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出現了奇妙的變化。
似有若無的情意,在彼此間流動著。
可是,他們卻強加壓抑,假裝自己仍心如止水,無動於衷。
有一天,外面下著滂沱大雨,不時還夾雜著打雷閃電。小屋內又只剩下他們……
他快按捺不住了。似乎有一股力量在驅動著他。
他回想起幾天前,在灑滿陽光的沙灘上她抓小螃蟹的天真模樣……
他裝作不經意地道:「我突然想起那天我們在沙灘上散步,你抓的白色小蟹——」
「你想要白色小蟹嗎?」她興沖沖地問。「那我抓給你——」
「不,不要……」他搖頭。「聽我說,我不要……」
話還沒說完,她已經穿上黃色雨衣,打開大門衝入如瀑布般的大雨中。
他緊張得說不出話來,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深怕隨時捲起的瘋狗浪,會讓她有任何危險。
眼見時間分分秒秒的流逝,他坐立難安,差點要拔腿衝出去。
她怎麼還不回來?
她根本抓不到白色小蟹,怎麼敢回來。
大雨天的,小螃蟹可能也躲雨去了。
可是她要怎麼對他交代?他會不會又大發雷霆呢?想到那一天他反覆無常的怪脾氣,讓她心有餘悸。
她正拿不定主意時,一轉身,竟看見他拚命地向她招手。
他在叫喚她?
為了怕他生氣,她聽話的沖了回去。
「對不起……我抓不到白色小蟹……」門一打開,她立刻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歉著。
「那不重要。」他悶聲道。
「可是,你不是要……」
「該死的!」他突然破口大罵。「我根本不要白色小蟹!我要那鬼東西幹嗎?」
「我……」難道她又自討沒趣,做錯了?她垂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他又大聲叫道:「快去洗個澡,著涼就不好了!」
「我……」她猛打哆嗦。「那你會不會生我的氣……」
「我不可能對你生氣,我只是擔心你。」他衝動地脫口而出。當他警覺自己失言時,立刻面紅耳赤的將輪椅轉個身,背對著她。
她也不由得臉紅心跳,火速地衝進浴室裡,讓熱水不斷地沖刷身軀,來撫平急促跳動的心。
他擔心她。
喔!他擔心她……
她反覆再三地咀嚼著,心裡泛起一絲歡喜。
「洗好了嗎?」他在外敲門了。
她知道自己在浴室裡待太久了,必須出去面對他。
她沒有衣服可換,只得大膽地用浴巾裹住嬌軀。
她擔心自己春光外洩,又擔心嚴繼武會不會盯著她看。
他不是同性戀嗎?驀地,赤雁心底一沉,她實在想太多了。
望著只圍著一條大毛巾的赤雁,嚴繼武不由得屏住呼吸。
「我……」她漲紅臉。
「你的『身材』固然很好,不過,還是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幸好我是正人君子。」他善意地一笑。「我知道了。」她點頭,目光仍不敢直視他。
「快去吹頭髮。」他溫和地命令著。
她聽話地坐在椅子上吹頭髮,藉以掩飾那不由自主的顫抖,而他卻藉著鏡子的反影,好整以暇地睨著她。
她有著少女般的羞澀和沉靜,讓他深深著迷。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竟不抗拒女人深入心田?
沉默的氣氛,讓彼此都好不自在,赤雁希望李叔和美鳳能趕快回來。
等到深夜,李叔和美鳳終於笑咪咪地回家了,她趕緊拉著美鳳和嚴繼武道別。
誰知,嚴繼武竟溫柔地對赤雁提出要求。「等天氣好時,再換我抓白色小蟹給你,好不好?」
「你……」赤雁一下子無法回應,心中滿溢著感動。
* * *
「這幾天,進展得如何?」
美鳳叫了她好幾聲,赤雁才如大夢初醒般應聲。
「你叫我?」
「難不成還叫鬼嗎?」美鳳環顧四周。「這裡不是只有你和我嗎?」
「是吧!」赤雁無精打采地回道。
「你怎麼看起來失神、失神的?」
「有嗎?」赤雁還是提不起勁來。
「沒有嗎?」美鳳懷疑地盯著她瞧。「沒事就好!對了,你和嚴公子進展得如何?」
「你不要一天到晚都提他,好嗎?」赤雁莫名其妙的反彈。
「孩子,我是為你好啊!」美鳳提醒她。「半年的時間稍縱即逝……你不結婚,遺產就休想入口袋。」
「喔——」赤雁倒在沙發上,她真的很怕再見到嚴繼武……就怕心裡那根脆弱的神經作怪。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美鳳搬出大道理來教誨她。「你連跟男人談情說愛、虛情假意一番的本事都沒有,將來怎麼成大事、做大業呢!」
「我說過,我不稀罕!」她大叫道。
「我——知——道。」美鳳瞭解。「項赤雁不是拜金的女人;她淡泊名利,不在乎物質的享受。」
「既然如此——」赤雁一臉期待。
「休想!」美鳳無情地拒絕。「孩子,現在你也許覺得我無情,不過將來你一定會感謝我的。」
「為什麼?」赤雁始終不明白。
「因為金錢本身是沒有什麼好壞可言,端看人如何使用它。富有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想法。你不是一直很想助人,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嗎?我相信——你會是用錢行善的最佳人選。」原來美鳳自有她的一套用錢哲學。
「喔——」赤雁終於瞭解了。
「走吧!」美鳳拉著赤雁。「約會嘍!」
* * *
意外的,今天不再是李延年和美鳳獨處,赤雁和嚴繼武也加入了他們。
兩位老人家並不介意他們兩人當電燈泡。而兩個年輕人也為不用獨處而鬆了一口氣。
李延年帶著大家一起去遊山玩水。
「海看久了也會膩,今天改看看山。」
李延年用心良苦,他是要讓嚴繼武開心。因為今天一大早,嚴如女又打電話來催促兒子趕快回家相親。
嚴繼武臭著一張臉,母親從不關心他好不好……她只要孫子,只要嚴家的後代!
「這是哪裡?好美喔!」
車子駛向T市的郊區,進入林葉茂密的山裡。「好美的鳳凰花!」美鳳興奮地叫著。
車子在夾道的鳳凰樹裡穿梭,微風送來淡淡的花香。清澈的小河,在山徑邊流著,滿山的翠綠,映入眼簾,不禁令人感到神清氣爽。
他們停下車,準備欣賞風景。李延年將嚴繼武抱下車,放在輪椅上。
河邊種滿了楊柳,微風吹過,柳枝便輕輕地拂過水面,在平滑如鏡的水面上泛起一波波的漣漪。
「好美!」大家讚歎著。
不知不覺中,赤雁已經代替李延年推著輪椅,而嚴繼武也沒有那麼強烈抗拒了。
觸目所及的美景讓他們心曠神怡,不自覺地越走越遠。而李延年和美鳳也想讓他們倆好好的相處一下。
草地上開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紅的、白的、紫的,全都爭奇鬥妍,而小樹也不甘示弱,初生的嫩芽,在風裡微微擺動著,大地充滿了無限的生機。
「欣欣向榮,無限生機。」赤雁眉開眼笑問道。「怎麼樣?有沒有視覺上的享受呢?」
他們雙目交纏,嚴繼武對赤雁——似乎已毫無敵意。
兩人默默無言,任情意在空氣中流動著。
「嘿!嘿!瘸子也敢泡馬子啊!」挑釁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赤雁一回頭,看見一群不良少年不懷好意地笑著。
「你們要做什麼?」本能的,赤雁立刻擋在嚴繼武面前。
「デ看不出來!」一群人放肆地叫囂著。「瞧這位帥哥不但跛腳,還是個吃軟飯的男人,一點用都沒有!」
嚴繼武臉色發青,難看至極。「你們要做什麼?」
大夥兒又哈哈大笑。「問得好啊!」他們立刻圍繞過來,想調戲赤雁的意圖相當明顯。
嚴繼武將赤雁拉到身邊。「別怕!不會有事的!」
赤雁也認真地回答:「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聽了赤雁的話,嚴繼武真想捧腹大笑,他可是空手道高手呢!這幾個混混,休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瞬間,他的心冷了下來,他是個殘廢,怎能大顯身手?可是,他仍然聲色俱厲喊著:「哼!你們這幾個沒用的混混,想欺凌弱小嗎?」
「你錯了!」一個看似帶頭的混混道出一堆歪理。「我們是不會欺侮女人的。我們只是替她打抱不平,她不該保護你這個沒用的男人,反而該有個強壯的男人來保護她。
「我們是看你不順眼!」話終於挑明了。「你懂了嗎?我們要好好的教導你,讓你明白,什麼叫真正的男人!」
老大振臂高呼,所有的人一擁而上,準備對嚴繼武拳打腳踢。
「不!你們休想傷他一絲一毫!」赤雁不顧一切地趴在他身上,想要保護他。
「不!」嚴繼武尖叫。「你不能這麼做……」
他怎能讓她受傷?
「你不需要保護我!」他想推開她。
無奈,她的身體竟硬如鐵板,推也推不動。
「不!我一定要保護你。」不知哪來的勇氣,讓她不願退縮。
「為什麼?」
難道她愛上他了嗎?赤雁還來不及回答,無情的拳頭已經落下來,狠狠地打在她的背上。這一群人,真是禽獸不如,連一個弱女子也不放過。嚴繼武心如刀割,心底淌著血……他終於嘗到何謂錐心刺骨之痛。
李延年見他們遲遲未歸,覺得不對勁,火速同美鳳跟上前去看看。
看見一群不良少年正在動手打人,李延年氣急敗壞地叫著:「你們幹什麼?」
美鳳也跟著大叫:「警察來了!警察先生,有人在打架!」
不良少年們聞言,一哄而散。
「少爺,」李延年衝到嚴繼武身旁。「要不要緊?!」
「受傷的不是我,是她——」嚴繼武話中充滿憐惜。「赤雁為了我,吃盡了苦頭。」
他雖毫髮無傷,卻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小姐!」望著赤雁背上的傷痕,美鳳聲淚俱下。
「趕快送她回小屋,請大夫來!」
大家趕緊上車,向度假小屋全速前進中……
* * *
赤雁做了一個美夢。
嚴繼武居然雙腿健全,將她整個人騰空抱起,安置在如羽毛般柔軟的大床上。
刺眼的陽光照射進來,讓赤雁一時睜不開眼。這裡是哪裡?她的房間是沒有窗戶的,這裡究竟是哪裡?
一個模糊的黑影在她眼前晃動,那是美鳳嗎?「美鳳,這裡是……」她虛弱地問道。
「這裡是我的床。」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響起。
是嚴繼武守著她?赤雁一下驚醒了。
「是你——」她嚇得半坐起身來,卻被嚴繼武推回床上。
「你身上有很多淤傷,要多休養!現在還不能起來。」嚴繼武解釋著。
她腦中一片空白,囁嚅地問:「是你……陪了我一晚上……」
「是的。」他坦承。「你捨命救我,我能不回報你、不擔心你的傷勢嗎?」
她想起那個奇怪的夢境,眼神不禁瞟向他白被單下的雙腿。
難道,她那麼期待他能夠健步如飛?
她回想起那段「美女救英雄」的事跡時,不禁雙頰嫣紅。
「怎麼了?」嚴繼武異於平常地對她關心了起來。
「對不起——」她娓娓地道出心中的痛楚。「因為父母很早離異,我很缺乏安全感,很怕男生……」她老實地說著。「我不知道如何跟男人相處,也沒有接近過男人,除了你——」她抬起頭,看到他鼓勵的眼神。「我在你面前做出了很多愚蠢的事,那是因為我慌張失措……」
她天真的神情裡透露著真誠。「可是,很奇怪的,你是我惟一不懼怕的異性。」說完了真心的告白,她忸怩的低下頭來。
她沒看到嚴繼武動容的神情,不知過了多久,他暗啞的嗓音響起。
「我也要向你坦白——」他鼓起勇氣。「我對異性不感興趣,從來沒有和異性靠得如此近過,除了你。」
為了救他,她不顧自身安危的舉動感動了他,讓他明白,她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孩。
他必須把握機會,否則得不到她,是他的損失。
「我?」她驚異地抬頭。
「是的。」他臉上的真誠不容置疑。
「所以,你打算一輩子不結婚?」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提出疑問。
嚴繼武關心著。「可能嗎?你要做老處女?這樣,會被人笑的。」
「我……女人是很吃虧的,背負著傳統的包袱。」她有口難言。「因為世俗的壓力,我會結婚的,我必須找一個丈夫。只是——是在我的條件下。」
「你的條件?」聽起來頗為詭譎迷離,嚴繼武試探地問著。「是什麼?願意說來聽聽嗎?」
她不由得翹起如櫻桃般的小嘴。「我想找的丈夫就像好朋友那樣,只有精神上的交合。」不知哪來的勇氣,她仰首迎向他。「就算要同床——也不做任何碰觸。」
他目光一閃,對她提出的條件相當錯愕。
「為什麼?」他柔聲問。
「因為——我對男人沒有感覺!」縱使是謊言,她的眼裡仍蒙上了一層莫名的憂慮。「我寧願終生都不要和男人有任何關係。」她不自覺地用力握緊了被單。而這一切,都落入他的眼裡。
「看樣子,我們還真是天生的絕配!」他嗤笑道。
她不解地望著他。
他當機立斷,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她是最佳人選。
項赤雁——將會是他有名無實的妻子。
他將計就計道:「其實——我也有一些問題,只是沒有人知道。」他頓了頓,又道:「我媽媽一直逼我結婚,為嚴家傳宗接代,可是,我卻是個同性戀。」
他居然對她吐露他深藏不露的秘密?
項赤雁愣得說不出話來。
他仍面無表情地敘述著。「嚴家家大業大,丟不起這個臉!在母親的逼迫下,我勢必要找個女人結婚做做樣子。
「可是我是同性戀,是不可能愛女人的。而你又對男人免疫,那我們不就剛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她遲疑地點了點頭。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正經八百的神情。
他是在向她求婚?
他露出了一個迷人的笑容,誠懇地問道:「我願意遵守你的『條件』,而你願意嫁給我、做我的妻子嗎?」
天啊!她成功了。
感謝上帝的垂憐!
她真想高呼萬歲!
陰霾終於遠離,撥雲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