這天,兩人又偎在樹下卿卿我我,聽著葉叢被風吹撩的颯颯聲,聞著花兒濃淺不一的芬芳,或者遙望天空,猜測詭譎萬千的雲朵如今又衍化成哪一種動物。
「對不起,你一定很想去度蜜月。」縱然季博陽本來就沒這個打算。
曾杏芙搖頭微笑。「誰說結了婚就必須去度蜜月?像現在這樣待在家裡有何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你們女孩家不都時興那一套?」
「你的傷口才痊癒嘛,咱們又不急著這一時,反正以後多的是機會,何況……我只要有你在身邊,其他的,人家根本不在乎。」
「謝謝你這麼體諒我。」機會?他倆恐怕連「以後」都沒有,哪還會有什麼所謂的「機會」?
他不禁苦笑,接著又突發奇想,語驚四座。
「你說--咱們生一打小孩子,好不好?」有那麼一剎間,他差點也讓眼前的幸福美滿蒙蔽,以為這個夢幻般的計劃會成真。
「你當我是什麼啊?」曾杏芙嬌嗲,芳心已因他的提議而大亂。
孩子耶,光是思及她的肚子會懷著他的孩子,她便感到好歡喜。
「我當你是我的寶貝、心肝、達令、蜜糖、甜心……」季博陽舌燦蓮花。
「好了好了,再聽下去會被你膩死。」話雖如此,由她心花怒放的神色觀來,那些親暱的稱呼倒是受用得很。
「噢……」他驀然拉長臉,孩子氣地嘮叨。「一想到你馬上就要開學,而我將會有好長的時間看不到你,我就恨不得把全世界的時鐘都弄停。」
對喔,她都忘了她還是個學生。
「哪有好長?人家我去上課一去也才幾小時,最多亦不超過一天。」曾杏芙不覺莞爾,整個人被他哄得飄飄然。
「啥?一天?!噢……NO!」季博陽拍著前額呻吟。
「我是說最多不會超過,最多不會超過啦!」曾杏芙失笑,並再三強調。
「你老公這麼難過,你居然還嘲笑他?」季博陽說著,用五爪兵團去搔她的癢。
「我沒有……啊……別……啊……人家不敢了啦……啊……啊」曾杏芙格格笑,邊躲邊顫著嬌軀求饒。
「好吧。」季博陽故作大方。「看在你知錯能改的分上,我就放你一馬。」
然而在他惡狠陰毒的復仇計劃裡,他該不該也放她一馬呢?
不,不行!
要知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他若一時婦人之仁手下留情,必會壞了大事,那麼先前他苦心經營出來的這一切不全白費力氣了嗎?
「在想什麼?」曾杏芙似水柔情撫著他,試著熨平他臉上繃僵的線條。
他最近常常會這樣忽然陷入沉思,像是心裡藏了很多化不開的事。
「啊……呃……唉……」季博陽駭然抓住唐突探來的手,待迎上她惶惑的目光,才驚覺自己過度的反應,忙松勁兒拉她入懷。「對不起,我只要一想到會見不著你,且你得獨力面臨那些有可能會產生的流言,我就抓狂。」
「博陽……謝謝你。」曾杏芙窩心地圈住他的腰。
其實一想到又要回到那種八卦纏身的環境,還要應付一堆慕名來的追求者,一天裡又有好幾個小時不能黏著他,她也倍感悶悶不樂,不禁企盼暑假能夠無限延長,或者……或者她乾脆休學!
如此一來,這些困擾不就全部解決了嗎?
「該說謝謝的人是我,只是……」季博陽揉揉她的小腦袋瓜子,狠下心腸進行他的洗腦計劃。「我在你家養傷也養得差不多了,我們……是不是……該搬出去住了?」
「你不喜歡住我家?」莫非他這些日子的鬱結是為了這個?
「那倒不是,但……你可以批評我是大男人主義,或罵我不識抬舉,但我是個有手有腳有工作的男人,我有我的尊嚴,我不能讓岳父岳母瞧不起我。」季博陽義正辭嚴。
「是不是我爸媽對你說了什麼?」否則住得好好的,他怎會這麼想。
「呃……我……」季博陽立即面有難色。
果然。她猜得沒錯。「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你知道的……為了公證結婚和不請客的事,他們對我的印象就……就不怎麼好,私底下曾數落過我幾次,也曾暗示要我……入贅。」季博陽漫天扯謊,支吾其詞的模樣,反讓人覺得他有所保留,真實的情況或許更糟。
「真有這種事!?」以她父親的身份地位和個性,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她不該感到意外。
「我僅是個凡夫俗子,又是個沒有任何家世背景的孤兒,我自知高攀了你,但我會用盡全力呵護你的,這點請你一定要相信我。」季博陽喟然興歎。
「爸媽居然跟你說這種話?」他們太過分了!
季博陽黑認,接著顧全大局地說:「我始終不願提是不想讓你以為我太小家子氣,何況為了你,這點犧牲算什麼。不過我們季家一脈單傳,僅存我這條香火,我若答應岳父岳母的條件,那叫我如何對得起我死去的父母,和季家的列祖列宗呢?」
「……對不起,我一直不曉得這件事。」難怪他會不開心,爸媽這麼做分明是在踐踏他的自尊嘛。
「我也不願你夾在中間不好做人呀,再說,你不想擁有屬於咱們自己的小天地嗎?」越是囚禁在籠裡的金絲雀,越是羨慕籠外小麻雀的自由自在。季博陽早看出她的弱點。
「屬於……咱們自己的……小天地?」也就是說她再也不必假借僕人之手,而能親手打理他倆的小窩,為他做三餐、燙衣服、放洗澡水,亦不必擔心他倆太過親密時給旁人撞見的尷尬……
呵呵,這是多麼大的誘惑,她怎會不想?
「既然你不想就算啦,這事暫且擱著吧。」季博陽蓄意視她的沉默為否定,然後又歎。「唉,要是你不用上學就好鴃C」
就是這句曾杏芙自以為是他不經心的牢騷,加強了她的意志。
「什麼?!你才幾歲?沒有個起碼的文憑像什麼樣?」
曾大富沒想到女兒居然會舊事重提,上回他還道她只是意氣用事。
「就是呀,人家×院長和×市長的兒女,哪一個不是碩士博士出身的?你連大學都沒拿到,就想休學?」官太太們能互相比的,除了衣服珠寶和先生的官位外,就是子女的學歷了,怪不得曾母在聽到後血壓會節節激加。
「我真的對唸書沒興趣嘛。」換做以前,曾杏芙的確會順從父母的安排,乖乖地一路往上讀,直到他們滿意點頭為止,可那是她對未來仍舊茫然之故。如今她終於找到了生活重心,就該朝著那個目標努力才是。
「你就剩一年畢業,何不把它念完再說呢?」曾大富頻頻深呼吸,好緩和快冒煙的語調。
「我只想全心全意地做個全職的家庭主婦。」或許是物極必反吧,野心勃勃的曾姓夫婦卻生了個胸無大志的女兒。「那也不急著這一年呀。」曾母開始偏頭痛了。
「媽--」曾杏芙相信博陽對她的愛,也不會因為那張文憑而有增減。
「是不是你又說了什麼啦?」曾大富對寶貝女兒實在很難動氣,又見女婿傻愣在旁不幫著勸,於是便遷怒到他的頭上來。
「我……」季博陽立刻擺出一臉無辜。
「這是我自己的決議,不干他的事。」曾杏芙此時越發確認博陽先前的說辭,她也知道父母是為她好,但她氣他們的做法不光明磊落,要就開誠佈公嘛,何必背著她凌侮他呢?
「芙芙……」曾母這會兒兩邊的頭都痛啦。
「你們怎能要求博陽入贅?」中國仍是個父系社會,試問有哪個男人願意接受如此有損尊嚴的事,曾杏芙不禁怪起父母,要不是她嫁了個明理人,人家會當她是仗勢欺人,他們這個夫妻根本不用做下去。
「唉……這個……」曾父與曾母面面相覷。他倆是有這個打算,不過他們尚未正式提出,女兒怎會曉得?
「你們實在是……」曾杏芙對父母失望透頂,也對博陽感到愧疚,她接著丟出第二顆炸彈。「我想搬出去住。」
「什麼?!」這似乎快成了曾父曾母的口頭禪。
「芙兒,這事咱們私下再商量商量吧。」季博陽火上加油,假做委曲求全地拉拉她。
「不必了。」曾杏芙曉得他是不願意她再和父母起爭執,但她不忍心見他一直被她的父母打壓。
「不准!」曾大富疾言厲色。
「我也不准!」曾母差點昏倒。「你從小到大不曾離開過家裡半步,我們哪放得下心讓你出去獨立?」
人類的心理反應就是那麼地微妙。
週遭不贊同的聲浪愈大,那股油然而生的叛逆心態便愈劇烈,想去做給別人看的意念就會愈強。
因此曾父曾母的斷然腹誹,反倒激發了曾杏芙的鬥志。「博陽會照顧我的。」她牽著丈夫的手,與他四目相交。
「你存心想氣死我們?」曾大富暴跳如雷。女兒素來視他為靠山,如今突然投往他人的懷抱,他吃醋之秋,有一股不再被人需要的寂寞感。
「我只是想向你們證明我長大了,我更想讓你們打從肺腑認同我的丈夫,而不單是表面做做樣子,我要你們真正為我高興,我的婚姻也需要你們的誠懇支持,我才會感到幸福美滿。」曾杏芙要得一直不多,就一家人平安和樂這麼簡單罷了。
「芙芙……」曾母無言以對。
曾大富人在氣頭上,哪聽得下這些長篇大論。
「你要是敢給我搬出去,就別再叫我爸爸!」他桌子一拍,扭頭就走。
「爸爸……」曾杏芙不懂父親為何不能瞭解她的用意。「老爺你別……」曾母幫誰都不是,蹙眉搖頭看了看女兒,只能盼望她好自為之,然後追上去勸慰先生。
事情至今想來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生日蛋糕上的紅蠟燭不知何時被換成白蠟燭。
季博陽納悶地抬起頭,卻赫然發現原本還在為他唱生日快樂歌的親朋友好友,皆披麻帶孝凝著臉;原佈置為慶生會的七彩屋,儼如燒壞影像管的電視機,僅剩下單調的黑色和白色。
一輛轎車霍地衝來,然後當著他的面輾過他的父母,接著是四處飛濺的鮮紅,紅得讓人怵目驚心,就像他現在滿手沾著的血……
「博陽?博陽?」有人拚命在一旁呼喚。
是曾杏芙!
那焦灼關切的聲音將他拉出了恐怖的紅色世界。
「啊?啊?什麼?什麼?」他神色惶懼地坐起來東張西望,耳畔依稀可聞他剛剛殘餘在空中未散去的尖叫聲浪。
「你做噩夢了。」曾杏芙輕拍他的虎背,為他壓壓驚。「噩夢?」季博陽汗流浹背,嘴裡低喃。
他倒希望這一切真的只是一場噩夢,醒來之後他便可一笑置之。
「你還好嗎?我去替你拿杯水。」他方才喊得那麼淒厲大聲,肯定會很渴。曾杏芙想順便替他拿套睡衣換。
「不!別去……陪我……別去……」季博陽慌措地抱住她,不願一人去面對這孤獨的空間。
「好好好,我不去。」是什麼樣的夢能把人嚇成這樣?她從未見他如此脆弱過。「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嗯。」季博陽伏在她的胸前,聽著她的心跳,嗅著她的體香,原本浮躁的心情總算沉澱下來了。
說真格的,她休學離家單飛的這一個星期,甚至之前,表面上什麼都不懂的她,宛如事事都得依賴他,可只有他心裡明瞭,他才是那個真正依賴人的人。
最昭然若揭的就是自從季博陽有了她作伴,他已有好一段日子沒再作那個噩夢,連他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但是為何他今天又突然……
難道是……死去的爸媽在責備他遲遲不行動,正事丟著不做不說,反而和仇敵的女兒心心相印,且還樂在其中?!
噢……肯定是這樣,不會錯的,不會錯的……
「你……想不想……談談?」曾杏芙猶豫地問。
季博陽沉默不語,明顯僵了一下的軀體卻透露了許多情緒。
「唉……」那必定是個悲慟的故事,否則他不會有這麼悲慟的反應。曾杏芙不禁自責,她太多話了。
不想他為難,她忙找了個台階給彼此下。「或者……改天吧。」
「有一段時間,我很怕睡覺。」季博陽卻忽然開口。
「……哦?」曾杏芙沒料到他願意讓她替他分憂,她好高興喔。
「咖啡一杯接一杯,一罐又一罐,直到咖啡失去了效用,我開始另尋他法,還差點想藉由藥物來保持清醒。」他幽幽地說。「幸虧我即時在畫中找到寄托,這才重拾活著的意義。」
曾杏芙想問他為什麼會害怕睡覺,但仍是忍住。
「我曾告訴你,我和我的姐姐妹妹相處得並不好。」季博陽又說。
「嗯。」曾杏芙點頭。
「因為是我害死我的爸媽。」蒼白的雙唇微微顫抖。
「嗄……可是你不是說他們是……」曾杏芙瞠目結舌。每次他在談他父母時的眼神是那麼地柔,那麼地情感洋溢,所以她不相信。
「車禍?是呀。」季博陽雙手握拳,用力得一條條的青筋都蹦出來抗議。「爸媽出差那天恰巧是我的生日,是我打電話催促他們快回來,是我害他們的注意力不集中,因此他們才會……他們才會……」
「那不是你的錯……」老天,他一定難過死了,尤其每次過生日,他就會想起這段不愉快的往事。
「不!」他內心的那分內疚,並非任何人的三言兩語便能化解。「從頭到尾均是我的錯,所以我姐姐和妹妹們才會那麼恨我!」
倘若她們真的恨他打他罵他,他也許會覺得好過些,偏偏她們全不怪他,甚至一點抱怨也沒有,這反倒教他無所適從,無地自容,漸漸地,他越來越不能面對她們的關心。
「所以我才會借口底下助手會吵到她們,以及動起筆來作息就顛三倒四的理由,在老家附近找了間房子來當工作室。」如此一來,她們也不會知道他每天依舊被噩夢纏身而擔心。
「你太苛責自己了。」曾杏芙伸手包住他的大手。
「假使我不這麼做,我恐怕早已自我了斷了。」季博陽苦笑。
他苟且偷生那麼久,唯一的目的便是要搞得曾家雞犬不寧,親眼看著曾大富家破人亡。
「天可憐見,讓我擁有了你。」他瞅著她懇求。「別讓任何人拆散我們倆,就算是你的父母也不行。」
因為在他的安排下,她的父母很快就會這麼做。
「你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但是從現在起,有我與你一塊兒度過。」曾杏芙保證地點著頭。她要給他好多好多的愛,給他好多好多的鼓勵。
「芙兒……」季博陽緊緊合上雙眸,不敢再正視她,然後偽裝睡著,免得他會思及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汗顏地痛哭出來。
凝望著榮華富貴不享、卻在這兒為他穿上圍裙、洗手做羹湯的曾杏芙,季博陽有道不盡的矛盾情緒。
從他成功地慫恿她搬離曾府,他遂依計以趕稿為由,然後三天兩頭不回家,存心冷落仍值新婚燕爾的小妻子。
至於會選擇住進這個新社區也是有理由的,因為它的交通不便,距他工作室約莫半小時的車程,用走的太遠,叫車搭車也不易,她不會開車,又是個識大體的人,所以她絕不會隨便跑到他的工作室來查勤,也就不會發現他其實都在外閒晃。
另外他料定她的個性內向,不會去和左鄰右舍三姑六婆,更不會有朋友好心來向她通告什麼八卦,家裡也未訂報,她幾乎完全被狐立在這個小方格中,因此他更可放手鋪設下一局。
然而每每他回到家,她非但全無怨言,還處處展現過人的體諒,對他噓寒問暖忙進忙出,一聲你回來啦,便融化了他那顆污濁的心。
夜裡他噩夢連連,她會溫柔地摟著他重新入睡,或當個耐心的好聽眾陪他到天明,然後一起迎接大地的第一道晨曦。
她很喜歡看書。
不過她現在都把看書的時間,拿來看食譜。
她很喜歡彈鋼琴。
不過她那雙撥按琴鍵的玉手,現在都拿來做家事。
她很喜歡思考哲學。
不過他知道她現在都把大部分的光陰拿來想著他。
她現在的世界簡直是以他為圓心,繞著他而行,這雖然是他當初處心積慮造就的,不過他一點也不開心,幾經仔細琢磨下來,與其說他惡意冷落她,不如說他是在逃避……
「你餓了要不要先吃?」柔柔的嗓音從柴米油鹽中跳出來把他拉回現實。
季博陽搖搖頭。「我等你。」
「那你去客廳坐著等吧,這裡全是油煙。」曾杏芙就是這麼體貼。
他沒有離開廚房,反而接過她手裡的菜刀。「我來。」「喏……謝謝。」曾杏芙靦腆甜笑。
由於廚藝尚在學習階段,她又要切菜,又要顧著爐火,偶爾是會有些手忙腳亂,多了他在旁協助,她等於多了與他相處的時間。
「這有什麼好謝的。」季博陽回笑,心弦卻是一抽。
就是她剛剛那抹未染俗塵的稚笑,不時提醒他的居心叵測,像他這麼差勁的人,怎配接受她那麼甜美的笑容,像他這麼齷齪惡劣的男人,怎配得到她那麼純真的愛與關懷,倘使他死後沒下地獄,他自己都會覺得納悶。
「很難吃啊?」輕蹙黛眉的韶顏猝地出現在他的咫尺間,粼粼秋波閃著不安和期待。
「……啥?」他怔忡眨眼,一時之間回不了神。
「我是說……我的手藝。」曾杏芙指著桌上的四菜一湯。
瞧他吃得那麼不帶勁兒,八成是不合口味。
「手藝?呃……喔,不會呀,你做什麼都好吃。」季博陽忙不迭回過神,也不管碗內有什麼便唏哩嘩啦地耙進嘴,肚裡卻在納悶他何時坐到餐桌前來的?怎麼菜炒好了,手也端著碗飯筷子了,都還不知道?
「那就好。」曾杏芙猶如服了一錠定心丸,欣喜他不在的這段時間的偷偷努力總算有了成果。「多吃一點嘛,你最近都忙瘦了。」
她幫他挾了滿滿的菜。
「別淨顧著叫我吃,你呀,才該多吃一點呢。」季博陽尚往來,也給她挾了一堆菜。
「嗯。」曾杏芙的食量本來就不大,但她仍是興高采烈地奮鬥,因為這菜餚裡面載滿他的愛。
「我明天……」季博陽遲疑地住了嘴。其實他和她會成為全天下最快樂的模範夫妻,只怨兩人命途多舛,生不逢時,今生注定永遠不能結合,唯有寄予來世有緣。
「什麼?」她笑容未減,等待他的下文。
「唔……沒,沒有。」見她吃得這麼愉快,季博陽實在不想掃她的興。
曾杏芙也不追究,直到飯後二人相倚坐在沙發裡聽音樂。
柔和的燈光,柔和的氣氛,應該是談話的好時機。
「你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說?」女人的第六感是這麼告訴她。
「我……」或許恨她,對他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他就不需如此自厭,天天遭道德良心的譴責,獨嘗由恨生愛,再由愛轉恨的苦痛。
是呀,終歸要痛,長痛不如短痛。事到如今他已騎虎難下沒有退路了,即使明知前面是深不可測的萬丈深淵,他也只能義無反顧地往下跳,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們的宿命。「怎麼啦?」曾杏芙不喜歡他眉睫間的憂悒,他會露出這種表情往往只有一個可能。「莫非我爸媽又對你說了什麼?」
「你怎麼知道?」季博陽煞有介事地瞠目。
「噢……真被我猜著了。」曾杏芙呻吟。爸媽到底看他哪裡不順眼?
「原來你是猜到的,那……我還是不要說的好。」季博陽喪氣垂頭。
「你我既然是宣誓要齊心協力的夫妻,還有什麼不能說?」肯定是很重大的事,否則他不會這麼吞吞吐吐。
「可我怕說出來後會……」他佯作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才道:「……好吧,你說得沒錯,你我既然要同甘共苦,還有什麼不能說,只是我希望你要先有心理準備。」
他真的是吊足了胃口,即使再沒好奇心的人,這下子也會好奇不已。
曾杏芙忍不住催促。
「你爸媽前幾天到工作室來找過我,我說了一件事之後,他們逼我馬上和你離婚。」季博陽把頭垂得更低,並以哀歎來加強效果。
「怎麼會?」曾杏芙叫道。
「我爸媽的車禍其實跟你的父母有關,當年你父親酒後駕車肇禍撞死了我父母,卻靠著權勢隱瞞了事實,藉以逃避該負的責任。」他內心激憤卻故作平靜道。
「什……麼……?!」曾杏芙不敢相信爸媽會這麼做,但此事非同小可,若無憑無據,博陽也不敢胡亂指控。
「我本來想大家以和為貴,只要你父親對當年的事感到歉然,也算對我父親有個交代……沒想到他仍執意不悔,還希望我跟你離婚……」季博陽將情況稍作改變,希望造成曾杏芙對她的父親的不諒解。
「天呀……」曾杏芙張口結舌,腦裡霍然閃過多年前幾乎是同一期間,爸媽受傷,車子嚴重損毀,但他們那時卻說是遭到激進份子槍擊導致……
「你也清楚,依你父親的地位,想要一手遮天何其容易,我此刻也和你一樣難過。」季博陽再度哽咽。
「所以你這陣子……才會整日發呆無助不快樂?」曾杏芙抖著聲音問。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
「不……不……是我對不起你……」想到父母的暴行,想到他受的委屈,曾杏芙不禁泫然涕下。
「這些根本不干你的事,你是無辜的。」季博陽有情有義地執起她的手。「我們千萬別被上一代的恩怨打倒;相反的,我倆更要相親相愛,做給你爸媽看。人非草木,終有一天,他們會受到我們的愛所感動的。」
他接著如釋重負地舒口氣。「跟你談過之後我的心情也好過多了,真的很謝謝你,今天要是沒有你,我真不知該怎麼辦?」
「博陽……」該說謝謝的人是她呀。有夫如此,婦復何求?
曾杏芙覺得自己實在太幸運了,爸媽做了那麼差勁的事,他居然還能這麼寬宏大量。她發誓,在她有生之年,她必會要盡全力來彌補父母親的罪過。
「好了啦,你也別想太多,事情談開就好。」季博陽反過來安慰她。「對了,我明早得再去工作室那邊待上幾日。」
又要去啊?曾杏芙不想他去,但她仍乖巧地頷首,因為那畢竟是他的工作。「晚上你要記得打電話給我喔。」
「你放心,我先前有哪次沒打?況且我的稿子再過個二、三天便全部OK。到時你攆都攆不走我。」季博陽品嚐美味似地吻著她的香腮,大手則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她光滑的烏絲。
待他注意到這個無意識的小動作,他提醒自己,得想想法子戒掉這個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