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男子正步往家的方向,但家裡,並沒有一顆溫暖的心,期盼著他的歸去。
今天下班後,穆清風拒絕了畢逍遙的邀約,沒有隨他去他們常待的那間Pub,他只想回到自己的屋子——只有他一個人的孤獨空間。
半個月的時間,他覺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因為一顆心不知道遺落在這城市的哪個角落。
循著一成不變的生活軌跡,他回到家門前,掏出鑰匙開門後,進屋、開燈、寬衣、按下答錄機。
嘟……訊號聲之後撥放留言。
「嗯……清風,在嗎?我有事告訴你,回我電話。」畢逍遙的聲音從答錄機傳出。
他陸續聽完幾個留言,而後拿起無線電撥著畢逍遙的電話。
下班前才聯絡過,不知道他有什麼事要說?前些日子的不愉快,並不影響他們之間的友誼,穆清風知道,無理的是他自己。
那幫朋友太雞婆,他並非不瞭解,他們早看不慣地的深沉,怕他早晚會發霉,所以老想剖開他的心,攤在陽光下曬一曬。
一番好意他心領,再計較就沒度量了,這段時間,他與畢逍遙仍然聯絡,仍然相約喝酒。
「什麼事?」他以肩膀夾著話筒,解開兩袖的鈕扣。
那端畢逍遙沉吟,歎息後開口對他說:「我接到明月的喜帖,她要結婚了,你知道嗎?」
明月的傷心,穆清風的那幫朋友們都知道。明月要結婚的消息,是畢逍遙頑皮的戲弄,但穆清風的確當真了。
動作停頓,深沉的打擊轟地在他心中炸開,但穆清風何等好強?!他發出一貫的冷冷笑聲。「哦?那恭喜她。」
語氣之平常,讓那端的畢逍遙不甘願地戲謔調侃。
「唉,我知道你不可能沒感覺。別難過,不過是個女人嘛!」他用穆清風時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挑釁他。
「……」穆清風沒吭聲。
她不同。他在心裡對自己這麼說。
「沒事了嗎?我要掛電話了。」無聲地調整呼息,他對畢逍遙問道。
「沒,就這件事而已。」就不相信這還不夠整你!
「嗯。」他回應,並收線。
癱坐在沙發上,穆清風怔忡失神地盯著天花板看。
她要結婚?可惡,她離開他不過半個月。難道,真的只是打賭愚弄,她贏得他的心之後,抱著勝利離去?
心裡頭,摻著微酸的忌妒。她穿起新娘禮服,是什麼模樣?很美、很漂亮吧?
該死的!她是為了別人而美麗,關他屁事。
他把音響扭開,切換到熱鬧的ICRT。
早知道不應該回家的……他應該答應畢逍遙的邀約,在Pub盡情暢飲,讓喧囂的聲浪與吵鬧的音樂,徹夜淹沒他,享受他向來擁有的自由。
這屋子好冷清,連ICRT沒有間隙的持續吵雜聲,都填不滿一屋子冷清。
他心煩地走回臥房,癱平在床上。
日子怎麼這麼難熬?她的笑容像魔箭穿心,嵌在他心上拔不掉。
她本來是那麼無賴,現在怎麼不再找他?她要結婚?嫁給別人?她連這消息都不肯親自告訴他?不……讓他沉淪吧,他寧可她對他無賴。
可不可以別嫁人?
合著自己手腕上的BOSS香水味,幻想著她甜笑著告訴他:你好香啊!這是我心愛的風專屬的味道……
他歎。月兒呀,你才香,魂縈我夢中的一縷馨香。
他嗅著她睡過的枕頭,想著她的氣味,想得好瘋狂,想得好痛苦,簡直快要發瘋了。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一個人的秋天,為什麼覺得寒冷?
他害怕,害怕她早晚離開,所以很惡劣的一再冷酷對她,好讓她為了自己患得患失、能愛他久一點。殊不知,也整慘他自己。
他害怕對她負責又反遭背信,所以不敢讓她在心房裡面停留,但是,她分明霸著他的心,好可惡。
萬般無助,一切像在黑暗中摸索不得其道。此刻,他只想找個人談心。雖然,他只有五歲——
撥了電話,那端他妹妹接起,他平靜地說:「幫我接給陽陽聽。」
片刻時間,陽陽稚嫩的嗓音響起:「爹地?」
「兒子,在做什麼?」他問。聲音中的疲憊,是孩子不會懂的,他需要寶貝給他一點撫慰。
「在做老師給我的作業啊!」
「嗯。還好嗎?喜歡新老師嗎?」他想起兒子之前的明月老師……
「一、點、都、不、喜、歡。」陽陽埋怨地大聲回答。
穆清風訝異兒子的口吻:「為什麼?」
陽陽好嚴肅的說:「她一直叫我穆初陽,怎麼樣都教不會,很笨。」
「就因為這樣?」兒子的怪癖,是眾所皆知,只能叫他陽陽,不准連名帶姓,怎麼那位新老師好像很不上道喔。
「對。」好堅決的語氣。「明月老師都不會這樣,她比較聰明。」
兒子提到的那號人物,讓他心頭一窒。原本隨著兒子天真的聲音而漸漸靜下來的心,又騷動了。
呵,她聰明嗎?她可笨了。他這麼想。
不,也許她並不笨,她聰明得讓他失了一顆心。
穆清風突然好想問兒子一個問題,一個他從來不問的問題。「陽,你想不想要一個媽媽?」
「想。」孩子毫不考慮就回答。
很大的鼓舞,穆清風抓緊話筒的力道有分堅決。
「唔……」地吟著,慢慢含糊吐出幾句詢問。「明月老師好嗎?喜歡她來當你媽咪嗎?」
「喜歡。」陽陽稚嫩的嗓音誠摯無比。
穆清風思考片刻,再度開口:「為什麼?」
這三個字,不都該是小孩最愛問的,現在反倒是當父親的在問。純真的孩子,有時候反而成為父母親的力量!
「因為她會疼我。」
「……」穆清風籍言。孩子的邏輯多簡單!
成了!她會疼兒子,也會疼他,就是這麼簡單。他失去如稚子那種無懼的心,他比孩子還懦弱;兒子都那麼肯定她,他為什麼不敢?
他雀躍起來,剎那間精神百倍:「好,老爸現在把明月老師帶來當你媽咪。」
「YA好!」笨笨的爹地加油。陽陽心裡這麼想著。
穆清風掛了電話準備出發。讓他搶婚去!管她的,反正他總是蠻橫,她——本來就該聽他的!
今晚,他的駕車技術非常糟糕,因為太急切、因為太在乎,不但魯莽地誤闖幾個紅燈,轉進她家巷口時,還差點撞上機車騎士。
然而,急躁的心情,在枯等了三個小時之後,稍稍平靜。
坐在車內,他雙眼盯著巷子的盡頭,那是她回家惟一的方向。車門外的地上,是一截截凌亂的煙蒂,他等了好久。
據他對她的瞭解,她該要在前一個鐘頭時就已回到家,因為她以往總在那個時間撥電話跟他報備。
去了哪裡?怎麼還不回家?
又過了一段漫長等待。巷口,她小小的單薄身影映入眼簾,穆清風雙眸燃上光芒,端坐起來確定、下一步就要跨出車門。
但是,跟在她身後的修長影子,讓他停下動作。
畢逍遙?
他這時候,怎麼會跟明月在一起?複雜的猜忌情緒湧上腦海,穆清風決定暫且觀察。
那兩人走過他車旁,並沒發現他們所熟悉的銀色轎車,因為他們談得太專注,穆清風緩緩降下車窗,正好捕捉畢逍遙落畢的言語——
「你放心,我騙他說你要結婚了,就不信這樣不會刺激到他。嘿嘿,這招要再沒用,我支持你找法師作法,噹噹噹噹,把他魂招來,收了他的心,哈哈哈——」
聞言,穆清風變臉。他出聲了——
「哈哈哈!很好笑嗎?」他冷冷的笑聲如鬼魅,教前方兩個人驚嚇回眸。
畢逍遙肩膀一顫,他的魂差點沒了!夭壽?他瞪大了眼睛,穆清風……穆清風怎麼跑來了?
明月也慌張回眸,呆呆地張著嘴巴。天!他……他出現了……
穆清風跨出車門,砰——好用力地把車門關上。
「清風,嘿嘿……」畢逍遙訕笑。靠!每次都被他抓到。嘖嘖,今年好像運氣挺不好,不能做壞事哪?!
「逍遙,認識你這麼久,現在我才發現我真是不瞭解你呀!原來你的為人這麼歹毒陰險?嘖嘖……」穆清風頻頻搖頭,但他諷刺的口吻中,帶著幾分輕鬆釋然。
唉,苦了他的哥兒們。為了幫他,連連使壞,這等不光明磊落的事情都做了?還真委屈這哥兒們連續玩他兩次咧!
畢逍遙當然聽出地玩笑意味的口吻,寬了心,他拍拍穆清風的肩膀。
「怎麼?開竅了?肯來了?再不來,你會害死這女人哪!」畢逍遙努努下巴,要他朝明月關懷一眼。
穆清風往明月看去……他眸中的情怯,她可懂?月兒,我來了……
明月靜靜凝視著他,抿著嘴唇不說話。
她瘦了好多!怎麼女人都那麼該死,失戀就給自己找罪受!穆清風氣極了。
往畢逍遙肩頭捶了一記,他詛咒說:「滾吧,該死的畢逍遙,你會有報應!」他堅信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畢逍遙聳肩挑眉,蠻不在乎地笑了笑:「我是無所謂啦,你才該緊張吧?先處理你的報應吧。」
說完,他俯身對著明月竊竊私語,然後晃開他瀟灑的步伐離去,將這個美好的深夜,留給那對怨偶。
相對兩無言,一高一矮的影子,在街燈下拉得好遠,就恆如她與他心房隔著的遠遠距離。
她穿著粉藍色的短襯衫、同色系長裙,在這樣初秋夜裡,顯得太過單薄,他想摟著她,用他強壯的胸膛,給她溫暖,但是她始終抱著自己的雙臂,讓人覺得她武裝著、不願意被接近。
「說話。」又是他一貫霸道的口氣。
明月頭顱低垂,一下子看著他的鞋尖、一下子盯著他的褲管,就是不肯抬頭。「說什麼?」她訥訥回問。
畢逍遙說了,要她別太輕易饒他,主角該換人做做看了。
「說你愛我。」他氣炸了。
她怎麼不耍無賴?她怎麼不對他笑?既然結婚的消息是假的,是為了刺激他,那她該是愛他的;他來找她,她應如昔日一般,對他燦笑如花,著地天南地北的說著話。
「哼。」明月抬首,狠狠地瞪他一眼。她又不是沒說過,說了有什麼用?
穆清風詫異。她這麼凶哪?這小女人膽子變大了,敢跟他哼啊哼的?
「你在怨我?」凝視著她眼窩處的黯淡陰影,他瞧了心疼,她吃不好、睡不好吧?好想伸手摸摸她,她怎麼不乖乖靠近他?
「我並不認識你,為什麼要怨你。」明月噘嘴,分明埋怨得很。
「這下子,你說你不認識我了?」穆清風挑挑眉,瞇眼盯住她。她不在乎他了嗎?
「我從來就不認識你,我不知道你穆清風的心裡裝了些什麼,你說,我們認識嗎?」她的口氣哀怨,臉上泛著苦笑。
若不是畢逍遙跟她說了那麼多,她根本不瞭解,曾經婚變的他,是那樣固執地不相信任何一名女人,他抗拒著、不肯分享,她又不是會通靈的仙姑,能知道他這孽障心裡頭有什麼克服不了的。
他是男人,豈能讓她承擔那麼多?該換人來辛苦了吧!
「明月……」他懂,他懂得她的責難,但他要怎麼啟口?怎麼回答?一個人的心要攤開來讓人瞭解,並不是那麼容易。
明月直視他臉上那分狼狽與無措,這不是她認識的他,她心愛的風,是不曾慌張、不曾無助。她不捨呀,不是存心讓他如此難堪。
她不是恨他氣他,只是,她要他這鐵漢,也要他的柔情,要他的堅固,也要他的脆弱。他不能永遠鎖著心房不讓她進去。
他不說話,明月幽幽地開口:「我甚至不知道你愛不愛我。」
「你當真不曉得嗎?」穆清風掄起拳頭,她怎麼可以說她不知道?他愛,所以他來了。
「我不知道。」她以嚴肅的眼神瞅著他。「你曾經說過嗎?」
「……」他語塞了。不曾說過……是的,他從沒說過。
她這下真的生氣了,他吭都不吭一聲,達愛都不敢?
「算了。」明月忿忿轉身,作勢欲離去。
穆清風緊張了,這一走,她又要離開多久?情急箭步一跨,他攫住她的手臂,將她一把拉回胸前,環上她身前抱住她。
他的胸膛緊抵著她的背,低頭伏在她肩上,雙手緊緊抱著小小的她,在她頸窩悶聲:「對不起,我愛你。」他的嗓音沙啞略帶哽咽。他受不了她要再離開。
鐵漢柔情撼動了她,明月霎時鼻尖一酸,眼眶蒙上了熱熱的淚霧。他說了,終於說了。
「你該早點說,怎麼可以折磨我這麼久!」兩行淚水滑下,她是真的讓他擊潰了,甘願屈服於他霸道的愛情。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月,對不起……」他喃喃說著,不斷親吻她耳鬢,也紅了眼眶。
安靜的夜裡,有兩顆沸騰的心。
街燈下的影子重疊,就像兩人的心疊在一塊兒,靠得好近、好緊密。
他如願以償觸摸真實的她,每一個呼吸都覺得好紮實。這小女人,他不會再放她離開了。
擁抱良久,明月吸了吸鼻子,眼淚不再氾濫不休,她偎著他胸膛,低頭淺淺笑了起來。「你好香,這是我的風的味道。」
穆清風好滿足地笑了:「就等你這句話。」用力攬緊了她,他在她頰邊又親又啄,好不歡喜。
明月唇邊那株笑容,勾得更彎更甜了,她轉身以雙臂勾上他的頸子,給他一朵好燦爛的笑花。
「你很愛聽我諂媚唷!」她眼眸猶含著淚光,笑著揶揄他。就知道他虛榮,不相信她老討好他,他會不歡喜。
「對,你這個小騙子,用這張甜嘴騙了我的心。」穆清風以雙手捧住她臉蛋,天知道他超愛她捧他,最好捧得他飄飄然,讓他以為他是她至高無上的國王,終生臣服他之下。
「呵,那你可會乖乖讓我騙出所有心事?」她眨眨眼睛,點點淚光泛開在她濃密的睫毛上、眼眶邊,隨著溫暖而蒸發。
「會,我會讓你知道我的所有,知道我的恐懼,知道我的懦弱,讓你知道我怕失去、讓你知道我要你、我有多愛你。」坦然地向她剖呈他的心,字字句句說得誠懇。破涕為笑的她好動人,讓他忍不住想親吻她的唇瓣。
「嗯。」她感動地點頭,一聲回應,掩沒在他口中,化為一縷縷幸福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