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有很多事要忙。」速水真澄悠哉地東摸西摸弄著桌上的東西。「快期終考了,好好用功唸書,不要浪費時間在玩樂上。」
「不過是一場電影,花不了多少時間的!你陪我一起去看好不好?我一個人去太無聊了!」
「真的不行。你看!我有這麼多的事要忙,那有時間去看電影!」速水真澄攤攤手,桌面上一團凌亂。
祝艾波無奈地掃視桌面,注意到速水真澄的手指,詫異地問:
「咦?你的戒指呢?」
「我送人了。」速水真澄低下頭忙他的事。
祝艾波湊近他,問他說:「誰?你送給誰?」
速水真澄莫測高深地微微一笑。「我送給我喜歡的人了!」
「你喜歡的人?是誰?」祝艾波身子湊得更近了,有點虎視耽耽。
「你如果要看電影就趕快去,時間快來不及了!」速水真澄把話題岔開。
祝艾波站直了身,若有所思地打量速水真澄,然後抓了包包跑出去,在廊上撞到了羅沙。
「羅沙?你不是回去了?」
羅沙揉揉被撞痛的手臂。「是回去了,不過走到一半又折回來。我把東西忘在教室。」
「哦?」祝艾波眼光流連在羅沙的手指,其上只有肌膚裸露。她突然神秘地壓低嗓子說:「羅沙,你是不是喜歡艾維特?不用不好意思!來!叫他幫你剖析男人的心理。」
她把羅沙拖到速水真澄那裡。
「真澄,」祝艾波笑笑地。「羅沙喜歡艾維特,可是她不瞭解男人的心理,你幫忙她,解析給她知道吧!」
「艾波!你別胡說!」羅沙漲紅了臉。
祝艾波卻又笑了,羞羅沙臉紅,一直催促速水真澄解析什麼「男人的心理」。
「艾波,你住口!」羅沙覺得很煩,連聲叫祝艾波住口。她有種敏感,覺得祝艾波好像是故意的,可是又不確定。
祝艾波再放聲笑了一會兒,看清楚速水真澄沒笑容的臉,拿起包包跑開。
速水真澄等她走遠了,才抬頭微笑地看著羅沙。
「她說的是真的嗎?」
那微笑讓羅沙莫名地沮喪,語氣也顯得惆悵:
「你別聽艾波胡說,根本沒有那回事。上次她還惡作劇,說什麼幫我占卜。搞不好,那一天還會拖我去算命呢!」
速水真澄若有所思地看著羅沙,起身說:
「有沒有空?我請你看電影。」
「可是……」羅沙把眼光投向那一桌子的凌亂。
速水真澄會意,笑說:「沒關係,我沒什麼事要忙。走吧!」
羅沙拿了東西,把部室鎖上,跟著速水真澄沿著櫻花坡道走到電影院。
他們看了部科幻恐怖片,視覺效果很噁心,配樂又陰森森的,像是提了把錘子在釘心臟。電影院裡的女孩,個個哭叫聲連連。
只有羅沙例外,沒有出任何一點聲音。打從螢幕出現第一景讓她心驚膽跳的畫面時,速水真澄就將她的手緊緊握住;那種緊密,傳達給她一種心安。
電影院散了場,隨人潮湧出電影院,速水真澄發現附近一處占卜館。
那氣氛很神秘,門口地方布簾密密地垂壓著。速水真澄把羅沙拖進那個神秘洞窟。
她當然不肯幹那種驢事,朝門口掙扎走去。速水真澄拖她不走,乾脆攔腰將她抱著,強把她按坐在椅子上,不准她離開。
神秘的占卜師要羅沙寫個字。羅沙皺了皺眉。速水真澄在她腰上用力命令,她只好隨便寫了個「冬」字。
占卜師把字放在桌上正中央,低下頭,嘴裡喃喃地不知道在念什麼咒語。然後他開始洗牌,將紙牌圍著字排開,要羅沙選一張。
羅沙隨手指了離冬字最近的那張紙牌。
紙牌翻開,是「小丑」。
占卜師研究了半天,彷彿快睡著了。好不容易才抬頭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問羅沙說:
「你想問什麼?」
「問感情。」羅沙還沒開口,速水真澄就搶著答,比羅沙還緊張,好像問的是他自己的事。
占卜師譴責地看他一眼,用眼神詢問羅沙,她輕輕點頭。
「冬天,」占卜師緩緩地吐息說:「是萬物休養生息、大地蕭條寒索的時期;用在感情上,則是充滿艱辛、纏鬥的一個象徵。『小丑』的出現,更暗示了你未來感情的路不樂觀,必有人從中作梗,充滿波折。你會喜歡得很辛苦,可是如果熬過這一關,冬天過了,春回大地,你的愛就會有所回報。」
講完這一段話,占卜師極其突然地看了速水真澄一眼;然後緩緩垂下頭,像冥思,又像是睡著了。
速水真澄輕輕放下一張票子在桌上,靜靜地牽著羅沙離開。
羅沙迷惘地看著速水真澄,不理解他那裡不對了,怎麼會做出這種愚蠢的事。她埋怨說:
「你是不是有錢沒處花?做這種傻事!」
速水真澄突然看著她,突然問:
「你喜不喜歡我?」
問得這麼突然,羅沙一下子紅了臉,回答得有點結舌:
「你──問──問這個──做──做什──麼?」
笑容重新回到速水真澄的臉上。他輕輕笑說:
「我愛看你臉紅。」
羅沙悄悄地喘著息。心跳得大厲害了!
坐上街車,神經的司機冬夏不分,大冷天居然還在放冷氣。羅沙幾乎快凍僵了,整個人縮成一團,看起來慘兮兮。
速水真澄把外套解開,一併包住羅沙。可是羅沙還是冷,抖個不停。
「抱著我,會溫暖一點。」速水真澄正色說。
她緊摟著他的腰,才覺得體溫又慢慢回到自己身上。
「這個司機真的有病,真希望他最好感冒加鼻塞又咳嗽兼喉嚨痛加……」羅沙咒詛著。
速水真澄微笑看羅沙一眼,她靦顏地住嘴。
唉!她怎麼越來越不厚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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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神問卜,不管別人看來怎麼愚蠢荒唐,起碼給了問卜的人一種心安。當然,如果龜裂的是不好的消息的話,就另當別論。
大乘之愛是無私的,雖然還是令人有些許疑惑。是否,幸福就真的鎖在那兩枚半月筊之中。
而占卜是洩露天機的預言;人卻還是常常疏漏了神秘的天聽。
雖然那一日占卜師神秘的預言,讓羅沙聽了不無心驚。但是吃飯、洗澡、睡過覺後,她就忘了那股不安。她擁有的並不是明朗的戀情,還談不上得失,她只要能靜靜待在他的身邊,就覺得很幸福了。
期末最後一日了,最後要考的是地理。羅沙急忙想進課室,在二樓樓梯口轉角碰到了耶魯。他背了一個大背袋,臂下挾了一疊試卷,手上又抱了一堆書。
「羅沙!」耶魯很高興地叫住羅沙,很自然地就把他身上的負擔轉卸到她身上。
「不行!」羅沙急忙跳開,站得遠遠的。
耶魯瞪著大眼睛,「痛心」她如此沒有「見義勇為」的精神。
羅沙解釋說:「不是我不幫你。待會兒還有一堂考試,我得趕緊回教室用功。」
耶魯白眼一翻,一副把她瞧扁的神情。
「都死到臨頭了,這時再燒香拜神親佛腳也沒有用了!」他說。
「話不是這麼說,看多少算多少,抓一題是一題!你不也當過學生嗎?怎麼會不懂我們這種臨到考試時的投機心態!」
「待會兒考的是什麼?」
「地理。」
「那好!」耶魯眉毛一揚,不由分說地將手上的書全塞在羅沙身上,連帶臂下的試卷也疊放在書上頭。
「太過份了,你──你──我──」羅沙口吃了三次,還是不知用什麼話咒罵的好。
耶魯捶捏拍轉活動著雙臂,看羅沙氣急敗壞的樣子,拍拍她的肩膀說:
「不用窮緊張,有事包在我身上。」
「包在你身上?你以為你是誰?總統?校長?還是教育部長?」羅沙不屑地哼了一聲。
「蠢!」耶魯也哼了一聲。「我都說得那麼露骨了,你竟然還聽不出來!」
羅沙看著他,再想想烤火要侍候的對象,恍然大悟。
「哈哈!」她快樂地笑出聲來。
耶魯撇撇嘴。「你在高興什麼?」
羅沙哈哈地笑說:「心照不宣,心照不宣!」不過她還是不放心,又叮嚀耶魯說:「你不許賴哦!」
耶魯又哼了一聲,一副瞧她不起的神氣模樣。
他這種情讓羅沙瞧著有氣,刺他說:
「你幹嘛對什麼事都這麼不屑,驕傲得跟什麼似的!批評這,批評那,還說我們『沒格』。我看你啊,是神氣過了頭。還好讓你生在這裡,如果讓你的皮膚是白的,鐵定是那種高唱『白種人優秀論』的光頭小納粹白種豬!」
她以為他鐵定又會給她一張不屑的臉,沒想到耶魯竟然認真思考了幾秒鐘,然後鄭重地說:
「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乾脆出海去當外國人算了!」
耶魯苦笑說:「沒辦法,我討厭美利堅;法蘭西浪漫得太過火;德意志民族主義又興盛得太離譜;盎格魯撒克遜盤據的地方氣候不好,多霧又潮濕;剩下那些歐亞非等處,沒有一處是人住的地方,我只好繼續鄉願下去,棲息在這個地方當我的憤怒青年!」
「但是,你這樣看這個不順眼,瞧那個不高興,又有什麼意義呢?」
耶魯撇撇嘴,打鼻孔出氣。「『不滿』是進步的原動力。我對這一切的確是很不屑,但我可也從未誤過別人的子弟!」
這倒是真的。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耶魯是她遇到過的,腦筋最清楚、口齒最清晰、學問也夠紮實的一個。而且他十分清楚,也盡心地做好他該做的事。
他不在意形式的分數成績,教她們怎麼辨別風積和風蝕地形,什麼是沙丘和海蝕平台;甚至教她們夜觀星象,弄清楚東西南北方向。
他甚至一點也沒有「師尊」的身段。
鐘響了。羅沙匆匆卸下書,耶魯擺個手就算是道謝。
考完試,馬琪截下羅沙說:「羅沙,我們要去看『情人』,要不要一起去?」
「情人?」
「嗯。」馬琪故意擠擠眼,用曖昧的聲調說:「聽說全片皆是裸露性感,尤其是那個男主角,據說在此片中,屁股一露,驚艷全世界,成為東方新的性感偶像。」
「算了吧!不要期望太高,道聽塗說是很危險的。」羅沙潑馬琪冷水。
「你別說掃興的話!去不去?」
「不去!」羅沙搖頭。
說是不去,她還是被馬琪押了走上街頭。祝艾波和胡書瑋要去買票時,羅沙指著對面視聽社說:
「你們看『情人』,我到對面去看錄影帶。」
這支片子其實她已經看過原版錄影帶。畫質清晰,而且全版寫真,連毛細孔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不過,她覺得那部片子太沉悶了,配樂頹疲荒涼,色彩又很晦暗。光是湄公河上黃濁濁的流水,看了就讓人覺得視覺受損,更甭論那些在幽暗的小屋中發生的場景。
整部片子,除了法國人一股對舊日殖民地時代所產生的帝國懷念引發的越南熱;以及場場飲食男女金錢與欲求混淆偽裝成愛的交歡外;她實在看不出有什麼藝術性。
當然,藝不藝術還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她看不出任何感動。
總覺得有那麼一點隔閡,格格不入。
她跑到對街,推門進入視聽社,選了「情定日落橋」──發生在水都威尼斯,一場清純無邪的童愛──呵!陽光的義大利,綺麗的威尼斯,水鄉的純愛啊!
她把兩小時賣身給「情定日落橋」,終了卻覺得悵悵的,一股鬱悶吐不出口。
離開視聽社,電影也已散場。馬琪看到她,忙不迭地大呼上當:
「什麼嘛!一點香艷、熱辣、刺激的場面都沒有,全景噴霧與整修;整部片子從頭到尾白濛濛的一片,根本沒什麼意思,還說什麼性感的臀屁或線條!」
「不然,你以為你會看到什麼?」
「香辣、刺激、性感。」馬琪很老實地招供。
「要看那樣,回家自己對著鏡子看就可以了。」祝艾波譏諷說。
風很冷,吵架是很浪費熱量的事。羅沙在她們可能吵嘴之前,擺個手勢先走開了。
才看完一場純愛,她卻一直覺得悵悵的;只記得威尼斯的天空很藍,水道不怎麼綠,灰灰的。就這樣而已。
回到家,晚餐早已上桌。羅母看見羅沙走進門,便說:
「快去洗手吃飯了!」
「我吃過了。」
羅母「哦」了一聲,挾了一扇碗豆,想到什麼,停下碗筷,偏過頭問羅沙:
「今天考完試了是吧?有沒有什麼問題?下學期還是可以繼續念三年級吧?」
「大概吧!」羅沙回答得模稜兩可,用手拿了一塊豆乾。
「什麼叫『大概』?」羅爸正專心吃著飯,聽見羅沙這麼說,抬起頭嚴肅地說:「我從來就沒有看過你好好在唸書!成績單呢?我要看成績單!」
然後也不等人回答,放下筷子說:「我吃飽了!」就那樣一屁股種在沙發上,埋首入晚報中。
羅沙被他父親的舉動搞得有點迷糊,她又伸手拿了一塊豆乾放進嘴裡,順便吸吮掉手指上的油漬。
「爸有點失心瘋,沒頭沒腦的!」她說。
羅母白了她一眼說:「沒大沒小!一點也不懂得尊敬長上!」伸手拍了羅沙正又伸長拿菜的手。「不要用手拿菜!一點規矩都沒有!」
羅沙聳聳肩。看看正耽迷於報紙的羅爸一眼,然後對羅母說:
「看看爸那『用功』的樣子!你跟爸啊,從來就沒有對我的事情怎麼認真過。」
「怎麼沒有!我剛才不是問你考得怎麼樣了?有沒有問題!」羅每一臉被冤枉的表情。「你爸也問你要成績單,擔心你的功課啊!其實,我和你爸都是信任你,相信你會把自己管理得很好。」
「算了吧,媽!這還不是因為我沒給你們惹過什麼麻煩。有時我還真的覺得,你們一點也不關心我!」羅沙埋怨道。
羅爸的聲音從報紙堆裡傳出來,回答得很鮮:
「我們這是采『道家無為』、『黃老治術』,順物之本性自然,以期其之大善哉!」
羅爸這番話,聽起來學問很大,道理很深,卻又夠弔詭的了。羅沙搖頭,洩她父親的氣說:
「我是不怎麼懂這個『大道理』啦!不過這樣也好,我是自由自在慣了,真要那天你們突然對我噓寒問暖起來,搞不好反而讓我覺得束縛,怪瞥扭的呢!」
說著,她又用手挾了一塊雞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