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一口,連嚼東西的力氣都沒有。掙扎著要嚥下去,喉嚨一刺,嘔了起來。
看她吐得連清水都出來了,無拘又是心疼又是焦心,「妹子,大哥知道你難受,好歹都得吃一些……」輕柔的拍她的背,「大哥撕碎些餵你……」
麗剛一看吐出來的清水裡頭還夾著黝黑的血絲,心一灰,眼淚掉了下來。
「大哥……我這一輩子,好玩的、該玩的,都玩過了。若不是怕奶奶、爹爹跟姊姊們難受,就這麼去了,也不是多大的遺憾。有件事兒,求你幫我辦一辦。」重傷如此,眼神依舊清澈如暖泉,「大哥,求你了。」
「別說這種喪氣話。」無拘慌著制止她,「天下好玩的事情多呢,你怎麼就這自暴自棄呢?小孩子略傷傷就這麼頹廢,有大哥在,你不會死的。」
麗剛擦了擦眼淚,定了定神,「大哥,你聽我說……我這傷……是在武當挨的。」
「武當?」因為她垂危,無拘總想她精神好些再詢問,「你不是去了峨嵋?」
「我去了。」她小小聲的回答,「峨嵋的姊姊說,武當出了大事,神隱要來呢。我想想武當跟峨嵋又不遠,就想來玩玩,但是武當不收女客……」
「是啊,武當不收女客。」無拘的聲音嚴峻了起來,「你該不會是……偷偷潛入武當吧?」
麗剛垂首了好一會兒,聲如蚊鳴的應了聲。
「妹子!不是為兄要說你,你也太貪玩了!武當上下戒備若此……」他愣了一下,就算是誤傷,武當派也沒有這樣陰毒的武功。
「……就是太戒備了,我想繞到人比較少的地方進入,哪知道我迷路了……迷到後山去……」
「……靈虛道長閉關處?」他皺起眉。
「對呀。我想靈虛伯伯認識我,也不會太責罵,只是想嚇他一嚇,求他讓我去武當逛逛,見見神隱……哪知道……哪知道他房裡有個可怕的人。」
淚光在眼眶裡打轉,「那個可怕的人在吸小孩子的血!差點把小孩子的喉嚨咬斷……靈虛伯伯還跟他說什麼『太陰經』、『練功引子』,聽說有二十一個孩子輪流讓那個可怕的人吸血……嗚……大哥,你趕快去救那些孩子……他們每個月要被吸血一次,好可憐唷,嗚嗚嗚……」
無拘怔怔的望著麗剛,要待相信,他又怎麼相信清譽甚隆的靈虛道長會做這種事情?要待不信,麗剛身上的陰毒寒掌是怎麼來的?
「妹子,這干係著一個人一生最重要的名譽,你可別胡說。」他嚴厲的說。
「我用我死去的娘發誓,我每個字都是真的!」她激動的大叫,臉孔白得跟雪一樣,一陣搖晃,無拘趕緊摟緊她度真氣,好一會兒,她才抬起可憐兮兮的小臉,「大哥,是真的……那個可怕的人發現我在偷看,隔著窗打我,好痛好痛呢……我的肩膀……嗚嗚嗚……」
「好了,我知道了,別動氣,乖乖……」無拘不想讓她太激動,「先歇歇吧……」
「不要,讓我說完,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歇完呢。那些孩子都是卯年卯月卯日
卯時生的,他們管這些孩子叫『卯童』……這個我不懂,但是我知道,他們家裡都有爹娘在等著他們回家!大哥,求求你別管我,先去救他們……」
無拘猶疑了。這個垂危的世妹說的話匪夷所思,卻跟神隱的預告信函如此接近。二十一個強擄的兒童。
神隱,從來不做沒有來由的事情。
「大哥,你不信我?」麗剛慌得眼眶裡淚珠直轉,「鷹兒為了救我,被那個可怕的人掃斷了翅膀……鷹兒會說話就好了……它都看到了呢……」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寒傷漸漸侵入心脈,久未進食,她的身體更虛弱了,沒有力氣抵抗寒傷。
「我相信。」他鎮重的思忖了一會兒,「那些孩子應該還沒有立刻喪命的危險,但是你……妹子,你得撐下去。你若怎麼了,誰來揭穿這個陰謀?誰來救這些孩子呢?」
她默然了一會兒,帶著哭音,「可以的話……我也想撐下去的……」但是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明白,若不是無拘耗盡真氣救她,她早就在暖泉裡往生了。
聽見她哭泣,鷹兒抬起頭,虛弱的啼了兩聲。
「它也要你加油呢。」無拘一陣鼻酸,說什麼也得救她,「你們是朋友,難道要它眼睜睜看你……妹子,振作點。」
麗剛哭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天可憐見……才十六歲呢,遇到這樣驚險的事情。居然從千百仍的懸崖跳了下來,除了一些擦傷,幸好沒有大礙。又萬串讓她找到了暖泉,這才讓她撐到自己來救。只能說,這個妹子命不該絕。
他背起了癱軟的麗剛,用衣帶將她縛緊,望著日頭定方向。
待終於到了山鎮時,日已黃昏,麗剛也只剩一口氣了。
急沖沖的找了山鎮唯一的大夫,大夫一診脈,眼睛都直了「……壯士……夫人的傷……小的不會治。」
他煩躁起來,「這點子傷不會治,你當什麼大夫?!」他本威嚴,一動怒更如天神般氣勢凜凜,大夫嚇得跪了下來。
「壯士饒命!饒命!小的本是窮地方的赤腳大夫,真的不會治……夫人的寒傷已經侵入心脈,應該是不活的……為什麼還有氣,小的也不明白……」
見他抖得跟篩子一樣,麗剛再愁苦,也笑了出來,「大哥,你何苦欺負大夫?這可不是『這點子傷』……」她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大夫,你這兒有人參嗎?我不要斷頭須末,給我完整的。有多少買多少。」
「獨參湯?」無拘皺起眉,「妹子,你現下怎禁得住這種陽剛強補?還是先固本,再來慢慢調養……」
「我沒時間慢慢調養。」她垂首,勉強笑了笑,「先保住一口氣,其它的,再說吧。大夫,把你們的參都拿來我看看。」無力的亮了亮飛錢,「我買得起的,別擔心。」
一見來了大主顧,大夫慌得馬上從地上爬了起來,飛奔的去抱了參匣子來。
一開匣,麗剛歎了口氣。這種參秧子也好叫「人參」?怕是還沒離乳的嬰兒參吧?
勉強挑了挑,選了幾個略粗的。她也懶得算了,五百貫飛錢撇下,「大哥,揀個乾淨的客棧住吧。煩小二幫我熬這獨參湯。」
到了客棧,進了房,她輕輕哎唷一聲,睡下了。
無拘不放心給別人熬藥,自己端了火爐子,就在床邊看著她,邊熬著參湯。
他略鬆了松神,麗剛馬上沒了呼吸,他慌得又是度氣又是點穴,這才又把麗剛從鬼門關救了回來。
一等熬好參湯,放著待涼些,他遲疑著要不要讓麗剛喝下去。
獨參湯本來是讓臨死病人吊口氣等親人用的,其性極陽極烈,對寒傷體弱的人來說,無異飲酖止渴。就算能吊上這口氣,這寒傷……被極陽逼住,更救不得了。
喝是死,不喝也是死。喝了只是死得遲些罷了。
他堅毅的抬起頭,先保住她這口氣再說。
千喚萬喚喚不醒麗剛,他心裡發苦。這個小姑娘……恐怕要命喪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小鎮了。
強灌一口參湯,她卻連嚥下的力氣也沒有,緩緩的從嘴角流下。
不行!怎可眼睜睜看她死在這裡?
他一咬牙,含了口參湯,強度到她嘴裡去。她的唇,是這樣柔軟嬌嫩,卻也這樣的冰冷……
求求你,快嚥下吧。你若嚥不下去……這可……這可會是他心裡一輩子的傷痕。
見她無力的嚥了一口,無拘心裡稍微安心了,慢慢的一口接著一口,將一小碗金黃色的蓼湯都灌完。
半個時辰後,麗剛迷迷糊糊的哽咽了一聲,他才鬆了口氣。
抱著她半臥在床上,他心裡一陣茫然。幸好她昏迷著呢,不然……她恐怕又會哭了。
見到她的眼淚,比什麼都令人難受。
雖然不是有心的……女孩子家最重要的清白都毀在他手裡了。
唉……他這個四海第一名捕,向來以冷靜判斷聞名的燕無拘,現在也亂了方寸了。
一面調息一面看顧著她,又是一夜無眠。
獨參湯見了效,第二天麗剛就可以自己坐了起來,臉上有著淡淡的紅暈。
但是無拘的心裡越發沉重,這紅暈是不正常的。他害怕去想「迴光返照」這四個字,但是他比誰都明白,麗剛現下是這樣了。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林神醫能夠醫治麗剛。但是到西南千百里遠,麗剛怎麼熬得到?更何況一路瘴癘,恐怕雪上加霜。
「我捱不到爹爹那兒。」這個冰雪聰明的小姑娘替他說了出來,「半路我就死了。」
「胡說。」無拘剛幫她度完氣,盤腿打坐了一會兒。聽她這樣講,皺起劍眉。
「除了我爹爹,還有人可以救我的。」麗剛閉上眼睛緩了緩氣,寒傷和獨參湯的陽剛在體內衝撞,忽冷忽熱的很是難受,「大哥,帶我去濟南。我們順流而下,很快的。」
「濟南?家裡還有人可以醫治你嗎?」他突然感到一絲希望。
她遲疑了一會兒,「……家裡的大夫雖好,卻沒有人可以醫治這傷。這不是尋常寒傷……我是要去找『鬼醫死要錢』。」
「……妹子,你怎麼認識這種邪魔外道?」無拘有些不悅,鬼醫死要錢專治江洋大盜,雖然沒有直接劣跡,他正直的個性也對此人相當不以為然,「他是個為虎作倀的……」
「她醫得好我。」麗剛也有點不高興。啐,侮辱她姊姊。「再說,醫者父母心,難道江洋大盜不是人,不該看醫生的嗎?」
氣氛變得有點僵,兩個人都沉默了。細想想,這位世兄將她從鬼門關拉回來不只一次,艱辛可比猛虎口裡搶脆骨,幾日折騰,這個精壯漢子都瘦了一圈。自己又哭又鬧,他倒是耐性十足。就算是……他也是規規矩矩的,沒趁自己病中胡來……
這個大哥呵……真的是個好人。
就是笨了點,到現在還沒看出坐在他面前的姑娘家,就是他追了一年多的神隱。該說自己太厲害,還是他太心實了?
想到這裡,唇角有了笑意。
「……大哥,妹子身上不快,冒犯啦。」她聲音放柔,蜜孜孜的甜,「鬼醫是姑娘呢,我跟她有些交情。自己朋友挨了罵,總是有點兒……大哥知道的嘛。再說,她行事雖然有點怪異,其實心腸是很好的。眼下也沒有其它的路,咱們就去找她,好不好?」
鬼醫居然是個姑娘?無拘先是吃了一驚,又想想這個傻妹子貪玩好朋友,連只獵鷹都這樣愛惜照顧,若是有機會見到鬼醫,倒也可以跟她好好談談。若是能將鬼醫導向正途,也不是壞事。
「咱們這就去找她吧。醫好你才是最重要的。」
麗剛嫣然一笑,無拘呆了呆,不大自然的別開視線。妹子明明病得沒有點血色,但是她這麼一笑……卻讓他覺得……覺得……
西施再世要委身給自己,還不如看她的一笑。
唉唉,他在想些什麼呀!
粗魯的收拾行李,打算搭船南下,收到麗剛的劍……他望著古樸的劍鞘已然起疑,這幾天慌亂,沒有空好好打量這把劍。
劍一出鞘,靄靄含光,若夏月,如春陽。林神醫自然有些神兵利器……但此劍卻無鋒。
這不是麗剛該帶著防身的劍。仔細端詳劍柄古樸的劍名,他沉默許久。「……妹子,這劍哪來的?」
闔目休息的麗剛心裡暗暗的叫了聲糟糕,千防萬防,忘記了這把破棺真劍。和大哥實說麼?真說了,恐怕大哥就信不過自己。嬌憨的世妹和狡猾的神隱,他當然相信世妹,不相信神隱。
心思轉了轉,她張開眼睛,無辜的望著無拘,「大哥,這劍有古怪嗎?我也不知道哪來的。我在峨嵋禪房住了幾天,睡醒就在我床頭了。」困惑的看著劍,「沒有開鋒呢,我又看不懂上面的字。問了峨嵋的姊姊們,她們又說沒見過。我想到武當玩兒的時候,順便拜託靈虛伯伯幫我看看……」
神隱這賊頭真是可惡!無拘心裡破口大罵。竟來這招栽贓兼保管!怎沒想到人家小姑娘若是被抓到賊贓,可不百口莫辯?果然是邪道中人!
這一路……難道是神隱暗中跟隨?他心裡一凜。小心翼翼的閃身到窗下察看。妹子有多大本事可以逃過靈虛和神秘人的掌心?應該是神隱暗助她脫難。傷重若此還能熬到暖泉、錯誤的路標……這些恐怕都不是偶然,而是這狡猾的賊頭暗暗操弄。
他不禁惱了起來,這賊頭!既然將無辜的姑娘家捲入這樁大禍,說什麼也該現身搭救,居然放她在荒郊野外熬過一日一夜!
見無拘行蹤鬼祟,臉上陰晴不定,麗剛心知他誤到哪邊去,只能拚命眨巴著眼睛忍住不笑。
輕輕咳了一聲。醫書該記這條的:強忍不笑會導致內傷沉重。
「妹子,感覺怎樣?」聽她輕咳,神情古怪,無拘關懷的過來察看她的神色,「可哪不舒服?」
「沒的事。」她強自鎮定,「大哥,到底是怎麼了?劍有什麼不對嗎?這是什麼劍?」
「劍沒有什麼不對。」他用布巾將劍包捲起來,心底很是無奈。他堂堂京畿總捕,居然藏帶賊贓,「我背著就好,妹子,我們啟程吧。」
神隱應該會一路追過來。為了破棺真劍……到時候,他一定要緝捕他歸案。這劍,就是最好的餌。
但是他沒有看到,伏在他背上的麗剛,臉上掛著藏不住的甜笑,笑容裡有著可愛的邪氣。
這段旅程對麗剛來說是很艱苦的。
她沒有暈船,但是每到一港就得上岸休憩,順便抓藥。獨參湯的份量越來越重,但是她清醒的時間卻越來越短,越來越失效。
她摸摸沒有知覺的右肩,心知自己的整只右手都將廢了,而且越來越冰冷,有時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右手。她漸漸的絕望,若是這隻手廢了,苟活著不知道還有什麼意思。
就是一點心願未了。她還想看那些孩子脫難,而且……無拘大哥讓她不忍心放棄自己。
發現麗剛的右手癱瘓,他只是握著冰冷的手問,「為什麼不說?」
「說……也不能怎麼樣。就是再也不能動了。」她語氣淡淡的,垂下眼瞼不讓任何人看見傷痛。
「妹子,得罪了。」無拘拉過她的手,輕柔的在右肩運起真氣按摩,冰冷的右肩漸漸暖和起來,一直到右手手掌。
之後每天,他都花半個時辰認真幫她推拿。
沒用的。這樣的效果只是一時的……她的手還是沒有知覺,那記陰險的寒掌廢了她一隻手……但是無拘不肯放棄。
就算自己越來越衰弱,連梳頭髮這樣的小事都做不來,無拘也只是默默的接過梳子,生澀的幫她梳頭,那麼小心翼翼,就怕拉痛她。即使只是微微的皺眉,無拘也放慢動作,更謹慎的梳著。
她痛恨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但是她就是沒有辦法。吃飯、梳頭、更衣,如果沒有無拘在,她什麼都沒辦法做到。但是無拘卻連一點不耐煩也沒有,總是心平氣和的。
「大哥……我連累你了。」望著鏡裡越來越慘淡的臉色,和兩頰異常的紅暈,她知道自己離大限近了。「我們搭船到臨江鎮,那兒有我們林家的藥店。到那兒就好,家人會照顧我,我寫信要鬼醫來……」
「書信耽擱,又沒個人在身邊照顧,我不放心。」握著麗剛柔軟的頭髮,原本的漆黑居然漸漸泛焦黃,他心知麗剛要不好了。這一路行行停停快半個月,他心裡焦急,但是麗剛禁不起旅途勞頓。每天日要落他的心就揪緊,不知道麗剛能不能熬過去。看到日出的時候麗剛還在呼吸,揪緊的心才放鬆些。「但是去林家藥店送個信倒是應該的,讓家人安心些。」
她沒有說話,只是一陣陣的鼻酸。這人……實在太重義了。「大哥,聽小妹勸一句。重義是好的,但是您也太過了。世人藏好得多,您對人家百般的好,人家也不記得。到了緊要關頭,誰不是為自己的?您為了我,將多少重要的事擱下了?救命之恩,小妹銘記,來世再報吧……」
「妹子,你這話不對。重義是為了心安理得,無愧於心,並不是要誰記得。我不要再聽你說什麼來世不來世的,若你記得這份情,就答應我一件事,這樣就算報恩了。」
「什麼事情?」她拾起淚眼矇矓的眼睛。
「好好活下去。」
這話讓蒙嚨的淚光凝成珍珠,滑下臉頰。她化身神隱,解冤紆孽,為的不是什麼正義感,而是為了娘的遺願。身為俠盜行走江湖,接觸多了污穢面,漸漸變得憤世,總覺得壞人多而好人少,所謂的「好人」不過是沒能力、沒有機會為非作歹而已。往往寫血書的人,沒幾年就變成了血書冤告的對象。
世人貪慾狡詐,令人厭憎。卻沒想到遇到這個大哥光明磊落,對自己照料到無微不至,唯一的要求只是要自己「好好活下去」。
她回身抱住無拘,依在他胸口嗚嗚的哭個不停。
無拘輕輕摟住她,憐惜的拍著她的背,「妹子,別傷神了……」
可憐瘦骨伶仃,病弱得似乎一捏就碎。
心裡突然闖過一個念頭:今天若是旁的姑娘,他會盡心若此嗎?
不會的。頂多頂多,將她救到山鎮,托醫館照料,送信給她家人便了。生死有命,他無法救盡天下人,這是很早就明白的道理。
為什麼要這樣勉強的延長她的性命,生活起居一概親手照料,誰也不敢托、不願托……
難道……難道沒有一點私心在嗎?
就因為知道她隨時會死去,所以在爭,爭那一點點的時間……
他從來沒有忘記,那扁舟上秀絕的少女,當紗帽隨風而去,清靈的眼眸像是雲破天霽的明月,清澄而寧靜。
那一眼,就像是一生一次的悸動,再也不會有。
這半個月,她從來不喊苦不喊痛,總是咬牙忍過去。有時他迷迷糊糊倦極睡去,麗剛就算再痛再難受,也只是咬唇忍耐。往往他驚醒的時候,麗剛已經面青唇紫,只有咬住的下唇用力的泛白。
「……為什麼不叫我?」度完真氣,他忍不住喝斥。
「……大哥,你好幾夜沒睡了,是該好好休息的。我還可以的……」
就算這樣垂危,她也是替著別人想,沒有替自己想過的。
如果上天有眼,不該奪去這善良姑娘的性命。這麼多的苦頭,應該夠了吧?
第一次,他第一次這樣的希望著。尾隨的神隱能夠知道自己犯下多大的錯誤,去哪裡偷盜都行,只要能夠讓麗剛好起來……
他願意,真的願意辭去所有官職,不再追拿神隱。
只要讓這懷裡的少女,能夠重新有那明亮甜蜜又充滿生命力的笑容,他願意付出一切。
望著窗外蕩漾的月色,他抱著哭累了睡去的病弱少女,真誠的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