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來的花式溜冰競賽已經比完前半部的項目,而全國各地的好手更是齊聚一堂,個個卯足全力參加這次最重要,甚至可以說是攸關溜冰選手未來前途的比賽;因為這回產生的冠亞軍將代表國家參加一個月後在日本所舉行的世界溜冰錦標賽,而那場比賽除了是吸引全世界目光的一場大賽外,更是可以讓人揚名國際的一個重要機會。
懷著不容出任何差錯的心情,尚可茵一如所料地在前半段賽程裡名列第一,而來自星雲溜冰俱樂部的另一位奸手楊玉梅則緊追其後,艾曉語名列第三。三十位參加比賽的選手都是以些微差距的成績排名而下,所以比賽的壓力更是沉重,因為只要稍有一點閃失,分數將會立刻被追趕而上;雖然目前尚可茵位居首位,然而煮熟的鴨子也隨時有飛走的可能。
今天的重頭戲——長曲自由花式,這將是最後的部分,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多年努力的結果就靜待這個項目的成績來決定了。
大會的廣播器正在播報第二十七位上場……
「曉語,該你上場了,好好表現!」尚可茵替她打氣。
「盡力而為嘍!」她甜膩的笑容裡充滿信心,沒有絲毫的緊張與下安,這份篤定也是尚可茵最佩服她的地方。「加油!我等著你跟我一塊兒去日本參加比賽……」尚可茵又加上一句。
她笑了笑,往冰場中央滑去。
具有神秘色彩深沉之美的旋律,優雅地在體育館內揚起,飄散著淡淡的哀愁……
艾曉語輕靈地滑出她的第一步——身影轉動,靈巧纖細地宛如身處白雲縹緲間,優遊自在地與節拍密密相結合,她開始展現多年訓練出來的藝術涵養。她又用最拿手的空中迴旋三轉跳,在眾人掌聲中平穩地完成高難度的動作;她不想賣弄太艱深的技巧,因為只要一個下小心或一個失手,先前的苦心就將全部白費了。
一首四分鐘長的舞曲一氣呵成,舞姿曼妙的在冰場上如翩翩蝴蝶般來回穿梭,
觀眾都全神貫注的隨著她的身影移動,目不轉睛的欣賞她平順而優雅的表演。她成
功的引起熱烈迴響,在演出結束的那一刻得到全場觀眾一致的喝采。
艾曉語面露笑容,撫著因呼吸急促而起伏不定的胸膛,在伯斯教練陪同下等待
九位裁判的評審。
當所有裁判將技術分數和藝術分數分別評判出來時,全場掌聲、尖叫聲不歇,
足足持續一分鐘之久。
艾曉語的成績終於躍為所有參賽者中的第一名,而她的對手也只剩下楊玉悔及
尚可茵。
神色凝肅的楊玉梅緊接其後上場,或許先前艾曉語表現太過突出,近而影響到
她上場的情緒,幾個動作表現上未臻理想,但也並未失手,只是著實地讓人替她捏
了一把冷汗。四分鐘半的長曲終於完成了;楊玉梅仍然名列第二。
一場比賽下來,艾曉語已經篤定可以上榜了,而最後的一個名額將由楊玉梅和
尚可茵其中的一位來爭取。
「可茵,看你的了!」艾曉語握了握尚可茵的手,後者那纖細的手卻帶了點冰
涼。「第一名應當會是你!」艾曉語說道。
尚可茵沒有謙虛之詞。「放心好了!結果會是我和你一起去日本,到那時我們再將其他國家的選手殺個片甲下留……」尚可茵胸有成竹地說著。
滑著輕盈的腳步,尚可茵邁向她人生第一個重要的轉捩點。
伴隨音樂,她滑出輕快而不受馴服的步伐,狂野不羈地在冰面上跳躍旋轉,美麗而妖媚地蠱惑全場觀眾的心……她跳著、舞著。
曲子將終了,尚可茵的眼神開始閃動勝利的光芒,只要再加上一個三圈半的高難度旋轉動作,她就會讓全場觀眾因她而沸騰:她才是真正引入注目的耀眼明星!
她集中精神的準備好跳躍的姿勢,蜻蜓點水般地用力起跳——右腳卻傳來一陣讓她無法忍受的巨痛,霎時吞沒了她所有的思想;雖然只是在一剎那間,卻足以毀掉她整個世界——
她竟然失手摔倒在冰面上!
歎息聲從四面八方的觀眾席上傳來,她驀然驚醒,此刻才真正意識到她仍跌坐在冰冷的冰面上,一陣涼意爬上心頭。音樂聲持續下斷,比賽尚未結束,她掙扎的站起身,或許剩餘的時間可以你補她這次失誤,但右腳卻下聽指揮,一陣陣的痛楚仍未平歇,她無法再做出任何可以拿分數的跳躍動作,她只能在冰面上隨意畫出幾個弧形,直至音樂完全停止。
她臉色蒼白,淚珠無止盡地從她的眼角滑落,身軀更是不由自主的強烈抖顫起來。誰?是誰在她耳邊安慰呢喃?伯斯教練?艾曉語?是誰在說話?他們又是誰?她的腦子一片混亂,根本不能判斷,甚至耳朵也分辨不清楚。
「你右腿上的傷口不是已經康復了嗎?」艾曉語扶住尚可茵搖晃的身軀,驚愕下已地問道。她感覺到她在起跳時的那一剎那,右腳似乎拐了一下,才會導致重心不穩而失敗,可是她最近的練習不是都很順利嗎?怎麼臨時又——
「右腳?」尚可茵神情恍惚地看著自己的右腳,出車禍的情景全歷歷在目,如排山倒海而來。可是——可是那傷口不是早就無礙了嗎?但她的確是因為右腳突如其來地感到疼痛才會失誤的。
在尚可茵仍未理出頭緒時,裁判已經打好了分數——她以些微的差距掉落第三名,未能取得台灣區的代表權。
艾曉語的神色明顯的黯淡下來,她沒有為自己爭取到第一名而開心:相反的,她的心情是一片沉重。
「可茵——」千頭萬緒中,她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一直表情麻木、呆坐在一旁的尚可茵。
「艾小姐,能不能請你談談這次取得冠軍的感想?」
「艾小姐,你的表現很傑出,但為什麼你從來沒有在其他的比賽中露過臉?這次真的是你的處女賽嗎?」
蜂擁而至的體育記者很快地包圍了艾曉語,雖然伯斯敦練努力地替她擋掉一些訪問,但最愛窮追猛打的記者群依然沒有放過她的意思。鎂光燈頓時閃個不停,在混亂中誰也沒有發覺尚可茵已經消失在人群中了。
誰也不會去管她去哪裡,因為他們一致的焦點全放在這次比賽表現中最傑出的人——艾曉語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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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請問你要到哪裡去?」計程車司機禮貌的問著掩住臉匆匆上車,似乎在逃避什麼的年輕女孩。
「往——往前——你往前直走——」尚可茵帶著哽咽的聲音說得不清不楚。
老司機聳聳肩,無奈地追問:「小姐,能不能請你把地點說清楚一點?漫無目的的,我很難開啊!」
她依舊掩著面,似乎努力在平息心頭那股悲傷;她不想在陌生人的面前表現出脆弱來。
他開計程車也有數十載光景,千奇百怪的客人也見過不少,看她傷心欲絕的模樣,百分之百是遭到失戀的創傷——老司機大膽的推測,還正想開口勸勸她,要她想開點::
「陽明山——就到陽明山上去!」尚可茵隨口說出個地點來,她也不明白為什麼想到陽明山上去,大概是潛意識裡想讓山上清涼的山風撫平她內心的不甘與怨恨吧?
「夜都已經那麼深了!你現在才要上山去,不好吧?何況下山時也可能不方便,那裡不好叫車的……」司機好心腸地回頭勸告她,一個女孩子單獨上山總是很危險,尤其是剛遭受失戀打擊的她,萬一她一時想不開而去做傻事的話……
「小姐,你別上去了!你住哪兒?我載你回家好了。還是家裡溫暖……」尚可茵終於停止了啜泣,抬起頭逼視那位好心腸的司機,眼眸裡散發出來的冷酷與銳利令老司機不寒而慄。
有著艷麗外表的女惡魔——這是老司機對她的印象。
「我說我要上山去,你聽下懂嗎?你囉唆個什麼勁?難道連你也要跟我作對!你到底載不載?要是你不想做這筆生意也沒關係,我自己會攔別的計程車上山的……」她鐵青著臉,咬牙切齒地說道。
「載!載!當然載!哪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老司機摸摸鼻子,自討沒趣地轉回頭專心開車。一想到剛剛她那令人不寒而慄的肅殺眼神,接下來的路上他就不敢再跟她搭訕了。
死沉沈的寂靜和冷若冰霜的女孩,令司機深感不安,但他還是載她到達目的地了。
避開遊客聚集的地點,她故意走向人群稀少的偏僻地方。四周沒有光亮,冷冷的風吹襲而至,儘是無言的寂寞淒涼。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否則為什麼會讓她活得這麼痛苦?沒有一個正常的家庭已經夠讓她難堪的了,但她一直告訴自己這是無所謂的,沒有父母、家人她一樣可以活下去,而且還會活得更堅強!她沒有選擇自暴自棄過,反而為自己計劃出光明的前景,而上天也一直很眷顧她,讓她得到邵氐的支助。她努力的練習溜冰,把所有心血全貫注在裡頭;咬著牙,和著血淚往肚子裡吞,日以繼夜的拚命練習,可以說將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融入在溜冰裡了,而她也認為溜冰將是她人生的另一個轉折點。
然而在這場最重要的比賽裡她居然摔了一跤,這一跤——摔掉了她的代表權,也摔掉了她一生的夢想,更摔掉了她未來的前景。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她跪倒在草坪上,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不停地滴落。
「這十幾年來,我不斷的鞭策自己,要自己能揚名立萬,進軍國際舞台,這個理想甚至連作夢也不曾間斷過,可是如今再也喚不回了,一切努力都已經付諸流水……」她喃喃地自語著,右小腿上不規則的紅色傷疤似乎朝她露出嘲諷的醜惡笑臉來。
「我的能力一直都是在曉語之上的,但這次居然被她打敗,讓她迎頭趕上……」她回想剛才記者會上的那一幕,所有照相機的快門都對準了曉語,就當她下存在似的。
她想起曉語在全場觀眾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中,氣喘吁吁地殺出記者的重重包圍,而這份榮耀本該是屬於自己所有的,如今全被別人奪走了!全落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親如姊妹的艾曉語身上。
那場車禍——全是那場該死的車禍!要不是鬼迷心竅的去救她,自己也不至於被撞倒,更不會因為腿傷而大失演出水準;捨己救人的結果卻換來失敗的下場!尚可茵淚痕狼藉,又笑得似乎快瘋了一樣。
「什麼守護神?說什麼會保佑我?都是該死的謊言,全是騙人的!」她扯下脖子上的翡翠玉佛,用盡力氣狠狠的把它丟出去。
玉佛以優美的弧線掉落在遠方的草皮上,悲哀的躺在月光下。
一絲絲的愧疚又浮現心頭——她發洩完滿腔怨恨後心裡也稍微平靜下來,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太過分了,畢竟沒有理由將罪過全加在曉語身上;兩人多年深厚的感情並非一朝一夕的了,她也為剛才的行為感到不安。
斜躺在遠處草皮上的玉佛似乎也帶著層層哀傷。那是曉語最心愛的寶貝,也是她對自己的一番心意,是不該隨意拋棄的,這樣的舉動彷彿代表和曉語的交情從此決裂了一般。
她走向玉佛掉落處,蹲下去輕輕拾起了它。紅色的黏稠液體不知怎麼地沾附在玉佛上,連帶的也沾染在她手掌中。
尚可茵皺起眉頭自語:「這是什麼?」看來很像是血。
「救我……」虛弱的男音從矮灌木叢裡隱隱約約的傳來。
「是誰在說話?」尚可茵倉皇地往後退,在黑暗中不斷傳來幽靈似的求救聲音,怪駭人的。
慢慢地,矮灌木叢中爬出一條身影,月亮從厚厚的雲層裡稍微露出臉兒來,照射在趴伏地面的他身上。尚可茵不禁訝然出聲:「是你!」她又瞧見他的肩膀上正往外冒著汩汩的鮮血,她臉都嚇白了。「你——你怎——怎麼流那麼多血——」
古天涯忍住五臟六腑被撕裂的痛楚抬起頭看清來人——是那張令人難忘的艷麗臉龐,而今又再度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眼前。他彷彿很放心似的朝她伸出顫抖的手,說:「帶我離開這裡……」
尚可茵傻楞楞地盯著他,無法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她張著嘴,久久說下出話來。
「我叫你帶我離開這裡,你聽到沒有?」他語氣雖然微弱,但那股強勢與傲慢卻未稍減一分。
「我憑什麼要救你?你又憑什麼指使我?」尚可茵從迷惘中清醒,淡淡地對他開口。
她明知自己心頭那團熱火正在燃燒;也明知有種深不可測的眷戀糾纏住心房,卻不能讓他看出來;絕不能讓他看輕!她也有她自己的傲氣。
古天涯唐突的一笑、黑眸裡的陰鵝更盛。
「虧你還笑得出來!我不想救你,你難道不害怕嗎?」
「怕?哈!我古天涯的字典裡從沒有這個怕字。」他努力撐起身軀坐了起來,簡單的動作卻得讓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更讓他痛得齜牙咧嘴。他休息甚久之後喘了幾口大氣,說:「你過來——」他聲音依然霸道。
尚可茵沒動半步,用沉默來回應他。
肩膀的傷口似火燒般灼痛了他,他知道自己快支持不住了,眼睛的焦距也開始散亂。「你怕我?」他仍戲譫地取笑她。
禁不住他言語上的挑釁,尚可茵衝到他面前,說:「我尚可茵的字典裡也同樣沒有個怕字!」
古天涯硬撐一口氣,神智混亂地道:「既然如此,那你敢不敢帶我離開這裡……」
「為什麼不敢?」
「那你就證明給我看……」他用盡最後的力氣說完後就虛脫地倒進她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