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影輕悄地在屋頂上輕躍,直來到燭火未滅的窗前,黑影無聲地以指戳破窗紙,靠上前看著在燭火邊、輕翻著書冊的絕麗女子,及立於她身後、邊打瞌睡的小丫頭。
黑影迅速望向四周,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一會兒,一聲輕響傳入他耳中,他才立起身子,推開窗戶直躍入屋內。
推窗的聲響,驚醒半昏睡的柳兒,她睜眼只見一道黑影閃過,一把被燭火照得亮晃晃的大刀,已抵上調、姐的頸項。
"啊!"柳兒放聲大叫,想上前保護小姐,但見那黑影一閃,已將商寒霜挾持住。
剛看書看得入迷的商寒霜,突然聽見柳兒的尖叫,一回神,自己已被人給拉離位置,頸上一陣冰冷。
她一驚,反射性地偏頭看向身後的蒙面人。
"不准叫!再叫我就殺了她!"黑衣蒙面人朝著柳兒低喝。
"你……你是誰?快……快放開我家小姐……"柳兒被他一嚇,牙齒打顫地差點哭出來。
商寒霜心臟劇烈狂跳,只覺全身血液像在瞬間被人抽走,四肢冷顫,但腦中迅速的恢復冷靜。
"你……是前幾天,在觀音寺綁我的人?"她強自鎮定問。
黑衣人愣了一下,哼了一聲,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捉著她的手,一邊往門邊退去。
"你應該知道,我不是商霞露……"她忍著恐懼,再度開口。
"誰管你是誰。"黑衣人沒好氣地回道。
即使她不是採花帖指定的對象又如何,公子都已經這麼決定,他還能說什麼?黑衣人在心中哀歎。
"採花帖是你發的嗎?"商寒霜不斷的發問,只想拖延時間,不讓自己就這樣被他給擄了走。
黑衣人沒有回答,捉著她離開房間,在迴廊中穿梭,他一走,柳兒隨即放聲大叫,引起護院的注意,一連串急促的腳步雜沓聲由四方而來。
怎麼還不來呢?黑衣人分神望向身後,他可不想真成了甕中鱉啊!
才這麼一想,輕笑聲由上傳來,眼前一花,一道修長的身影優雅地從空而降,擋在他們面前。
商寒霜驚慌中見到神色悠然的耶律翰時,虛浮無助的心霎時安定了,不知為什麼,她相信他不會讓她出事。
"你應該認得他……"商寒霜看了耶律翰一眼,偏過頭對黑衣人說。
"你說什麼,我怎麼會認得他!"黑衣人身子一頓,連忙斥道。
"幾天前你曾敗在他手上,怎麼會不認得?"商寒霜微蹙眉,這蒙面黑衣人的口氣緊張得怪異。
"哦……你是說這個啊……"黑衣人聞言,鬆了口氣。
耶律翰幾乎想為這個"黑衣蒙面人"歎氣,為免商寒霜起疑,他截斷黑衣人的話。"我就想你絕不會放棄,果然,你還是來了。"
黑衣人將刀抵在商寒霜雪白的頸項上,兇惡地道:"廢話少說,快讓路!"
他將刀稍一用力按捺,商寒霜呼吸一窒,身子忍不住一掙扎,就覺頸上一痛。
耶律翰看到她的頸上,被刀劃出一道淺淺的傷口,血絲由雪膚中滲出,瞬間輕鬆神態一轉,臉色陰沉得懾人。
黑衣人瞧見他的神色一變,下意識地低下眼看向商寒霜的頸,當他發現自己做了什麼事情時,手竟有些顫抖發軟。
完了,他怎麼會失手傷了商寒霜?這下他的皮可要繃緊一點了!
"你竟然傷了她?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耶律翰話未說完,隨即人已如箭矢射向黑衣人。
黑衣人捉著商寒霜的手一鬆,將她推到一邊,然後全力抵禦耶律翰的攻勢,兩個人就這樣由迴廊打到中庭,再由中庭躍上屋頂,無星五月的黑夜中,只見兩道迅如閃電的身影交錯。
此刻,聞聲而至的護院趕到,也只能看著屋頂上的兩個人交手。
"公子,輕點,輕點啊!"再度以採花大盜身份出現的阿祿,邊閃邊擋著耶律翰的攻勢,邊低聲叫。
"作戲不認真點,怎麼騙得過那些看戲的人?"耶律翰揚唇笑,但眼中卻毫無笑意。
"公子,我是無意的,我是不小心劃傷商姑娘的──"阿祿喊冤道。
耶律翰輕哼一聲,伸手拍了他的肩頭一下。"走吧!"
阿祿肩上隱隱作痛,卻不敢再逗留,順著他的話,翻身下了屋頂。離去前,還不忘耶律翰的交代,大吼道:"我會再來,絕對要將那女人據為已有!"
商寒霜聽見那聲大吼,身子微微一顫。因見著耶律翰而壓下的恐懼,又因那一句話而翻揚。
真的被耶律翰說中了嗎?
她──成為採花大盜的新目標?
商寒霜站在房門外的廊簷下,一雙眼望著廊外人工湖上的假山小島,背脊卻能感受到一雙如火似焰的眼,正盯著自己。
不用回首都知,是誰會這般放肆的看著她。
由於耶律翰證明了他的先見之明,及採花大盜離去前的宣言,商老爺在慎重考慮後,決定她的安全重於一切,不顧她反對,直接任命耶律翰成為她的貼身保鏢,寸步不離的跟著她。
繼父的決定,她無法拒絕,縱然氣惱,卻只有忍下被他眼神凝視的不安,及不理會他一副早知會如此的得意表情,將他當空氣視若無睹。
可……再好的修養、再溫馴的脾氣也有極限,更何況她的脾氣不若她外表的冷然,她的內心是隱藏在地底的熔岩,不被發現,不表示不會爆發。
商寒霜再也忍不住地握緊小手,回過身瞪著倚在門邊、悠閒自在的俊美男子,對他唇畔的笑意,和眼眉間毫不隱藏對她的興趣而惱火。
"你到底要瞪著我多久?"她冰冷的美眸跳躍著點點火光,少了冷漠,帶著微怒的表情,使她增添些人氣,不再冰冷。
早知這男人會如此放肆,她就不應該派柳兒,將她前幾日畫的畫拿去畫坊裱,落得必須與他單獨在一起的下場。
"這裡只有我和你,我不看你還能看誰?"耶律翰聳肩笑道。
"有水有山,有花有樹木,你什麼都能看。"
"可是在我眼裡,那些東西都不及你來得賞心悅目。"他勾唇笑,眼神仍是大膽的在她的身上流連。
商寒霜因他有意無意的挑逗而氣紅了臉,這男人怎麼能這樣對她說話?
"在我眼裡,你只是我的獄卒,請你謹守分寸。"
"分寸?對男人而言,在有興趣的女人面前,是顧不了分寸的。"耶律翰眨著眼,輕笑歎道。
她倒抽一口氣。他說什麼?
"你……你……"
"知道我喜歡你,讓你欣喜得說不出話了?"耶律翰離開門邊,一步步地逼近她,故意扭曲她的意思。
"誰……誰欣喜得說不出話!我是……因你的厚臉皮而驚得說不出話。"他的接近,教她忍不住退了幾步。
"是嗎?"他在她快掉下台階前,伸手摟住她的腰,阻止她後退的舉動。"危險啊,我可不想讓你這美麗的身子,留下任何傷痕。"
他的視線,落在她頸上已癒合的淡淡傷疤,心疼地撫上那道因他的計劃,而讓她白玉般無瑕的肌膚上留下的印記。
他的手撫過她的頸項,察覺她頸邊劇烈跳動的脈搏,繼而笑了。
"大膽,你快放開我!你只是我的保鏢,沒有資格隨便碰我!"她強忍著因他的碰觸而引發的顫慄,氣怒地瞪他。
"我是你的'貼身'保鏢,自然得盡可能的靠近你。"他毫不在意她的怒火,反而笑得更加張狂。
她的肌膚如絲般光滑,觸感極好,早在觀音寺抱著她時,他就想再次將她擁入懷中。
商寒霜臉上的紅霞更深,又氣又羞,再也忍耐不住地抬起腳用力踹他的脛骨。
她出其不意地反擊,讓耶律翰悶哼一聲,一雙手非但未如她預期的鬆開,反而更用力的摟緊她。
"你的腳力不錯,只可惜沒有一個男人在抱著你之後,還會放開手。"他瞇起眼,盯著她泛著火焰的水眸,嗄聲低語。
他一手緊環住她的纖腰,另一隻手在她的背脊上滑動,惹得她呼吸一窒,雙眼大睜,羞怒交加地叫:"你……快放開我!"
耶律翰挑起一邊的眉,露出無賴似的笑容。"哎!你想知道一件事嗎?"
"我什麼都不想知道,我只要你立刻將你該死的手,離開我身上。"商寒霜咬著唇低斥。
耶律翰著迷的望著她嫣紅的臉蛋,輕歎道:"我很想,但我的手自有意識地想留在你的身上,怎麼辦呢?"
"你……你……"他厚顏、露骨的表白,教她困窘的想挖洞將自己埋了。"可惡!你快放開我,否則我會告訴我爹,把你趕出商家莊!"
她的水眸中露出一絲恐懼;耶律翰知道自己如果太逼迫她,只會得到反效果,這個冷靜自持的女子,絕不容自己被人逼到絕境,所以,他只有適時的放手。
他輕歎口氣,放開她,看著她像躲避猛獸般地逃離自己。
商寒霜坐在母親段薇的房中,柳眉不時地緊皺、舒放,一杯茶拿在手中,早已由熱轉溫,再由溫轉涼。
她的心思不寧,秀致容顏上時而惱怒,時而冰冷,情緒難得的反覆不定,倒教在一旁觀察她許久的母親好奇起來。
是什麼人能讓她這個自小即面無表情,不洩露一絲情緒的女兒,有了這等劇烈的改變呢?
她的眼自然順著女兒的視線,瞟向窗外站在樹下的俊挺男子,心如明鏡地即時瞭然。
看來是那個俊小子,讓她這個對男子抱持著不以為然的女兒,有了心緒波動。
"霜兒,他就是那個救了你兩次的護院?"段薇與女兒相似的美麗容顏,未曾因歲月而留下痕跡,反而擁有商寒霜沒有的成熟風韻。
商寒霜手一震,杯內的茶濺了出來。
柳兒輕訝一聲,連忙拿過手巾為小姐拭手,又整理了桌面。
她是個聰明的丫頭,早看出商寒霜與耶律翰之間的怪異,卻又不敢問小姐。
"娘,你在說誰?"商寒霜鎮定心神,故作不知地看著母親。
"霜兒,你以為我在說誰?不就是那個讓你心神不寧,瞧了不下十次的人!"段薇輕笑地看著女兒。
"我才沒有看誰。"她垂下眼睫,遮擋眼中的慌亂,以冷淡的口吻回道。
"你以為為娘的已最老眼昏花,看不到你的表情嗎?"她挑眉輕笑。
商寒霜白皙的頰上,飄上兩朵紅雲,對自己不自覺的舉動羞惱。
耶律翰的存在,大大的影響了她的心情,每當見著他,她就會升起一股怯懦想逃的慾望,但又氣這樣的自己,從來沒有人能教她落荒而逃,甚至兩度被人綁架的恐懼,也不及他望著自己時,眼中的那抹自得令她慌亂。
她慣於冷然的表相,卻總在他的蓄意挑弄下崩裂。她明白自己的脾氣一日壞過一日,就連柳兒也覺得詫異。
"他只是個暫時的保鏢。"她按捺胸口的悶氣,揚首看著母親。
"不管他是什麼人,至少他影響到你了,是不?"
"沒有。"她嘴硬的否認。
"瞧,你這嘟嘴狡辯的模樣,是以往娘不曾見過的,還敢說他沒影響你?"段薇好笑地搖頭。
商寒霜微微一愣,不由得瞪向窗外的那一道身影,抱怨道:"他只會讓我生氣罷了!"
"聽你說這話,不像生氣,倒像小女人對情人的嬌嗔啊。"段薇抿著嘴低笑。
"娘──"
段薇斂起笑容,伸手輕撫女兒的發溫柔地說:"霜兒,你知道嗎?娘很高興見你不再冷著一張臉,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我沒有──"
"不要否認,打從娘嫁進商家莊,你就很少笑了。我知道你那些兄姐對你不算好,但你打小就聰明貼心,即使生氣,也因為我忍了下來。可是你愈是冷靜、不以為然,娘就愈是擔心你啊。"
"娘擔心我什麼呢?我很好的。"聞言,她柔和了臉色,微笑安慰母親。
"若真的好,就不會壓抑著你的真性情,而以冷靜、淡漠來掩飾自己。"段薇歎道。
"我沒有掩飾自我。"
她從不覺得自己對人冷漠是裝出來的,因為她如道她很難親近人,就連柳兒,也是許久才能對她敞開心扉。也因此,那個男人任意直闖入她的生活,擾亂她平靜的心緒,才會讓她失了冷靜。
段薇望著女兒堅定的面容,點頭道:"也許你不認為你是在掩飾自己的個性,但我總想,如果我沒嫁進商家莊,也許你會像霞露,想笑就笑、想生氣就生氣。"
商寒霜櫻唇微揚,要她變成商霞露那種任性的嬌嬌女,她寧願一輩子不知哭不知笑。
"娘,你不要胡思亂想了。"她淡淡地結束話題,不喜聽母親舊話重提。
"好好,我們不談這事。那你就告訴我,你對他有什麼想法?"
"什麼想法?"她微皺眉頭,瞅著母親問:"娘,你到底在想什麼?"
"霜兒,你今年十七了吧?"段薇不答反問。
商寒霜心中一凜,明白母親言下之意。
"如果娘想為我說親,那大可不必,我不想成親,就算非嫁人不可,也不可能是那傢伙。"
自小看著那些繼兄長的惡形惡狀,她對男人早無好感,更不用說對象是他。
只有笨女人才會和他糾纏不清,他根本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壞男人。
"其實娘覺得他不錯啊!人長得俊、武功又好,更重要的是他有一種平凡人沒有的氣勢,娘相信他不是普通人。"她的眼光向來準確,就像當年她愛上的那個浪子,不也是個卓爾不群的男人嗎?
"就算他是王公貴族又如何?我還是沒有興趣。"她違背心中真實的聲音,咬著唇道。
"霜兒,有些話不要說太早喲。"段薇拍拍女兒的手,然後起身走到窗邊,招手喚耶律翰。
"娘,你要做什麼?"商寒霜心中一緊,連忙起身問母親。
段薇不應話,只是笑看著走近的耶律翰。
耶律翰一雙微揚的桃花笑眼,先是瞥向商寒霜,接著才落向段薇。
"三夫人。"他笑意煦然的朝她點頭。
"你就是蕭翰?"
"是。"
.謝謝你兩度救了我女兒。"
"這是我應該做的事。"耶律翰微笑道。
"以後我這個女兒就交給你了,請你保護她。"段薇彷彿托付女兒終身的話,聽得商寒霜臉兒驀紅,耶律翰眼中精光一閃。
"是。"他的笑眼投向商寒霜,惹得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紅。
"娘,你在說什麼?"
商寒霜拉著母親低叫。
"我請他保護你,有說錯嗎?"段薇故作不解地望著女兒急怒羞紅的臉兒問。
"我……"她咬著唇,不知該答是,或是非。
段薇笑著轉向耶律翰,忽地轉移話題問:"採花大盜真的會再來嗎?"
耶律翰神色不變地回道:"會。"
因為他就是那個,將採下這朵孤傲名花的採花大盜。
"是為霜兒而來?"
"是的。"
"他……多大年歲?長得如何?"
耶律翰笑看段薇,心中閃過一絲懷疑。"三夫人怎麼會這麼問?"
"我只是聽說,那採花大盜已十多年未曾出現江湖,所以奇怪他怎麼又會重出江湖。我在想,是不是有人冒他之名…─"
"根據一些江湖耆老所言,採花帖上的字跡,是出自那人之手沒錯。"他邊說邊注意段薇臉上的表情變化。
"我聽說了。"段薇眉頭微微一緊,嘴角的苦笑一閃而逝不錯,她也看過帖上的筆跡,確實是那人寫的。那個多年前,讓她愛戀、為他生下女兒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