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易安持記者證進入體育館,找到一處適合的位置,立在該處看館內的熱鬧景象。
職籃三年將在這兩天落幕;爭奪總冠軍的兩隊目前戰績三比二,居於弱勢的段氏附屬球隊必須連勝兩場才能逆轉局面。
在軟、硬體設備及人、事、物各方面的條件趨於完善後,職業籃球在群眾間所爆發的熱度正以特快的速度蔓延。單以今年七戰四勝制的總冠軍賽來看,在開始預售門票後不到一個禮拜便全部告罄。而今日冠軍賽第六場的比賽於四十幾分鐘後才開打,館內卻已進入了將近半滿的球迷,紛紛搶坐視線較佳的座位,等著雙方球員上場進行賽前練球。
簡易安坐在板凳上,自手提袋內拿出照相機及記錄簿。
現場發出一陣騷動和驚呼聲,她知道那是因為球員陸續出現。
球員明星化是必然趨勢,不過每回看見一堆小女生對著她那幾個學弟叫,她就覺得怪噁心的!八年前大家沒想到籃球運動職業化推動得如此順利,也沒想到雷楓、劉立平、高亦玄、和宋旭傑這幾個段氏球隊本土球員中的主將搭上了順風車,身價水漲船高,受歡迎的程度勝過許多明星。尤其是劉立平與宋旭傑,不斷有廠商與其接洽,請他們做代言人,也有經紀公司努力地想簽下他們、請他們進入演藝圈;但兩人無意使身份複雜化,屢次婉拒對方。
簡易安側頭往邊線旁的球員休息區觀望,穿著白色運動外套的劉立平正在做暖身運動;只要他變換個動作,後方及樓上看台便會接連爆出尖叫聲。在比賽時也是如此,只要他綁個鞋帶、擦個汗、撥一下頭髮,甚至只是挑一下眉都能令球迷尖叫不已。簡易安不知道其他隊伍中與他實力相當的球員會不會覺得很嘔——同樣是人生父母養,而且彼此的球技不相上下,為何唯獨相貌較俊逸的他受人注目?
有時候簡易安也會覺得受不了那種刺人耳膜的叫聲;但她相信若是自己年輕幾歲,面對這些球員時,她絕對不會叫得比別人小聲。唉,以前希望能晚個兩年出生,現在卻恨不得能小個七、八歲,當個猶屬豆蔻年華的小女生。
「看什麼?在看我怎麼還沒出現嗎?」雷楓不知從哪蹦出來,一骨碌坐在她身邊。
看他穿著外套及運動長褲,一副這場比賽的局外人模樣,簡易安吃驚的問:「你來我這邊幹什麼?」
雷楓扯了下嘴唇,左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的左手從手掌到手腕都包裡著繃帶,光這個樣子就肯定他不出場了。簡易安不禁怒從中來。「SHIT!你搞什麼?在這種節骨眼把手包成這樣?你知不知道你們今天這場球不能輸?」
雷楓頻頻點頭,「對,明天的也不能輸。」神情卻滿不在乎。
「那你還……」
簡易安揚起手作勢要打他的左手,他另一隻手急忙覆在繃帶上,「不能打,一打就知道是假的了。」
「什麼?」簡易安瞠大兩眼,吼道:「是假的?」
「噓……」雷楓緊張兮兮地望向休息區,還好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方。
簡易安繃臉瞪他,問道:「你到底在搞什麼?」
雷楓眼神一凜,沉聲道:「不想當個被耍的玩偶罷了!」
「什麼?」
相對於簡易安嚴肅的態度,雷楓露出爽朗一笑。「沒什麼啦!等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再告訴你這個大記者。」他舉右手搭她的肩,「難得我這個大牌有空,讓你做個專訪好了!」
簡易安翻白眼,「你這個沒出息的人還有什麼好訪問的?上一次……」才想說些什麼,後頭便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回頭看,發現不少人盯著她和雷楓竊竊私語;看看自己,沒什麼不對呀……啊!原來在她肩膀上放著一隻欠揍的大手……
「怎麼啦?」雷楓看著自己的手掌,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簡易安翻翻白眼,以怪腔調說:「不要讓你的小球迷誤會,不然他們會哭哦!」
「誤會什麼?」雷楓想著,同時看看四周眾人的眼光,這才懂得她的意思——「誤會我跟你?」他覺得荒唐至極,扭著臉孔說:「太可笑了吧!」
「是啊,怎麼他們都不知道你跟我只是哥兒們嘛!對不對?」她暗自用力捏了他的大腿一把。
觀眾的驚呼聲淹沒了他的呼痛聲。兩人齊往隊上的休息區望去——宋旭傑正十分專注且緩慢的以視線環繞樓上、樓下的看台一圈,被他目光烙上的區域登時發熱,喊叫聲如波浪舞般跟著他轉動的目光此起彼落。這是他在每場比賽前的習慣。不知道內情的人以為他故意藉此吸引球迷注意,而球迷也以為這是他向大家打招呼的方式。
「那傢伙又在欺騙純情的球迷了。」雷楓一邊撫著發疼的腿,一邊搖頭說道。
簡易安哼他:「人家有受歡迎的本錢,你有嗎?你學他那樣看看,可能還沒有人肯理你!」
雷楓並不反駁她的諷刺。反正個人頭上一片天,他對自己有自信。倒是宋旭傑的習慣動作引出了話題,雷楓說:「你相信嗎?八年了吔!」
「對啊……八年了。」距小葉離開的時間已經有八年了。
「他和小葉認識不到三個月,卻等了小葉八年——這種感情,你不會覺得奇怪嗎?」雷楓問道。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不想想,有個叫舒薔妮的人根本不認識你,你把人家奉為心上人的時間不也將近十年了?」
「對哦——」雷楓猛點頭,覺得自己也是個可取的癡情種。他呆呆的笑著,說:「本來覺得他說只要小葉來看球賽,他一眼就能發現這句話很荒謬:但經你這麼一提,我覺得如果JENNY來看我的話,我也能感覺得到……」
「你少噁心了!」簡易安捧心口裝吐,幾秒鐘後恢復正經神色說道:「假設小葉真的回台灣而且真的來看球賽,宋旭傑真的能認出她嗎?八年的時間並不短……」八年,十八歲的少女幻化為二十六歲的成熟女子,其間的變化令人難以預測。
但雷楓卻不這麼認為。他露出詭異的笑容看簡易安,說:「也不一定會有變化啊!像你,頭髮跟衣服都和八年前一樣,只是多了一些魚尾紋——」擋住她伸過來的鉗子,急忙找回話題:「可是小葉大概忘記宋旭傑了吧!要不然也不會整整八年一點消息也沒有。」
「隨母親嫁入一家大企業——那邊的人說不定為了保護她,刻意不讓她和以前的朋友接一觸。」簡易安認為,葉柳帆音訊全無應該是尹氏企業裡當權人所造成,否則怎會連鐵木真也無法聯絡到她?
「那怎麼辦?比賽結束後,宋旭傑要親自去美國找她。」
「是嗎?」這事她第一次聽到。
六年前宋旭傑專校畢業,插班進入大三繼續大學課程,同時在一家廣告公司自由接案,並且成為段氏球隊裡的一員;接著又入伍兩年;退伍後大家以為他將專職設計,沒想到他卻選擇成為職業籃球員——這種重複著練球及繪圖的日子忙碌不已,他鮮少有休息的時間。如今,他終於決定親自到美國,找那位一直在他心底深處的女孩……
「找得到嗎?如果找到時,她已經嫁人、生小孩了……情何以堪?」
難得見到雷楓會以這麼嚴肅、感傷的臉孔談別人的事,簡易安一時回答不出話來。
不過雷楓不待她反應,自行換回嬉皮笑臉的樣子,搖著手道:「沒關係;在他之前已經有鐵木真這個好榜樣了——想想,他才等了八年,鐵木真可是花了三倍的時間才等到他母親。我說得很有理吧!安安?」說著,又不自覺要摟住她的肩,卻被她硬生生一巴掌打下去:手背立刻發紅,他苦著臉甩手。
簡易安看向隨球隊經理出現的鐵木真,想起因為他鍥而不捨的追求,四年前宋旭傑的母親連秀清終於點頭嫁予他;現在在球隊練習及比賽時間外,兩人過著不羨神仙的鴛鴦生活;所以,雖然他們的春天來遲了些,卻終是等到了。
目光轉向休息區裡四位穿著西裝的男士。簡易安認得其中兩個是段氏企業裡常隨隊觀賽的高級職員,但另外兩個則是陌生臉孔。她想起近來球隊將易主的風聲甚囂塵上,遂問雷楓:「你們到底會不會被賣掉?」
「管他!有球打、有薪水領就好。」
他毫不在乎的態度使簡易安不悅地努努嘴,又問:「段氏的經營真的發生問題?」
「誰知道?那天我們才在說,說不定只是段廷宜看宋旭傑不順眼,就準備把整個球隊賣掉。」
「段廷宜?他不是被送去哪進修嗎?」早在專校畢業後就沒再聽過他找宋旭傑麻煩。
「他回來了。段氏好像寄望他能重整公司,不過事情到底怎麼回事我不知道。」提起這個惹人厭的人,雷楓橫起眉,一臉不開心。
簡易安就知道別想從雷楓身上問出這類大事有何進展。他這人,只會關心一些雞毛蒜皮般的小事!而且要不是因為鐵木真的關係,他也不會留在段氏的球隊裡打球;現在球隊可能被轉賣,他一定也樂觀其成。
看看時間,距球賽開打尚有二十五分鐘。他們隊上除了雷楓裝傷待在簡易安身旁,以及宋旭傑仍留在休息區裡聽從鐵木真的交代外,其餘球員都已上場練球。
「鐵木真不曉得在跟他嘀咕什麼!」訓他的同時,她覺得觀眾席上許多人的視線又膠著在雷楓拉她的手上,她轉動手腕要他放開手,他卻毫無感覺。
其實這些年來,她早已習慣他搭肩拉手,甚至擁抱等等的親密動作。她知道他沒有任何特別的意思……或者該說在彼此的眼中,對方根本不是異性——兩人之間的關係就像時下所謂的不會來電的哥兒們一般。不過現在他人誤會的眼光使她不禁想起——其他球員會不會也誤解她和雷楓的關係,包括劉立平……
兩人來到球場邊,雷楓大手一伸,擋住準備下場練習的宋旭傑,問道:「鐵木真跟你說什麼?」
宋旭傑看看他受傷的手,故意說道:「他說少了一個你根本不算什麼,球隊有我就夠了。」多年隊友生涯,兩人也成莫逆之交,言詞中經常互損。
「什麼——」雷楓雖然好說話,卻無法忍受人暗貶他的球技。
宋旭傑不理他切齒的模樣,逕自同簡易安打招呼,「嗨!學姊。」然後起步走向場中。
雷楓拉住他的手臂制止他的步伐,說道:「你竟敢當著我的面說這種大話?」
宋旭傑指著坐在一旁的鐵木真,道:「不是我說的,是他說的。」揚眉側睨雷楓,「我們這個球隊不能少的人要去練球了。」走了兩步,他又回過頭,「對了,反正你閒著也是閒著,幫我注意一下四周;我有預感小葉會出現。」
「去!預感?」雷楓用鼻子哼他,「這種女生才會有的東西,你也會有?」
宋旭傑不以為然,立即反諷:「你不也有崇拜偶像那種也是女生才會做的事?」
「你這話有污蔑我對JENNY的純真感情的嫌疑!」雷楓的脖子粗了起來。
「那你就別先污蔑我對小葉的純真感情!」宋旭傑拋下這句話,步入場中練投。
在旁目擊實況的簡易安為宋旭傑的反應擊掌叫好,一邊睇著雷楓,說道:「送你幾個字——別再自取其辱啦!」接著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走回自己的採訪位置。
在體育館外便可聽見群眾一陣陣的叫喊聲,遑論走入館內後,此等聚集尖叫、吶喊的高噪音將如何震裂耳膜。
「能忍受這種聲音嗎?」停在人口處,待啦啦隊一陣加油聲稍歇後,尹前賢望著身旁女子溫柔問道。
「受不了的話就不會跟著你來了。」葉柳帆笑著說。原本因疲累而有些蒼白的臉頰,由於體育館裡瀰漫的緊張氣氛而開始微紅。
「我以為你不喜歡籃球運動了。」他知道她從前在台灣時的生活背景——在課業之外,全力投入社團活動。但是在美國的這些年來,沒見過她接觸籃球。
葉柳帆微笑,只說:「我上二樓。」
「為什麼要上去?說一聲就可以到隊伍場邊的休息區了。」
「在二樓看全場看得比較清楚。」想起今晚趕來這裡的主要目的,她問:「這麼多人,找得到玲瓏嗎?」
「我去問問裡頭的人有沒有她的消息,然後就上去找你。」
葉柳帆點頭,道:「依這種爆滿的情形,我大概只能站在樓梯口。」
果然,她登上二樓後,全場座無虛席,就連欄杆前也蹲了一圈人;恐怕擋住前排觀眾的視線,她只好停在樓梯口,踮起腳尖看球賽。
比賽即將於七分鐘後結束,附屬於段氏企業的球隊落後八分。目前由對方進攻,後街帶球過中線,在三分線外準備傳球時,球為高亦玄所抄,霎時進行快攻!高亦玄飛速運球至前場,對方一人擋在他前頭,他傳球予右手邊跟上來的劉立乎,劉立乎上籃得分。該隊啦啦隊擊著加油棒叫好。
看著快節奏的球賽,葉柳帆的心中感慨著——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還會回來……
赴美八年;頭一年進入語言學校,適應環境;然後四年大學生活,餘暇在繼父的公司內學習,假期時便隨父母出國旅遊;畢業後三年來所有心力投入公司主管一職——原以為往後的日子就是這樣了,現在卻因公司來台設立據點、計劃買下段氏的球隊,以及表妹尹玲瓏和劉立平的事……她跟隨尹前賢返台,抵達後立刻又趕來這裡。
真的沒想到,還會見著這些人,還能看到他打球……
他,怎麼會進入籃球界,而且還成為職業球員?他不是擅打排球、不是應該以設計為主業?他……他身邊有沒有人了?
當初到美國後,因為隔著距離的友誼並不如想像中容易維持,而且她對於宋旭傑抱著一種想要遺忘的心情……所以她未與這些人聯絡。日子一久,自己有了自己的生活,覺得在台灣的各人想必也有了各人的天地——彼此已成偶爾才會回想起的人物……即使再見面,也只是聊聊近年來的經歷,揮手再見後,又是各走各的路……既然如此,何必再遇?
但是如今,命運又將大家的生活交錯在一起了!
打從知道公司安排她回台灣、玲瓏鎮定的對象是劉立平,以及將收購的球隊裡有著自己的舊友時,她便常常想起——他們見到她時有何反應?他們還記得她嗎?能一眼認出是她嗎?而他……宋旭傑……再見到她時,又會是何種表情、何種心情呢?
分別這麼久,她一度以為已經將他遺忘了……真的遺忘了……
沒想到短短這幾分鐘,在他移步與跳躍間,那種感覺又復活了!不僅在她的眼眶中復活成波蕩的淚水,還在她心底復活成熾燙的熱度。
面對這種目光無法從他身上挪開的情形,她不禁自問——還是在意他嗎?
也許吧!待在美國的這些年來,未曾再遇到如他一般、在第一次見面時便自覺會迷戀上的人。記得當初甚至傻氣的認為,那種迷戀將持續一輩子……
成功地阻攔了對手一次攻勢,總算在落後中再度追上分數——還差三分才能追平。球迷中有不少人一齊向場內大喊他們明天還要再來——盼望激勵球隊趕快追平比數並領先——
不肯隨尹前賢到球隊休息區是因為還沒有見面的準備。依她現在這種激動的心情,還是等些時候再與他們會面比較好。
「看得這麼辛苦。不怕把腳尖踮疼了?」尹前賢來到她身邊。
葉柳帆笑;自從與他和他弟弟尹晚達熟稔後,他們總是將她當作易碎的娃娃般,緊緊護在手中;每次遇到這種情形,她也只能笑著回應他們的關懷。
「有沒有玲瓏的消息?」她問。
群眾聲勢龐大,他必須靠近她耳畔說話。「有人見過她,但是她警告他們別管她的事。」
典型的尹玲瓏個性——只要是她想做的事,誰也別想插手管。
「她會怎麼做?」
「不知道。她的腦袋裡沒有安裝思路與邏輯這兩樣東西;沒有人能判斷她到底想要什麼、想怎麼做。」尹前賢面無表情地說道。
「那怎麼辦?」
「這麼多年以來,她第一次對男人有興趣。」尹前賢露出同情的笑容,問道:「劉立平是你的同學?」
「以前念專科時認識的。背號八號,是很多女孩子夢中的白馬王子。」
尹前賢看著縱橫場上的劉立平,說道:「現在這個王子要落難了!」
離比賽結束還有兩分鐘,球隊僅僅落後兩分,且握有進攻權,可望將比數追平。但因傳球失誤而喪失機會,葉柳帆皺眉,失望輕歎。
「隊裡有幾個球員你認識?」
聿好對方亦投籃不中,中鋒搶到籃板球,將球傳予控球後街,展開攻勢。
「都是那時候認識的,有同學也有學長。」
「那麼可以考慮讓你當領隊。」尹前賢道。
「真的要買下球隊?」依球隊的實力和受歡迎的程度,價碼不貲。
「已經談妥了。適當時機會……」
「啊——」尹前賢的聲音被一陣足以掀破屋頂的驚叫扼斷——
原來高亦玄在外控球,宋旭傑入禁區接受其妙傳,並且抓住第一時間扣籃得分,追平比數!但是當時他的對手——一名身材極為魁梧的洋將跳起封阻他,落地時重心略有偏差,不慎撞上宋旭傑,並將他壓倒在地——
洋將翻個身便躍起,而宋旭傑卻一時無法起身;眾人為分數追平而高興,卻更擔心他的情況。
裁判、教練,及隨隊護理員皆趨前看他;他緩慢起身,向裁判表示仍然可以繼續賽球。裁判判對方犯規,他可加罰一球。
當他走到罰球線前,觀眾熱烈鼓掌。
「他的腳……」葉柳帆卻覺得不對勁。「不,膝蓋……」
裁判將球交給他,加油聲與干擾聲隨即四起——
球應聲落網,全場鼓噪的聲音達到最高潮——球隊在最後一分鐘二十七秒時,終於領先。但是如今的進攻權在對方手上。
「他的膝蓋……」
尹前賢看著宋旭傑;他的移位仍伶俐,看不出剛才的碰撞對他有影響。但葉柳帆會這麼說,必有她的看法。
「下去告訴他的教練。」尹前賢道。若是受傷,自是能立即護理最好,不該硬撐;而且依目前情形來看,明天還有一場仗要打,不該增加傷兵。
「可是……」
「不想這麼快與那些朋友見面?」
葉柳帆低頭不語。
尹前賢瞭解她的想法及感覺。「我去好了。」
尹前賢下樓不久,對方因落後而請求暫停。站在葉柳帆的位置,可以看見教練同宋旭傑說話,且護理員蹲下身探視他的膝蓋;但是他只是搖頭,似乎直稱沒事。
時間還有一分鐘,宋旭傑繼續上場。
葉柳帆突然想起以前也曾發生過類似的情形——放學後的練球時間隊員分兩組比賽,途中發現宋旭傑被幾個人同時壓倒的意外,當時只有她發現他的腳踝受傷——不知他還記不記得這件事?
週遭突又一陣驚喊……因為宋旭傑不知為何失了神,竟發生失誤,球被對手抄走!
「他說他沒事,堅持打完球賽。」尹前賢回到二樓。
結果宋旭傑再抄回球,將功折罪。時間進入倒數讀秒。
「大概是我看錯了。」
球隊拖至最後一秒才出手,雖然未進,但已取得勝利。興奮的球迷高聲歡呼,好幾位球員也互相恭賀。
「看來,明天玲瓏才會出現。」尹前賢道。
「咦?」葉柳帆沒聽清楚他說的話。只是看著宋旭傑跑到休息區,抓著其中一名球員,激動地不知在問什麼……
球賽結束,觀眾開始散場,站在樓梯口的兩人不得不隨著人群移動下樓。
「明天來不來?」尹前賢問。
葉柳帆考慮著來或不來。步下一樓時群眾卻發生騷動,許多該往外走的人突又回頭擠入通道中,加上後方往前進的人們——他們被擠在中間,一時動彈不得。
尹前賢雙手環護著葉柳帆;心想這些球迷未免太過瘋狂。
而群眾吱喳喧嘩中,他卻聽到某個聲音,見小葉也愣了一下,他問:「是不是有人在叫你?」
葉柳帆雙眼茫然,站在一樓入口處往場內望,卻只見一片人海——
身高不下於籃球員的尹前賢倒是見著了現在的情景——被群眾包圍的宋旭傑,一直望著他們這方,並不停喊著:「小葉——」
「小葉——」
終於有一道喊聲劃破所有雜音,進入葉柳帆的耳中。她想回頭答應,此時卻被後方的人推著往外走……
「是宋旭傑在叫你。你們……」
葉柳帆沒有理會尹前賢的問題;她只是好想確定——確定這究竟只是幻覺,或是宋旭傑真的發現了她……他,居然還記得她?
層層人牆所形成的推力將她推出館外;人群散開後,終於又擁有寬廣的空間。
身體突然自迫人的擁擠重新得到輕鬆,襲上她心頭的卻是空虛——她不知如何是好——
尹前賢拍拍她的肩。「回去休息,再決定要怎麼做。」
葉柳帆望入館內,卻仍無法看清情勢;只好點點頭,同意尹前賢的建議。
「今天一整天陰陽怪氣的!」
最後一場決勝負的總冠軍賽即將闊打。雷楓和簡易安坐在昨天的位置上,看著不做賽前熱身、頹然坐在休息區板凳上的宋旭傑,談著昨天的事。
昨天宋旭傑扣籃得分、追平比數,卻被對手壓倒。於暫停時,因為有人向鐵木真反應宋旭傑的腳可能有問題,護理員便想檢視他的膝蓋;但他因為不想擔誤比賽且堅決要參賽至終場而拒絕。
再上場後,他突然想起當年葉柳帆也曾發現他的腳傷……便感覺到她的確在場。
比賽一結束,他詢問隊友是誰來向教練反應,隊友指是一名頗為貴氣且英氣的男子……雖然如此,他仍直覺小葉的存在。想要上前尋找時,卻遭球迷圍困,無法動彈!
然後這一天下來,正如雷楓所形容的——不僅沉默不語,還陰陽怪氣的——
「一起去勸他先把小葉的事放開,打好這場球賽好不好?我還想拿總冠軍吔!一
「就算得到冠軍,可也沒你的份。哼!手傷!」簡易安睥睨他,起身走向宋旭傑。
雷楓一臉無辜地跟在身後。他也不是故意要裝傷的呀!
宋旭傑發現兩人走近,抬起頭,看著簡易安道:「小葉回來了。」
簡易安點了一下頭,「對,她回來了。」
雷楓來回看著兩人肯定的表情,疑惑地問簡易安:「你的預感?」
簡易安也記得當年葉柳帆發現宋旭傑受傷時的情形,而且……
「我確定了買下球隊的是尹氏企業;而小葉的母親就是嫁給尹氏的老三尹擎天。一所以據她猜測,昨天向鐵木真反應宋旭傑腳傷的人,定是尹氏企業裡的人,而且正伴在小葉身邊。
「你怎麼知道是她家買下我們球隊的?」雷楓不著重點地問。
「稍微有腦筋一點的都會知道!」簡易安沒好氣的回他話後,再轉向宋旭傑,說道:「她今天應該會再來。」所以他毋需如此頹喪。
「我知道。」宋旭傑這麼說著,臉上卻毫無喜悅。
雷楓粗著聲音問他:「那你還這種要死不活的嘴瞼?」
宋旭傑面無表情地瞟了雷楓一眼,然後神色一黯,低語:「每一次都是她主動……」
簡易安就他這句話思忖了一會。「你是指每回都是她主動求和、主動示好、主動關心你?」
宋旭傑低頭不語。
再一次感覺到葉柳帆的關心,使他傷感不已……他從未為她做過什麼……甚至還未道歉。
「你做的已經夠多了。」簡易安說。
宋旭傑抬頭,不解地看著她。
「真的夠多了。你一直做著——她最希望能看見你做的事,不是嗎?」
一直做著小葉希望見著的事……心中重複著這句話,思索著話中的語意——宋旭傑自簡易安漾著光芒的瞳眸中,看到自己的兩眼逐漸自迷惘不安轉為清澈自信——
「什麼事?」三人中只餘雷楓一臉迷糊。
宋旭傑轉頭看他一眼,臉上揚著清新的神采。為膝蓋包上護布,隨即進行熟身動作。
「你膝蓋真的有傷?」雷楓問。
「誰像你?」簡易安瞪著他,話中另有所諷。
雷楓無奈地看看簡易安,再問宋旭傑:「那你還上場?」
宋旭傑脫下外套,說:「我不像某人。而且球隊不能沒有我。」對著雷楓抿出勝利的笑
容,上前與在場上的隊友一起練習。
「什麼話!」雷楓臉色不太好地看著場上的隊友。
簡易安高舉起手搭上他的肩,「別衝動,如果被人發現你的傷是假的……」曲起五爪猛然拊住他膀上肌肉,丟下一句:「後悔了吧!」轉身走開。
「我才沒有……」雷楓嘟嘴低語。
大半段的時間裡雙方互有領先,呈現拉鋸戰。
但到了第四節時,對方一陣攻勢被阻,分數霎時拉開,最後時間終於有了勝負分曉,球迷迫不及待自四面八方拋下綵帶——七色綵帶飄揚場內,十分艷麗。
辛苦了整個球季的球員互相恭賀、擁抱在一起後;相偕抬起教練慶祝,並舉起領隊剪下勝利籃網……
熱鬧慶賀時,宋旭傑一直注意著入口!終於,在一次轉眸時,發現那立在休息區前秀麗的倩影——如今的她多了分成熟,卻依舊有著當年的柔美與純真。
隊友要他與大家排成一列照相留念,他不作回應,緩緩挪動腳步,走向那倩影所在的地方。
他走得那麼緩、那麼小心翼翼,生恐突然驚醒,發現這只是一場夢。
整個場內宛如靜止無聲般,他只看得見她。
停在她面前,他因眸中水氣而看不清她的面容,卻捨不得眨眼……
「好久不見……」微紅著臉的小葉率先找到聲音。
終於再聽見這甜美而熟悉的嗓音,宋旭傑不再遲疑,兩手一舉緊緊擁住她;在她耳畔低喃:「看到我為你打的球賽了嗎?看到了嗎?」
「你……為我……」
「是的,我是為了你……為了你才會在這裡……對不起……對不起……小葉……」
他抱得這麼緊,緊得她胸口發疼、無法呼吸,卻動也不敢動。
側倚著他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他的道歉……她驚悟他竟一直在等她,且為了她才進入籃球界,這……
「對不起……我……」她覺得自己真該打,竟讓他等這麼久。
「該道歉的是我。」宋旭傑放鬆力道,輕環著她的腰,無限依戀地盯著她瞧。
「可是……你並不喜歡籃……」
「可以為了你而打籃球,也可以因為愛上你而愛上籃球。」
堅決的表白使葉柳帆倒抽一口氣,無法反應。
她驚詫的表情可愛得令宋旭傑心動。他撫著她的臉,笑說:「嚇壞你了?」
葉柳帆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後扉紅著臉不好意思看他。
宋旭傑溫柔地捧起她的臉;兩人無視週遭沸騰的聲浪,深情凝望……
「圓滿結局。」與簡易安一起立在球場另一個角落的雷楓,開心地下了結論。
簡易安雖有同感,卻忍不住提醒他:「看你還敢不敢笑他的『預感』。」
雷楓聳聳肩,「甭提他的預感是正確的了;現在有小葉護在他身邊,我如果稍有個不敬的話,日子就不好過了。」
「知道怕啦?」
「唔……」看著那兩人深情相擁,雷楓歎道:「有女朋友真好。」
「羨慕啦?你不是有你的舒薔妮了?」
「那個……」
雷楓看向場中央,劉立平跟一名女孩被眾人拱在中心。有一位工作人員拿著麥克風說話,聲音卻與球迷的嘶叫聲混在一起,聽不清楚他在說些什麼。
「怎麼回事?」簡易安問;心中突覺不祥。
「你不知道?劉立平要結婚啦!可是……」沒聽說要宣佈啊!
雷楓正懷疑此事怎會被公開時,領口卻被驟然揪起,簡易安紅著眼問:「你說什麼?!」
她的激烈反應令雷楓遲疑了一下,才說:「他們要結婚啦!可是……」
「怎麼可以——」簡易安哭喪著臉截斷他的話。
「原來——」看著簡易安有如被打人地獄的淒苦表情,雷楓若有所悟,「你喜歡劉立平?」
「知道就好!」簡易安恨恨地望著他,咬牙大嚷:「他怎麼可以結婚、怎麼可以——」
面對眼前難得歇斯底里的簡易安,再加上場中可能被設計了的劉立平……
雷楓忍不住笑著下了一句結論——
「哈——這下子可有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