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次合作,戚小魚的好辯和頑固,讓他印象深刻。他喜歡持反對意見,潑她冷水。喜歡看她為了捍衛自己的想法,活靈活現的表情。有時惹她生氣,事後也會後悔,覺得自己幹麼挑釁她。因為討厭戚小魚?不,相反,他超愛小魚被激怒時發亮的眼睛。
他埋怨小魚每次合作都害他生病,氣壞身體。事實呢?事實是每次跟小魚合作會生病,是因為想在她面前表現更好、更有本事,結果壓力太大,往往累壞身體。因為他不想讓戚小魚看扁他這個導演,所以神經繃得很緊,不允許自己在她面前出一點點錯。
他怪小魚每次都干涉拍片,拖累拍片進度,表現得好像討厭跟她合作,實則不然,每次知道要和戚小魚合作時,他高興得失眠。那為什麼一碰到戚小魚,表現出來的和心裡想的不同?
唉!一開始故意和她唱反調,抬槓鬥嘴,是因為覺得有趣,想引她注意。到後來戚小魚把他當敵人,想對她示好,反而拉不下臉,很尷尬,不知從何做起,只好繼續保持敵對。
真悲哀!紀飛揚歎氣,沒想到跟她保持互動竟要靠大大小小的爭執,不跟她抬槓就找不到話題。都怪戚小魚不是容易討好的女生,她太有想法,很有主見,讓男人非常有壓力。紀飛揚不是沒想過要追她,但紀飛揚天不怕地不怕可真怕了戚小姐尖銳的嘴,怕一旦示好會被她嘲笑,於是紀飛揚只好隱藏秘密。
他的秘密就是暗戀一隻美人魚,可惜這美人魚不像童話故事中,願意為王子放棄舌頭換來雙足的美人魚,不是會為愛情犧牲奉獻的美人魚,他喜歡的是尖牙利嘴,好辯不服輸的戚小魚。
戚小魚的強項就是專門嚇跑想追她的人,同行中追過她的那些男人,他們從一開始互當對方是假想敵,到最後竟不約而同惺惺相惜,同仇敵愾,互吐苦水,簡直可以成立「追魚不成」心靈受創協會。到最後頻頻碰釘子的結果,他們有志一同地認為,沒必要找個這麼麻煩的女朋友,紛紛投降放棄。甚至有追求不成惱羞成怒的,開始將戚小魚當成男性敵人,女人中的敗類,到處說小魚壞話。謠傳戚小魚曾被拋棄才會性格大變,還有人懷疑她是蕾絲邊……反正追不到戚小魚不是他們不夠厲害,而是戚小魚太機車,通通是戚小魚的錯,不是他們沒魅力……
紀飛揚突然把車駛到路旁停住,他下車,站在荒涼的大馬路旁,瞪著滿天星斗,瞧天上明月。
他三十四歲,暗戀小魚兩年,從他們第一次合作,她穿龐克裝來開會,他就愛上了這個與眾不同的女子。可是現在他覺得自己很遜,因為怕失敗就一直窩囊地只敢偷偷暗戀。
紀飛揚眼色一凜,決心不再忍受單身生活。光是跟她吵架是不可能有進展的,誰知道他們下次合作要等到什麼時候?
紀飛揚突然對著夜空,充滿氣概,很有氣魄,非常豪邁地發出男人的怒吼:「我今年一定要把到戚小魚∼∼」
荒野中,彼端傳來回音:「魚魚魚魚魚∼∼」
紀飛揚的決心一定是感動天地或什麼不知名的鬼神或幾度空間的神力,戚小魚這天晚上馬上做了個大怪夢,預言了即將發生的傳奇。
她夢見自己是一隻魚在水裡自在地游,忽然一隻大鵬鳥從天而降,將她啄去了,大鵬的腳爪將她壓在泥地上,銳利的眼睛瞪著她,彷彿準備飽餐一頓。
小魚驚醒,重拍胸脯:「厚、嚇死我!」
星期三,紀飛揚跟廣告公司的製片去樂纖飲料公司交片,過程順利,客戶滿意,製片高興,大家一團和氣。會議結束,紀飛揚回到去年剛買的小坪數公寓,在這裡他一個人住,逍遙快活,不用被老母叨念。這是他忍受無數機車客戶換來的獎品,紀飛揚耗費心力將老公寓改造重新裝潢,變得很有特色,是他自豪的傑作。他拿出鑰匙打開門,瞬間嚇得倒退好幾步,心情蕩到谷底。
早上出門前客廳亂亂的,現在卻收拾整齊,一塵不染。糟!紀飛揚僵在門口,意識到發生什麼事,轉身想逃。
「乖兒子你回來啦?」紀太太從廚房走出來,因為中風過,她的右腳有點跛。
來不及逃了,紀飛揚只得扔下公事包。「媽,你怎麼又這樣?我不是說來之前給我電話嗎?」
「唉呦∼∼」紀太太勾住兒子的手臂,耍賴地說:「我是你媽,又不是外人。」
「我給你備份鑰匙,不是讓你這樣用的。」
「我不是用備份鑰匙開的。」
「那你怎麼進來?」
紀太太從口袋掏出一串鑰匙。「當當!你媽自己打了一支,聰明吧?」
紀飛揚眼角微微抽搐,顧念老母有高血壓的毛病,硬是忍住想咆哮的衝動。算了算了,自己的媽,又不是外人,來就來,反正講也講不聽。自從老爸生病去世後,母親就變得非常依賴他。自己的媽,他還能說什麼?忍吧。
突然,廚房嘩地響起炒菜聲。
紀飛揚臉色驟變。「誰在廚房?!是不是章……」
「哈哈哈哈哈,是啦是啦,是你老婆章∼∼淑∼∼美∼∼」
「我還沒結婚。」紀飛揚臉色一沈。
「哈哈哈哈哈,是你未來的老婆章∼∼淑∼∼美∼∼」
「我又不喜歡她。」
紀太太依舊笑著說:「是你將來會喜歡的章∼∼淑∼∼美∼∼」
紀飛揚氣結。「媽,你知道遺傳吧?我想我也有高血壓,最好不要讓我太激動。」
紀太大收斂笑容。「好好好,我不開玩笑。」
「不好笑好嗎?你幹麼讓外人進來,你——」
「小聲點,她哪是外人?她是媽的乾女兒款,以前媽中風時,她對媽多好,你忘了喔?」
章淑美以前在醫院當護士,紀太太中風時,對溫柔婉約好脾氣又賢慧的章淑美留下好印象,私心希望她將來當她的媳婦。於是出院後還繼續聯絡,後來家裡有空房間,主動問隻身在台北工作的章淑美要不要租房子?再後來把章淑美弄進家裡住還不夠,當章淑美倦勤,紀太大還積極說服淑美當她的貼身護士兼家務助理——其實她很健康,除了腳有點跛外,哪需要特別護士?
紀飛揚後侮每個月孝敬老母的錢太多,多到她想出請特別護士這個點子來拉攏他跟章淑美。更令他詫異的是,章淑美竟也心甘情願地辭掉醫院有勞健保、有退休金的工作,來當母親的貼身助理。
紀太太請章淑美當特別護士兼家務助理就算了,最後還收為乾女兒,紀太太這麼用心良苦、挖空心思、用盡心機、趕盡殺絕,就為了讓兒子跟章淑美擦出火花,成就美事一樁。她早年喪偶,感情全寄托在兒子身上,對未來媳婦期望特別高,就怕碰上不對盤的壞女人拐走愛子。
章淑美多好啊,章淑美多棒啊,章淑美長得圓圓胖胖多福相啊,章淑美連穿衣打扮那渾然天成的鄉土味,都教紀太太讚不絕口、愛到骨裡啊,可恨的是——
紀飛揚將母親攬到一邊說話。「我知道她很好,可是我對她沒感覺。就是因為你這樣,我才搬到外面住,你現在又……」
皇天不負苦心人,三年下來果然有火花。火花熱烈燒著章淑美,卻燒不到兒子心上去,紀飛揚只當章淑美是小妹。
紀太太苦口婆心地勸:「你不要這麼抗拒嘛,你反正沒女朋友,你跟淑美交往看看,給自己一個機會嘛!」
紀飛揚堅決反對。「這種事有感覺就是有感覺,沒感覺就是沒——一
「紀大哥∼∼」賢慧的章淑美好賢慧地一手端一個盤子地走出廚房,香噴噴的宵夜來了。她笑咪咪地招呼紀飛揚:「這是我包的水餃,紀媽媽說你愛吃高麗菜的,可是我覺得只有高麗菜怕你會膩,所以還下了十個韭菜的,另外還下了十個蔬菜水餃,三種口味都有,你可以摻著吃,快來吃啊。」
「淑美好棒啊!」紀太大鼓鼓掌,讚不絕口。「她從下午就開始包了,才三個小時就包一百顆,一些放冰箱冷凍,說怕你工作太累沒時間吃飯,下水餃最方便,淑美想得真周到。」
紀飛揚想哭,尷尬地對淑美笑了笑。不好傷女孩子的心,他只好婉轉道:「淑美,不好意思我剛剛和製片吃過宵夜了,我不知道你會來,我不餓。」
紀太太打他手臂,猛眨眼睛。「人家包了你就吃,這孩子怎麼這樣,什麼你吃過了,吃幾個水餃會怎樣?」
紀飛揚有點火地說:「我真的不餓,你們吃啦!」
紀太太也火了。「你給我吃,人家包了一下午。」
「紀媽媽∼∼」章淑美趕緊拉紀太太到一旁。「你別逼他嘛,他都說他不餓了,吃太撐也不好啊。」
「可是你都下了。」
「我可以弄成煎餃,晚一點紀大哥餓了,微波一下就可以吃了啊,不一定要現在吃嘛∼∼」章淑美笑咪咪地。
「好辦法,你真聰明真能幹真貼心啊!呵呵呵呵呵呵……」紀太太愛寵地掐了掐淑美肥嘟嘟的臉頰。
兩人情同母女似的,熱烈地討論著水餃要怎麼煎才好吃,紀飛揚只得傻笑著敷衍幾句溜回房。一進房,打開燈,臉色一變,表情似被雷擊中。
恐怖、太恐怖了!章淑美賢慧到連他的房間也不放過。
晾在後陽台的衣服全收進來,折得整整齊齊,分門別類放床上,煩死啦!紀飛揚氣唬唬地衝進廁所,瞬間被第二道雷擊中,放髒衣服的竹簍空蕩蕩,他扶著牆,很想哭。這個章淑美賢慧到連他的髒衣服都洗了,還包括他的貼身衣物,×!這像話嗎?馬的,賢慧到令他毛骨悚然。
是夜,送走母親跟淑美,紀飛揚呆在一塵不染的房子,突然間,內心湧起熊熊怒火。
他受夠了!他衝進房間,將章淑美折好的衣服一件件甩開、弄亂重新折,光想到章淑美坐在床上折他的貼身衣服,他就有種噁心的感覺。他又衝到後陽台將淑美洗乾淨的衣褲全扯下來,扔進洗衣機重洗。Shit!他最討厭別人碰他的東西,這是他的衣服、這是他的地方!
紀飛揚邊洗邊飆粗話,然後又把淑美包的水餃全拿去分送給鄰居,敦親睦鄰,自己一口也不屑吃。然後他又很變態地將收拾好的客廳房間全搞得天翻地覆,他踢散疊好的雜誌,他亂扔收好的書報,排成一列的馬克杯他硬要亂亂擺,將屋子回復出門前那亂中有序的模樣。
終於滿意了,他癱在地板上,滿身汗,氣喘吁吁,開啤酒暢飲,點煙抽,心情才平靜了點。他是這家裡的大王,不需要另一個作主的女王,尤其是他不愛的女人。
恨哪,為什麼老母不知道他要的不是賢慧的女人,沒感覺的話卯起來對他賢慧,只會令他覺得很恐怖。他不知道要跟章淑美說什麼,不知要如何應付章淑美那種女人,章淑美賢慧的微笑、溫柔婉約的態度、百依百順的脾氣、一切的一切……只會令他煩躁,但他不敢跟章淑美說重話,怕傷了她的心。假如克制不住跟她發脾氣,事後他又覺得自己很壞、好內疚,所以總是壓抑憤怒的情緒,虛偽地禮貌敷衍,而他最痛惡的就是這種不得不虛偽的敷衍。
還是戚小魚可愛,她會跟他吵架、跟他抬槓,她有趣多了,儘管常常跟他鬧意見,但那種唇槍舌劍一來一往的爭執,他感覺很爽、很痛快。
愛情沒道理,表面上看來章淑美完美得無可挑剔,可是,紀飛揚要的不是好人,他渴望的是讓他有感覺的女人。媽媽喜歡沒用,他愛的才算數。
星期六正午時,陽光將青田街曬亮,街的兩邊錯落著舊時代的日式老屋,唱片公司製片小沈,約導演紀飛揚及藝術指導戚小魚一起勘景。紀飛揚來得早,他倚在屋前老樹等著。
街上有一對兄弟練騎腳踏車,旁邊屋牆窩著一隻老貓。忽然紀飛揚嘴角上揚,像看見什麼有趣的事。
那邊,遠遠地,一名女子走來,他立刻認出是戚小魚。哦,他內心喑暗讚賞,她永遠那麼與眾不同,衣不驚人死不休。
瞧,她今天綁彩色頭巾,戴大墨鏡,米色口罩,白色絲襯衫,粉紅色芭蕾短裙,露出修長美腿,一雙短白襪,粉紅高跟鞋。很前衛俏麗的打扮,夠大膽!要不是很有個性很敢的人根本不敢穿這樣上街,一般人也穿不出那種時尚感。但戚小魚可以,她有一種渾然天成的自信。
大概因為她穿的和一般人很不一樣,又或者那醒目的芭蕾裙像貓兒毛茸茸的身體,本來趴在路旁的肥狗赫然醒來,忽地汪汪汪跳向戚小魚。
「媽呀∼∼」戚小魚慘叫,跑給狗追。
紀飛揚人笑,看戚小魚被狗嚇得縮到路邊邊,肥狗堵住去路。一狗一女對峙著。小魚恐懼地縮在牆前,像壁虎那樣背貼著牆,動也不動,滑稽地發出噓聲趕狗。
紀飛揚笑到不行,聽戚小魚跟狗吵架。
小魚:「走開∼∼」
狗:「汪!」
「那邊……那邊有貓……」小魚指著屋簷上的老貓,想轉移肥狗的注意力。
狗:「汪汪∼∼」它發出低鳴,忽地一躍而上,咬住小魚的芭蕾裙擺,開始甩扯,狺狺低吼。
「不可以不乖喔、不行咬不行∼∼」小魚恐嚇它,雙腿發軟,身體抖顫。「走開走開啦∼∼」
「汪汪汪汪汪……」狗叫得更凶,緊咬裙子不放,上身巴在小魚腿上。
小魚嚇壞,想它人話聽不懂,慌亂中只好學狗吠。「汪汪汪汪汪汪走!」
「汪汪汪汪汪汪!」它鬆口了,但不走,叫得更激動。
小魚握拳,挺直身,用力給它吠回去。「汪汪汪汪汪汪汪、走開∼∼」
肥狗震怒,狗毛倒豎:「嗚∼∼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小魚脹紅臉吠回去:「我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狗:「嗚……汪!」
小魚:「嗚汪汪汪汪汪汪!」
「戚小姐?」紀飛揚過來英雄救美,但美人還沒救到,就先嚇得她差點心臟病發。
小魚活見鬼似地僵住身子,這聲音?她往旁看,是一堵寬厚胸膛,再往上看,看見紀飛揚幸災樂禍的可惡笑臉。
紀飛揚問她:「幹麼學狗汪汪叫?」
「……」戚小魚面色發青,傻住了。
喔∼∼她知道此刻自己有多滑稽、多可笑,但為了保住面子,她吸口氣緩緩摘下墨鏡,很優雅地伸出一根長指,指向狗,口氣正經八百地跟他解釋:「它對我叫,我只好叫回去。」
「喔。」紀飛揚理解地點點頭,看著肥狗。
本來一直亂吠的神經狗,這會兒不叫了,這會兒它一臉可愛地望著紀飛揚,一團和氣地對他搖尾巴。更可惡是,紀飛揚蹲下要摸它時,它竟然乖乖趴下,跟他撒嬌。見鬼的,當紀飛揚搔它下顎,它還躺平咧,裸露肚皮,背在地上諂媚地蹭蹭蹭,蹭得小魚覺得毛骨悚然、噁心死了!
它是母的、它是母的!這是重點!哼哼哼,小魚很嘔地瞪著肥狗,不要臉喔,蹭得口水都流出來了。
紀飛揚摸著小狗的頭,小狗嘿嘿嘿地流口水,爽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它很乖啊,奇怪,為什麼會對你叫?」
「我怎麼知道!」什麼話?好像她欺負狗,她是受害者款。
「聽說狗能分辨好人跟壞人。」
「……」小魚踢他。
紀飛揚跟小魚在屋前等製片來,小狗趴在一旁地上曬太陽。
紀飛揚瞄著小魚。「今天打扮得很有特色。」
「謝謝。」
他將小魚從頭打量到腳。「最有特色就是戴了口罩,它有什麼涵義?提醒你少講話?」喔他知道他知道不久前才信誓旦旦想跟小魚和平相處、好好對她,但是看小魚那麼可愛,他就忍不住想取笑她。
小魚果然沒讓他失望,覷著他,冷冰冰地罵回去:「要不要送你一副?省得你一直造口業。」
他哈哈笑。
她病懨懨地連打三個噴嚏。
他明白了。「原來感冒了。」還以為口罩是她的造型。
「自從知道你是這支片的導演,我就開始身體不適。」
他吹一聲口哨。「一定是太景仰我這個導演的關係。」
「哼哼哼,儘管自我陶醉,偉大的紀導演。」她快要習慣了。
「我知道,你又想罵我是自大狂。」
「明知我最討厭自大的人,還一直表演自大,你這人就是欠罵。」
「你最討厭自大的人?」他哦一聲,佯裝不解地請教:「那你應該也很討厭自己吧?」
「我幹麼討厭自己?」
「就我所知,滅小魚,你也是很自大的人。」
「亂講。」
「不然等一下問沈製片,看大家怎麼看你的,業界很多人都說你很臭屁很自大,畢竟沒幾個人敢在導演拍片時喊卡,畢竟沒幾個人敢這麼囂張說導演欠罵,畢竟大家都知道要尊敬導演,只有你不知道,你是不是非常白大你自己檢討一下。」喔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他下定決心要對小魚好,可是跟她吵架為什麼這麼好玩?!
小魚氣結。
紀飛揚的手機響了,他很有禮貌地拿出手機,並且跟小魚致歉:「對不起,我先接個電話,然後我們再繼續吵。」
「你有病!」她罵。
紀飛揚哈哈大笑,到一旁講電話。
小魚頭暈,蹲下,捧著發脹的腦袋。可惡,紀飛揚一定是她的煞星,本來只是小感冒,今天要見他就開始病情加重,頭痛欲裂,凶兆啊,反正只要跟紀飛揚合作她就開始衰,剛剛還被狗追,不祥啊∼∼
紀飛揚講完電話,走回來。「好消息。」
「你臨時有事要走了?太好了!不敬禮解散,掰∼∼」
他又一陣大笑。「不,是製片有事趕不來,叫我們兩個討論就好。」
「Shit!」
「就知道你很高興。」
小魚瞪他;「是、高興極了,我高興得手舞足蹈。」她發洩似地手揮腳踢亂蹬亂跳。
紀飛揚傻眼。
「呼∼∼舒服多了。」小魚揉揉脖子,不能毆打導演只好跳舞發洩。
「你發神經啊?」
「對,我神經病你不知道嗎?」小魚湊身,瞇眼,瞪著他,虛張聲勢地恐嚇:「把我惹毛了,小心我抓狂,我會做出非常不理性的事,哼哼哼。」
他驚恐地問:「不理性?比如……像剛才汪汪汪的學狗叫嗎?」說完頭一仰,又哈哈大笑。
小魚嘔得想吐血,恫嚇他:「比汪汪叫更可怕!」
「哦∼∼是什麼?學狗咬人嗎?」說完笑得更厲害,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戚小魚氣煞,拿他沒轍。恨哪,為什麼老在他面前吃癟?她的伶牙俐齒偏對他使不上力。
小魚咬牙切齒。「我們快進去勘景,快點討論完,我想回家。」她要躺下休息,不要跟這壞蛋吵架,浪費力氣。
唉!紀飛揚眼色一黯,好氣餒,又搞砸了,他懊惱。紀飛揚啊紀飛揚,你就不懂怎麼討好她嗎?看,把她氣得想回家。
「我們開始吧!」他邁開腳步,拉開大門。
紀飛揚跟戚小魚在老屋內四處走動,勘察景物擺設,討論MV背景。
紀飛揚說:「唱片公司希望表達出男女一見鍾情,等真正交往後才發現對方的真面目,其實和當初認識的不同。我想過了,MV的背景和服飾最好能表現出荒謬的氣氛。」
「嗯……」小魚跟在他身旁,忙做筆記。「為什麼要在這裡拍?」
「這是唱片公司老闆的空屋,他們想省製作費,不打算出外景。」
「哦。」瞭解。
「你覺得怎樣?有什麼建議?」
小魚研究改造老屋的種種可能。
紀飛揚看小魚敲了敲木牆,又昂頭環顧老舊的天花板,看她瞇起眼睛,踮起足尖去碰懸吊的五綵燈,又走到窗台前,摸摸被蟲蛀壞的木頭窗框。
看打扮時髦的戚小魚在老屋走動,紀飛揚胸腔漲滿溫暖甜蜜的感受。她真是賞心悅目哪,不管任何時候只要她出現,他就無法移開視線。她就是有本事牢牢抓緊他的注意,從三年前他們遇見那剎起就是這樣了。
他們吵架他總是佔上風,他總是知道怎麼激得她哇哇叫,可是他沒贏,打從遇見她第一天起,他就是輸家。每次工作結束她掰掰離開,他卻魂縈夢繫盼著下次再見面。渴望她,讓他注定是這場戰役裡的輸家。沒辦法,他喜歡她。
戚小魚說:「要找木工,這房子太老了,像這些都要重新釘上窗框。」
「我會跟製片說。」
「你知道我要怎麼做嗎?」小魚雙目亮晶晶地。「我要把老傢俱全撤掉換上未來設計感的時髦傢俱,顏色以白色為主。但是大門入口和走廊保持原貌。」
「我懂你的意思,你想利用衝突來呈現荒謬感,但是木頭地板會讓效果打折。」
「這不用擔心……」她踏踏木地板。「我可以在這上面造一層假的磁磚。」
「好主意。」他點頭同意。
小魚怔了怔,難得他這麼爽快讚美,她不習慣。「所以我可以弄假磁磚?」
「當然。」不敢再跟她抬槓,紀飛揚怕她又急著想回家。補上一句:「你的意見很好,很聰明。」說完移開視線,實在不習慣讚美她,他覺得臉龐發熱:很尷尬,又速速補幾句:「有你當藝術指導我就放心了,你最優秀了∼∼」F×CK!這麼惡爛的話都講得出來,紀飛揚你真是夠了,真的狗急在跳牆了。嗚……他盡力了。
小魚錯愕,果然……這傢伙果然是神經病!剛剛一直取笑她,現在莫名其妙贊不停。
小魚咬下筆蓋,唰唰唰地邊走邊在記事本描圖。「房間呢?我們去看房間……」還是快討論完快回家,和他處久了她會神經衰弱。
紀飛揚看看房間,說:「把房間改成太空艙。」等等,意識到用的是命令的口氣,他即時更正:「我是說……如果做起來不會太麻煩的話……不知道弄成太空艙的樣子可不可行?你覺得呢?」他要謙虛,誰叫小魚老是嫌他自大。
「導演……」小魚張口結舌,背脊發寒。
「嗯哼∼∼」他眼神極溫柔,表情極親切,口氣極誠懇,表演謙虛跟禮貌。「你說。」
「你是紀飛揚紀導演嗎?」
廢話咧∼∼紀飛揚微微笑。「怎麼了?」
她防備地問:「這屋子是不是磁場有問題?你怪怪的。」是不是被妖魔鬼怪附身?
上帝啊∼∼紀飛揚眼角抽搐,欲哭無淚。
戚小魚走到他身邊,神經兮兮地看了看左右,湊身在他耳邊悄聲說:「像這種老房子很容易有不乾淨的東西,我們快點討論完離開,我覺得好冷,想回家……」
又……又想回家了!天地不仁,造化弄人!為什麼他堂堂紀飛揚紀大導演會對這個女人沒辦法?泣!
就在紀飛揚怨歎的時候,小魚的手機響了。
「喂?」
那邊傳來母親憤怒的咆哮:「還不過來?!」
糟,小魚想起來了,四點要相親哪!「我忘了。」低頭看表,四點半了。「我還在工作啊,可不可以取消?」
「想把我氣死嗎?你爸正在跟人家聊天,你立刻過來。」
「我……我還在工作。」
「不是說在清真寺附近?」
「是啊,可是我跟導演在討論拍片的事。」
「不要騙我了,哪有人星期六還在工作?」
「真的啦,我在清真寺旁邊的屋子勘景。」
「哪間屋子?」
「我真的在工作。」
「哪間屋子?」
「你不信喔?青田街……」小魚報上地址。「信了吧?」
「我馬上過去。」
「嗄?不行、喂!不要過來——一
喀!戚太太掛電話·
喔天啊天啊她殺過來了,行動力驚人哪,意志力嚇人哪!
紀飛揚好奇是誰打來的,他看小魚瞪著手機好像裡邊藏著怪物,跟著她跺腳捧頭發出痛苦呻吟,然後情急地對他搓著雙手,無功可憐又軟弱地拜託他,哦,第一次看她臉上出現這麼窩囊的表情。
「拜託拜託,今天就討論到這裡,剩下的細節可不可以晚點在電話裡說?」
「為什麼?」
「我臨時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趕去處理。」
「什麼事?」
×!真不上道,問這麼清楚幹麼?小魚咬牙切齒地強調:「很重要很重要的『私事』。」就差沒說出「請你尊重隱私」這句話。
「哦。」紀飛揚瞭解地點點頭,非常體諒地拍拍她的肩。「意思是說現在沒空繼續跟我討論就對了?」可是究竟是誰要過來,讓小魚怕成這樣?莫非小魚跟人結怨?對方要殺過來?那不行,不能放她走,他要保護她。
「反正晚上我們電話裡繼續討論……」小魚急著想落跑。
「可是還沒討論到廚房的部分,廚房是我認為最難改造的地方。」不能讓她走,她這麼急、這麼驚恐,一定是很可惡的人在騷擾她。
「我已經有拍照了,我回去想一下廚房怎麼改,晚上再告訴你我的想法。」
「哦……」紀飛揚摸著下巴,昂頭思索,慢條斯理地說:「可是我怕電話中講不清楚。」幸好他學過合氣道,就算來十個人也不怕。
「明天上午九點我們可以再來一趟,到時再繼續討論——」
「你等等,我查一下我的時間。」他拿出日誌翻了翻。「上午九點我要跟廣告公司開會。」胡扯!
「下午一點?」
「下午一點要跟朋友吃飯。」說謊!
「下午三點?」
「下午四點我要趕去後期剪接廣告片。」裝忙!
「我是說三點。」
「我知道,三點到四點是我明天唯一有空的時間。」可惡,詞窮了。
「太好了,那我們就——」
對了!「所以那時我想小睡一下,因為五點還要去片場拍片。」一定要把她留下!外面危險哪小魚,不怕,我保護你。可憐紀飛揚一片好心,戚小魚卻看不出來,她只想殺他,她勉強擠出笑容說:「導演,你明天幾點拍完,我可以等你。」
「我———」
「小魚!」來不及了,戚太太殺到,砰砰砰地敲門。「在裡面嗎?」
紀飛揚瞧著門口。「是誰?」女的,女的就好解決,不過這位大嬸的聲音帶著殺氣,他還是要小心提防,不能讓她動小魚一根汗毛。
戚太太中氣十足地吼:「你在裡面是不是?出來,相親要來不及了,人家老師在等了啦!小魚∼∼」
嗄?紀飛揚傻眼。相親?相親?!她跟老師相親?外面那個是?
小魚抱住旁邊樑柱,羞愧地躲在柱子後,恨不得有隱身術。
砰砰砰!戚太太卯起來喊:「快,媽要生氣了,人家老師等很久了,小魚?!」
紀飛揚恍然大悟,鬆了口氣,跟著憋住想大笑的衝動,望著隱在柱子後的戚小魚。「令堂身體很好,講話很大聲。」
柱子後傳來幽怨的聲音:「閉嘴。」
「我沒聽錯吧?你要相親?」
「閉嘴。」
「跟老師?」
「閉嘴!」
紀飛揚怎可能住口不問呢?他太驚訝了。想不到眼前這位幾天前才在PUB高呼結婚個屁的女人,現在正努力要往屁的方向去。
她相親?女權至上,不屑愛情的戚大藝術指導,竟淪落到要去相親?!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更是精彩,紀飛揚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能夠這麼的親近戚小魚的私生活,見識到她強悍有魄力的母親,還見識到戚大藝術指導最「卒仔」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