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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換你心 第三章 作者:梁鳳儀

  第11節

   盛頌恩以新娘子的身份,給范兆堂夫婦敬茶,所獲得的大利市兩封,合共總值港幣十五元六角。何解?因為港元跟美金掛鉤,一元兌七元八角,百億家財的長輩就是以一元美金一封的利市,笑盈盈地飲了一杯新抱茶後,親手遞給頌恩,祝她百年好合,永結同心的。

   頌恩想,真是財來自有方,祖上積德,還要後繼有人。范家家風源遠流長,可喜可賀!要不是港府多年以前取消了五元紙幣,就不用勞動他老人家絞盡腦汁,設法既得體又儉樸,動用到美金來!能夠想出維持用紙幣封利市的大方,而又不致於花雙倍於五元的支出,怕真有相當智慧的人,才能如此兼收並蓄!跟那些寫五元支票,希望人家懶得去銀行套現的人,范兆堂的手腕算闊綽了!

   若是范家的人,問自己要獎金抑或要獎品呢?乾脆答還是要後者有著數的話,又是大錯特錯了。成營范家表兄表姊表弟表妹,送給頌恩的結婚禮物,拆開來全部娛樂性豐富。有圖案絕對過了時的織錦衣料一幅、不是名牌的假首飾一套、冒充捷克水晶的港產玻璃果盤幾個。最有用的要數那個二十四小時保溫的日本新式水壺,雖然禮盒底壓了一個小咭,寫著:「送給范景祥先生夫人,祝聖誕快樂,陳展華上」的字樣,也不必介意了。反正這位范景祥表兄嫂在海外公幹,沒法子趕回來赴婚宴,順便囑家裡人自雜物房中找份禮物出來給小表妹,也是要算講禮數的了!辦事的人沒有細心檢查禮物盒,因而出了紕漏,也叫沒法子的事!

   數著數著,還數漏了另一位姓范的好表姐,實斧實鑿,封了一百元銀行禮券,連那帶孩子的菲傭在內,大小一共來了五位嘉賓,幾乎佔用麗晶酒店八千元酒筵的半席。幸好孩子們都只愛飲可口可樂,否則報銷一兩瓶名酒,絕不希奇!

   頌恩抱著一派歡樂祥和的心情,數她的結婚禮物,且上了人生重要而有趣的一課,真是喜上加喜。

   香港人太世故,同時,也太幼稚。

   豪門不是金礦,富戶並非銀倉。

   范家百億資產,是要傳子授孫下去的,跟所有旁的人無關。以為跟在他們屁股後頭就自然會有機會住洋樓養番狗,真是太天真了。

   名正言順是范家人,還只不過是有一口安樂茶飯。談不上什麼物質享受。范家有哪個媳婦,穿金戴銀,一如自己的家姑呢?湯明軒的父親白手興家,夠享夠長,任太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家姑還去艷羨人家的世家派頭,真教頌恩深深歎息!

   女人要知道何謂幸福,真是一門學問功夫。

   盛頌恩在娘家還看得少光怪陸離的故事嗎?

   有太多女人,為豪門盛勢所累。財迷心竅還合情合理一點,一心想著成為香江之內王謝堂前的一員,就等於權傾一時,飛黃騰達,真真幼稚。可恨六百萬人,有五百九十九萬都如此膚淺,既不缺推波助瀾之輩,誰能做到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地步?

   頌恩從小到大,見慣了范家的男人們,在外都養小老婆的例子。認真價廉物美,何必白白錯過?太多女人忘記了明星拍大導演的戲,片酬都一般低,因為容易走紅,人們很曉得拿自己的名氣當支票使用。她們滿以為跟范家少爺睡上一覺,甚至生兒育女,瑞士的湖邊別墅、紐約對準中央公園的高尚公寓、英國蘇格蘭的堡壘,就會唾手而得,結果一失足成千古恨之後,發覺連坐范家司機開的日本小轎車之方便也沒有,還得為了面子問題,巴巴地拿私己錢去貼補跟在後頭等提攜的窮親窮戚!真是欲哭無淚!

   唉!

   故而,頌恩有很多機會跟她那些姓范的親戚,來個親上加親,她都嚇怕了!

   不能不說,這小姑娘有她的智慧與聰明!

   頌恩從來都只希望嫁個專業人士,一生一世,在丈夫愛寵之下,活得公主似!

   這近六年的婚姻生活,認真來說,並無怨言,也決非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是太知道幸福了,反而恐慌幸福像青春小鳥,一下子看不牢,飛出籠外,永不回頭!

   頌恩的二舅舅范兆榮,是范祖德的第三代孫,跟范兆堂是堂兄弟。兆堂專職守住范祖田的基業,自出娘胎就學習當老太爺。兆榮因是屬於范祖德的一支,除了姓氏以外,其他身家資產,實際上跟他的堂兄兆堂並無關係,也虧范兆榮本事,早年被其父送到英國唸書,專攻經濟,回港後問家裡要了筆小錢,買下個股票經紀牌,開始在證券業上大展拳腳。

   范兆榮今年六十有七,比他妹子兆芬,也就是頌恩的媽媽大差不多八歲。他自小就對金融有癖好,隨著香港財經服務業的蓬勃發展,他早在七二年時,就已分別在香港、遠東、金銀和九龍倉有經紀牌照。所接的生意,原來只繞在數十個大戶上頭,直至金融怪傑馮氏在七十年代打開了女傭司機都可以投資股票的風氣後,真是一呼百應,范兆榮的寶榮經紀行,也很積極地接了一大批中型客戶,將寶榮發展成僅次於馮氏的有相當實力的股票行。

   范兆榮獨生一子,頌恩這位親表兄最最幸福,在美國攻讀核子科學,把個博士學位弄到手後,任職於哈佛大學核能研究所,不能不算揚名聲,顯父母!一旦堵塞了范家的悠悠眾口,就在花旗大國娶洋妻,生混血兒,自成一國,自得其樂!由得老當益壯、永不退休的父親替自己累積家財。

   范兆榮無奈其何!只有繼續獨當一面!

   這天,見外甥女兒盛頌恩上寶榮來,真真喜不自勝。上了年紀的人,總是喜歡有年輕人來跟自己聊天,論盡天下也好,閒話家常也好,人總要生活得有聲有氣,有說有笑!

   況且,范兆榮兄妹感情好,對這位細緻好看而又冰雪聰明的外甥女,更添幾重愛護!

   如果時光倒流幾十年,兒女婚嫁由得老人家作主的話,怕已把頌恩娶為兒媳婦,怎會淪落到要用外文跟自己兒子的老婆打交道?

   第12節

   「舅舅,我來跟你拜年,祝你今年多賺!」

   軟語一聲,逗得范兆榮笑得合不攏嘴。

   「好好!我以為你到外地去避年還未回來呢!舅舅今天中午跟你去福記午飯!這就叫人訂位去!上午股市一收,就成行!」

   「舅舅,買什麼股票好?」頌恩開門見山。

   「怎麼?你有興趣玩兩手?」

   「女人私己錢,你別給我山埃貼士!」

   范兆榮大笑:「還以為你頂孝心,一回港就來跟我拜年,原來還是為了買股票,賺錢買花戴!」

   「如今的花很貴!」

   「世界上沒有必勝的棋局,亦無必賺的投資!」

   「減少虧蝕的機會,於願已足!」

   「怎麼我以前沒有發覺你如此能言善道,兼對股票有興趣?」

   「沒有挑你的老本行做話題,你老人家就認定我是不中用的人!」

   「難得你有意思表現自己,舅舅這家經紀行正缺接班人!」

   「別跟我開玩笑!」

   「我是認真的!你表兄老早棄權,我難得找個自己人承繼基業!」

   「為什麼偏要血緣骨肉?外姓人一樣好!」

   「肥水不流別人田,我們是中國人!」

   「我此來,只是拜年和買股票!才不過三言兩語,你就竟想捉客戶上花轎?」

   「我看你真有潛質!舅舅閱人不少!且覺你太糟蹋自己才智了,從小你就話頭醒尾,學什麼都會!」

   「不學不學,我如今好食懶做!」

   范兆榮認真地看頌恩一眼:「你真的打算專業做湯明軒夫人,副業服侍單一客戶的私家偵探,一天到晚明查暗訪,繞在丈夫周圍,看他口面做人!」

   「你說得頂難聽!你老婆與妹子,誰不是我這個樣子?」

   「對呀!她們那個時代已過!現在時興職業女性,三從四德的魅力已然消失!別說做舅舅的不趁機提點你!」

   「危言聳聽!」

   「居安思危!」

   「我叫這做畫蛇添足,無事生非!」

   「我卻看成是錦上添花,或積穀防饑!」

   「舅舅,我沒空跟你鬥嘴兼聯句!」頌恩嗔道。

   「好好,你這刁蠻小姐,要買股票就給你開個戶口,小數目交給我,讓舅舅替你作主!」

   「不!」

   「為什麼不?」

   「你必定塞給我一點點甜頭就作罷!」

   「這還不好呢?」

   「我要認真!」

   「嘿!你比你舅母和母親還難侍候!她們的股票戶口開在寶榮,一年到晚總有著數,不就算了!」

   「我不要經紀代我全權作主,我要知道你給客戶的建議和參考資料!」

   「我的天!一把年紀,還要受你這黃毛丫頭考功夫?」

   「舅舅,你怕?」

   「怕什麼?」

   「怕丟臉,勸我入貨後,偏偏股市偏軟,囑我買匯豐,價位堅挺和暴升的卻是和黃,豈不老貓燒須!」

   「我老早告訴你沒有必賺的投資,何衝突之有?」

   「我知道你沒有矛盾。只是我要考大經紀的投資眼光,這場遊戲才好玩!」

   「明軒沒空陪你,你便跑來煩我!」

   「看,才幾句說話,都合作不來,剛才還一時興奮,央我做繼承人,真是的!」

   范兆榮猛搖頭,無奈其何。

   「究竟怎麼樣才合你大小姐心意?」

   「我以客戶和親屬身份,有空跑上寶榮來,認識金融投資服務是怎麼一回事,增廣見聞,也希望添點外快,好不好?」

   頌恩再認真地說:「你別把我歸納到母親和舅母那一類婦孺上頭,可又不要立即把我當職員扮。只看成一個有求知慾的與談得來的客戶,相處切磋下去,說不定真的惹起我入行的意思!」

   「好!一言為定!」

   「那麼,今天,是應該入貨還是出貨?」

   「小姐,你還沒有股票在手,出什麼貨?香港是不准拋空的!」

   「你們這麼依足法例,怎麼市場上頻頻有人補倉!」

   「呵!未學行先學走,你如此的不尊師,不重道!」

   「好,好,都聽你的!那麼,買哪只股票?」

   「益豐!」

   聽得頌恩睜大眼睛。「什麼?」

   「益豐!」范兆榮重複。「益豐的市盈利率才不過十,屬於偏低,剛出的旅遊業報告顯示香港的遊客會大幅上揚,地產方面租值額有增無已,全都正中益豐下懷。加上,益豐管理層甚多名將,都在不斷努力將業務推上高峰!主觀跟客觀條件都向好,應該投以一票。」

   「舅舅!你認識益豐裡頭有位丁小姐?」頌恩念頭一轉,忽然又想起了丁遜君。這些天來,只要有任何牽連益豐的事,她差不多第一個念頭就會想起丁遜君!

   「你是說丁遜君?」

   范兆榮可以一下子說出口來,可以想見丁遜君在江湖上並非無名小卒。

   第13節

   「你認識她嗎?」

   「企業界的紅人,怎麼?為什麼提起她?」

   「啊!沒有什麼。這位丁小姐掌管業務發展,她是否能幹,跟益豐股票的起落有關吧!」

   「集團非靠一人的力量可以把業務推廣,發揚光大。我只是希望你買賣股票之初,能從投資的正途資料下功夫!」

   「這麼說,還有些旁門左道,你未曾悉心傳授於我?」

   「要講經驗、講機緣,不能像小孩子上數學課般,給你劃條方程式。」

   「以益豐為例呢?」

   范兆榮稍為躊躇,終於說:「益豐內外條件優厚之餘,我憑直覺推測,它會在日內攀升。因為新光明集團的股價在近日走勢甚勁。」

   新光明是另一個持有綜合企業,包括地產與購物商場,十分類似益豐的集團。

   頌恩像個相當樂於學習的乖學生,直望住她二舅舅,等待他進一步的解釋。

   「董勁一在本城是名副其實的一哥,他不喜歡自己集團的股價走勢跟同行者出現差距!買賣股票,也要學習分析上市公司掌舵人的性格。」

   范兆榮站起來:「頌恩,你真有興趣學習,就隨我到寶榮的金魚缸去,你自己留意益豐這幾天的走勢。看掛入與掛出盤,是不是經常出現二八七的數字?」

   「那是什麼?」

   「馮氏經紀行的號碼。馮氏是益豐的莊家。」

   范兆榮邊走邊說,將頌恩領至一個人頭湧湧俗稱「金魚缸」去。這個有五百多英尺的客戶資料廳,放著一排排的折椅,牆上安放著多個電視機,螢光幕上出現的正是代表各只股票買賣情況的電腦大利市畫面。坐在此間的無疑是寶榮的股票客戶,每一張臉都神情肅穆,拿著紙筆,將股價逐一寫下。

   范兆榮要把頌恩留在這兒自修,逕自走回辦公室去。

   頌恩心想,反正是消磨時日,學多一門知識,回家去跟湯明軒的話題多一點,未嘗不好。更何況,機緣巧合,舅舅囑她買入益豐,留意它的走勢,自己對這只股票恰好有額外親切感。

   在寶榮逗留了半天,頌恩連午飯都不肯陪她舅舅吃,就跑回家去躺在床上休息。

   實在累得賊死!

   只不過坐直了身子幾小時,睜大眼睛望住那些電視機畫面,尋找著那個二八七的號碼,只見它聲音兩邊走,又出又入。一個上午的功夫下來,果然跳升了兩個價位,弄得自己眼花繚亂,心情緊張。一收市,整個人自戒備中鬆弛下來,立即軟作一團。

   當然,頌恩還是有點興奮。因為早上舅舅替她入了二萬股益豐,直至她離開寶榮時,賬面上已賺了幾千元。

   難怪股票迷人!

   頌恩躺在床上,迷糊入睡。

   醒來時,已近黃昏。

   這是她一天裡頭最忙亂的時光,既要打點女傭烹調晚飯,又得細意地研究一下穿件什麼登樣的衣服,化好妝,精神奕奕地迎接湯明軒。

   那些婦女雜誌教導專職家庭主婦,別以為在家裡就可以對自己的顏容打扮掉以輕心,任何與丈夫相處的一刻,都要小心,別給他一個不良印象。

   對照顧自己生活的老闆,誰都要鞠躬盡瘁,言聽計從!

   盛頌恩想自己又何能例外?

   就拿母親和舅母作樣板,心上就灰了一半。

   這兩位貴夫人,人前人後,呼奴喝婢,穿金戴銀。一站到丈夫跟前去,連聲音都調得溫柔了,有哪一宗家庭大事,不是全由男人作的主?

   她們的那個年代,將這種相當程度上的逆來順受,卑躬屈膝,名之為三從四德。

   說到頭來一句話,女人沒有精神、感情、經濟、生活等的獨立能力,只好對惟一的大老闆千依百順!

   頌恩不但風聞過自己父親和舅舅范兆榮在外頭另有家室,她根本在鄉村俱樂部的一次露天自助餐晚宴上,機緣巧合,就碰過范兆榮的外遇,正正坐在她的鄰席。

   當晚,頌恩跟范家親戚晚宴,席上的人都忙不迭地提醒她看清楚舅舅這位情人的模樣。根本上是頌恩自覺尷尬,不好明目張膽地把人家由頭到腳看個透。

   對方呢?落落大方,宴罷問侍役:「范先生簽單了沒有?要不要我補簽?」

   隨即站了起來,在頌恩的一席擦身而過,笑盈盈地,非常有禮貌地跟他們各人打招呼,始行跟眾友離去。

   才不過是三十多一點的漂亮少婦,就這樣公然的,自以為是地當起情婦來,何曾對范家的人稍有懼色?這年頭,只要那個受惠的男人壓得住,再不會有女人叫齊人馬,到狐狸窟去踢竇的事情!

   舅母知之為不知,一於算數!不然,吵起來,街知巷聞,更覺面目無光。一把年紀還能逃到哪兒去?當前要務,是自己的股票戶口年年有合理的盈利增長,丈夫又晚晚回到正統的窩裡來,就叫名利雙收!

   頌恩對自己的婚姻,不是不警惕的。

   只是,暫時情勢沒有急劇轉變,她也只能處處小心而已。

   每晚在湯明軒下班前,頌恩就趕緊扭開電視機,收看即日新聞和財經報告。曾有多次,在晚飯席上,明軒跟她談起當日市面的大事,頌恩竟全不知情,含糊以對。丈夫的一張臉,立時間沉下來,拉得老長。

   頌恩實在不喜歡看報紙。她覺得唸書時代已過,每天捧讀報章,給她一種做功課的侷促感,不看也罷。

   然,為免丈夫氣惱,只好取其折衷辦法,看電視新聞。

   一切籌措停當了,湯明軒差不多八時才回到家裡來。

   一回來,就喊餓。

   頌恩知道丈夫的脾氣,先捧給他一碗靚湯,才陸續上菜。明軒最喜歡吃的鮮魚,留到最後,一蒸好就熱騰騰地上碟。

   飯後,必有切好的鮮果和濃茶一杯。

   「今天你是真的到寶榮去拜會舅舅了?」

   「嗯!」

   「有好貼士給你嗎?」「有。你猜舅舅囑我購入哪只股票?」頌恩不等丈夫回話就自動相告:「益豐!」

   明軒拿起一片水晶梨,手停在半空,拿眼看住頌恩,示意她說下去。

   「舅舅說益豐盈利率低,且管理層萬分健全,全都雄心勃勃!這當然包括你在內……」

   頌恩吃吃笑。她這下馬屁雖未至於拍在馬腳上,然,明軒顯然不動心,也不覺其幽默,只想頌恩言歸正傳,快快告訴他更多有用消息。

   第14節

   「舅舅還有透露什麼看好益豐的原因?」

   「他……」頌恩略微一急反而腦裡一片空白,搜索枯腸,才把舅舅的話思考回來:「舅舅說董勁一不會讓新光明集團一枝獨秀。他叫我看著股市的大利市畫面,發覺馮氏經紀行不住買賣,就可見端倪。」

   「頌恩,你為什麼不給我一個電話?」

   「你不是說過辦公時間,除非有要事,千萬不可胡亂搖電話至益豐找你。」

   「這還不算要緊事嗎?益豐今天升幅甚好!」

   「絕不知道你如此熱衷股票!」

   湯明軒漲紅了臉,是有點不好意思。他從來不愛把自己的工作情況與賺錢心得跟妻子說。除了蜜月期間,他們試過天南地北無所不談外,近年,家庭之內,沉默是金!反正沒有什麼大事發生,他並不覺得有何值得商議討論的。最重要還是每天工作異常疲累,要重新將公司裡頭的人際與業務關係,向妻子解釋,令她先行明白,再作討論,那過程絕對繁重不堪!明軒吃不消!

   「明軒,同一間股票行如此積極又買又賣,有何意義呢?」

   「你舅舅沒向你解釋?莊家在製造交投活躍的現象,以遂股價上升的目的。」

   湯明軒急步走進書房去,把門關上了。

   這顯示大律師有公事要繼續在家裡趕辦,閒人勿進!

   頌恩望住那扇重重的柚木門,心上如鉛般重。

   就這麼苦候了一整天,才只有吃晚飯的時間,可以無言相聚片刻。怕只怕丈夫的秘書跟他相見談話的機會,比自己還多!

   難怪很多男人跟女秘書有婚外情!

   頌恩嚇一大跳,背上寒風飄忽!

   真是的,怎麼大驚小怪了?頌恩隨即想起明軒的秘書,是個既胖且醜的四十開外婦人,聽說兒子都已快在美國大學畢業了。明軒挑這秘書,只為她曾在律師行任職多年,對處理法律文件耳熟能詳之故。

   頌恩獨個兒回到睡房去,卸了裝,躺下。

   一天的任務,已瀕臨尾聲。

   然,每晚等候丈夫自書房走進睡房來,長如一個世紀。

   頌恩突然想起從前的寂寞深宮,住著伸長脖子等候聖駕的后妃,有多少的仰承鼻息,有多少的搖尾乞憐,才盼得到承恩的一刻!

   怎麼時光倒流千百年?現今這個時代的摩登婦女,仍然有這種淒苦的感覺,未免脫節得離了譜!

   單是天天如此張羅,如此思前想後,就足以教人神經衰弱。

   頌恩覺得做人真難、真無聊。

   照說,如有翁姑在堂,小叔小姑子一大堆,關係雜亂有如小說家春秋,也還好些,日中總有點事情與人物要對付。如今湯明軒的父母都是新派人,等閒不與兒媳見面,很有點各家自掃門前雪的味道。至於明軒的弟妹,又都在外國,一年一度的聖誕咭,已經足夠交代過去了!一個小家庭靜悄悄的,真是寂寞得要死。

   再朝小孩子方面想去。婚後的前三年,一直避孕。人家都說避孕丸吃多了會把系統弄糟,這不知有幾成真?然,停食那勞什子又已經年,還未曾夢熊有兆,也真叫沒法子的事!幸虧明軒並不以此為忤。

   如果有個孩子伴在身邊,日子總會易過一點!

   現今試管嬰兒的手術也很普通,要不要跟明軒商量著辦一辦去?然,捫心自問,是否應該以一條新的生命、以另一個人的生老病死和哀樂,去填補自己的寂寞?如果是真心需要後繼有人,還能說得過去,本心既然並沒有非要下一代不可的誠意,何苦將自己的方便建在別人的可能不便之上?

   每天每夜,老是如此胡思亂想,渾渾噩噩地過!

   盛頌恩有時自卑得要死!

   一個人生存的目的與生活的悲喜全繫於另外一個人之上,實在狹隘得會分分鐘令人窒息。

   盛頌恩突然明白,為什麼如今的女人都跑出廚房,到社會上跟男人拚個你死我活?只有製造相等或類同的生活情境,才能真正平起平坐。

   誰在金錢以至於思想上依賴別人,都要矮掉一截。

   誰又會看得起比自己矮掉一截的人了?

   這就是為什麼女強人丁遜君在一大班貴夫人之中如此具備威脅能力的緣故!

   了遜君的所有時間精神都用在建立個人條件之上,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盛頌恩想,好不好自己搖身一變,作個職業女性去?

   念頭一閃而過,瞬即隨著輕輕歎息而逝。今早才去寶榮觀光了一個上午,就累得不成話地爬回來。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到社會上工作,可不是鬧著玩的!

   職業婦女這口飯,不是凡人所能亂吃。誰會比丁遜君更明白其中的苦況!

   新春期內,百惠商場真是遊人不絕,協助商場宣傳的各式活動,更是此起彼落。若不把氣氛攪好,逛商場的人次一回落,益豐主席董勁一的面色肯定不好看。

   丁遜君跟隨董勁一三年,太清楚他的個性了。

   眾所周知,華資巨頭充塞香江,半數以上口和心不和。自出道以來,丁遜君先後服侍過三間華資機構,人事心態如出一轍。

   江湖上數不盡的半斤斗八兩,董勁一跟新光明的聶啟發,就是一對活寶貝。在任何場合碰頭,聶啟發總是一哥前一哥後,跟董勁一稱兄道弟,然,背後計劃的業務拓展,全是對益豐步步進逼!彼此都視對方為假想敵,老早街知巷聞!

   商場如戰場,上場無父子,這原是天公地道的事。只苦了跟在巨頭身邊的人員,全都被拖進競技大賽的場館肉搏,除非不爬上企業集團內的行政高位,否則,無一倖免。

   丁遜君有時激動地想,自己好比身處古羅馬時代,那一起的富豪,全是坐在看台上,擁著美女看勇士戰鬥的王侯公相,目不轉睛,得意洋洋地看著一群年薪六、七位數字的大將,拋頭露臉,戰個你死我亡。

   丁遜君自是競技場內一員猛將,她別無選擇,公事本身絕對勞累,再加上人事的複雜,每一天上班,都兵凶戰危。

   第15節

   這天,才從會議室走回辦公室,秘書立即報告:「袁小姐等著見你,有要事請示!」

   袁綺湘誠惶誠恐地叩門走進來,手裡拿著一份文件,「昨天你在偉誠車行要求將跑車展覽延期的信上簽批,說不可改動日期。可是,我跟偉誠的陳大偉接洽時,他老大不高興!」

   「綺湘,我不明白!」

   丁遜君斬釘截鐵地答。一邊聽副手報告難題,同時批閱其他文件。

   香港工商精英之所以能把本城催谷為一流大都會,不只勤奮地一天工作近二十小時,還練就一心幾用的本領,同一時間內做起碼兩件事,以節省時間,提高效率。每個高級行政人員,打出了木人巷,都成了千手觀音!否則,如何日理萬機?

   袁綺湘分明有點靦腆。那間偉誠車行訂好了百惠廣場大堂作本年度跑車展覽,誰知意大利車廠要延期運送汽車,於是要求更改展覽日期。這對百惠而言,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展覽大堂的節目一向提前半年就已訂定,一有更改,整個時間表會出問題,而且如何向其他展覽商戶要求調期,亦委實費煞思量。

   可是,偉誠車行抬了大太子董植康出來,小職員不知如何是好,把整件事報告丁遜君,後果不言而喻,誰個在業務推廣部任職的同事不知道這姓丁的女人在公事上頭絕少買賬?

   也許一場硬碰硬的公司政治戰役又要爆發了!

   「偉誠跟董植康先生關係密切,陳大偉說,他原先徵求了董先生的同意,才補發一封信給我們的!」

   很明顯地,太子爺賣了人情,根本不勞照應業務推廣部一聲。

   丁遜君面色立即沉下去!

   論理,偉誠車行絕對理虧。論情,董植康未免太不給益豐重臣面子了!

   雙管齊下,要丁遜君說一聲:「那就讓他們改期吧!」實在是太難了!

   果然,丁遜君連眼都沒抬起來望一下袁綺湘,只冷冷地說:「讓那偉誠姓陳的親自來向我交代!」

   袁綺湘才退了出去,秘書小姐就把陳大偉的電話搭進來。

   「丁小姐,你好!請問偉誠車行的跑車展覽,可否延期三天?只因汽車赴運時間出了些少問題!」

   「陳先生請別客氣,這的確是件遺憾事!如果汽車趕不及運抵本港,可否考慮犧牲三天展覽日子呢!反正你們的展覽一共兩星期,雖是美中不足,也叫沒法子的事!」

   「丁小姐不可以幫這個忙?」

   「陳先生,幫顧客是份內之事,可是待顧客也得一視同仁,我們跟排在偉誠車展後頭的展覽商商量過,他們也有難處不可能遷就而減縮他們的展覽期!」

   「對方有什麼損失,偉誠負責賠償,好嗎?」

   「多謝陳先生,我看這不是金錢可以解決的問題!」

   「那麼,是真要董植康先生下令,才能有商量之餘地?」

   丁遜君按住心頭怒火,如果她初出茅廬,老早回應對方一句:「就算抬董勁一出來,我丁遜君給你的答覆還是一樣!」

   然,行起江湖多年,遜君太明白集團老闆的脾氣,他要真正賣誰的人情,絕對可以置情理於不顧,下屬的尊嚴更算不了一回事!

   這就是高級打工仔的悲哀!

   經驗告訴丁遜君,盡量壓住心頭怒火,調校語氣,這不是給對方面子,而是讓自己預留一條後路。

   於是丁遜君說:「就算董植康先生交代下來的功夫,也得要兼顧各個客戶的利益,並不能厚此薄彼!」

   「丁小姐,話不能如此說,偉誠才給董先生幫了一個忙,把手制的世界一流名車勞拔堅尼,打了個可觀折扣,迅速運至香港,趕在情人節前交貨!禮尚往來,益豐給我們一點方便,也不為過!」

   認真狗口長不出象牙!

   大少爺買幾百萬一輛的名車,再打個折扣,賺錢的仍然是偉誠車行,憑什麼顧客要報答他?

   更離譜的是公子哥兒買他的私人玩具,跟堂堂公眾持有的上市公司正經生意,怎麼拉得上關係?就算實情如是,也別肆無忌憚地說出口來,教人下不了台。

   丁遜君覺得是可忍孰不可忍。

   倒抽一口冷氣,遜君回敬一句:「我希望董先生會得公私分明!」

   丁遜君不是不知道後患肯定是有的了,只視乎董植康如何處理!

   對於口含銀匙而生,又學藝不精的年青太子,無人會寄予厚望。

   果然,翌晨,在高級職員的每週早餐例會上,董植康刻意地坐到丁遜君身旁去,看得出來,要借助這個半公半私的聚會,談一些不適宜在議程內列明討論的公事。

   「偉誠車行的展期不能順延三天?」

   董植康一邊吃火腿雞蛋,一邊直截了當地提出問題。

   一般的一心二用,你說他故意製造不經意的輕鬆氣氛呢,還是不把丁遜君放在眼內?詮釋是悉從尊便!

   丁遜君先就禁不住有一點點的不高興。

   「展期大半年前已經決定!」

   「沒有任何補救辦法?」

   「偉誠延遲開始展覽便成!」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偉誠船期有誤,由他犧牲三天展期,比較要別個客戶無端端受牽連,更合理!」

   「排在偉誠之後的是個什麼展覽?」董植康顯然並不放鬆,很志在必得。

   「傷殘人士手工藝品展覽!」

   「主辦者是政府還是慈善機構?」

   丁遜君在心內長歎一聲,董植康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如果是官方呢,也還要忍讓三分,反正九七未至,港府還有權勢,若然是慈善機構,就大可請他們讓路了!

   多麼可惜,主辦者偏是後者。

   「跟慈善機構的頭頭商議一下,請他們明白益豐要先顧生意,出錢的客戶永遠聲音響亮!」

   丁遜君固然無辭以對,董植康亦已轉換話題,跟別的同事閒聊著昨天股市情況。這表示他已經對此事作了總結,無須再分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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