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王維 相思
泰園
夏去秋來,葉落滿地。
「黃蓮、白蓮,把這些藥材收在木箱裡。」
北門天雨走後,秦衍覺得自己好像行屍走肉,除了替人診病之外就是窩在藥房裡。
「少爺,老爺和夫人在花廳裡吵個不停,怕要打起來了。」姜行凱深知清官難斷家務事,只得跑來搬救兵。
「怎麼會這樣?」
「還不就是為了那個潘潘嘛!」
「潘潘又怎麼了?」
「夫人一直懷疑潘潘讓老爺金屋藏嬌了。」
「那是有還是沒有呢?」
自從潘潘事件之後,感情一向很好的秦鵬蕪和白梅夫婦,便常常為了潘潘鬧得不可開交。
「老爺把潘潘從悅來客棧接去碧晴小築住,這事是我親眼目睹的。」也是由他戳破的。
「爹怎會臨老還入花叢?」
他趕到花廳,一進門便聽見父親否認的話語。
「沒有的事你要逼問多少次?」
「那女人到底哪裡勝過我?除了年輕無知之外。」白梅心裡氣不過的輕吼。
「爹、娘,你們別吵了。」秦衍出聲干涉。
「衍兒你來評評理,你爹同個比你年紀還小的狐媚女子住在一起,不顧念我和他同甘共苦的舊情。」
「爹,到底有沒有這回事?」秦衍問。
事關父母之間的感情,自然要釐清一切。
「別同你娘一樣,我哪有這麼大的本事再照顧另一個家?」秦鵬蕪歎了一口長氣。
「如果沒有,為什麼不准我去碧睛小築?那也有我的回憶,我不能回去懷舊嗎?」
白梅這次火大了,她從來不以為自己是個醋罈子,可現在她不得不承認。
「我沒有說不准你回去懷舊,而是……不太方便。」
「你瞧瞧,衍兒,你爹還說他光明正大?他哪一點光明正大了?」
「爹,你要說出個不方便的原因,才能讓娘信服。」
他一直對父親很有信心,所以不覺得事態已嚴重到爹娘快要大打出手的地步。
他自己也有一份牽腸掛肚的相思要苦惱,確實無法分太多心在父母的事上面。
「我正在重建碧晴小築。」秦鵬蕪說。
「什麼?!」白梅喊道。
「二十多年的老建築了,我怕不能再站年,所以決定重建,然後想給你一個驚喜。」
「我不相信!」她白梅可不是這麼好騙的蠢女人。
「我不說出實情你說我金屋藏嬌,如今我說了真話,你又說我騙你,我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潘潘呢?」白梅咬住重點。
「那女孩還是個孩子,你以為我是禽獸嗎?」秦鵬蕪也將音量提高不少。
「有人看見你把她從悅來客棧接去碧晴小築,有沒有這回事?」
「有……」
白梅情緒完全失控,失態的大吼:「我跟你沒完沒了,秦鵬蕪,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秦衍閉上眼,想眼不見為淨。
「潘潘是小夢的外甥女。」秦鵬蕪見瞞不住了,只得說出真相。
果然,此話一出,立刻止住了白梅的憤怒。
「你說什麼?潘潘是小夢的外甥女?怎麼可能這麼巧?」
「她自己也不知道這件事,是我無意間發現的,你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有關小夢的一切,直到最近才有了進展。」
白梅哭了出來,「潘潘是小夢的外甥女?那小夢呢?小夢到底是生是死?」
「不知道,我找到的是小夢的姐姐,就是潘潘的生母。」
「小夢沒有和她姐姐在一起?」白梅問。
「她們分開超過二十年,二十年來,我是唯一一個跟她聊起寧小夢三個字的人。」
白梅是寧小夢的師姐,當年寧小夢為了成全她和秦鵬蕪投崖自盡,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然而二十多年來,不見她的人亦尋不著她的屍。
「小夢的姐姐在哪裡?我要去見她。」白梅二十多年來一直很自責,很想向小夢的家人說一句抱歉。
「她和潘潘團聚後搬到蘇州去了,潘潘的爹不是什麼善類,她們必須避著他。」
「寧小夢?」秦衍喃語。
「你知道小夢的事?」秦鵬蕪疑惑地看著他。
最自責的人是秦鵬蕪,他愛白梅,更愛小夢。可小夢不忍心讓白梅痛苦,不忍心讓衍兒一出世就失去父親,所以她退讓以成全他和白梅。
「天雨曾說爹有一本寧小夢的劍譜。」
「那是為了留下天雨才編出來的謊,小夢沒有留下劍譜,她一個人走得乾乾淨淨的。」
秦衍退開,讓爹娘相處,他們有些共同的悲傷需要互相慰藉。
而他,插不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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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山莊
「我不要成親,不要嫁人嘛!你們不要逼我。」蒙著頭什麼都不想聽的北門天雨,扯開喉嚨大叫著。
「開門,天雨,聽娘的話。」顏秋水在門外好言相勸。
「不開,反正我不想嫁人就是了。」
「你這孩子怎麼越來越固執了?這門親事是自小就定下的,不能爽約啊!」
「不要逼我嫁,再逼我,我可要離家出走永遠不再回來。」憋了好久強迫自己不去想秦園裡的人事物,發現根本不是自己能辦到的事。
「好天雨,你不能再任性了,你已經長大了,要懂得體諒父母的心。」
「我沒有不體諒,我就是太體諒,到手的幸福才會飛了。」北門天雨放下蒙著臉的被子。
「天雨,開門,有什麼事可以告訴娘啊!」
她走下床打開門,讓母親進門。
「是不是心裡已經有了意中人?」
北門天雨不語,垂眼看著鞋尖。
「什麼事連娘也不能說?」
北門天雨坐回床沿,「請娘告訴爹,我不想嫁給那只呆頭鵝。」
「你人都還沒見過,怎麼知道人家是只呆頭鵝?」顏秋水受丈夫之托,無論如何都要勸服女兒成親。
「想也知道,我對古板的人一點興趣也沒有。」除了秦衍。他是很古板,不過卻很有男子氣概。
「不會的,你爹對人家可是讚賞有加,都說他是個文武全才。」
秦衍才是允文允武的人才,只是爹爹不認識罷了。她能說什麼?一把秦衍的名字曝光,啥事都得掀底。
「娘,我可不可以不要嫁?嫁人有什麼好?」
顏秋水撫了撫她的發,聲若流水般:「嫁人有嫁人的好,你瞧娘不是也過得很快樂?」
「爹為了要個女兒,拚命要您生孩子,卻生下一堆兒子,娘還說嫁人好。」她可一點也不覺得。
「生孩子是娘情願的,不是你爹逼迫我的。娘一直想要個女兒,是娘的意思,你爹聽娘的話所以才讓娘生下這麼多孩子。」顏秋水笑了笑。
「娘愛爹才嫁給爹的嗎?」北門天雨抬起雪白清麗的面容,天真地問道。
「傻孩子,長這麼大了,你看娘愛不愛爹?」顏秋水反問,很多時候事情不言而喻。
「不知道,天雨只知道爹愛娘,不知道娘是不是愛爹。」
自小北門天雨就是個愛問問題的小孩,心又野、又任性,也就賦予了她長大後還愛胡亂問問題的特性。
「愛呀!」顏秋水勾起一抹淺淺的微笑。
人人都說女兒模樣像她,心性不像。她一直很擔憂這樣的孩子長大後會怎麼樣,會不會很難找著夫家?會不會因為不擅女紅而讓夫家嫌棄?
終於,女兒長大了,她反而沒有了擔憂。
只要她快樂、開心,很多事情都可以解決,不會女紅就找個會女紅的丫環陪嫁,夫家人能接納就會接納,不能接納,會女紅有時也是枉然。
多少手巧的女子,丈夫照樣在外面左擁右抱、三妻四妾。
「我也想找一個愛的男子嫁。」北門天雨坦白的說。
「你有對象了嗎?」
「沒有。」她還是不敢承認,她想起桂品芙,萬一秦衍娶了桂品芙,她豈不是要做妾?她才不要做秦衍的妾呢!她一定會因為嫉妒而殺人的。
不如眼不見為淨。
「你爹的眼光不會錯的。」
「是不是一定要嫁人,您和爹才會開心?」
她很久沒做一件事讓爹娘開心了,在心裡她一直很過意不去;如果嫁給爹娘滿意的人,她是不是可以列名乖女兒的行列?
「你的幸福是最要緊的。」
北門天雨好感動,這世上就是爹娘最愛她了,她卻總是在做讓他們傷心又擔憂的事。
「好,我嫁,我嫁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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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哥哥,如果我和天雨都掉進湖裡,你會先救誰?」桂品芙特地到藥鋪問秦衍這個問題。
「先救你呀!」他說。
桂品芙高興不已。
「真的?」
「當然是真的,怎麼這麼早起床?你一向睡到日上三竿的。」他看向她,心裡只有對待妹子的情緒。
「為什麼你會先救我?」她希望他說因為他比較愛她。
「因為天雨會泅水,而你不會泅水。」
「嘎?」害她白高興一場。
「要不要學泅水?我讓行凱教你。」
「如果我和天雨都不會泅水,你會先救誰?」她不死心的又問。
秦衍沉默不語。
答案昭然若揭。桂品芙變聰明了,不會像從前一樣不停的逼問,人家不想回答是為了顧及她的顏面,怕她尷尬。
「我明白了。」她說。
他笑了笑,「你真的明白?」
她頷首。「你愛的人是天雨,對我則是不同的感情。梅姨要你娶我,其實你心裡有千百個不願意,只是怕我想不開,不敢直接拒絕我,所以一直拖著。」
「這是原因之一。」
最大的原因是北門天雨根本不想嫁他,不想留在他身邊,他愛她卻不能擁有她。
「行凱是個好人。」他說。
「我知道,姜總管待人極好,待我也極好。衍哥哥莫為我擔心了,我都這麼大了,如果真嫁不掉,就一輩子賴在秦園,像大小姐一樣。」
秦欣妮做了個壞榜樣,秦園裡的丫環見秦欣妮沒嫁人仍能開心生活在秦園,紛紛想要傚法,害得秦園裡的男僕和家丁不易贏得她們的芳心,又不想向外發展,所以孤家寡人的多,攜塚帶替老少。
「我會鼓勵行凱。」
姜行凱對秦園盡心盡力,可因為眼光頗高,一般女孩他看不上眼,秦衍很自然的聯想到品芙,兩人不論外型和性格都非常投合,只欠東風。
「衍哥哥,為什麼不去找天雨?」她突然轉移話題。
「她就要嫁人了。」
「去把她搶過來呀!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心裡明明盼得緊,嘴裡卻推說不要。」身為一個女人,她可是經驗豐富,口是心非她最是內行。
「天雨不是普通女人。」
她征服了他。
「女人就是女人,管她要嫁給誰,其實她心裡肯定等著你去找她、去求她。」
藥童黃蓮和白蓮也在一旁幫腔:「是呀,少爺,若是真喜歡天雨姑娘,可別維持君子風度,什麼都不去做。」
「我們還想和天雨姐姐上後山採藥呢!」白蓮說。
白梅的聲音突地由外傳人:「衍兒,衍兒,娘有事要告訴你,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秦衍不認為現下除了北門天雨能重投他懷抱之外,還會有什麼天大的好消息。
「原來那個北門天雨是……」
白梅將話說完之後,屋內傳來一陣歡呼聲,沸沸揚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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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天雨連坐在喜床上都沒法端端正正的,她不只動來動去,還動得很厲害。
她四處走動,一會兒拿起一塊桂花糕咬一口,一會兒拿起山渣糕嗅了嗅,喜帕早已掀開,鳳冠也已摘下。
她知道這裡不是北門山莊,也不知是哪裡,大抵是某個漂亮的宅院吧!
到現在還不見新郎倌進門,她看了一眼窗戶,嘟噥著:「月亮都要下沉了。」
難不成新郎倌要給她下馬威,所以遲遲不來?真是令人生氣。
還是酒喝多了,走不到新房來,在院裡某個角落呼呼大睡了?
新郎最好喝醉了再進房,頭昏眼花的他才不會發現她已非完璧之身的事實,不!她不能讓他碰她。
唉,她已經後悔了,她應該嫁給秦衍的,她為什麼那樣固執?
死秦衍、臭秦衍,難道她是妃己?是褒姒?不值得為她迢迢千里而來?怕娶回了惡妻,天天有苦日子過?
外頭的丫環嚷著:「小姐,姑爺來了。」
她一驚,立即戴上鳳冠、蓋回紅帕,端坐在喜床上。她的耐心不多,如果他再不進門,她就要寫休書了。
她會先和他約法三章,他敢碰她一根寒毛,他們之中有一個人得死。
怎麼這麼慢?
是不是五短身材?所以步伐比別人小?
推門聲響起,門又關上,落上閂。
他走向她,抬手要揭紅帕,有絲迫不及待。
外頭客人不易散去,他的一顆心卻從頭到尾不在客筵上。
「等等!」北門天雨往後一縮,「我不管你是誰,我先聲明,我不是心甘情願要嫁給你的,我可是個凶婆娘,你要是敢對我不規矩,我會殺了你。」
沒有聲音,難不成她嫁了個啞巴子?
她抬手抓下蓋頭,定睛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是你!」
秦衍朝她綻開一抹高興得不能再高興的笑,他等這一刻不知等了多久。
「肚子餓不餓?」他輕柔的問,與她並肩坐在喜床上,執起她的手腕,貼著自己的唇摩挲著。
「為什麼會是你?」她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怕你在洞房之夜手忙腳亂,所以我來了。」
「胡說……我才不會手忙腳亂呢!」她紅著臉道。
秦衍一逕兒地笑,他實在是太開心了。
北門天雨眨眨眼,又眨眨眼,無法意會這一切大逆轉是如何發生的。
「想死你了,你想不想我?」
她偏著頭尋思了下。
「本以為不會想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你要我忘了你,我辦不到。」
「我是笨蛋,自己辦不到的事卻要你去做。」她敲了敲腦門道。
他抓住她的手,「別敲,會疼。」
「心不疼就好了,頭疼一下不要緊,而且我想證明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你不是在作夢,我們成親了。」他用力的摟著她。
她環住他的腰,甜絲絲地道:「你好厲害,能說服我爹和我那一大群哥哥。」
「他們人很好,非常熱情。」
「那個人呢?」她問。
「誰?」
「自小與我訂下親事的呆頭鵝啊?」
秦衍神秘一笑,鬆開她後才說:「那只呆頭鵝就是……我。」他向自己也覺得巧得奇妙。
「什麼?」北門天雨嚇了一跳。
「我爹與你爹訂下的約定,我娘不知情,因為娘中意的媳婦人選是品芙,所以一直沒讓娘知道。直到前陣子娘見我遲遲不娶品芙,倒也死了心,問爹是不是要替我另找合宜的對象,爹才說出當年的約定。」
「是不是真的?不是騙我的吧?你娘並不喜歡我,如果以後非要生活在一起,你會不會只護著你娘不管我?」她嘟著嘴說。
「傻瓜,你是我得來不易的娘子,娘子和娘我全都要。娘會喜歡你的,她喜歡人捧著,你只要說些好聽的話,捧著她就行了。」
「我們真的拜了天地?」北門天雨又問。
「現在隨時可以洞房。」
秦衍情慾勃發地看著她,雙手並用地替她脫下吉服。
她好命的只動口不動手。
「你會不會棄醫從商?我好想得到秦老爺珍藏的寧小夢劍譜,是不是可以請你爹割愛?」
「從現在起,你要和我一起叫爹爹。」他吻上她的頸子,吮咬著。
「寧小夢的劍譜……」
「沒有劍譜。」
他的氣息慢慢粗重,壯碩的身子壓上她的,狂沛的慾念使他失控——
「我要學劍……做俠女……」她虛弱的道。
「我會教你,一如此刻——」他啞著聲,一陣不知名的快感朝他襲來。
情慾的節奏,她還不是很明白,他會負責把她教會,至於劍術……他可沒有把握能教會她了。
她忘了新娘子該有的矜持,他也不要她記得,整個身子因為動情而酡紅,變得更吸引人。
「你愛我嗎?」他沉聲問。
「你愛我嗎?」她學他問。
「愛——」他呻吟出聲。
她則以嚶嚀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