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門天雨踩著愉快的步伐,嘴裡哼著小調兒,置身在擁擠的車馬人群裡。
「原來行走江湖是件這麼好玩的事。」她自言自語道。
決定隻身闖江湖的北門天雨,天不怕、地不怕,自恃運氣好到不行的她除了信心滿滿之外,還好管閒事。
站在三層樓高的高級飯館前,一會兒看魔術師表演,一會兒看街頭賣藝的人耍猴子,最後停在一處針灸醫師替人治病的鋪子前。
病人疼得哀哀叫。一個大男人這麼怕疼,引她噗哧一笑,碎了句:「哪有人這麼叫法的。」
「姑娘有所不知,這位好漢身染重病多時,秦能言能笑的,如百靈鳥似的一個美人兒,孤身一人,無丫環伴隨,甚是好奇,乃問:「這裡的人我差不多全認識,可對天雨姑娘卻十分陌生,不記得曾經見過面。」
「我今天才到貴寶地,自然不曾相見。」她回答,纖手把玩著頰邊的青絲。
「一個人?」
她無所謂的點點頭,完全沒有防衛之心。
他一驚。「你家裡人這麼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我能保護自己。」她一路上皆以女俠自居。「如果你覺得直呼我天雨會雞皮疙瘩掉滿地,不如改稱我為天雨女俠。」
「天雨女俠。」他上下打量著她。
「怎麼?不像女俠嗎?」
「不是不像,而是你做女俠太可惜了。」他真的如此認為,肺腑之言。
「可惜什麼?」
「天姿之色,閉月羞花之貌,應該入宮長伴皇上左右,少說封個貴妃、美人的。」
「你認識皇上嗎?你們可是好朋友?替我牽線如何?我不排斥做皇上的一品帶刀侍衛,長伴皇上左右。」北門天雨興致勃勃地道,若真能美夢成真,也算是光耀門楣了。
「皇上不缺一品帶刀侍衛。」他說。
「這麼說來,你真的認識皇上囉?」她眼睛為之一亮,高興至極。
「不認識,不認識,我是何許人也,哪有本事認識位高權重的皇帝爺?」姜行凱擺了擺手,連忙否認。
她難掩失望之情。「想來也是,皇上又不是普通人,咱們一般老百姓怎麼可能認識嘛!」
「你真這麼想做一品帶刀侍衛?」
她點頭如搗蒜。「你有門路嗎?」
「門路是有一條,不過不是皇上的一品帶刀侍衛,你有興趣嗎?」
她咧嘴一笑,露出美麗潔白的貝齒。
「非常有興趣,大大有興趣,異常有興趣,我北門天雨生平最大志願就是成為揚名立萬的一代俠女。」
他不禁佩服她的勇氣,要成為一代俠女可不是容易的事,能有如此豪氣,已成功了一半。
「有個人出高價想請一名保鏢隨侍在側。」他笑說。
「保鏢?」這個工作會不會很無趣?
他熱心地點點頭。「如果你願意,隨時可以替你引薦,不收介紹費。」
「普通人我可不保護,生活過於平淡無奇,可會把我給悶壞的。」她醜話說在前頭。
「不是普通人,保證不讓你悶壞。」
她直率地問道:「何方神聖?本人可是一代女俠,不隨便保護人的。」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興味地道。
她瞪大眼,指了指姜行凱。「你說的不會是自己吧?」
他笑了笑,「當然不是,我有什麼好保護的?既無萬貫家財,又無身懷絕技,不需要請保鏢。」
「那是誰?」她狐疑地問。
他朝醫鋪裡努了努嘴,「秦師傅。」
她嚥了嚥唾沫,不敢置信。「一個郎中有什麼好保護的?你不是開玩笑吧?」
「絕非戲言,找保鏢保護秦師傅是秦老爺的意思,秦衍是秦家唯一的血脈,萬一有個閃失,秦家就要絕後了。」
「這麼嬌貴啊,」她瞥向醫鋪裡的年輕醫者。
她先注意到的是他的一雙手,修長又乾淨,不失為溫柔又專業的工作者。
然後是他的身量,塊頭高壯的模樣不像她印象中大夫該有的斯文氣質,倒不是說他粗獷、不好看,而是過於一板一眼了。
也不知是替人醫病時的習慣表情,或是本來就不是個太可親的人,他看來又冰又冷、又酷又強悍。
「我不信他需要什麼保鏢保護他,依我看,任何試圖對他不利的人只要一近他的身,鐵定被掐死。」
他哈哈大笑,「這是外人對秦少爺的誤解,其實他連一點保護自己的能力也沒有,什麼刀啊、劍啊、匕首,在他手上全成了廢物。」
「這麼誇張?」她非常懷疑。
「是真的,連一個初學武藝的小孩子,都能一拳把他打倒。」
「這麼脆弱?」她抿了抿嘴。
「秦少爺是個書獃子,除了讀書,什麼也不會。」
北門天雨笑了笑,「除了讀書什麼也不會?那他會吃飯、睡覺、洗澡吧?我可不想伺候小孩子。」
「秦少爺不是小孩子,他只是太專注於懸壺濟世了,所以對其他事比較不關心。」
「姜兄,我可是醜話說在前頭,我是千金大小姐做慣了,最不會照顧人,如果你要我照顧秦少爺那個大小孩,我可做不來。」她先小人後君子。
「秦少爺缺的是保鏢,不是奶娘,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她又問:「你是秦少爺的誰?」
他也不瞞她:「我是秦府的總督,基本上有秦少爺的地方就能看見我。不過,如果你願意做秦少爺的保鏢,以後如影隨形地跟著秦少爺,就變成你的責任了。」
北門天雨猶豫了一下。「我身上盤纏不多,秦府的保鏢是不是包吃包住?」
「當然。」
「報酬怎麼算?」
「這得看秦少爺滿不滿意才能決定。」
「放心好了,秦少爺肯定滿意。我這個人沒什麼長處,唯一的長處就是好勇鬥狠,外加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包準把你家少爺訓練成標準的男子漢。」
什麼時候好勇鬥狠心成了長處?女孩子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亦有失文雅,姜行凱這一刻突地不確定,自己這麼貿然請北門天雨擔任秦少爺的保鏢是否明智。
管他的,試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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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天雨騎在馬上,隨在姜行凱身後,不遠處跟著一頂華轎,轎中人不用懷疑,正是江南秦氏織造的創始人秦鵬蕪的獨生子秦衍。
進到秦園,馬蹄踏上一條白石道路,四周閣樓起伏,一座彎曲飛橋橫亙左翼,足足有十丈長。
華轎停在何處她沒留心,一直跟緊姜行凱,怕一不留神迷了路。
在馬廄裡躍下馬背,姜行鄧立刻道:「隨我來。」
她很想把擱在心中的疑問問個明白,後見姜行凱面容焦慮,進打消念頭,反正來日方長。
「少爺對你不是很滿意。」他說。
「對我不滿?」她睜大眼。
原來半個時辰前姜行凱被喚去轎簾外,是為了方便秦少爺發牢騷。
「少爺認為女人花拳繡腿的能有什麼作用,哪裡上得了檯面?」
她一愣。「哇!你們少爺是只沒用的軟腳郎中,能有個保鏢願意使出花拳繡腿保護他已經要偷笑了,他還嫌東嫌西,有沒有天理啊!」
「噓!小聲點,你可別大聲嚷嚷,讓少爺聽見了可會怪罪下來。」
她扮了個鬼臉不以為意地道:「怪罪就怪罪,看他風吹就倒的模樣,我才不怕他呢!」
「少爺身材偉岸,豈是風一吹就倒?」
「哎呀,姜大哥你真是少見多怪,有很多人都是中看不中用!大塊頭有什麼了不起,辣椒也是小的辣嘛!」
「你在這裡等著,我進書房向少爺請示一下,如果少爺再有意見,你可能就得走人。」
她看得很開,「不要有壓力,走人就走人,憑我北門天雨一身好武藝,不怕沒飯吃。」
姜行凱點點頭,走向書房。
北門天雨開始四處聞晃,貪鮮的她怎麼可能持在原地乖乖等人。
不知不覺地走上長橋,橋下一彎流水潺潺而過,流向不知名的地方。
橋的另一端接著迴廊,迴廊上雕龍畫風,曲折又迴繞,路徑深處是一座精美的華屋。
華屋依山傍水,十分雄偉,尤其是飛簾畫角,綠窗雕欄,著實令人歎贊。「美哉,美哉。」
「誰在外頭說話?!」
好一個耳尖的女人!
北門天雨臉上堆滿了笑,也不避諱的直言:「是我,愛極了你這裡的美景,忍不住驚歎。」
女人飛身而出,在她面前的石階上盤腿而坐,目光如炬地盯著不速之客。
「你是誰?」女人問。
「北門天雨。」她不卑不亢的看著女人。
「北門上拓和你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爹。」她沒有隱瞞的打算。
女人頓了半晌,仔細研究北門天雨,直到女人滿意為止。「你和北門上拓只有鼻子是相像的。」
「大多數人都說我和我娘相像。」
北門夫人自年輕時就以美貌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北門上拓一介武夫能娶回當年天仙般的顏秋水,不知羨煞多少英雄豪傑。
「顏秋水的女兒果然承襲了她的美貌。當年要不是你爹捨命救了她,她不會成為北門夫人。」女人說起往事,面容沒有一絲懷念。
「你認識我爹娘?」
女人冷笑半晌,「不是很熟,也不想和他們太熟。」
「我以為你是爹娘的朋友,否則怎麼會對他倆的事如此清楚。」
女人哼了聲,「當年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要裝不清楚也是難事。你來秦園做什麼?」
「姜總管要我隨侍少爺左右,以保護他的安全。」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接下這個差事。
「憑你?保護衍兒?」
「不行嗎?」她不想撕破臉,發揮耐心、小心求證。
「不是不行,而是三腳貓功夫,保護衍兒不如讓衍兒保護你。」女人露出不屑的笑。
「這位大娘好像很瞧不起咱們北門派的武功,為什麼說我們是三腳貓的功夫?」她可不服氣了。
女人變臉,微慍道:「你真沒禮貌,我和你一樣都是沒成親的閨女,你不稱我姑娘卻喚我大娘?看來北門上拓沒把你給教好。」
「這和我爹無關,好嘛,算我失言,我怎會知道風情萬種的姑娘竟然還沒成親。」
一聽風情萬種的讚美,女人的心情好多了。「這還差不多,懂得認錯、灌迷湯,這部分應該是顏秋水的功勞才是。」
北門天雨看著面前這位愛挑剔的老姑娘,心裡有個底了。她寄人籬下,秦園裡的人不管是阿狗也好、阿貓也罷,就是不能得罪。
「我娘親確實是個心地善良的女人。」
女人旋個身,翻上雅捨上頭的白石屋頂,無論是白石雅捨還是金碧輝煌的華屋,皆引起了北門天雨的好奇心。
「衍兒的醫術也許能治好我的病,你替我向他求個情如何?」
北門天雨微愣地抬眼看向神秘女子。「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不自己求情?」
同是秦園裡的一份子,醫病還不容易?何必動用外人來勸說?
「一言難盡,總之,你替我辦成這件事,會給你好處的。你不妨告訴衍兒,我的病不能往後拖了,再拖下去,今年冬天怕是過不了。」
說完這話,神秘女子一溜煙往後山躍去,不見蹤影。北門天雨本想去追,被姜行凱的呼聲阻攔。
「我當你到哪兒去了,原來跑到這兒來。」他說。
「如何?」
姜行凱笑著點頭,「少爺同意了,不過他希望先有一段試用期。」
「他以為他是誰啊,本姑娘也有個試住期,住得不愉快,我可是二話不說走人。」
「這點你大可放心,不會讓你住不習慣的。你看這裡風光明媚、景致宜人,比起皇宮毫不遜色。」姜行凱拍著胸脯保證。
「你又知道皇宮生得是什麼樣兒了?」她翻了翻白眼。
他一笑。「比喻嘛!何況書上也有形容。」
「你以為景致宜人、風光明媚就能留住我嗎?沒這麼容易的事,我又不是鄉下土包子。都說了,千金小姐的生活我都不屑過,一個秦園能吸引我什麼?」
她不想被人看輕,若要貪圖富貴,早依了爹娘的意思嫁與刑部尚書長公子了。
「不說這些了,你看這白石雅捨如何?」
「很好呀,奇峰翠障下,以白石建成的雅捨,光是看就覺得人變優雅了。」她走近看了看後道。
「喜歡就好。這以後是你下榻的地方,為了方便保護少爺,你住這裡正好。」
「是嗎?」她喃語。
「少爺住右後方的疊翠別苑,起居飲食都在那兒。」
她沒這麼容易打發,「既然是保鏢,為什麼我和秦少爺不住在同一個別苑裡?」
「少爺喜歡靜,不習慣與人同住。」
「喔!他是嫌我吵對不對?」她很自然的聯想。好樣的,有什麼了不起!這樣也好,以後若有保護不周之處,她可用距離遙遠來搪塞。
「不是嫌你吵,他嫌很多人吵。我知道保鏢難為,若有什麼委屈,望你海涵。」
「海涵?」她就是不知道「海涵」二字怎麼寫,才會被家人罵了兩句就離家出走。
「要是缺什麼東西,不要客氣儘管告訴我,我是這裡的總管,能管大小事。」
「能不能問件事?」悶在心裡會生病。
「你問。」只要停止抬槓,什麼問題都讓她問。
「這裡是不是還住了個老姑娘?」
姜行凱環顧四周,「小聲點,大小姐可不喜歡聽到老這個字。」
「她是秦園的大小姐?」
「老爺大哥的千金,是住在秦園沒錯,怎麼你見過她了?」姜行凱明知故問。
「她口氣不小,又愛批評人,這好像是秦家人的特質,老姑娘不會是和我同住白石雅捨吧?」她寧願搬到豬圈牛圈裡住,也不跟瘋狂的女人打交道。
「她是住在白石雅捨,不過與你的廂房尚隔一段距離,平日可以不用打照面。」
「嗄?那能不能請教秦園的豬圈和牛圈在何方?」
「作啥?」
「我想與豬牛同眠好過秦大小姐的騷擾。」
姜行凱僵住,一時反應不過來,只得說道:「老爺要我請來的保鏢是為了保護少爺,不是為了保護豬牛,你睡豬圈牛圈會害我被老爺罵。」
「好啦,好啦,不為難你就是。要是那秦大小姐再拿話激我,我可是會卯足全力反擊她喲!」北門天雨撂下狠話求自保。
「大小姐是這樣的人,慢慢相處,你會發現她刀子嘴豆腐心。」
「秦大小姐武功不弱,為何不直接叫她保護秦少爺?」肥水不落外人田的道理會不懂?
「大小姐身體不好,無法擔此重任。還有,天雨姑娘可別讓我漏氣,我可是在老爺和少爺面前不斷吹噓你的絕世武功。」
「安啦,甭說保護一個秦少爺,整個秦園的人我都能保他們平安無事。」
吹牛不犯法吧!再說這座秦園外牆似有條護城河圍繞著,何況家丁、僕奴如雲,請她來不過是畫蛇添足。
看來,她自可舒舒服服的吃閒飯,做閒事。
「是不是真的這麼行?」
「騙你作啥?北門女俠的名號又不是隨隨便便的人就能冠上的。」
他見她信誓旦旦,放下一顆念石的心。
「也是,光是你爹的名號……老爺說你爹應該是四大武林世家之一的北門上拓是嗎?」
「秦老爺果然見多識廣,如此一來你當可更放心才是,我是北門家唯一的女傳人,武功自不在話下。」
她不相信不靠家裡養就會餓死,有的時候她真不明白爹的想法。女人捧著三從四德膜拜有什麼用?不如行走江湖,多結交一些江湖英雄,以後有難時拔刀互助、肝膽相照,好有個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