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樣時我們都好,
我就不該讓自己的懦弱耽誤你。
也耽誤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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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聽說是最憂鬱的日子。人人都說「BlueMonday」,而我在這個星期一結結實實地體會到之所以憂鬱的理由。
上個週末鄭明宏與我之間的不快還沒消散,就有新的麻煩繞著我打轉,坦白說,我實在非常懷疑這樣被厄運包圍的我,究竟可以考上哪一所高中?
一個早上下來,我既沒有上陽台去。也盡量不去上廁所,因為我怕會偶遇二一五的任何一個人。不管遇到誰,我都會想起鄭明宏。
我知道這是沒有用的,即使我大門不出,他的一切也會在我的腦中徘徊不去。
尤其在我一看到阿吉——這個我怎麼樣都還是會見到同班同學時,那種撕裂的感覺更是明顯。都是因為他,我喜歡的男孩現在不理我了……
中午時間一到,照例我該跟廖若姿去合作社買便當,但是我卻只是窩在座位上趴著,一點胃口也沒有。
「走啦!不要忘記你要保持體力唸書咧!」廖若姿苦口婆心地勸我。
「你幫我買。」
「……好吧。」廖若姿心疼我,也拿我沒辦法。
我環顧教室,沒有看到阿吉,想來也是去買便當了吧?我歎了一口氣,又趴回桌子上。
我真的不知道我到畢業為止還有沒有機會跟阿吉說話,我也不希望跟他有交談的機會,我怕我一跟他交談就會口出惡言。
是的,我對阿吉不只是討厭而已了,我甚至對他感到害怕,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又會在四下無人的狀態下侵犯我。
阿吉的存在,對我來說是龐大的壓力。
不知不覺,我竟然睡著了。而讓我醒來的,不是廖若姿為我帶回來的便當,而是她氣急敗壞的叫聲:「不要睡了啦!起來!」
「晤?幹嘛啦……」我揉揉眼睛,只看到廖若姿白皙的臉上沒了血色。
「合作社那邊出事了啦,阿吉跟……跟人打架了!」
阿吉跟人打架?的確是新聞,但是,我一點都不想關心。
「那跟我沒關係,你如果想關心阿吉就去看看吧。」說完,我又想繼續趴在桌上。
「你給我起來!」廖若姿緊張地一把拉起我,在我耳朵旁邊咬著:「對方是鄭明宏耶,你不去看看嗎?」
「啊?!」聽到廖若姿的話。我的精神全來了。怎麼回事?阿吉跟鄭明宏打架?這……?
我想起上星期的狀況,不免發起抖來,拉著廖若姿要她跟我去看個究竟。
在前往合作社的路上,被廖若姿握著的我的手,不斷地冒出了汗,我不是一個會手汗的人,更何況現在不過是氣候涼爽的春天哪,但是我目前的心情卻不安到連我的手都會出汗。我的好友只是緊緊地握著我的手。不發一語地在我身邊支撐著我。
我想著,今天這樣的事件會不會跟我有關?如果跟我有關。當我出現時,我又會被貼上什麼標籤呢?又會有什麼新的傳聞繞著我?我……我能順利地畢業嗎?
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一個是喜歡我的男生,一個是我喜歡的男生,他們打架了,那我……我擺明了就是一個禍水啊!大家會怎麼看待我?
還沒到合作社,我就開始掉眼淚了。
「好啦,你最近很愛哭喔?曉湘你乖,不要再哭了……」廖若姿當然知道我為什麼哭,但是她只是溫柔地抹去我的眼淚,牽著我的手,給我她薄弱的安全感。
我哭,我當然要哭,這些日子我真的受夠了。
一到合作社,我先是看到一大群人圍在一起,除了看熱鬧的人,其中不乏二一五的學弟妹,當然,也有顏秀明。我看到中間讓出來的空間裡,有兩個人正扭打成一團,一個是阿吉,另一個就是鄭明宏。
「沒水準的傢伙!你不配讓我叫你學長!」
-我聽到我心愛的男孩這樣吼著,他騎在身材較不高大的阿吉上,邊抓著他的頭邊罵。
「放開我!」阿吉激烈地反抗,頭髮都亂了。
「我會放開你的,把你打到殘廢我就會放開你了!我去你的!」鄭明宏的表情好可怕,他揮起了拳頭,重重地落在阿吉的身上。
我完全地傻在合作社入口,對眼前的景象無法做出反應。
「你們不要打了!」廖若姿用力地握緊了我的手,對著那群人吼了出來。
大家都回頭一看,當然也會看到我。
正在打架的兩人也看到了我,我看見阿吉趁著鄭明宏分心看著我時,補了一拳在他下巴。
「住手!」我反射動作般地叫了出來,甩開廖若姿的手,跑到一臉痛苦的鄭明宏身邊。
「你還好嗎?」我能問的也只有這句話,其他的都寫在我的眼淚上了。
我不想理會身邊會有的耳語,我只關心我喜歡的男生到底有沒有受傷。
「學姐,你現在才出現啊?真是不簡單喔,讓兩個男生為你打架。」冷冷的聲音竄了出來,我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顏秀明。
「我還好……」鄭明宏推開了我的手,反握住,「男生打架是很正常的,你不要管。」
當他握住我的手時,我哭的更凶了,根本也聽不到身邊的人怎麼竊竊私語。
「你夠了沒啊?你這個小女生什麼不會,就是會冷言冷語嗎?」廖若姿大罵了起來,聲音很大,惹得我回頭。
我看到她正站在顏秀明的面前大聲說話,高出顏秀明半個頭的廖若姿看起來很威風。
「我冷言冷語?我有嗎?我表哥跟學長打架,不都是為了潘學姐?」顏秀明不懷好意地看了我一眼,「他們會打架,難道她不該負責任嗎?」
「你看到鬼了喔?他們愛打架是他們家的事情,跟曉湘有什麼關係?你心眼小,老是喜歡攻擊別人,這時候還耍什麼心機啊?」廖若姿知道所有事情的始末,所以在這個節骨眼底下,說起話來格外不留情。
「不然你問問他們啊,是為了什麼要打架!」顏秀明也火了。
「好啊,就算他們是為了曉湘打架,那又怎麼樣?關你屁事?你又有這個能耐嗎?顏學妹?」廖若姿的話夠酸,我看到頭秀明的臉上出現了蒼白。
「你……」顏秀明想要反駁,卻說不出話來。
「我什麼我?我叫廖若姿,聽清楚了喔,以後你高興可以叫我廖學姐,不高興就閃遠一點。」她指了指蹲在地上扶著鄭明宏的我,「還有,這位是誰我也不用介紹了吧,你跟她很熟嘛。熟到可以把她的名字跟你的被害妄想搞在一起,我還真是佩服你耶,顏學妹。」
「我沒有被害妄想!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我們的顏學妹已經渾身發抖了,她身邊的幾個女同學見苗頭不太對,但望著氣勢洶洶的廖若姿,一聲都不敢吭,窩在一起竊竊私語。
「你的表哥喜歡別人,你就說對方威脅你,不是嗎?」J寥若姿冷笑了一聲,「莫非我聽到的都是空穴來風?還是我們曉湘被害妄想?」
在場有許多人並不清楚之前的事件是怎麼回事,但是廖若姿這麼一說,大家也就明白了,不過就是一場爭風吃醋的風波。怪的是,本來應該是兩個男生的吃醋打架事件,現在好像變成了我跟顏秀明之間的正式公開攤牌。
流言……什麼叫做流言?就是這些話流到最後,總是會讓大家漸漸地發現,不過都是一堆證言。而這個謊言的始作俑者,就是顏秀明。
但是我早就不抱著會澄清的希望了,尤其在現在,我撐著鄭明宏的身體,心疼地掉下了眼淚,有誰會相信我當初不曾迫害可愛的顏秀明?
連我自己……都快要不能相信了……
「原來就是她?」是二一五的人吧,我看到他們外套上的學號,他們在咬著耳朵,上下打量我。
在我已經快要因為鄭明宏的佔據而忘記這些不堪的流言時,此次的打架事件又活生生地剝開了我曾經在他人眼中的形象。
大家……終於可以清楚地看見我了吧?我就在這裡,沒有躲藏,也不打算逃避。
是的,這就是我,長得不怎麼樣,除了功課很好以外,沒有什麼地方吸引人的潘曉湘……我看著依然坐在地上,摸著受傷下巴的鄭明宏,即使如此,他還是每個人都會注目的帥哥。
我們……是這麼明顯地有著外貌上的落差,也難怪顏秀明要感到憤憤不平。
「這是我跟潘曉湘之間的事情,跟你有什麼關係?」顏秀明也不管什麼形象了,一陣大吼,「年紀比我們都大,不好好唸書考試,來纏著我表哥幹什麼?」
「是誰纏誰啊?喂!是鄭明宏他……」
「別說了,若姿,都過去了……」我阻止了廖若姿,眼淚,早就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空茫的眼神。
我知道廖若姿想說的是,鄭明宏才是真正纏著我的人,老是神出鬼沒地出現在我眼前,應該是他纏著我。這不盡然是真的,在心態上,我知道我比誰都要死心眼。
但是,如果再讓廖若姿說下去,不知道又會引起什麼風波。
「是我喜歡曉湘,我要纏著她的,你有什麼意見?」鄭明宏拉著我站了起來,一出口就是對顏秀明這麼說:「真要說是纏,我倒是很想拜託你不要再纏著我跟曉湘了。」
我看著高我一個頭的好看男生,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一他第一次明白地說出他喜歡我……他喜歡我……
顏秀明張大了嘴巴,大概是怎麼都想不到自己的表哥竟然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自己下馬威吧?
她什麼也不說,咬了咬下唇,忍住眼淚,轉身就跑離了現場。跟上次在操場時的狀況簡直是一模一樣,不同的是,上回是私底下的難堪,這次是公開的羞辱。
週遭的人在顏秀明離開後開始吵鬧起來,大家都在交頭接耳,不管是認識我們的人,或是陌生的同學,都在看著這場鬧劇。
真的是鬧劇,而電影情節最後往往都會出現的執法人物,這時候終於出現了。
「打架?打什麼架?誰打架?」凶暴的訓導主任出現了,拿著粗大的籐條衝進了圍在合作社的人群中。
他一看到還坐在地上的阿吉,還有一直摸著下巴的鄭明宏,愣了愣。這也難怪,升學班的學生他都認得,更別說算是風雲人物、學校寵兒的兩個人。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阿吉,地面無表情地發著呆,像是這一切都跟他無關。
那時候的阿吉,又是帶著另一張讓我陌生的臉孔。他……終將會厭惡我的吧?
我知道鄭明宏不是一個喜歡鬧事的人,阿吉雖然脾氣直率,但是也不喜歡惹事生非,我很清楚他們會打架都是因為我。
打架這回事很少發生在升學班,訓導主任大概以為又是放牛班的學生在滋事,所以帶了「武器」前來收拾善後。
「你們兩個,過來!」訓導主任把籐條放在背後,招呼了兩個打架的人,就轉身走了。
而結果不外乎是罵了一頓就回去,不然就是先打了再說,然後罰站在操場上。記過……想來是一定的吧。
我抓緊了鄭明宏的袖子,緊張地看著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進出訓導處記了過,對國中生來說就等於是有了污點,這對將來的升學之路有很大的影響。更何況鄭明宏有參加第二屆推甄的打算。
「不會有事的。」他沒有看我,只是彎著腰對我耳語:「我寧願記過,也一定要好好揍阿吉學長一頓,誰叫他欺負你。」
「對……對不起……」我終於還是哭了,在眾目睽睽下。
我還以為他再也不理會我了,卻沒想到……那麼這兩天。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我被阿吉親了的事情嗎?然後一看到阿吉,就揮了拳頭……
我該為他的在乎高興嗎?還是該為他的衝動難過?我腦子裡一團亂。
鄭明宏拍拍我的肩膀後,就輕輕地扯開了我抓著的衣袖,跟在訓導主任後面走了。
「你還坐在這裡幹什麼?」廖若姿靠近了阿吉,語氣跟方才相比溫柔了許多。「很痛嗎?所以爬不起來?要不要我扶你?」
我回過頭去,看著阿吉,剛好與他四目交接。
那眼神有著怪異的訊息,不是恨我,也不是厭惡我,而是……悲傷,很大的悲傷,足以讓我看了就似乎什麼都不能責怪他。
他在想什麼?我起初想著,他把我當成一個愛告狀的女孩子了嗎?然後教唆別人來打他?這樣子的話,我跟顏秀明口中那個太妹有什麼兩樣?
但是他的眼神很明顯地告訴我:不是這樣的。他只是很單純地,悲傷著。
他喜歡我,然後一再地被我以各種方式拒絕、甚至傷害,這一次,還讓我心愛的男生給打了,而我卻連一句安慰的話都不曾對他說……
是這樣吧?但是,我真的對阿吉的悲傷無能為力,所以我還是別過頭去,準備回教室。
在我別過頭去前,我看到阿吉用力地甩開了廖若姿想要攙扶他的手。
「我沒事。」阿吉冷冷地說。
廖若姿再也不說一句話了,只是站在原地摸著自己被阿吉甩開的手,看著他的背影離去。
我歎了一口氣,抬起腳步,但是在場的人卻給我極大的目光壓力,我想逃,卻沒有力氣。
我想逃,但是除了畢業之外,我還可以逃到哪裡去?
我沒有等廖若姿,事實上我已經自顧不暇了,根本沒有辦法顧及到她。直到我到了教室的樓下後,她喘著氣跑來拍了我的肩膀。
「怎麼不等我呢?」
「我以為你在我後面啊。」我有氣無力地說著:「你還好嗎?」
她苦笑了一陣,「好?我很好啊,這又不關我的事情,好像是我該問你好不好。」
「好跟不好有什麼差別?」我看著廖若姿,苦笑著。
「不要再想了,下午還有兩堂小考。」她拍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我沒事。」我無力地笑笑,牽起廖若姿的手,「我比較擔心你會心情不好。」
「我?我也沒事,真的。」她帶著無奈,「阿吉跟人家打架,對像還是鄭明宏,想也知道是為什麼……大概就是因為他親了你的事情吧。」
我不搭腔,因為這也是我認為的狀況,我無法有其他的想法。
「我覺得……阿吉永遠都不會喜歡我的,不管我多麼努力地對他溫柔。」她晃著我的手,一步一句地說著:「我喜歡的人,就是你跟阿吉,但是,你們都不會喜歡我……」
「若姿,我很喜歡你。」我正色地對她說。
「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是那是因為我們是好朋友,你永遠都沒有辦法家你喜歡鄭明宏那樣喜歡我吧?甚至……你也做不到像我喜歡你一樣地喜歡我,你……跟我很不一樣。」
我又再度沉默,因為她說的都是事實。
我對於我沒有辦法用男女之間的感情去喜歡廖若姿,其實是感到些微遺憾的,但是遺憾歸遺憾,我的性向就是這樣了。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了。
「而阿吉……你知道嗎?他連好朋友的喜歡都不會給我。看到他剛剛對待我的態度了吧?」廖若姿笑得輕鬆,但是卻帶著酸。
「他會越來越討厭我的。」我真的這麼認為,時間,會沖淡這種無悔貼著冷屁股的毅力。
「我不是要他討厭你,而是希望他可以喜歡我,這是兩回事。」
我的腦子很亂,所以廖若姿說的幾回事,我根本就不想追究了。
我只知道,我喜歡鄭明宏,而他也因為喜歡我,揍了侵犯過我的阿吉;至於廖若姿,就像是原本化外的冰塊,卻因為她喜歡我也喜歡阿吉,而用無奈融化了她的立場。
好亂……我們這些人,到底是在於什麼呢?
回到教室後,我看著阿吉空蕩的座位,聽著同班同學嘈雜的交談聲,當然,他們也一定會注意我,這時候我應該會想收拾書包回家去,但是我沒有。
我只是趴在桌上,打算跟著學校的午休時間作息,我好累……多麼希望醒來後就是畢業典禮,甚至就是大考之日,那麼,我就可以真正的遠離這個是非了。
恍恍惚惚睡去時,我竟然還可以強烈地感受到我的孤寂。
這跟我的家庭或是朋友交遊無關,我的父母把我當寶,廖若姿又對我這麼好。但是,我卻感覺孤寂。
我做了夢,夢境中重演著阿吉親吻我的片段,他抱住我,舔遍了我的臉,他在笑,但是也在哭,奇怪的是我竟然沒有哭也沒有尖叫,只是讓他這樣親著我、對我上下其手。
然後我看到鄭明宏來了,他站在樓梯口看著我們,身邊有著顏秀明,後面還跟著一群窺伺我的女生。
他只是看著我,沒有表情,我也看著他,卻哭不出來。
最後畫面上什麼都消失了,我只看到鄭明宏騎在阿吉的身上,他背對著我以至於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一拳又一拳地揍著阿吉,阿吉卻依然流著眼淚在笑。
我在旁邊,哭了,並且覺得很寂寞。
因為他們完全沒有看到在一邊痛苦哭泣的我。誰喜歡我、誰想要為我出頭,都是他們喜歡、他們想要,沒有人肯去瞭解我願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喜歡、這樣的出頭。
就連鄭明宏也是一樣的。他自以為是地為我修理阿吉,是為了我好嗎?還是只是因為他感到生氣、被羞辱,起因於他喜歡的女生被這傢伙親了,所以他要討回身為男人的顏面。
原來從頭到尾,就算換一個人來成為我,過程都會是一樣的吧……而這樣的角色,讓每一個人,包括我自己,都很難受。
我的國中生活,原來是這麼的孤獨寂寞,即使有家人跟好友的實質圍繞,但是我的心理成長過得一團亂,紛亂當中,我終於發現,這些事件對我都沒有太大的意義。
當我醒來時,滴在桌上的不是粘稠的口水,而是貨真價實的眼淚。
我擦乾了桌子,拿出下午第一堂理化課的課本,平心靜氣地準備上課。此時我發現阿吉已經回來了,他背對著我,坐在座位上發呆。
從這時候開始,我再也沒有看到阿吉一如往常地偷偷回過頭來看我。
一直到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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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明宏被記過了,阿吉也是。
他們打架之後的隔天早上,訓育主任在司令台上破例公開了這件處分,是的,這種記過的處分從來沒有在升旗時間公佈過,頂多在公佈欄張貼懲處名單及事由,但是這一次卻大刺刺地被說明了。
說是「說明」也不對,因為訓育主任並沒有解釋他們之所以打架的原因,只是輕描淡寫地說「無法以身作則的學長及資優生,因為打架而各記一支小過」。
阿吉一直沒有出現,所以他並沒有親耳聽到這樣的懲處,但是我想他應該昨天就得到消息了。這對我來說是無所謂的,我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看到這個人。但是鄭明宏呢?我看不到二一五的隊伍,不知道他聽到這樣的訊息時是怎樣的表情?心裡……又在想些什麼?
昨天下午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鄭明宏,晚上也沒有接到他的電話,我擔憂他在家裡的狀況,這種事情學校一定會通知家裡的吧?但是我提不起勇氣打電話給他,面對這樣的景況,我的懦弱顯而易見。
他後悔了嗎?為了我這樣一個性格不夠堅毅、又不夠可愛的女孩,毀了他求學生涯中的操行清白。他會不會後悔認識了我?
小過……這對資優生來說是相當大的打擊,阿吉怎麼想的我不知道,我也不想關心,但是鄭明宏那裡呢?他將會如何被導師及家人刁難詢問?更甚者,他的同學會怎麼看待這件事?
漸漸揚起暖風的晨間操場中,我面無血色地站在隊伍中,可以明顯地感覺到背後的目光是怎麼頻繁地戳刺著我,並且夾帶著輕蔑及不友善。除了背後的指責,還有前方普通班女生回過頭來的看好戲眼光。
此時此刻,我卻沒有抵抗的力氣,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理會。要看就看吧,我是禍水,我是掃把星,讓兩個受歡迎的男生蒙上污點。偏偏我這樣的禍水、掃把星又不是長得沉魚落雁、國色天香,我比任何一個女孩子都還要不起眼。
我是該自卑的,我是該流著眼淚到處哭訴說我的委屈,我是該收拾我的書包滾出這所學校……但是我卻只是跟著隊伍默默地抬頭挺胸回到了教室。
從一開始聽著訓育主任的訓示,直到回到教室,一路上,廖若姿都緊緊地握著我的手。
「想哭就哭出來。」早上第一堂課前,廖若姿把我拉到陽台上,溫柔地對我說:「你在硬撐什麼?」
「沒什麼好哭的,也不是硬撐,我哭了就能夠讓鄭明宏抹掉記過的痕跡嗎?」
「當然不能,但是你會舒服點。」
「我是最沒有資格『舒服』的人。」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我抬起頭看著天空,夏天快到了,這也表示我的個人學業戰爭即將到來,我的行事資格只能落在應考這件事情上,況且,我是引起紛爭的禍端,我有什麼權利為了讓自己舒服而哭泣?
「該哭的是鄭明宏或是……阿吉吧?」我試著對廖若姿微笑,卻看到她美麗的眼睛裡泡著淚水,「你也可以因為同情他們而哭泣,但是我……我沒有任何理由讓自己好過。該哭的是他們,或是你,若姿。」
她於是讓眼淚滑下她的臉頰,這時候上課鐘聲響起了。我擦了擦她的眼淚。
坐回座位上,我望著桌上攤開的英文課本,卻沒有辦法把裡面的單字刻進我的腦子裡,望著阿吉空蕩蕩的座位,我的腦子也是一片空白。
如果他不要喜歡我,而是喜歡著廖若姿,甚至是其他的女孩,我們可能可以當不錯的朋友,起碼,在將來的同學會裡,我們還可以輕鬆地見面、應對。
就算不會是好朋友,至少不會是仇人。
而我跟鄭明宏之間,如果不是我這麼地任性、死心眼,他也不必捲進這樣的不堪當中。我……因為自己的自私,毀了一個萬人迷、一個好學生。
即使一再地提醒自己沒資格哭,我卻還是酸了鼻子。
「潘曉湘,來念這一段課文。」寵愛我的英文老師點了我,要我覆誦課文,我捧著課本,站了起來。
「不必站起來,」老師笑了,揮揮手叫我坐下,「坐著念就可以了,不必罰站。」
慈祥的女老師開玩笑的語氣是表示對我的疼愛,我卻只是站在座位上發抖,然後皺著眼睛哭了起來。
該罰站的是我,該被記過的是我,都是我、都是我……都是因為我,事情才會演變到這種地步。
看到我突然不發一語地大哭,把老師跟全班同學都嚇壞了,老師自然是一頭霧水,並且緊張了起來,同學們大多知道原因可能是因為打架的事情,而最清楚始末的廖若姿,紅著眼睛站了起來。
「老師,潘曉湘從早自習起身體就很不舒服,可以讓我帶她去保健室嗎?」
不管老師相不相信,廖若姿還是順利地把我拉出了教室,我用課本遮著臉,停不了眼淚跟哀泣聲,讓我的好朋友拖著我離開。
我們並沒有到保健室,而是到了校園角落裡偏僻的小樹林中,我保持沉默,廖若姿也不說話,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響迴盪在空氣間。
我在沒有預警的狀況下無法控制地哭了,但是我並不舒服,相反的,因為哭泣,我的肉體跟心理都更為疲憊。像是水壩坍塌後,一片狼籍的混亂。
「下一堂課還是要回去喔。」經過許久的沉默,廖若姿吸吸鼻子說。
「那當然。」
「這是我第一次蹺課耶。」
「你這樣說,好像是在暗示我很會蹺課。」我笑了。
「不是嗎?」廖若姿對我擠擠眼睛,「你之前常常不參加自習,一溜煙就不見人影。」
「以後不會了。」
「真的?」
「對啊,不會了。快要大考了,別開玩笑了。」
如果要逃。也要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比如畢業,或是……死亡。
但是我還沒有悲觀到拿自己的人生跟性命開玩笑,卻也不能樂觀地拿別人的聲譽或是平靜當墊腳石。
「我還是……跟他斷絕關係的好。」我像是夢囈般地說。
「斷絕關係?誰?」廖若姿嚇了一跳。
「還有誰呢?總不會是阿吉吧?我跟阿吉早就撕破臉了,不是嗎?」
當然,這個決定我已經想過很多次了,但是每次都會軟弱地又反悔,到最後反而讓我自己跟鄭明宏都陷入更難堪的狀況。
太複雜了,撇開阿吉不說,我跟鄭明宏之間再怎麼單純,環境當中的敵意跟困擾還是會一直介入。
我們都太年輕了吧,還沒有能力處理這複雜的人際關係,如果晚個幾年呢?也許場景就會轉換成高中校園,那麼還會一樣嗎?
不,不會一樣的,我的目標是第一女子高中,鄭明宏無論如何都不會深入地介入。問題是……目前的我狀況百出,這樣的既定目標就快要變成了奢望。
「如果你覺得跟鄭明宏斷絕關係會比較好的話,那就不要猶豫了。」廖若姿並沒有反對我的想法。
她自一開始就表明了「戀愛」對現階段的她是沒有好處的,套用在我的身上,也很適用。只是因為我喜歡、我丟不開,她才幫著我、認同我。
「你會幫我嗎?關於斷絕這回事?」我向廖若姿做出了求救般的請托。
「只要可以讓你跟我一起上第一志願,要我殺掉他都可以。」
「不……不必做到這樣。」我黑了臉。
「哈哈,開玩笑的,」廖若姿大笑,「我只是要讓你知道我無論如何都會幫你的。」
「謝謝你。」我真心誠意地說,想起她曾經貼在我額頭上的親吻,不自覺地紅了臉。
如果可以,我也想為廖若姿做點什麼,但是直到最後,真的什麼都只是「想」了,我還是只能活在對她的遺憾裡。
回教室的路上,我的心情算是不差,雖然說煩惱還是存在著,但是已經不會讓我有哭泣的衝動了。因為有廖若姿的陪伴,堅定了我遠離鄭明宏的決心。
決心……還是需要醞釀的,如果在我有了決心之後,卻又馬上遇到鄭明宏,崩盤的機會是多少?
答案是百分之百。
我在三年級教室的樓梯口前看到鄭明宏站在樓下往上張望。他正望著我們教室的陽台。
那一瞬間我像是被粘住了雙腳,差一點就要開口叫住他,要不是廖若姿趕緊拉著我往旁邊躲,我一定會前功盡棄。
「你在幹什麼?你想叫住他?」
「我……」我忘記了我該有的堅持。
「潘小姐!你剛剛在樹林裡說過什麼?你忘得這麼快?」廖若姿壓低聲音責備我:「還不到十分鐘耶,你馬上就忘光了?」
「我沒有辦法……」我難堪到快要哭了,因為我真的一看到鄭明宏就全忘了我該有的作為、我目前的處境、我做過的決定
「你沒有辦法,那就由我來想辦法,我剛剛說過了,我一定幫你的。」廖若姿歎了一口氣,「但是我可不是要幫你接近他,你懂嗎?」
「那你要幫我什麼……」我是明知故問,但是我想知道廖若姿是不是真的心腸這麼狠。
「讓你跟他,斷、絕、關、系!」廖若姿真的狠下心了。
「我會的。」雖然是這麼說,但是我又猶豫了。
「說謊,我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在敷衍我。」廖若姿冷冷地看著我。「曉湘,你可以敷衍我,但是你沒辦法敷衍那麼多把你當敵人的女生,你沒辦法敷衍你的未來,你更沒有辦法敷衍你的傷心難過。」
我不語,因為我的確是在敷衍她,但是她說的又全部正確。如果我現在就上前叫住了鄭明宏,就什麼都回到過去了,那麼剛剛在樹林裡的談話與自我省思,就全部都是廢物。
而做了這些事情的我,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廢人。
「我不管你了。」見我不說話,廖若姿轉過身去要離開,我連開口喊住她的勇氣都沒有。
我看著廖若姿快速地接近了樓梯口,準備回到教室,經過鄭明宏的身邊時,故意撞了他一下,我差一點因此而叫出聲來。
廖若姿想幹什麼?
「噢……廖學姐……」鄭明宏嚇了一跳,見是廖若姿,於是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漾起了客氣的笑。
「哼。」廖若姿不友善地瞪了他一眼,「你在這裡等潘曉湘嗎?」
「我……沒有,剛剛去洗手間,路過……」鄭明宏顯然被廖若姿的冷漠嚇到了,他當然不會明白他到底哪裡惹到了這個不熟識的學姐。
「你也『路過』的太久了吧?」廖若姿冷笑一聲,這時候剛好上課的鐘聲響起,她竟然當著鄭明宏的面回頭叫了我:「曉湘,上課了,還不快點跟我回教室!」
我的心臟像是要跳出喉嚨,因為鄭明宏循著廖若姿的眼光,看到躲在走廊柱子邊的我。他的眼神裡出現了不解的訊息。
他既不懂廖若姿的不友善是怎麼回事,也不懂得我的逃避所為何來。
我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頭,也不敢呼應廖若姿的呼喚,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雖然只有一眼,但是我還是注意到他的下巴稍微腫了一點。那是昨天跟阿吉打架留下的傷吧?一想到他昨天為了我那氣呼呼的模樣,還背了一個過在身上,我又心軟了。
「潘曉湘,上課了耶,你到底要不要回教室?你是考生,還要浪費什麼時間?」
廖若姿加大了音量叫我,她沒這麼大聲地對我說話過,但是我不介意,一來我知道她是故意叫給鄭明宏聽的,二來,我現在除了眼前的這個男孩子之外,沒有辦法介意其他事情了。
我依然低著頭,快步走向了廖若姿,還刻意繞到鄭明宏的身後,不想自他眼前經過。卻還是在上樓梯前,被一直盯著我看的他叫住。
「曉湘,中午……可不可以撥點時間給我?」
一聽到他的聲音我又快要哭了,因為……因為那個下巴的傷嗎?鄭明宏說起話來有點大舌頭,一開口的音節明顯地有著不自然。
他要找我,會是什麼事情?這時候我根本就完完全全地忘記了我該回教室去上課,而想要回頭與他交談。
廖若姿動作卻比我還快,拉著我就往上走,步伐非常緊急。
「鄭學弟,不好意思,剛剛我們已經漏掉一堂課了,這一節不能遲到,有什麼事情晚點再說吧。」廖若姿過拖著我走,邊替我下了決定。
「他說的是中午,不是現在……」我急急地想要提醒廖若姿,卻被她瞪了一眼。
「下午有小考!你中午要休息,不然就是唸書,你到底還要不要考上第一志願?你哪來的美國時間理這麼多外務?」廖若姿絲毫不理會我的顫抖,也不擔心我是不是會因此就怨恨她,對於幫我「斷絕關係」這件事,她真的打算說到做到。
我不免後悔起來了……我為什麼要這麼急迫呢?
但是這只是我不理智的單方面想法,因為不管從哪個角度看,現在的我的確是「外務太多」,以至於影響了我的升學之路。而鄭明宏,正是我外務繁重的主要原因之一,也難怪廖若姿一聽到我打算要遠離,會這麼地贊成。
理智的往往都只有局外人,當事者的我,或是鄭明宏,可能永遠都看不清這一點吧!
但是我錯了,在這個迴圈裡,不理智的人,一直都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