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自己取了個「馬莉」的藝名,好記又利落。要想在演藝圈出人頭地,除了要有實力,還要有機會。她自信自己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只要不是三級片,只要不叫她在螢幕上大脫特脫,她什麼角色都願意接。
但是伯樂始終沒有出現。
她只能演些不太起眼的角色,比如女主角的朋友,或是小姐身邊的丫頭,只是跑跑龍套,沒有什麼重要的台詞,可有可無。她怕自己再這麼耗下去,她的青春就耗完了,而且無顏回去見南部的父老。
有前輩告訴她,想紅就得要犧牲,但就算要犧牲,也要找對對象,總不能叫她白白的犧牲吧!
不過要犧牲還不容易,她還得先過阿明這一關。
阿明是廖天明的綽號,也是她在南部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哥兒們」。沒受過什麼教育,但是很講義氣、很照顧她,是個南北奔波的貨運司機,有事沒事嚼著檳榔。
可惜阿明受的教育不多,否則他有一張很上相的臉,常常一件背心加牛仔褲,又酷又野。只是他志不在此,日後他想擁有一間自己的貨運行。
為了節省開支、為了彼此照顧,他們一起租屋,分攤一切費用,但這也使得馬美芳有著縛手縛腳的感覺。在他的監視下,她想不循規蹈矩都難。
最近一個原本屬於她的角色臨時被另一個有「背景」的新人給搶去,叫她悶悶不樂了好久。她開始很認真的想到,或許她需要找個靠山,否則她乾脆別混了,回南部去嫁人、生小孩算了。
而這個靠山……
她不想找那種又老又醜又肥又噁心的老頭,不是有部「麻雀變鳳凰」的電影嗎?她可以找個年輕、英俊、多金又強的後台,她正在過濾人選,她不是只有十八、九羅,不容她再蹉跎時光。
黎奇……
這兩個字在她的眩中出現。
在攝影棚她曾見過他一次,一個既風度翩翩又瀟灑的帥哥。她不管報上怎麼寫他和金雅林,只要他是未婚的,她就有機會。
但當廖天明知道她的想法之後,他立刻把她痛罵一頓,以一種江湖口吻的語氣教訓她。
「你想紅想瘋了?」」
「是又怎麼樣?」她頂回去。
「要早知道你想作賤自已,我就不會說服你父母讓你上台北來了,操!」他不太文雅的罵。
「你懂什麼!」她起身回自己的房間,開始整理著隨手亂丟的衣服。
「我是不懂,但我起碼知道你的意思,你打算『下海』了!」他一哼。
「不是下海,只是找個——」
「找個有錢的凱子,把你捧紅,干!」他走進她的房間。「你念的書都白念了!」
她只是瞪他一眼。
「好好的名字美芳不用,叫什麼『馬莉』,你為什麼不乾脆叫『馬尿』,這樣全世界的人都會記得你,永遠不會忘了這麼響亮的藝名!」
馬美芳不知道是大哭還是大笑好,他居然說得出「馬尿」這種字眼,就算他要挖苦她,他也不必這麼的極盡諷刺的能事。要不是知道他的一番好意,她早就和他翻臉了,哪會任他如此侮辱她!
「我可沒問你的意見!」她故意不理會他,繼續收拾衣服。
「你別自甘墮落行不行?」他亦步亦趨的走在她的身後。
「那是我家的事!」
「美芳,我或許不會發大財、買不起別墅、開不了賓士、銀行沒有八、九位數以上的存款,但要給你一口飯吃,還不是難事。你不必出賣自己!人可以窮,但是不能沒有一點骨氣!」他嘮叨著,決意要改變她的想法,她一定能理解的。
「這年頭不流行唱高調。」
「就算你執意要在演藝圈討生活,你還是可以憑自己的實力啊!」
「實力?」她一個輕視的表情。「有多少人是真正憑實力的?憑的是床上的工夫。」
「美芳——」他又「干」的一聲。
「阿明,這就是現實、真實的世界!」雖然悲哀,但的確如此。
「我不信!」
「那是你始終鴕鳥心態。」
「那你打算怎麼『賣掉』自己?論斤秤兩?」他惡狠狠的表情。「我對你而言不算什麼,連個屁都不如是不是?
我只是一個貨車司機!」
「阿明……」她不是看不起他,而是她要的不只是一個普通的婚姻,一個司機丈夫。「你可以罵我現實、勢利,但是我有我的目標和想法,我要的很多,所以只怕要辜負你了。」
「干!」
「你可以找一個單純、善良、沒有什麼大目標或野心的女人,我……」她的表情一黯。
「美芳,你看起來很聰明,其實你是一個最笨的女人,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捨本逐末』,好像是這麼說的,你以為人紅了、有名了就會快樂嗎?」他搖搖頭。「知足就會快樂。」
「知足……」
「只要知足,只要不貪心,快樂就會出現。」他也有他的一套哲學。「你以為一旦你成了大明星,你就會找到!
真正的滿足?」
她固執的不語。
「美芳啊,換個工作吧!只要腳踏實地,會賺到錢的,每一塊錢都是乾乾淨淨,都用得心安理得。」
她別過臉背對著他。
「當有錢人的寵物就高級嗎?」
「大家各取所需。」
「你真是鬼迷了心竅!」
「我不試試,不甘心。」
廖天明沒有打女人的習慣,更不可能會出手打馬美芳,他知道她現在聽不進去他的話,她非得跌得頭破血流,非得吃了虧了,她才會覺醒。女人就是這麼的頑固,打死不退,非自己親身經歷!
「隨便你了,我不可能一分一秒的把你綁在身邊盯著你,若是你真想怎樣,我也阻止不了。只是……美芳,真的犯不著,真的犯不著貼上自己去換一些虛名!」他的語氣不再那麼強烈。
她沉默以對,說與不說都不是。
他由口袋裡掏出一疊錢,全交給了她。
「扣掉房租和菜錢、生活開銷,剩下的就給你買衣服,總要剩一、兩萬的。」
「阿明……」她有些感慨,不知道說什麼好。
「別不好意思,我知道女人都喜歡穿漂亮的衣服,真希望我有足夠的能力滿足你的胃口。」他笑笑。
她緊抿著唇不說話。
「再多想想,現在可是經濟不太景氣,你不要賠了夫人又折兵。」他提醒她。
「多謝了。」她諷刺道。
「美芳,你明明可以當一個單純的女人。」
「阿明,不要再說了。」
「你傻啊!」
約了陳若男到一家新開幕的大飯店吃日本料理。由於金雅琳近來的情緒糟透了,只有在見到若男時才會有一點的笑靨,她只好找盡各種理由在攝影棚外見她,不管是逛街或吃飯。
對若男的感情與日俱增,她不敢貿然的提出認乾女兒的提議,深怕嚇到她,深怕日後相處反而不自然,她寧願維持現狀。
而若男和她在一起好像真的很快樂,她們有聊不完的話題,可以談電視台的事,談她們都認識的人談節目、談流行,二十二年的年齡差距一點都不是問題,一直沒有女性朋友的金雅琳開始相信她可以和女性做朋友。
瞧若男吃得如此盡興、如此開心,她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
像母親般的滿足。
陳若男注意到金雅琳只是看著她,不怎麼吃東西的樣子,她忍不住關心的問:
「不合你的胃口嗎?」
「什麼?」
「日本料理。」
「不會啊,我吃了好多。」
「那我就吃了一座山的份量,如果你吃了那一點算多的話!」若男幽默的道。
金雅琳輕笑出聲,和若男在一起真的好舒服、好自在,一種說不出的愉快感受,她真是填補了她心靈深處的那個大傷口。
「金姊。」從她們熟稔以後,若男就改了口。「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煩心的事?」
「見到你就不煩了。」
「真的?我倒希望自己真有這麼好的用處。」陳若男謙虛的笑笑。「這麼常陪你出來,我怕你會沒時間做你自己的事,跟著你四處騙吃騙喝的,有些不好意思,改天換我請好不好?」
「你不用請我,只要你繼續陪著我東吃西吃、東逛西逛,我們就扯平了。我才怕你會沒有時間去見你男朋友或是交男朋友。」金雅琳和顏悅色的道,眼神中忍不住的泛著慈愛。
「我沒有男朋友。」陳若男伸伸舌頭。
「要不要我幫你介紹,我認識不少不錯的人。」金雅琳笑說,喝了口綠茶。
「我還年輕,不急。」
「我在你這年紀,如果……」金雅琳沒往下說,感傷的住口。
「如果什麼?」
「沒什麼!」金雅琳不想談她年輕時的事。
陳若男沒再追問,每個人都有隱私權,都有一些不欲為人知的事,金雅琳如果想告訴她,根本就不需要她自己開口問。
「若男,你幸福嗎?」金雅琳好奇又關心的問,她想知道所有有關她的事。
「幸福。」她一口就答。
「你沒有母親……」
「但是我有父親,還有一個吳阿姨。」陳若男一臉愉悅的解釋:「我爸爸對我的疼、寵、愛、憐就不必多說,吳阿姨就像我的母親般,只差沒叫她一聲媽而已,我有父愛、母愛,很幸福啊!」
「這個阿姨和你父親……」金雅琳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有股想弄清楚一切的衝動。
「我不知道他們是算朋友還是戀人。反正打從我一出生,吳阿姨就在我們家出現、走動,二十幾年都是如此,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不結婚。問過我爸,他說沒有我的事!」她笑著聳聳肩。
「是沒你的事!」金雅琳的筷子撥弄著壽司。「你們年輕人不會懂我們這一代的感情。」
「金姊,我們差不到一代耶!」她糾正她。
「但是心境上……」
「你覺得你已經可以當我的媽了?」
「是的。」金雅琳順手推舟的承認。「我真的覺得自己可以當你的媽,雖然我們差不到二十歲,但是……你知道那種感覺嗎?聽著你叫我『金姊』,我總覺得怪怪的,應該是……我也不會講。」
「你總不會希望我叫你一聲『金媽』吧?」陳若男拚命的忍住笑。
「也可以,不過要在私底下。」金雅琳不是開玩笑的,她正色的表情。
「你一定是開玩笑!」陳若男不信的盯著她。
「不,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存個像你如此慧黠、聰穎、令人窩心的女兒。」
「那你為什麼不結婚?你可以生兒育女啊!」
「生兒育女……」金雅琳只能用「不堪回首」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即使她想再生兒育女,現在也是「高齡產婦」,而且又能找誰生呢?「談何容易啊!我的工作、我的年紀、我的心境……」
「那個黎奇——」陳若男看看她。
「他?」
「不是他嗎?」
「你以為是他?」金雅琳玩味的表情。
「報上、媒體——」
「報上的消息只能信三分,我和黎奇……」金雅琳沒有多作解釋。「你見過他的,是不是?」
「是。」陳若男承認。
「對他——」
「沒有好感。」她直截了當的說。
「為什麼?」金雅琳好訝異,黎奇幾乎是個完美的男性,從九歲到九十歲的女性,沒有女人會對他有不好的印象,大家都對他著迷。
「沒有為什麼,就是……」陳若男一副高傲的調調。
「我就是看他不順眼,他沒有風度、好辯、不知道要禮讓女性。」
「他不是這樣的人。」金雅琳替他說話。
「我知道你一定會替他說話,我也知道他是這個『星光燦爛』節目的幕後真正老闆,他有錢有勢,說話可以很大聲,擁有這節目的生殺大權,但我就是無法對他卑躬屈膝。」陳若男老實說。
「你真的不瞭解他。」
「我瞭解他幹嘛?」
「如果你瞭解他,你就會發現在他美男子的外表下,有一顆善良、敏銳而且真摯的心。我想他決不是一個沒風度、好辯、不知道禮讓女性的男人。」金雅琳中肯的說,沒有一點偏袒的心。
「金姊,不談他好不好?」陳若男一副食之無味的表情,如果她們再繼續這個話題。
「給他一個機會,好不好?」
「他不需要我給他機會,他的崇拜者八成可以從電視台排到桃園的中正機場,總不能全讓他一網打盡,那別的男人……」陳若男眨眨眼。
「我聽說劉大衛……」
「一個笑話。」
「他的條件……」
「金姊,咱們看電影去。」陳若男說做就做,她抓起帳單。「今天我來付,我也有賺的錢。看電影會比聊這些男人有趣的多,而且有一點我和你一樣,我對婚姻和丈夫沒有興趣。」
「為什麼?」她大感意外。
「為了事業啊!」
「你……」
「走吧!」陳若男親暱的拉她起身。「咱們去看『桃色交易』,看看這部電影怎麼『羞辱女性』!」
「好吧!」不再堅持原先的話題,金雅琳從善如流,只要和陳若男在一起,她不在乎她們是做什麼,只有若男可以使她遠離頹喪、挫折、失意、落寞,她希望這美好時光能一直的持續下去。
一直的下去……
直到永遠。
「我見到她了。」
「誰?」
「金雅琳。」陳傑低啞的口氣。「也就是二十二年前的金小梅。」
拿在吳慧萍手中的杯子砰然落地,形成了滿地的水漬和碎片,她本能的蹲下身要去撿這些碎片,一個大意,手指頭就被劃出了一道傷口。
陳傑看著滴出來的血滴,他也彎下身,拉起了她的手,有些責怪的眼神。
「你真不小心。」
「沒什麼,只是小傷口。」她嘴裡說著,但是好喜歡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手心中的感覺。
「我幫你上藥。」
「不必了。」
「你能自己處理?」他詢問著她,其實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傷口,既然她是護士,她一定知道怎麼做,所以他直起身。「那你先去弄傷口,我來善後,我會把碎片掃起來,拖拖地。」
吳慧萍有些失望的表情。
「快去上藥吧,免得破傷風。」他示意她快點去處理傷口,吳慧萍垂著頭,逕自的轉身走開。了不起擦個雙氧水,貼個OK繃的,然而她心上的傷口比這手指頭的大多了。
當吳慧萍再回到客廳時,地上的確已經打點得乾乾淨淨;而陳傑手上拿著根煙,站在貨運行的門口抽著。眼神有些迷離、渙散。
她走到他的身後,並沒有立刻打擾他,只是默默的凝視著他的背影。
「我一直以為自己會老神在在,就當她是一個不相干的女人,但……」雖然吳慧萍沒有出聲,但他知道她就站在他的身後。
「很難,是不是?」
「很難。」
「她知道有關若男……」
「我沒有說。」
「那她——」
「什麼都不知道。」陳傑吐了個煙圈,表情有些茫然,「不是我有意要報復她、懲罰她,而是……想到她一天做母親的責任都沒有盡過。她憑什麼知道任何有關若男的事?她不配!」
吳慧萍往前走了幾步,越過了他,她不要他看到她的任何反應。
「尤其是若男,現在開口、閉口都是她,把她當什麼偶像似的在崇拜她,和她吃飯,逛街、聊天、看電影,簡直比一般的母女還親。」他愈說愈不是滋味。若男在家的時間少了。
「她們是母女啊!」
「慧萍!」
「這是作何人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除了血緣上的關係,她們沒有一點——」
「陳傑……」吳慧萍轉身,站在女人的立場,她不得不替金小梅說句話。「若是沒有血緣上的關係,她們不會那麼投契。血濃於水,母女連心,若沒有這一層關係在,她們可能只是一段時期的共事對象。」
陳傑當然知道,他只是心有未甘,現在金小梅在若男的心目中的份量,八成和他一樣,而她什麼都沒為她付出,他卻對若男付出了二十二年的心血。
這不公平啊!
看得出他的鬱悶和忿忿不平,吳慧萍很能瞭解的一笑。他的反應也是正常的人性。
「她現在一定很痛苦。」吳慧萍一副可想而知的樣子。
「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是死、是活……」
「她並不寂寞啊!」陳傑譏誚的表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那些花邊,追她的男人有企業家、有醫生、有他們的圈內人,她哪還會想到自己的女兒?她根本沒有想過要若男這個孩子。」
吳慧萍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沒有用,這些年在醫院裡,她看了太多無可奈何的事,看著很多人做著也許是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抉擇……
很難每件事都盡如人意。
很難啊!
就拿她自己來說好了,原本就沒有什麼希望,現在陳傑和金小梅這一意外重逢,那她……
不該她的,或許怎麼都強求不來。
「慧萍,你不贊成我的作法?」見她默不吭聲,他問道。
「很殘忍。」
「連你都覺得殘忍?」
「是殘忍,你不會瞭解一個做母親的心。」
「慧萍,就算你是站在女人的立場替女人說話,你也要摸摸良心。不是我逼她放棄若男,不是我負了她!我沒有對不起她過,今天的一切,全是她自己造成的!」陳傑為自己的作法辯白。
「我知道,但你有沒有想過她可能早就後悔了?」吳慧萍寬厚的說。
「我不知道你這是什麼婦人之仁,你應該和我站在一致的立場,你應該清楚這二十二年來我吃了哪些苦!」他冷冷的道。
「這是你自己做的選擇。」
「所以我有權利決定要不要讓她知道!」
「你是在意氣用事!」
「慧萍,她沒有資格當一個現成的母親,天底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如果她以為她可以輕輕鬆鬆的重拾一切,那她是在做夢!」陳傑捶著門框,其實心裡除了怨,還有——愛。
「你的事,你有權決定怎麼做。」吳慧萍有些脆弱的一笑,反正她沒有損失,既然沒有得,就不會有失。
「一旦若男知道整個事情的真相,她受得了嗎?」陳傑又煩又惱的問。
「我不知道。」
「她會不會崩潰?」
「若男……難說,但如果你和金小梅再不期而遇,你還能再瞞她多久?」
陳傑不知道,他壓根兒沒有去想,他沒有想過自己會碰到金小梅,更沒有想到自己是不是會「再」一次的遇見她,他有一種又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矛盾心理。他亂了方寸,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好的。
這是老天給他又一次的試煉嗎?
將跑車隨便的往電視台的門口一停,黎奇灑脫、利落的下了車。他算好了時間,知道等一會兒陳若男會出現,而且是單獨一個人,因為金雅琳今晚要參加一個慈善義賣會,和陳若男沒有約。
一直以來,黎奇就想找個機會和陳若男談談。不只為了自己,也是為了金雅琳,陳若男握有一支可以開啟金雅琳快樂之門的鑰匙。
這個女孩實在不是普通的女孩,能得到金雅琳認可的女孩幾乎是沒有的——除了陳若男。
一出電視台的大門,陳若男一眼就看到了穿著黑牛仔褲,一件黑色皮夾克的黎奇。他穿衣服的格調很好,很能令人印象深刻。
陳若男不會自作多情的以為黎奇是在等她,所以看也不看他一眼的,她越過他繼續要往前走。
黎奇沒有浪費時間,他一個側身的扯住她的手臂。
「你幹嘛?」她怒目以視。
「有點禮貌!」
「什麼禮貌?」
「我在等你。」
「我怎麼知道!」
「那現在你知道了,是不是可以停下來和我說說話?」
他不是在請求她,他的態度可強硬了。
「我沒空!」她不想理他。
「你有!」
「你這個人很無聊耶!」她用力的想要扳開他抓著她的手。「我跟你說沒有空就是沒有空,你最好放開我,否則我告你妨害自由。你成天吃飽了沒事,你以為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嗎?」
「我找你有正事,不是和你耍嘴皮子!這件事很重要,和金雅琳有關,我這麼一說,你——定有興趣了。對不對?」
看著她有些屈服的反應。他就知道自己用對了方法,這一招可行。
「和金姊有關?那我——」
「找個地方坐下來聊。」他不怎麼友善的打斷她,受夠了她的盛氣凌人。
「這裡就可以。」
「那算了!」鬆開她,他轉身要走。
「黎奇!」她不自覺的喊出他的名字,又順口又自然,但隨即她一個懊惱的表情,她是那條筋接錯了?怎麼會這麼自然的叫出他的名字。
他停下腳步,背對著她的笑了。
「到底什麼事?」她走到他的面前,一臉的嚴肅,一副如果他敢騙她,她會和他沒完沒了。
「我說了,找個地方坐下來聊聊。」
「好吧!」她也不是省油的燈。「前面有一家速食店,我們就到速食店裡談,各付各的,互不相欠。你最好是真的有事,而且和金姊有關,否則……這輩子我不會再和你說第二句話。」
「你是不是每次的反應都這麼的偏激、激烈?」
「我不喜歡你。」
「你已經說過了。」
「那我們就速戰速決。」
「但速食店——」
陳若男一副要不要去隨他的樣子,黎奇心裡是一連串的詛咒!從他十六歲以後,他就沒有上過速食店,那不是一個成熟的都市男士會去的地方。帶小孩去又另當別論,但陳若男不是個孩子啊!
不過迫於無奈,他還是和她上了速食店。習慣了順從、聽話的女人,他發現陳若男還真有自己的個性,雖然有時叫人吃不消,但是新鮮。
他點了一杯咖啡,看著陳若男又是薯條、又是蘋果派、又是炸雞的。如果她真的餓了,他可以好好的請她吃一頓飯,由她指定地方;但是她偏偏要來吃這垃圾食物,她的個性夠倔的了,只因為她不喜歡他。
哈……
她真是坦白。
「你說吧!」她邊吃著薯條邊問。
「我們可以等你吃完再說,你好像餓了。」他好意的道。
「黎奇,不要扯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話,說出你的來意,金姊怎麼了?」陳若男真正關心的只有這個。
「她心裡有事。」他簡單的說。
「誰心裡沒事?」她的語氣倒是看得開,一派的灑脫、沉穩。
「她不快樂。」
「和我在一起時不會。」
「這也是我今天找你的目的。」
這麼說黎奇是真的有事找她?陳若男的態度隨和了些,不再一副隨時想找人大吵一架的樣子。不管如何,黎奇倒是真心的關心金雅琳,不是只和她玩玩。互相利用的而已。
「你有什麼目的了」她的語氣緩和了些。
「一件你做得到的事。」
「是什麼?」
「認金雅琳當你的乾媽。」
「認她當乾媽?」陳若男一副嗆到的反應,她不停的咳嗽,不相信黎奇會提出這樣的建議。不合常理!他是不是腦部受過傷?
「你很意外?」
「我豈止意外,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我快二十三歲了,而她只有三十九歲,你要我喊她一聲媽?黎奇,我是一直不喜歡你,但我以為你至少有點智商,你居然會……」她大搖其頭。
「你可以問問你自己,你是把她當同輩,還是當她長輩看?」黎奇平靜的問。
「我……」
「你是唯一能使金雅琳快樂的人。有你在身邊、和你在一起,她才會有笑容、她才來勁,雖然我看不出你為什麼有那麼大的魅力,但事實是如此——我只好來請你幫忙。」他很誠摯的道。
「我是唯一?那你呢?」她機智的反問他:「你對她難道沒有任何意義?」
「不一樣!」他淡然一笑。
「在我看來,你可以向她求婚。」
「求婚?」
「有什麼不可以?」陳若男揚起下巴的笑著。「說不定你的求婚可以讓她更快樂。」
「我和她……」黎奇實在懶得解釋。
「萬一我真的叫金姊一聲『媽』,改天我是不是得叫你一聲『爸』?」陳若男一個諷刺的表情。「說不定你和金姊走進禮堂……」
黎奇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被一個女孩子氣得渾身的細抱都在抗議!他見過世面,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碰過,但這個陳若男,她的本事和怪異的思想,的確叫他大開眼界,歎為觀止。
「陳若男,如果我說我要追你呢?」
「追我?」她一個滑天下之人稽的表情。
「你很難追嗎?」
「黎奇……」她噴噴有聲。一副他腦筋為什麼轉不過來的樣子。「我真的看錯你了。」
「你又有什麼高論了?」表面上滿不在乎,但是他內心裡可毛了。
「我一直以為你的事業做得那麼大,你至少要有個好腦筋,你至少是個思想清晰,有敏銳觀察力的人,但是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她看了他一眼,有著超乎年齡的世故。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快要沉不住氣了,快被她弄得失控了。
「你覺得你有可能追得上我?」她反問他。
「為什麼不可能?」
「黎奇,你明明知道我對金姊的感情,明明也看得出我們相處的極為融洽,我決不會為了一個男人而破壞我和她之間的情誼;哪怕你是億萬富翁或是什麼稀世僅有的白馬王子!」陳若男說得可白了,她沒有遮遮掩掩的扯著廢話,直截了當。
「我說過了,我和金雅琳只是……」
「只是朋友?」
「當然不只是朋友。我們之間的瞭解和默契已經遠超過朋友,但今天如果我要追任何女人,都是正大光明、問心無愧!」黎奇澄清。
「我就說嘛!男人總是比女人無情,女人又總是比男人吃虧!」她說著風涼話。
「你是在故意抹黑我!」
「黎奇,我願意相信你的這一番好意,我也願意相信你是真心的對金姊。我知道她心情不好。我也願意努力的使她快樂,至於認乾媽……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陳若男正色的拒絕。
「你怕什麼?怕人家說你沽名釣譽,利用金雅琳打知名度、攀關係?」
「人言可畏啊!」她笑笑。「你忘了阮玲玉是為什麼自殺的?」
「陳若男,這完全是兩回事!」
「我認為只要是真心的關懷,就根本不要去計較一些名銜、稱謂的,金姊知道我的心意,那就夠了,而且認乾媽……你有沒有搞錯?金姊還沒有過四十歲的生日呢!」她好笑的瞄他一下。
「但金雅琳對你的感覺——」
「她喜歡我、我喜歡她.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你不要複雜化了,好不好?」她真搞不懂黎奇到底是存什麼心,很不合理。
「好,我不提這件事,那和你談點別的行不行?」他帶笑的看她。
「我們之間有什麼別的好談?拜託你不要再說什麼追不追的事。」她先聲明。
「你想不想走到幕前?」
「走到幕前?」
「我可以為你開一個節目。」
「為我開節目?」
「是的!」他以為她一定會很高興,但是看她的反應又不像。
「而我要付出什麼代價?」陳若男非但沒有喜上眉梢,反而是一臉的寒霜和冷漠。「這算是賄賂嗎?這算是引誘嗎?為我開一個節目,然後就可以對我予取予求,我就得百依百順?」
「陳若男,你為什麼這麼容易去曲解別人的好意?為什麼會這麼容易胡思亂想?」黎奇知道自己沒必要來碰這個釘子,但人的心理很奇怪,尤其是對一個一向要什麼就有什麼的人而言,愈是得不到的,愈想得到。
「那你覺得我現在有去做一個節目的實力嗎?」她犀利的逼問他。
「假以時日,你有潛力——」
「但不是現在,對不對?」她抓住他話裡的語病,加以反擊。
「或許……」他知道自己是居下風了。
「所以你的提議明明有目的。」她一口咬定。「你知道現在不是時候,而你只是想討我的歡心,為什麼?因為你要我對你俯首稱臣?」
他不語。
「你要我像那些著迷人的財富、成就和外表的女人一樣,像是只哈田狗的追著你?」
除了正視她,他真的無話可說,即使她沒有說中全部,她也講對了一部份。她是年輕,但對人的心理,不是那麼的幼稚無知,她表現出了她的傲氣、尊嚴、固執和她的格調。
「黎奇,換個其他女人,你的『計謀』會成功的。」她挖苦道。
「陳若男,你為什麼這麼難以取悅?」
她笑笑,吃起了已經涼了的蘋果派。
「為什麼這麼難討你的歡心?」他有些氣不過的問,好沮喪。
輪到陳若男不語。其實黎奇的條件這麼好,只要她肯撒嬌一下,只要她放柔了臉,她會有所得的,但她就是無法作踐自己。
「你到底要什麼?」他惡聲的問。
「什麼都不要!」
「沒有人什麼都不要。」他冷硬的說:「只要是人,就會有需要,就想要得到,沒有人什麼都不要。這是高調、是矯情,要的東西不一樣罷了。你不可能一點什麼都不要.這違反了人性。」
她不和他爭,解決完蘋果派,她繼續吃也是冷了的炸雞,而且吃得津津有味。
「珠寶?」他高傲的問。
「我這麼年輕,不需要珠寶的襯托。」
「鮮花?」
「我對花過敏。」
「華服?」
「你沒有注意到我怎麼穿怎麼好看嗎?我不需要華服!」陳若男自信滿滿的笑容。
「沒有人不愛錢,即使是你,你也不可能抗拒金錢的誘惑。你現在年輕,不需要珠寶、鮮花、華服,但是等你三、四十歲呢?你還能像現在這麼清高、『無慾則剛』嗎?」他加以一一駁斥。
「你是想用錢買我嗎?」
「陳若男,我只是想知道你要的是什麼?」
「我要的……」她甜甜的一笑,拿紙巾抹去了手指頭上的油漬。「只是簡單的愛。」
「簡單的愛……」
「你不懂的,對不對?」她早就知道的笑。
「這麼簡單?」
「愈是簡單,愈難去做到。」她給了他一個含意頗深的笑容。
她的話令他深思、令他沉默。他三十好幾了,卻一直很少去思及這個問題,愈是簡單、愈是難做到……這是所有人都面臨的問題,也是所有人都一直忽略的,而陳若男要的只是簡單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