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一切全都落空時,她的心冷了。
他會去哪裡?她完全沒有頭緒,她急得快哭了,洩氣地蹲在公園的垃圾桶旁。
腳好痛,剛才找得太急,又扭傷了腳,可是這一次沒有人會抱她回去了。
想到這裡,更是難過得想哭。
「航,你在哪裡……」她哽咽低喃,索性一屁股賴坐在地上,埋頭悶悶地哭。
經過的路人全都投以怪異的眼神,還有人會順手丟個硬幣到她腳邊,但她完全不管,滿心沉浸在失去他的悲痛中。
「阿姨……」一聲怯怯柔柔的叫喚傳入耳中,她恍恍惚惚地抬起頭,一隻小手輕扯她衣袖。「你是不是在找那個帥帥的、不愛說話的叔叔?」
「你怎麼知道?」她瞪著小女孩。
「奶奶說,叔叔是好人,你們很相配。」每次和媽媽出來買東西遇到他們,都看見叔叔幫她提東西,還會間她累不累,她覺得叔叔好體貼哦,她以後也要找一個和叔叔一樣的男生結婚。
淚水再度湧上眼眶。「可是……他走了,我把他趕走了……我找不到他……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沒關係,我知道他在哪裡。」
一顆心沉入地獄前,意外看見一絲曙光。她驚跳起來,抓住女孩的手臂激動追問:「他在哪裡?他在哪裡?!」
「我家住在那裡,從窗戶看見叔叔一個人在公園的椅子裡坐了好久,我出來幫爸爸買香煙,本來要跟他說話,他已經不在那裡。」
關硯彤無力地垂下手。她晚來一步,他走了……
「然後我買完香煙,又看見叔叔坐在站牌下的椅子上,我過去問他,他說他要走了,問他要去哪裡,他也沒說。」
眼睛一亮,心再度死灰復燃。「哪裡的站牌?」
女孩小手往路的盡頭指去。「就是前面出去的那個路口,我每天上學坐的公車,可是我不知道他現在還在不在那裡……」
話沒說完,關硯彤已經十萬火急地拔腿往前衝!
公車緩緩在眼前停下。
十一點五十分了,這是今天的最後一班公車。他掏出口袋裡的零錢,移動步伐。
他不知道這班公車會將他帶往何處,只知道,這班公車,會將他帶離她身邊,那個有雙棄貓眼神的女子……
「航!」聲嘶力竭的喊叫,在寂靜夜裡,格外清晰!
他頓住腳步,愕然回身。
經過疾速奔跑,她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高跟鞋被拎在手上,原本優雅的髮髻,如今亂得不能看,模樣說有多糟糕就有多糟糕。
「你要去哪裡?」她眼眶含淚,問得可憐兮兮。
去哪裡?他答不上來。
「很、很晚了,你不回家嗎?」她結結巴巴,淚眼瞅他。
公車司機來回掃了他們一眼。「小倆口吵架把話說清楚就好,離家出走不好啦!」
公車門當著他的面關上,司機有魄力地拒絕當幫兇,他只能錯愕地目送公車駛離。
隔著距離,他與她無聲對望。
突然間不知該說什麼,她伸出緊捏在手心、已經縐得不像話的字條。「這個……什麼意思?」
「就是再見。」很字面的意思。
「所以、所以就是說……你不要回來了嗎?」
他面露疑惑,似在奇怪她的明知故問,但仍是回答:「我說過,當你不需要我,只要一個眼神,我就會知道。」
「可是,我需要啊!」她心急地喊了出來。
他訝然。這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時無法作出反應。
「你說,你不會離開我;你說。我不要你走,你就不會走,你還說、還說……」她心慌地努力拼湊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眼淚不聽話地往下掉。「我很急,找了每一個你去過的地方,你都不在,我不知道怎麼辦,可是我知道,你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然後,妹妹說,她有看到你,我好怕來不及,脫了鞋拚命跑,跌倒了好幾次,腳好痛,心也好痛……如果、如果再錯過這一次,就真的沒有人能告訴我要去哪裡找了,我什麼都不知道……連你從哪裡來、我該往哪裡找,一點頭緒都沒有……」
凌亂地挖出所有知道的字眼,一心想表達出她的感覺,卻懊惱地發現,她工作時的流利口才完全發揮不了作用,她笨拙如三歲稚兒!
亂無章法的陳述,他聽懂了,眼神柔柔地暖熱起來。「你不介意嗎?」
「如果你指的是你那些過去……我不知道,但是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我只知道,你對我來說,很重要……當我發現,你已經不在這個屋子裡,我完全沒有其它念頭,只知道,我一定要把你找回來……」她頓了頓,怯怯地朝他伸出手。「回家了,好不好?」
他的目光,由那張深怕被拒絕的怯懦小臉,緩緩移向伸出的掌心,只思考了一秒,便堅定地走向她。
當冰冷的小手被他牢牢收攏,她全身放鬆下來,抽乾了力氣軟倒下來。
「彤?」他接牢了嬌軀。
「好痛……」她苦著臉低噥。
趙航將她抱到站牌下的公用座椅,蹲下身審視狀況。
這一幕,好熟悉,只是地點不同……
「航——」她張口想說什麼。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放心,我不會走,但是我不打算在這裡做出任何的『證明』。」大馬路人來人往的,他沒那麼Open!
「……我又沒那個意思。」
「真慘……」他發表觀察結論。一雙嬌貴的玉足擦傷纍纍,腫成饅頭大,這回真的得上一趙國術館「喬」一下了。
「走吧,回家了。」他背起她,走上回程。月光將他們交疊的影子拖得長長的,一路上,誰都沒多開口,她摟住他的脖子,枕在他肩上安心倚偎!
「還好我跑得夠快。」她輕喃,只差一點點,她現在就沒辦法賴在他背上,枕著他的肩了。
他等了幾秒才接口:「下次走慢點,就算要跑,也先看看腳上穿什麼。」六吋細鞋跟的高跟鞋,沒摔斷脖子算她走狗屎運。
「你不走,我就不會追了。」可恥地把責任全推到他身上。
「……下次不會了。」
「嗯。」停了下又開口:「航。」
「什麼事?」
「對不起,你今天生日,卻沒讓你好好過。」
「沒關係。」
過了一下,她再喊:「航。」
「又什麼事?」
「我知道問這個你可能會覺得很蠢,但是——你有沒有帶鑰匙?」
「……沒有。」
「出門幹麼不帶鑰匙?下次要記得,知道嗎?」一派三娘教子的氣勢,先發制人。
「……知道了。」
「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好不好?」
「……嗯。」
「我也沒帶鑰匙。」
「……」
「也沒帶錢。」
「……」
「半夜沒法找鎖匠開門。」
「……」
「所以我們今晚是不是要露宿街頭了?」
「……」徹徹底底地無言以對!
關硯彤後來才知道,那個給她「指點明路」的女孩叫小敏,然後小敏的奶奶自稱是趙航的忘年之交。
那一天晚上,他們就是寄宿在趙航的「忘年之交」家裡,免於露宿街頭。他們一家人都很熱情,也讓她見識到了趙航的好人緣,老奶奶簡直巴不得留他住一輩子,她在這裡住了這麼久,也從沒和誰那麼熟過!
隔天一大早。請來鎖匠開門,回到家後,他就一直用面無表情的眼神看著她,也不說話。
「你、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啦!」被看得好心虛。她又不是故意的,當時情急嘛,只想要找回他,哪顧得了那麼多!
「你不問嗎?」他沒來由地冒出這句,眼睛看著桌上的牛皮紙袋。
聽懂他在指什麼,她僵了僵,不安地絞著手指頭。「你會說嗎?」
「不會。」
「那、那算了,你不想說就不要說,沒關係的!」她抓來牛皮紙袋,急急忙忙撕毀它,湮滅證據當沒發生,好怕他又轉身走掉。
他目不轉睛,盯視她閃爍的眼神。「你不怕?」
「我、我、我……」她答不上話來。
她還是介懷的。趙航看得出來。
但是她捨不下他,又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才會如此矛盾。
「我什麼都不會說,如果你信得過我,我只說一句——彤,我不會傷害你,永遠不會。」
「夠了,這句話就很夠了。」將撕毀的廢紙拋進垃圾桶,也拋掉心中的疑慮,她迎向他溫暖如恆的胸懷。
她願意相信,他是真誠相待。
日子,依然平靜地過著。關於他的過去,她再也不提,也避免去觸及,就好像他們之間,從沒發生過那段插曲。
如果能夠不去想那些,趙航真的是個無可挑剔的情人,她慶幸自己遇上他,也把握住了他。
她很滿意現狀,甚至覺得就這樣和他過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
某天休假,兩人一同去逛街,添購些換季衣物。趁著換季折掃,她一向只出現在他身上的瘋狂購物慾又發作了,他阻止到最後,已經無力地放她自生自滅了。
「彤,你克制些,買那麼多冬裝,我又穿不到哪裡去。」看著手中滿滿的購物袋,他頻頻歎氣。
「有什麼關係,剛好打折不買多可惜,這樣明年冬天,你就有很多衣服穿了。」
明年冬天……
聽起來是好遙遠的事,明年冬天,他還會在她身邊嗎?
窗外烈陽灼灼,燠熱難耐的夏日好漫長,像是過不完似的;窗內的她笑容燦燦,像是很快就能看到冬天的來臨、看到這些衣服穿在他身上的帥氣模樣……只是,他卻一點把握也沒有。
逛街逛累了,他們在地下二樓的美食街歇腳,她說想吃冰,他要她找個位子坐下,他去買就好。
等了好一會兒,沒見他回來,她疑惑地找去,正好看到他和一名女子一同離去的背影——
她心一緊,腦海一片空白,直覺地追了上去。
「……我現在很好。」是他一貫的輕淡嗓音,隨著微風送進她耳畔。
「是嗎?你很好……」女子喃喃道,仰起淚眼。「可是我不好,我很不好!航,我想你,我好想你!為什麼要不告而別、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你知道為什麼的。」
「那不是我的錯!」她辯解。
「那又是誰的錯呢?」他輕問,似在自言。
「我只是愛你,很愛很愛你而已啊,為什麼你不懂……」她淚兒漣漣,糾纏攀附。「你回來好不好?這些日子,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那張我見猶憐的帶淚嬌容,只要是男人,都不免為之心折。
他神色未變,不為所動地拉開她。「不。」
「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卻和別人一起——」
「不許打擾她。」他眸光一冷。
「為什麼?為什麼?!你選擇她,你愛上她了是不是?這不公平,她有我愛你嗎?我什麼都能為你放棄——」
「不要逼我。否則,我會走,讓你們誰也找不到我。」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怎麼可以這樣!你難道不知道,沒有你,我也會死,我是說真的!姊姊敢做的,我也敢……」
「那麼,我也無可奈何。」毫無情緒起伏的音調,淡到近乎無情。
她怔然。「你說什麼?」那表情,像是突然間不認識他。這是那個溫靜多情的趙航嗎?
「沒有人,該為另一個人的生命負責,你敢做,就要有勇氣承擔後果,我不欠你什麼。」
是啊,是她自作多情,他從來就不欠她什麼……
她崩潰了,蹲在地上痛哭失聲。
她真的很愛他啊!做了那麼多錯事,只是因為愛他而已,她只是……嫉妒姊姊什麼都不用做,輕易地擁有他……
他不安慰,亦不停留,背過身,決絕而去。
她肯哭,是終於正視了自己的錯誤,釋放的不只是她的淚水與懊悔,也是他的解脫。
背身而去的同時,他迎上另一雙定定凝視著他的沉靜明眸!
他一頓,沒多解釋什麼,走向她低道:「走吧!」
一路沉默回到家,他們都沒多說什麼。
看著趙航掏出身上的零錢,叮叮咚略地往玻璃罐裡掉,她輕輕問出一句:「航,你有愛過的人嗎?」
他停住動作,好半晌沒有響應。
而後,以輕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有。」
有?!
是那女孩的姊姊嗎?她想問,卻問不出口。
「你,會想回到她身邊嗎?」
「不會。」
「為什麼?」
他緩緩回過頭,眸光淡到無一絲情緒存在。「她已經死了。」
她像被人扼住喉嚨,好半天發不出聲音。
他,很難過吧?難過到必須抽空所有的情緒,才能不被悲傷擊垮。
她知道,這已經是極限,不能再問下去了,也許有一天他會願意告訴她,但,不是現在。
午後,徐徐清風吹來。
角落愛貓昏昏欲睡,他抓來洗了個香噴噴的泡泡浴,被甩了一身泡沫,索性也一起沖個清涼的午後澡。
浴室裡的人貓大戰結束後,他一身清爽地抱著愛貓來到書房。
「好香喔!」關硯彤很公平地給了人與貓一記香吻。又回頭繼續手邊的工作。
「你在忙什麼?」東摸西摸了一下午,他都無聊地和祈兒玩完泡泡澡了,她還沒摸完啊?
他隨意掃了眼雜物四散的地面。
「也沒什麼,就整理一些陳年雜物而已。」她將物品分類,有些裝進紙箱,有些丟進垃圾袋。
趙航也學她盤腿往凌亂的地面一坐,就近翻了不成疊的報章雜物,連大學時的課本筆記都有。
他大概翻了下,拋去讚許的一眼。「筆記做得翔實完整,你以前是個很認真的學生哦!」
「哪裡,過獎了。」
祈兒不安分地在他懷裡動來動去,他乾脆放它去玩。
一旁疊好的書冊被祈兒撞到,散落他腳邊,他順手拾起。這應該是日記本或心情手札之類的,看起來有一段歲月了。
「這個,可以看嗎?」
關硯彤隨意投去一瞥。「可以啊,那是我大學時代寫的日記,沒什麼特別的,你想看就看。」
既然人家都大方同意了,他也就恭敬不如從命。
大致翻了幾頁,就是很一般的大學生活。整本日記才寫不到一半,她果然不適合做太感性的事。
比較值得他注意的是,大二那年的心情記事。
她,暗戀過一個男孩。
字裡行間,流露著屬於懷春少女的初戀情懷,既溫柔,又甜蜜,酸酸澀澀、苦苦甜甜,純淨而美好。
他細細閱讀,感受她當時的心情,原來,她也有過那種浪漫年歲。
他再翻一頁,夾在當中的信件飄落腳邊。
「彤,這是什麼?」他看了下收信人的名字——高馭。
「唉呀,被你發現了。」她有些害羞,嬌顏微赧地道:「是我生平寫的第一封情書啦!」
「那為什麼沒有送出去?」都封上封口,連地址都寫好了。
她抓抓頭髮,一臉難為情。「我不敢嘛!」
趙航合上日記,挪了下坐姿,正色道:「可不可以說說看?我想聽。」
「這——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是日記裡寫的那一個嘛!他是大我一屆的學長,人很陽光,笑容足以迷死一大票小學妹。他是籃球社的社長哦,活躍在籃球場上的身影帥氣到不行,那個時候我最常做的事,就是站在角落偷偷欣賞他打籃球的英姿。每次只要他多看我一眼,我的心就會跳得好快,要是他對我多說一句話,我就臉紅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一定不能想像我也有這麼笨拙的時候吧?我也很氣自己的不爭氣啊,為什麼面對別人,我都可以得體大方地應對,可是面對真正在乎的人,反而手足無措,頻頻突槌。我覺得好丟臉,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定很糟糕!本來想向他表白的,可是想到喜歡他的女孩子那麼多,他哪會看上我?每次話到了嘴邊又吞回去了,情書寫好也沒膽寄,一天拖過一天,最後就不了了之了。」
趙航認真地聽著,沒發出半點聲音驚擾她。
她沉醉在初戀心情的容顏好美,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泛起淡淡的霧光,唇畔漾著淺淺的柔醉笑意……
他懂那樣的心情,初戀總是最美的,可惜的是,她的初戀帶著遺憾。
他敢打賭,每當午夜夢迴,她一定曾經想過,如果當初鼓起勇氣告白,情況會不會有所不同?
懊悔的滋味……很苦。
「你現在,還愛他嗎?」
她呆了呆。「我、我不知道……都過去那麼久了……」那樣的心情,被沉澱在心靈很深很深的地方,它依然是存在的,但是……
「如果還有機會,你想不想試試和他會擦出什麼樣的火花?」他的遺憾,已經來不及挽救了,但是她的卻可以!
她,還有幸福的可能。
「啊?」她張著嘴。
「要,或者不要?」就等她一句話。
「或、或許吧!」曾經很真心愛過的人,哪能那麼輕易淡去無痕。
「好,那我知道了。」他點頭。
知道?他知道什麼?
關硯彤一頭霧水,摸不著頭緒。 「等一下--」
走入電梯的當口,身後傳來叫喚。他按住Open鍵,耐心等待。
「謝謝。」走進電梯,Joanna吐了口氣,轉身打量他。
電梯門關上。趙航回頭迎視她的目光,認出是剛剛辦公室內的那個。
「談完了嗎?」
「是啊!」她仍舊大剌剌地審視他,一點也不避諱。「長得夠帥,難怪關硯彤要把你藏起來,要換作是我,也不會讓別人有機會來搶。」
「我嗎?」聽起來像是狗在搶肉骨頭。
「先生貴姓?」
「趙。」
「趙先生,介意請我吃個午餐嗎?」確定目標,展開行動,絲毫不拖泥帶水,是她一貫的行事作風。
幽淺的眸底,激起少許訝然。「我身上的零錢只夠坐公車回家。」淡淡拒絕。
「你只知道要幫硯彤送午餐,自己卻連午餐錢都沒帶?」她不敢相信。
「是真的。」
「那也無妨,我請你。」
「我不習慣讓外人請客。」
「拒絕淑女的邀約,是很失禮的行為。」
「抱歉,真的不方便。」電梯抵達一樓,他率先步出。
如果他以為這樣她就會放棄,那他就太小看她了!一旦她鎖定目標,就會鍥而不捨地爭取,一如她在工作上的態度。
「那如果我們變成自己人呢?你是不是就肯讓我請客了?」
他頓住腳步,視線移向被握住的手腕,再緩慢地往上挪,定在她自信的笑臉上。
「開個條件出來,或者,硯彤能給你的,我加倍地給。」她有一雙識貨的眼光,他有這個價值!
他的出色外型、他的氣質、他的進退得宜,讓她帶出門絕對夠驕傲,最重要的是,他對待硯彤的輕柔憐寵,那份暖暖的溫馨互動……如果錢買得到,再多她也不會吝惜。
「……」他靜默了一陣。「彤說的?」
「那不重要。」Joanna雙手搭上他的肩。「你的意思呢7」
他搖頭淺笑。
這,才叫真正的女強人。裡外皆是的那種,想要便要,而且有絕對的自信。
不像他的彤啊,外強中乾,只能騙騙外人……
在事業上,她作風明快,果斷俐落,所以便造成一般人錯覺,以為她駕馭感情,強勢地主導男人;事實上,她只是要人疼、要人愛,她就可以為你捨生忘死。
由某方面來看,面對感情的關硯彤,單純一如嬰孩。
這樣的女人,如果有男人懂得看清她內在的本質,都會忍不住心疼憐惜的。
他回想起初見她時的模樣,眼中閃著淚光,聲音是顫抖的,還有一雙有如遺棄小貓的眼神。
Joanna誤解了他搖頭的用意。「你不相信我有這個能力?」
「不,我信。」她的魄力與手腕,絕對足夠在男人的世界打出一席之地,他並不懷疑。
「那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還是你有其它要求?只要你說得出口,我都答應你。」
彤……也說過類似的話。
「怎麼樣?等你一句話。」她挑眉,等待他做出決定。
趙航握住她停在兩肩的手,一秒、兩秒,輕輕拉下,正要開口--
「趙航--」一聲驚慌的叫喚傳來,他們同時偏頭望去,關硯彤由樓梯口衝來,渾身止不住的急喘。
趙航微微訝異。她,就由二十一樓跑下來?
「不要離開我,趙航,不要……」淚水凝了滿眶,她緊握著樓梯扶手,指節泛白。
歷史又要重演了嗎?他、姜志彬,都有了更好的選擇,她該怎麼辦?她變得什麼也不是了……
彷彿有一世紀的死寂,他回過身,表情沒有太多的變化,溫溫地接續:「你聽到了,彤不要我走,我就不走。」
Joanna吶吶地看著他,一瞬間恍然!
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下判斷,他,不是世俗價值能衡量的,這男人,無價。
就因為關硯彤一句「不要」,千軍萬馬,心念不動。
若有所思的目光望向樓梯口蒼白的容顏,她,是否知道她的幸運?
她羨慕關硯彤。
「OK,祝福你。」她有風度地含笑退場。
各自背身,她離去,而他走向關硯彤,步伐堅定,毫無疑問!
「彤,你臉色好難看。」
他手一伸來。她雙腿立刻發軟,跌在他身上。
「我、我以為……你會跟她走……」她好怕、好心急,等不到電梯,連一秒都不敢浪費,一路衝下樓……
趙航歎息。「彤,我不是姜志彬。」
是啊,他是趙航,不是姜志彬,他不會棄她而去……
她吁了口氣。
那以為她要失去他的剎那,她胸口緊得幾乎不能呼吸,心痛到無法形容,就連當初姜志彬的叛離,都沒讓她那麼痛……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離開我……」雙手揪住他胸前的衣服,一遍遍心慌地重複。
「不會。」極有耐心地,一遍遍輕拍她顫抖的背脊安撫。「我說過會在家裡等你的,不是嗎?」
「對,你說過……」惶然的神魂慢慢歸定位。
「那個……不是我說的,是姜志彬……他、他……」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點什麼。
「我知道。」只消用心一想,就知道不可能。
趙航打橫抱起她,坐電梯上樓。
她扭傷了腳。他抱她回辦公室,放在椅中,半蹲跪在她腳邊,審視扭傷情況。
「航--」她不安。這姿態,太卑躬曲膝……
「不要亂動。」他神態從容自在,無一絲彆扭。確定沒傷到筋骨,仰頭道:「如果真的很不舒服要說,下班我陪你去看中醫。」
見她有些恍神,他無奈輕歎,捧住她的臉與她平視。「彤,我在這裡。」
他,在這裡?
「你--沒要跟她走?」心好慌,她一再確認。
「沒。」
「那,也不會跟任何人走,對不對?」
「對。」
「那、那你會一直在我身邊,是吧?」
「是。」
「那那那--」
「彤!」他打斷,暖聲道:「我說過,只要你還需要我的一天,我就不會走,你真的可以不用一直擔心這個。」
他沒跟Joanna走,也不會跟任何人走,他會一直屬於她……她終於將話聽進去了。
眼眸泛起水霧,她喃道:「抱我……」
他微訝。「這裡?」
她乞憐地伸出手,重複:「抱我,航,求你!」
聽起來有點瘋狂,但,何妨?
他起身,但她糾纏著,不讓他走。「我是要去鎖門!」
她根本聽不進去,急切地吻住他。
他閉了下眼,放棄理智,雙手探入窄裙底下,發現她熱情來得很快。他將她抱上桌面,而她掃落礙事的文件,小手移向他腰際。
他悶吟,扯掉裙下阻礙,迅速進入她。
「航!」她喘息,配合他的律動。
他握住纖腰,沉穩地在濕熱深處移動。「你這裡--隔音設備如何?」
「很好。」才剛答完,就領悟他問這句話的意思!
「啊!」銷魂蝕骨的嬌吟,壓不住地竄出她喉間,他打算與她瘋狂個透徹!
如果這時候,有任何一個人闖進來,她就不必做人了!但是、但是--天!現在誰還在乎那個,他在她體內撩起的翻天巨浪早就令她無暇思考!
最近,她常問同一個問題!
航,我對你夠好嗎?
儘管,他說了不會離開,她還是不安。
他,有著難以捉摸的如風心性,像是風吹到哪兒,他便停歇在哪兒,看似什麼都不拘泥,也什麼都不在乎。
她看不清他的心,總是感到不安。凡事無謂的他,會不會輕易的就和別人走了?就像當初輕易答應她荒謬的提議一般。
她並不無知,也許最初不瞭解,但後來也足夠她明白,金錢、物質的享受,絕非留下他的籌碼,從一開始就不是。
於是,她開始慌了。
除了錢,她什麼都沒有,也一直以為,這是維繫他們的要素;如果連這些他都不執著,她不曉得她還能靠什麼留住他。
她真的希望,能有些什麼是他所在意的,即使是要她的錢也好。
她擔心,如果對他不夠好,無所眷戀的他,會不會轉身離去?她怕,留不住他如風的步伐。
她開始每天問同樣的問題,怕他有絲毫的委屈、勉強。
某天,他無意問提起,一個禮拜後是他的生日,於是他們約好了那天她早點下班,而他會煮一桌菜,就他們兩個人,一同度過這個溫馨的日子,就像她生日時他的陪伴一般。
三點半一過,處理完幾項重要事件,她就開始蠢蠢欲動,想要飛奔回家。交代完幾項該注意的事件,她合上簽了名的檔案夾,遞給眼前的秘書,秘書欠身退開時。和同時正要敲門的Joanna擦身而過。
她正在收拾桌面,準備走人。
「哈囉!」Joanna意思性地敲敲門板,環胸靠在門邊笑睇她。「這麼早就要走了?看來我又來得不是時候。」
「別這麼說,請坐。」關硯彤連忙招呼她,按了內線請秘書泡咖啡進來。
「是合約有什麼問題嗎?」上個禮拜才剛擬定草約。
「沒什麼重要的事,拜訪完客戶經過這裡,就順路上來走走。」Joanna停了下,盯視她。「上次那件事!你不會介意吧?」
要說沒疙瘩,那是不可能的,但公歸公,私歸私,她分得很清楚。
Joanna是個很好的合作夥伴,這兩、三年下來,兩人也一直合作愉快,並且欣賞彼此的能力,這點是不會改變的。
「我們只是剛好眼光一致而已,我還該感謝你如此推崇我的選擇。」她牽動唇角,勉強接應。
「也是。那個趙航啊,只要是女人,看了都會心動,想據為已有。」
這話一出,關硯彤連禮貌的笑容都撐不住。
這話什麼意思?她--還是不死心?
Joanna瞥了眼她僵硬的神色,笑道:「你別緊張,我不是要和你搶,他都明白作出選擇了,我不是會死纏爛打的人。」
她吁了口氣。「那你--」
「為了向你賠罪,我自作主張幫你做了件事,希望這對你會有幫助。」
「那是什麼?」她瞪著遞來的牛皮紙袋,謹慎地沒接下。
她有一種--不是很好的預感。
「趙航,是吧?你知道我和徵信社關係很好,有時工作上要調查合作人的品行什麼的,這間徵信社信用不錯,資料準確度高。」Joanna打開牛皮紙袋,抽出其中一份資料逕自接績:「我說過,他很有讓女人如癡如狂的本錢。這一份,記載的是某個富有台商的老婆,丈夫藉工作之便,在大陸包二奶,一年到頭回台灣不到三次,寂寞怨婦於是也學丈夫養男人,夫妻走到幾乎離異的地步。」
接著,抽出第二份。「而這個,是個黑道大哥的女人,背著她的男人養小白臉,被黑道大哥發現,下場是受盡凌虐,流產住院,幾乎送掉小命,真慘。」
第三份。「這個更精彩,是一對感情極好的姊妹花。他原是和姊姊在一起,如你一般,甘心金屋藏美男,把一切都奉獻給他;不幸的是,妹妹也看上了他,弄得情海生波,姊姊割腕自殺,而癡情的妹妹發了狂天涯海角地追尋他……」
「夠了!」
關硯彤愈聽愈心驚,渾身發寒。
會嗎?上面說的,會是趙航嗎?那個溫柔敦厚、風華內斂的趙航?!
他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那麼缺德、那麼教人唾棄的事……她認識的趙航,不會這樣!
但是她也知道,這些資料不可能有誤,以她對Joanna的瞭解,也絕不屑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以造假資料來離間她與趙航。
又如果,這些資料都是真的。那麼,他等於是個玩弄女人的愛情騙子!所有跟過他的女人,都沒有好下場!
她這回遇到的,真的是比姜志彬更高明的騙子嗎?
若他真如此變態,那……她忍不住頭皮發麻,由頭冷到腳底,不敢想像自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硯彤,你還好吧?表情好難看。」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她虛弱地吐出聲音。即使趙航是這樣的人,Joanna依然志在必得?
Joanna優雅地輕撩長髮。「我只是想知道,在清楚他這些過去之後,你是不是依然始終如一地要他。」想知道,趙航的執著值不值得。
她怔愣著。「如果是你呢?」
「他不是我的,我不需回答這個問題。」
是啊,Joanna不必回答,但是她呢?她的答案是什麼?
十點了。
視線由壁鍾收回,桌上的菜放到冷了,他由六點等到現在,足足四個小時。約好要提早回家,她沒回來,連一通電話也沒有。打給她,她也沒接。
出了什麼事嗎?還是,她臨時被工作上的事絆住了?
趙航不放心,拿起電話打算再撥一次。
才剛接通,就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他趕緊放下話筒幫她開門。
「怎麼這麼晚?」她看起來好疲倦,他習慣性地伸手要扶她,她竟驚慌地避了開來,還撞到鞋櫃,他怕她跌倒,想穩住她的身子!
「不要碰我!」聲音過於尖銳,慌張地退開數步。
他盯著落空的雙掌,一陣錯愕。
「彤,你怎麼了?」他不解。
「我、我只是太累了……今天工作好多……」她勉強地,硬是擠出這一句。
所以才會這麼晚回來,忘記他們的約定,不是發生其它的事?
「那你餓不餓?要不要先去洗個澡,我把菜熱一下……」
「不用了,我不想吃。」她掩飾得漏洞百出,疲於掙扎,繞過他想回房,腳下一個踉蹌,往前傾跌,他及時勾住她的腰,資料掉落地面,他順手去撿。
「別!」她想阻止,已經來不及。
他本是沒多想,但她不尋常的慌亂引起他的注意,他順著稍稍露出牛皮紙袋的資料抽出往下看。
關硯彤暗自叫慘,沒勇氣迎視他的表情。
她其實在公司時就應該銷毀它的,但是她心裡好矛盾,一方面想向他問清楚,一方面又害怕聽到真相。
一分、兩分、十分、二十分鐘過去了,她像等候判刑的犯人,惶惑不定地等待著,氣氛很凝重,靜得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你在懷疑我什麼?」好半晌,他吐出話來,聲音很沉,沉得聽不出情緒。
她不信任他,所以調查他?
她吶吶地張口,發不出聲音。
她能想像他會有多生氣,但是……他身上背負著太多過去,一件比一件沉重,而她卻什麼都不知道,她受不了那種一無所知的感覺!
「這裡面……這裡面……」她吞吞吐吐,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他知道她要問什麼。
垂眸,斂去所有的情緒。「是事實。」如果這就是她要的答案,他給。
她倒吸了口氣,張大眼瞪他。
為什麼不否認?為什麼要答得這麼乾脆?他可以為自己解釋,說那是誤會、說資料錯誤、說什麼都好,就算騙她也無所謂,她知道很笨,但她真的寧願選擇相信他……
可是……他承認了。
她心好亂。一轉身,重重關上房門。
趙航沒有移動,盯著緊閉的房門,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情緒也在時間的流逝當中沉澱。
他清楚該怎麼做,很清楚。
只是呵……他淺淺歎息,遺憾是如此收場。
走上前,他輕敲房門。
「你走開,讓我靜一靜。」
房裡房外,一片靜默。
她等著他下一個舉動,刻意不鎖房門,但是他沒再如上一回那樣,抱著祈兒進來對她撒嬌,撫平她紊亂的情緒。
她等著、等著,等到心慌。
他在做什麼?外頭一丁點聲響都沒有。
半個小時過去了,他沒有動靜。
許多兩人共處的點點滴滴,全在這時浮上腦海。她生日時的溫馨舉動、他挺身維護她不受姜志彬羞辱、他不被外物所惑,堅決留在她身邊、他日常生活中的溫柔照料、他細膩貼心的種種言行……
愈想,心愈痛。
不管他以前是怎樣的人,至少他現在是全心全意對她好,她真的感受得到。這一輩子,不曾有人如此真心地對待過她……
和姜志彬在一起時,他的刻意討好固然令她開心,但那種快樂是浮面的;而趙航,他不會刻意製造浪漫驚喜,不說好聽話哄她,但生活中不經意的每一個小體貼,卻深深地暖了她的心。
他是怎樣的人,重要嗎?她只看見,現在這個獨一無二的他,就算他曾經十惡不赦,那又怎樣?
執迷不悟就執迷不悟吧!她不願意放棄他,說什麼都不願!
她抬手看表,一個小時了,外面一點動靜也沒有。他睡了嗎?
一屋子靜得讓人發慌,她再也坐不住。
起身開了房門,開了每一道門,他不在裡頭,來到廚房,擺放在餐桌上的四菜一湯完好無缺,沒有人動用,她眼睛定在擺放一旁的巧克力蛋糕。
對了,今天是他的生日,她說了要吃蛋糕,還指定要巧克力口味的。
蛋糕上頭,插了32的數字蠟燭。原來,他三十二歲啊……
找遍了一屋子,沒看見他的人,她開始慌丁,一張字條,以遙控器壓在客廳桌面,就像他來的第一天,她留字條給他的方式--
再見。
很簡短的兩個字,但她就是知道,這是他留給她的。
再見引她反覆咀嚼這兩個字,像是一時之間無法理解它組合起來的字義。
他說了再見,所以、所以意思是……
她倏地驚醒過來,以火燒房子的速度衝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