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魚在更衣室更換泳衣,她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裸體,她的身體好像突然衰敗了,毫無生氣,乳房抬不起來,腰肢腫脹,雙腿笨重,身體好像也收到了失戀的信號,於是垂頭喪氣。
十時正,表演開始,沉魚騎著殺人鯨出場,殺人鯨逐浪而來,數千名觀眾同時鼓掌。沉魚控制不住自己,眼淚在掌聲中掉下,所有掌聲都是毫無意義的,她只想要一個人的掌聲,那個人卻不肯為她鼓掌。她的淚珠一顆一顆滴下來,一滴眼淚剛好滴在殺人鯨的眼睛裡。殺人鯨突然淒厲地叫了一聲,飛躍而起,沉魚被它的尾巴橫掃了一下,整個人失去重心從殺人鯨身上掉下來。殺人鯨在水裡亂竄,在場所有人都呆住了。沉魚一直沉到水底,她閉上眼睛,覺得很平靜,身體越來越輕,越來越小,她好像看見緹緹了,她在水底向她招手。沉魚跟緹緹說:「我來了。」緹緹向她微笑,張開雙手迎接她。沉魚有很多話要跟緹緹說,她努力游過去,她跟緹緹越來越接近了。就在這個時候,一雙手伸過來,強行要把她拉上水面,她拚命掙扎,她要跟緹緹一起,於是,兩隻手同時將她拉上水面,這一次,她全身乏力,無法反抗,被那一雙手拉上水面。
她被送到岸上,許多人圍著她,她聽到一個人說:「她給殺人鯨打昏了。」
一個男人吻她,好像是翁信良,她雙手繞著他的脖子,那個男人把氣噴到她的嘴裡,他不是吻她,他好像努力使她生存下去。
沉魚睜開眼睛看清楚,那個男人不是翁信良,是另一名訓練員阿勇。她尷尬地鬆開繞著他脖子的雙手。她覺得緹緹好像離她越來越遠了,她越來越孤單。沉魚從地上坐起來,幾個人圍著她,高興地問她:「沉魚,你沒事了?」
「什麼事?」沉魚奇怪。
「你剛才給殺人鯨打昏了,掉到海裡,我們把你救上來,你還掙扎呢!」主管告訴她。
「是嗎?」沉魚如夢初醒:「殺人鯨呢?」
主管指著小池:「它在那裡,出事後它一直很平靜,真奇怪,剛才究竟發生什麼事呢?它好像突然受到了刺激。」
「我只是在它身上哭過。」沉魚自說自話。她走到小池前面望著殺人鯨,她和它四目交投,它好像也感受到沉魚的悲傷。
「你不要再刺激它了。」主管對沉魚說,「獸醫會來替它做檢查。」
「它是善良的。」沉魚說,「它有七情六慾。」
沉魚進入更衣室洗澡,熱水在她身上淋了很久,她才突然醒覺她是從死亡邊緣回來的,所以她看到緹緹。傳呼機突然響起,沉魚衝出淋浴間,她逼切想知道誰在生死存亡的時候傳呼她,她注定要失望,是馬樂找她。
「看看你今天過得怎麼樣?」馬樂在電話裡說。
沉魚放聲大哭,她突然在這一刻才感到害怕。
「什麼事?」馬樂緊張地追問。
沉魚說不出話來。
「你不要走,我馬上來。」馬樂放下電話。
馬樂來到,看到沉魚一個人坐在石級上。
「你沒事吧?」馬樂坐在她身旁。
沉魚微笑說:「我差點死在水裡。」
翁信良第二天晚上仍留在診所度宿,這個時候有人來拍門,這個人是馬樂。
「你果然在這裡。」馬樂說。
「要不要喝咖啡?」翁信良去沖咖啡。
「你打算在這裡一直住下去?」
翁信良遞一杯咖啡給馬樂:「原本的獸醫下個月會回來,我會把診所交回給他。」
「然後呢?」
翁信良答不出來。
「沉魚呢?你怎麼跟她說?還有胡小蝶呢?」
翁信良躺在動物手術桌上說:「沒有一個人可以代替緹緹。我終於發現我無法愛一個女人多過緹緹。我負了沉魚,也負了小蝶。」
「沉魚今天差點溺斃了!」
翁信良驚愕。
「你不肯承認自己愛沉魚多過緹緹,為一個女人淡忘一個死去的女人好像不夠情義。對不對?」馬樂問他。
翁信良不承認也不否認:「我和沉魚已經完了。」
馬樂很沮喪:「我看我幫不上忙了。」
馬樂走後,翁信良撥電話給沉魚,他很想關心她今天遇溺的事,電話駁通了,他突然很渴望電話沒有人接聽,如他所願,沒人接電話。為了平伏打電話給沉魚的難堪,他突然改變注意,撥電話給胡小蝶,電話接通了。
「喂,是誰?」
「是我。」
「你在哪裡?」胡小蝶溫柔地問他。
「我在診所。」
「我立即來。」
翁信良想制止也來不及,十五分鐘之後,胡小蝶出現,撲在他懷裡說:「我知道你一定會找我的。」
翁信良突然覺得自己所愛的人是沉魚,偏偏來的卻是另一個人。
「昨天在香港上空幾乎發生一宗空難,你知道嗎?」胡小蝶跟翁信良說。
「空難?」
「我錯誤通知一班航機降落。那一班航機差點跟另一班航機相撞。」
「那怎麼辦?」
「幸而電腦及時發現。這件事全香港市民都不知道,兩班航機上的乘客也永遠不會知道。」
胡小蝶楚楚可憐地凝望翁信良:「都是因為你。若不是你這樣對我,我不會出錯。」
翁信良感到一片茫然,馬樂說沉魚今天差點溺斃,胡小蝶說昨天差點造成空難。他和這兩個女人之間的愛情,牽涉了天空和海。還有緹緹,她死在一次空難裡,那一次空難,會不會是一個剛剛失戀的機場控制塔女操控員傷心導致疏忽而造成的呢?
「你睡在這裡?」胡小蝶心裡暗暗歡喜,他一定是跟沉魚分手了。
翁信良去倒了一杯咖啡。
「不要睡在這裡,到我家來。」
「我暫時不想跟任何人住在一起。」
「那我替你找一件屋。」胡小蝶說:「我認識附近一間地產公司。」她想盡快找個地方「安置」這個男人,不讓他回到沉魚身邊。
沉魚牽著咕咕在公園散步,從前是她和翁信良牽著咕咕一起散步的,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咕咕好像知道失去了一個愛它的人,心情也不見得好。沉魚的傳呼機響起,是馬樂傳呼她。
「翁信良在診所。」馬樂說。
「為什麼要告訴我?」
「我知道你會想知道的。」
沉魚放下電話,牽著咕咕繼續散步,只是她放棄了慣常散步的路線,與咕咕沿著電車路走,電車會經過翁信良的診所。
沉魚牽著咕咕走在電車路上,一輛電車駛來,向她響號,沉魚和咕咕跳到對面的電車路,這條電車路是走向原來的方向的,要不要回去呢?最後沉魚把咕咕脖子上的皮帶解下來,彎身跟它說:「咕咕,由你決定。」
咕咕大概不知道身負重任,它傻頭傻腦地在路軌上不停地嗅,企圖嗅出一些味道。
沉魚心裡說:「咕咕,不要逼我做決定,你來做決定。」
咕咕突然伏在她的腳背上,動也不動。
沉魚憐惜地撫摸咕咕:「你也無法做決定?我們向前走吧。」
沉魚跳過對面的電車路,繼續向前走,她由灣仔走到北角,在月色裡向一段欲斷難斷的愛情進發。最痛苦原來是你無法恨一個人。
沉魚牽著咕咕來到診所外面,診症室裡有微弱的燈光,翁信良應該在裡面。
沉魚在那裡站了十分鐘,她不知道她為什麼要來。解釋她沒有跟男人上床?沒有必要。請他回家?她又不是他丈夫。跟他說幾句話?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既然他走出來,大概是不想回去的。
翁信良又喝了一杯咖啡,他不停地喝咖啡,咖啡也可以令人醉。胡小蝶走了,她說明天替他找房子。翁信良看著自己的行李箱,他本來打算逃走,如今卻睡在這裡,他是走不成的、沒用的男人。胡小蝶就知道他不會走。
翁信良拿起電話,放下,又再拿起,終於撥了號碼,電話響了很久,沒有人接聽,沉魚大概不會接他的電話了。翁信良很吃驚地發現他今天晚上瘋狂地思念沉魚,他從不知道自己這樣愛她,可是已經太遲了。
沉魚站在診所門外,她知道翁信良就在裡面,咫尺天涯,她不想再受一次傷害,她害怕他親口對她說:「我不愛你。」或「我從來沒有愛過你。」,她整個人會當場粉碎。但,粉碎也是一件好事,她會死心。
大抵是咕咕不耐煩,它向診所裡面吠了幾聲,翁信良覺得這幾聲狗吠聲很熟悉,走出來開門。
翁信良打開門,看見咕咕,只有咕咕,咕咕不會自己走來的,他在診所外四處找尋,沒有沉魚的蹤影。
它當然不可能自己來,是沉魚把它帶來的,她把它帶來,自己卻走了。她一定是痛恨他,把這頭狗還給他,這頭狗本來就不是她的,是緹緹的。沉魚把咕咕帶來,卻不跟他見面,分明就是不想見他。她大概不會原諒他了。
翁信良牽著咕咕進入診所,她的脖子上仍然繫著狗皮帶,狗皮帶的另一端卻沒有女主人的手。
沉魚在電車路上狂奔,流著淚一直跑,她現在連咕咕也失去了。她聽到他來開門的聲音,竟然嚇得逃跑了。本來是這個男人辜負她,該是他不敢面對她,可是怕的卻是自己。她真怕他會說:「我不愛你。」,她真害怕他說這句話。
他沒有說過「我愛你」,沒有說過這句話已經教一個女人難堪,萬一他說:「我不愛你」,將令一個女人更難堪。她好不容易才反敗為勝,在發現他準備離開時,跟他說:「告訴你,我跟一個男人上床了」,所以,她不能輸呀。她來找翁信良便是輸,所以為了那一點點自尊,她走了,可惜她遺下了咕咕,情況就像逃跑時遺下了一隻鞋子那麼糟,對方一定知道她來過。
沉魚走上一輛電車,她實在跑不動了,她坐在上層,月色依然皎好,她比來的時候孤單,咕咕已經留給翁信良了。一切和翁信良有關的東西,他都拿走了,整件事件,整段愛情,又回到原來的起點,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她孤單一個人,翁信良跟咕咕一起。啊!對,家裡還有一隻相思鳥,相思鳥是唯一的證據,回去把它放走吧。
沉魚打開鳥籠,讓相思鳥站在她的手掌上。她把手伸出窗外,跟相思說:「走吧。」
相思竟然不願飛走。
「飛呀!」沉魚催促它。相思黏著沉魚的手掌,似乎無意高飛。
「你已經忘記了怎樣飛?你一定已經忘記了怎樣飛。」沉魚飲泣。
相思在她的手掌上唱起歌來。這不是歌,這是沉魚教它吹的音符,這是翁信良第一天到海洋公園時教沉魚吹的音符。相思竟然學會了。
沉魚把手伸回來,相思竟然吹著那一串音符,她捨不得讓它飛走。
咕咕睡在翁信良腳邊,翁信良又在喝咖啡,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杯,他喝了咖啡,會拉肚子,因此使他很忙碌,無暇去想其他事。他用這個方法使自己安靜下來。他覺得出走是一件很不負責任的事,應該有個交代,他又鼓起勇氣撥電話給沉魚,希望她不在家便好了,但沉魚來接電話——
「喂——」沉魚拿起電話。
翁信良不知道跟她說什麼好。
沉魚不再作聲,她知道是翁信良。
翁信良拿著聽筒良久,還是不知道怎樣開口,終於掛了線。
沉魚很失望,他們之間,已經無話可說。
第二天中午,胡小蝶來找翁信良。
「我已經替你找到房子,現在就可以搬。」
「這麼快?」
「跟我同一棟大廈。」
胡小蝶發現了咕咕:「咦,這隻狗是誰的?很可愛。」她蹲下來跟咕咕玩耍。
「是我的。」
「是你的?你什麼時候養了一頭狗?它叫什麼名字?」
翁信良拿起行李箱,叫咕咕:「咕咕,我們走吧。」
「咕咕?名字真奇怪。」胡小蝶開始懷疑咕咕的來歷。
翁信良搬到胡小蝶那一棟大廈,他住六樓。
「你回診所去吧,我替你收拾地方,它也留在這裡。」胡小蝶抱著咕咕跟翁信良說。
「謝謝你。」翁信良說。
「你好像很不開心。」
「不是。」
「你後悔選擇了我。」胡小蝶說。
「別傻。」翁信良說,「我上班了。」
胡小蝶替咕咕解下狗帶,無意中在狗帶上的小皮包裡發現一張字條,人們通常將地址寫好放在寵物身上,萬一它走失,遇到有心人,會帶它回家。字條上寫著一個地址和電話。
胡小蝶依著字條上的電話號碼撥通電話。
「喂——找誰?」
胡小蝶認出那是沉魚的聲音,這頭松獅犬果然是沉魚的,翁信良昨晚一定跟沉魚見過面。
「喂——」沉魚以為又是翁信良。
「你是沉魚嗎?」
「我是,你是誰?」
「我是胡小蝶,你記得我是誰吧?」
「記得。」沉魚冷冷地說,沒想到她竟然找上門,「找我有什麼事?」
「你有時間出來喝杯茶嗎?」
沉魚倒也想見見這個女人。她們相約在金鐘一間酒店的咖啡室等候。
「要喝什麼?」胡小蝶問她。
「水。」沉魚說。她留意到胡小蝶抽駱駝牌香煙。
「我要改抽另一隻牌子了,翁信良不喜歡我抽這麼濃的煙。」胡小蝶說。
「是嗎?你找我有什麼事?」
胡小蝶垂下頭。
「你找我不是有話要說的嗎?」
胡小蝶抬起頭,淚盈於睫,這是沉魚想不到的,失敗者不哭,勝利者卻哭了。
「對不起。」胡小蝶說。
沉魚沒想到她竟然向她道歉。
「你沒有對不起我。」
「翁信良是我第一個男朋友,也是我第一個男人。」胡小蝶說。
翁信良從來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沉魚,她突然有些慚愧,因為翁信良不是她第一個男人,這一點,她輸給胡小蝶。
「當天是我離開他,他受了很大傷害,去了日本多年,最近我們重逢。你知道,男人無法忘記一個曾經令他受傷至深的女人——」
沉魚沉默。
「我也想不到經過了許多事情,我們終於又走在一起。」胡小蝶說。
沉魚覺得這個女人真厲害,本來是她做了她和翁信良之間的第三者,現在她卻說成她和翁信良之間只是曾經分開一段日子,他們現在復合了,沉魚才是第三者、局外人。她不過是胡小蝶和翁信良之間的過客。
「我知道你跟翁信良有過一段很快樂的日子,他也這樣說。」胡小蝶說。
「他說的?」
「是啊。」胡小蝶說,「他是一個好男人,他不想傷害你。」
「這也是他說的?」沉魚悻悻然。
「他不擅於說離別,所以他沒有跟你說清楚便走了,他現在在我家裡。」
「他不擅於說離別!」沉魚冷笑,難道一句不擅於說離別,便可以一走了之?
沉魚故作瀟灑地說:「道別是不必要的。」
「你恨我嗎?」胡小蝶問沉魚。
「我為什麼要恨你?」沉魚反問。要恨,她只恨翁信良一個人。
「我沒有你那麼堅強,我真羨慕你。沒有他,我活不下去。」胡小蝶楚楚可憐地說。
沉魚突然明白了翁信良為什麼選擇了胡小蝶,因為她軟弱、溫柔、需要保護,而她自己,看來太堅強了,翁信良以為她可以承受得住傷痛。堅強的女人往往是情場敗將。
「你能告訴我一件事嗎?」沉魚問。
「什麼事?」
「你們重逢之後第一次約會是誰提出的?」
「他。」胡小蝶說。
沉魚死心了,站起來:「我有事要先走。」
「嗨,咕咕吃哪種狗糧?咕咕很可愛。」胡小蝶說:「我怕它吃不慣新的狗糧。」
「就讓它嘗試新品味吧,舊的那種它也許一直都不喜歡。」沉魚有感而發。
「我會好好照顧它的。」
「它本來就不是我的。」沉魚說,她突然想到這句話可能有另一重意思,更正說:「我是說咕咕。」
「我明白。」胡小蝶說。
「再見。」
「沉魚——」胡小蝶叫住她。
沉魚回頭。
「謝謝你。」胡小蝶說。
沉魚失笑:「不用多謝我,不是我把他送給你的。」
胡小蝶目送沉魚離開,她拿著香煙的手輕微顫抖,她從來就沒有跟另一個女人談判的經驗,她幸運地遇到一個很善良的女人,沉魚相信了她的謊言。為了得到翁信良,她不擇手段,上天會憐憫她,因為她是出於愛。
沉魚在計程車裡飲泣,她從來沒有跟另一個女人談判的經驗,強弱懸殊,她輸了。是翁信良主動跟胡小蝶來往,他不是被逼而是主動背叛她。她恨自己當天為什麼主動愛上這個男人,她只是用他來過渡悲痛的日子。
胡小蝶用新的狗糧喂咕咕,咕咕好像提不起興趣去吃。它掛念它的女主人。
翁信良回來了,看到放在桌上的新狗糧,跟胡小蝶說:「它不吃這一種。」
翁信良拿出兩罐另一隻牌子的狗糧。
「哦,原來是這個牌子,我以後知道了。」
「你猜我今天去了什麼地方?」
翁信良搖頭。
「我出去替你買日用品。」胡小蝶指指地上十多個購物袋,「替你買內衣、牙刷這些日用品的感覺原來是很幸福的,我從前怎麼體會不到?」
胡小蝶撲在翁信良懷裡說:「不要離開我。」
她說來楚楚可憐,聲線微弱卻好像有千斤力,足以融化任何一個鐵石心腸的男人。
馬樂凌晨接到沉魚的電話。
「你來我家,你快點來。」沉魚在電話裡說。
馬樂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匆匆趕去,沉魚來開門,馬樂進屋後嚇了一跳,廳裡總共有十頭幾個月大的松獅狗,正在喝牛奶。
「你搞什麼鬼?」
「我把積蓄全拿去買狗,一頭六千塊,總共六萬塊。」沉魚忙碌地替它們抹嘴。
「咕咕呢?」
「還了給翁信良。」沉魚說。
馬樂蹲下來,問:「你見過翁信良?」
沉魚搖頭:「我把咕咕放在他門口就跑了,我害怕看見他。」
「你買那麼多條狗幹什麼?它們長大之後,會擠不進這間屋。」馬樂說。
「你為什麼不罵我,我把所有的積蓄都用來買狗?」沉魚問馬樂。
「只要你覺得快樂。」
「謝謝你。」沉魚含淚說,「我今天見過胡小蝶。」
「她怎麼說?」
「總之我出局了。馬樂,可不可以借錢給我?我想去法國探緹緹。我用四隻小松獅做抵押。」
「不行。」馬樂說:「我要十隻做抵押。」
「好。」沉魚說。
「你不回來的話,我會將它們統統毀滅。」馬樂說。
「謝謝你。」沉魚含淚說,「我會回來的。」
「你最好回來。」
「還有一件事拜託你。」沉魚把鳥籠拿下來,「這只相思,請你替我還給翁信良。」
五天之後,馬樂送沉魚到機場。
「你不用急著回來。」馬樂說:「我暫時還不會殺死你那十隻小寶貝,但你回來時,要比現在快樂。」
沉魚擁抱著馬樂。
「這一次輪到你抱著我了。」
「是的,是我抱你。」沉魚說。
沉魚在直飛巴黎的航機上飲泣,緹緹懷著幸福的心情在空難中死去,也是坐這一條航線,她們會不會有相同的命運。沉魚突然希望發生空難,她也死在這條航道上,如果是這樣的話,翁信良大概會懷念她。可惜事與願違,她安全到達巴黎。她不想回去了。她沒有告訴馬樂,她已經辭去海洋公園的工作。要是她想留在巴黎不是一件困難的事,緹緹父母經營的中國餐館一定願意收容她當個女侍之類。
一個月過去了,沉魚還沒有回來,而其中一隻小松獅病了,病菌傳染給其餘九隻。馬樂抱著它們去找翁信良。
「你買了這麼多條狗?」翁信良吃驚。
「這些狗全是沉魚的。」馬樂說。
「哦。」翁信良點頭,「你們在一起?」
「她去了巴黎。」馬樂說,「我只是代她照顧這些狗,她說過會回來的。」
翁信良心裡有點難過。
這個時候,胡小蝶進來。
「馬樂,這麼巧?」
「我的狗病了。」
「嘩!你一個人養這麼多條狗?」
「寂寞嘛。」馬樂說。
「我買了菜,今天晚上一起吃飯好不好?」
「你真幸福!」馬樂跟翁信良說。
翁信良知道馬樂是有心揶揄他。
「來吃飯吧。」翁信良說,他有心講和。
「好。」馬樂明白翁信良的意思,畢竟他們是好朋友,為一個女人,而且是朋友的女人而翻臉,未免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了。
「我得先把這十頭小寶貝送回家安頓。」馬樂說。
「我們在家等你,這是我的地址。」翁信良把地址寫給他,「七時正,行嗎?」
「行。」馬樂說。
「七時正見面。」胡小蝶說。
翁信良幫忙把松獅犬抱上馬樂的車。
「沉魚有找你嗎?」翁信良問馬樂。
馬樂搖頭:「她不會想起我的。」
「她在巴黎幹什麼?」翁信良問。
「我也不知道,你跟胡小蝶怎樣?」
「我不可以再辜負一個女人。」翁信良說。
「你也只是辜負過一個女人。」馬樂上車:「七時見。」
胡小蝶走出來,問翁信良:「你和馬樂是不是有過爭執?」
「為什麼這樣說?」
「你們兩個從前好像不會這樣客氣的,是不是因為沉魚?」
翁信良給胡小蝶一語道破,無言以對。
「馬樂總是愛上你身邊的女人。」胡小蝶笑著說。
「胡說。」
「希望我是胡說吧!」
馬樂把十隻小松獅帶回家裡,逐一餵它們吃藥,沒想過自己竟做了它們的奴隸。他唯有把它們當做沉魚的全部積蓄來對待,這樣的話,他會很樂意承擔這個責任。
電話響起,他以為是翁信良打電話來催促他。
「喂。」馬樂接電話。
「喂,是不是馬樂?」
這把聲音很熟悉。
「你是沉魚?」馬樂興奮地問。
「是呀!」沉魚說。
「真是你?你在哪裡?」
「我在巴黎。」沉魚說。
「你還不回來?」
沉魚沒有回答,只說:「我在緹緹父母開設的中國餐館裡工作,現在是午餐時間,突然想起很久沒有跟你聯絡了。」
「你好嗎?」馬樂問她。
「好。」沉魚說。
馬樂聽見她用法文跟客人說午安。
「我的十隻小松獅呢?」沉魚問馬樂。
「它們生病了,剛剛帶它們去看醫生。」馬樂突然想起自己說錯了話,沉魚該想到他剛剛見過翁信良。果然,沉魚沉默了一陣。
「你什麼時候回來接它們,我給煩死了。」馬樂故意逼沉魚說出歸來的日期。
「我再打電話給你,拜拜。」沉魚掛線。
馬樂很失望,她連電話號碼也不肯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