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怎麼了?,摔倒了嗎?」
「不——」他該如何啟口呢?突然一個不留意,腳踝蹬了一下,震得受傷的膝蓋骨劇痛不已,他發出如豬嚎般的哀叫聲。
靈戀驚惶失措,連忙用力撞向門,脆弱的門板應聲而開,也讓破門而入的她,看到了不該看的景象……
她的臉頰刷地一片羞紅,這輩子,她還沒有看過赤裸的男人呢!
「對不起……」她轉身拔腿就跑。
「不要誤會……」他慌亂地對著她快速離去的背影大叫,納悶自己為何如此在乎她的感受。「我沒有衣服穿,你不要亂想……」
但她已經跑走了,留下唐崇旭一臉尷尬與無奈地站在那兒。
這輩子,他從來不需要跟女人解釋,如今……困在這荒郊野外,他連習性都變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送衣服來了。
「我拿了一些衣服來……」隔著門板,她把衣服掛在門上。「不曉得合不合身,你先將就著穿吧!」
「謝謝你。」他連聲道謝,穿上了汗衫和蓬鬆的褲子。
「還真合身呢!」他嘖嘖稱奇。」「這麼巧!」
這一定是她丈夫的衣服!
她眼睛一亮,如出一轍的穿著,讓她彷彿看到了……
唐崇旭一跛一跛地走向她,冷硬的臉孔出現一個過去不曾有過的善意笑容。
「謝謝你!這一定是你丈夫的衣服。」他口無遮攔道。「我想我們的身材應該很雷同!」
「不客氣。」她這才回過神,扶著他走回三合院。
她笑自己太傻,眼前的這個男人,來自一個遙遠的大都市,與她毫無瓜葛,不可能是她熟悉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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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草我搗好了。」她說,那清新的中藥味讓他神清氣爽。
「等一會兒,先讓麝香、天麻、首烏、當歸……完全混合後,我再幫你包紮。」
他乖乖地坐在地上等她,趁這空檔,她先去洗了澡。
等她踅回來時,頭髮濕源源的,整個身子也因沐浴後而散發著一股孩童般潔淨的氣味。
望著清新甜美的她,唐崇旭竟莫名感到有點心蕩神馳。
而洗完澡的他看起來亦是英姿煥發、神采飛揚,她第一次感覺到他身上洋溢著不同凡俗的味道。儘管衣衫隨便,那股唯我獨尊的氣質依然不減。
高大挺拔的身軀、帥氣的臉孔、炯然有神的眼眸,加上似西方貴族般高挺的鼻樑及緊抿的雙唇,在在顯示他是一個強悍、不易馴服的人。
尤其那對黝黑的眼珠總是充滿孤傲、鄙夷,虎視眈眈地盯住他眼底所見之物,讓她不由得垂首斂眉。
這個宛若人中之龍的男人,想必身邊一定有無數的女人圍繞,抑或是……他早已成家?
心念浮動間,靈戀的手並未停下來,準備好藥物後,她默默地坐到他身旁。
唐崇旭嗅到靈戀身上微微的香皂味道,一股無法抗拒的魅力深深蠱惑著他。
她長得眉清目秀,嬌美的臉蛋上鑲著一對靈動的大眼睛,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淡淡的哀傷,小巧挺直的鼻子下是櫻桃小嘴,嫣紅的兩頰更增添了她的麗質天生。
但面對唐崇旭時,她的神情總帶著一股傲氣,像刺媚般的不可親近,讓他感覺她神聖不可侵犯。
「聖潔」這個形容詞,竟然會用在一個寡婦身上?
她與自己過去所認識的美艷女子有著天壤之別,那超脫凡俗的靈氣之美,讓他頃刻間感到迷失。
他乖乖伸出大腿放在凳子上,讓她為他敷藥。
「沒那麼腫了!」她端詳後道。
「那是因為你的『手藝』高超。」他稱許道,而她不可能知道以刻薄尖酸聞名的他是很難得讚美別人的。
她專注地替他包紮,大功告成時,她的眉心處已沁滿汗漬。
「好了。」她用手拭去汗水。
「謝謝你。」看她滿頭大汗,他突然覺得很對不起她。
「不客氣,二十四小時後,我再為你換藥!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能活蹦亂跳,遠離這個貧窮的落難處所。」她意有所指道。
難道,她真的巴不得他趕快離開?唐崇旭頗不是滋味地想著。
她在客廳一角為他安置好一個簡單的床榻,充作他臨時的臥房。
「有事就叫我。」她囑咐。
關了燈,他很快閉上眼睛。
半夜,他模模糊糊地醒過來。
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音傳來,烏漆抹黑的大廳,只有房間裡傳來一小盞暈黃的燈光。
她還沒睡?她在跟誰說話?
他偷偷起身,忍著身體的不便,躲在房門旁的角落,在昏暗不明的光線下,他見到她拿著照片喃喃低語……
她在跟她丈夫說話。她一定很愛他。
反觀自己,雖然是堂堂長鶴飯店的總裁,卻因為緋聞而惹了一堆麻煩,幾乎要毀在一個不入流的女人身上,最後還落得車子撞山,差點連命也賠上的下場。
來到「烏拉罕」,從靈戀堅貞高尚的人格上,他頓時覺得自己好粗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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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起來,小孩們早隨著媽媽的發財車上學去了。
大概是受了傷,相對的體力也差多了,他醒來時都快正午了。
他左顧右盼,見到她留給他的紙條,還有掛在?椈壑W一個綁成圓圈的帶子。
紙條上寫著:
「這是『牽引』用的,記住一次二十分鐘,之前先熱敷脖子十分鐘。小心使用,這是非正式的臨時醫療器材,如有不適,立刻停止……」
她寫得很詳細,敘述有條不紊,娟秀的字跡讓他讚歎不已。
望著用來「吊脖子」的繩子,他詫異她還有時間做這項醫療工程。這樣善良的女孩,為何偏偏是個寡婦?上天對她真是太不公平了。閒來無事,他真的吊起脖子來了。
他的頸子懸在繩子上,一開始不以為意,逐漸地感覺整個頸子開始發燙,彷彿快僵掉了。
這時,發財車風塵僕僕地回來了,剛熄掉引擎,大寶小寶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車。
「叔叔、叔叔……」大老遠的,他們已經嚷個不停了。
當兩個小孩衝進門,卻愕然見到脖子吊在繩子上的唐崇旭,頓時三人六眼,呆怔地互相對看。
唐崇旭因為無法開口說話,索性眼睛朝上不去看他們。
「哥哥,叔叔好像吊死鬼喔!」小寶突然說道。靈戀正好走進來撞見這景象,母子三人哄堂大笑。
唐崇旭心裡也覺得好玩,於是刻意又做出更多逗趣滑稽的表情,這會兒笑聲更是充滿了客廳。
靈戀把唐崇旭扶下來,小寶不斷嚷叫道:「叔叔是吊死鬼、叔叔是吊死鬼……」
唐崇旭一時童心大起,一個箭步跨出左腳,大手一把抓起小寶,攬在懷裡,裝出魑魅吃人的恐嚇聲。「吊死鬼要吃小寶……」
小寶尖叫,大寶為了救弟弟,衝過來,跟唐崇旭打了起來。
「小心啊!你的腿……」靈戀在一旁尖叫提醒。
「放心,我用手就可以搞定他們了!」他輕鬆自如地對兩個孩子施展「魔手」,兩個孩子嚇得四處亂竄。
一場玩耍嬉戲下來,孩子們在地上翻滾,玩得不亦樂乎。
靈戀在廚房裡做菜煮飯,還不時探頭出來瞧瞧他們玩樂的景象。
真是和樂融融的畫面,和他們「父子」共享天倫之樂,是她一直夢寐以求的幸福,如今在唐崇旭身上……不!她一定是瘋了才會這麼想,他不是孩子的父親啊!
「別玩了,吃飯了,去洗手!」她叫喚道。「吃完飯還要做功課。」
這下子,笑聲終於劃上句點,大寶和小寶不捨地從唐崇旭的身上爬起來,乖巧地扶起坐在地上的叔叔。
「叔叔,來吃飯吧!」
「媽媽,請坐!」
靈戀睜大了眼睛,她還從沒見過孩子們這麼主動、這麼有禮貌呢!
「怪了!你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乖了?」靈戀匪夷所思地望著他們。
兩個孩子臉紅地望著母親和叔叔,唐崇旭則暗暗偷笑。
他們愉快地用餐,靈戀買了一些強壯筋骨的中藥藥草,特別燉給唐崇旭喝。
「喝了它,這對舒筋活血很有幫助。」
「你特別買的?孩子們的發育比較重要,你應該多買些營養的食物,而不要只顧著我。」他略顯不悅,才短短幾天,小孩們已經不知不覺地融化了唐崇旭向來冷血無情的心,他也完全敞開心靈接納了他們,只是他毫不自覺。
「這是你的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拜託我醫治你,我就得義不容辭給你最好的藥方。至於孩子——」靈戀注視桌上的青菜和雞蛋,不以為意道:「我雖然無法給他們大魚大肉,但是我很注重他們營養的均衡。」
「你——」注視她不肯妥協的固執眼神,他忽然覺得碰到了一個難以應付的對手,他以前慣用的手段完全失效。
所有他交往過的女人都會大方地接受他的「饋贈」——同時樂於提供慰藉給他。
而眼前的女人卻不想從他身上圖利,這不但出乎意料,也讓他吃了一記閉門羹。
用完餐後,孩子們乖巧地幫忙洗碗,靈戀在一旁用溫柔的眼神凝望著他們努力清洗餐盤的小手,這一幕溫馨動人的畫面竟讓唐崇旭望得出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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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的作業是什麼?」下午,閒來無事,唐崇旭盯著他們做功課。
「畫畫啊!」小寶說著,拿起蠟筆在圖畫紙上畫畫。
「那你呢?」他又問大寶。
「老師要我們寫日記。」大寶用注音符號在作文本子上寫著。
「喔!」他漫不經心地回答,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往窗外。
望著她正忙著磨黃豆、做豆漿,在烈陽下揮灑汗珠的身影,一股憐惜之情油然而生。
他突然怨恨自己的腿不能動,無法幫她……
什麼時候起他心中多了溫情這束西?他一向是商場上、社交圈中聞名的「冷血動物」啊!
夕陽即將西下,孩子們紛紛把做好的功課拿給靈戀看。
「媽!你看,我畫好了——」小寶道。
「媽,我的日記也寫好了。」大寶叫著。
「畫什麼?寫什麼?」唐崇旭湊近看,好奇問道。
「老師叫我們畫『我的爸爸』啊!」小寶興高采烈地展示他的畫,畫上竟是唐崇旭「吊脖子」的模樣,小寶咧嘴大笑。「我畫爸爸受傷療養時的樣子。」
「我寫爸爸今天療傷時故意裝鬼嚇我們,陪我們玩……」大寶滔滔不絕地念出他寫的文章。
這兩個孩子,其實真的需要一個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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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她一如前天,在夜深人靜、小孩們都睡著後,再替他換藥。
他們誰也沒有開口,沉悶的氣氛迴盪在四周。
終於,他按捺不住了,打破沉默說道:「謝謝你,我的大腿感覺好多了。」
她恬靜地笑著,眼神中有歡欣也有落寞。
「我才要謝謝你呢!這個家很久沒有笑聲了,而這都是拜你所賜。」
兩人目光相遇,他那一雙深邃眼眸中,似乎多了一抹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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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沒多久,他的傷完全好了。
如今他竟像個婦人,每天中午坐在屋簷下的台階上,望穿秋水似地等著那輛破舊的發財車出現。
他知道他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可是他卻躊躇不前、流連不已。
他眷戀「烏拉罕」的什麼呢?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比不上那個繁華富足的文明城市!他應該嫌棄這裡的,他應該回去做他萬人之上的總裁,有無數屬下供他使喚、任他差遣。
但他迷惘得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在「烏拉罕」這處偏遠的山區裡,三個可憐兮兮的母子,竟讓他失去理智,逸出生活的常軌。
當發財車駛近時,唐崇旭的臉上竟綻放出喜悅的光彩。
大寶和小寶跳下車,意外的,今天大寶的眼中毫無快樂的情緒。
而靈戀似乎沒有發覺,一徑對大寶耳提面命道:「明天學校運動會,媽媽賣早點會晚一點到,我會幫你準備一雙運動鞋,還有運動服……」
「你不要來也沒關係。」大寶突然脫口道。
「你說什麼?」靈戀一怔,面帶慍色問道。
「沒有啦!」大寶似乎在賭氣。
他默默地躲到角落,不理會任何人。
唐崇旭覺得大寶很反常,他走過去,蹲下身與大寶等高,雙手一張,像個父親般摟住大寶瘦弱的肩膀。
「怎麼了?」他問道。
「我……」大寶哽咽地對著唐崇旭說出真話。「運動會時,同學的爸爸媽媽都會來,只有我……我沒有爸爸,我不要人家笑我……」
「所以你乾脆叫媽媽也不要去?」唐崇旭目光一閃,啼笑皆非。
大寶哭喪著臉點點頭。
唐崇旭疼寵地將大寶擁在懷裡,靈光一現,他想也不想便說道:「這很好解決啊!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明天我就充當你的爸爸,這樣,你在同學面前就能抬頭挺胸了,好不好?」
「好好好……」大寶一迭聲說好。唐崇旭知道自己做對了,他永遠也不會忘記此刻大寶把他當天神般崇拜的眼神,只是花一點時間、一點精力就能獲得孩子完全的信賴,他覺得十分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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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你要去呢?」隔天一大早,當唐崇旭表明要去參加大寶學校運動會時,靈戀疑惑地問。「你應該多休息,不該去參加大寶的運動會!」
何況你只是一個外人,不要介入大寶和我的生活!她在心底吶喊,試圖作出抗拒,不過終究她什麼都沒說。
「腿要恢復正常功能,就要多走動啊!」他提出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
到了校門口,唐崇旭堂而皇之地牽著大寶走入學校,而她則傻傻地杵在原地。甚至在她把發財車開到鎮上賣早點的途中,她的心都懸在他們「父子」身上。
提早收了攤,她急匆匆地趕到學校,心裡擔憂著大寶在學校的表現。大老遠的,她便已經看到他們一同跑步,大概是參加親子比賽的項目吧!
「加油!加油!」場外的人群加油聲不斷,令她的心也跟著振奮起來。
最後,唐崇旭拉著大寶首先抵達終點。霎時,運動場邊歡聲雷動,喧鬧不已。
唐崇旭把大寶高高地扛起,孩子們奔向大寶,羨慕地喊著:「你爸爸好神勇喔!」
「太棒了……」
「我讓你揚眉吐氣了吧!」唐崇旭對大寶洋洋得意地笑道。
「同學們再也不敢笑我了!」大寶心花怒放、自信滿滿地笑道。
大寶回過頭,不經意地瞥見遠方的靈戀。
「媽媽!」他興奮地朝她張開手臂。
靈戀也報以微笑,奔向他們,此情此景在外人眼中,他們就像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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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靈戀順道至托兒所接小寶回家,兩個孩子一路上都膩在唐崇旭懷裡,半睡半醒間,他們叫喚道:「叔叔。」
「嗯?」
「你結婚了嗎?」小寶語出驚人地問道。
好半晌,唐崇旭嗤笑道:「沒有。」
「那你有女朋友嗎?」小寶不死心的又問,雖然他對結婚和女朋友這些名詞還懵懵懂懂。
唐崇旭笑而不答。
「你當我爸爸好不好?」小寶更大膽問道。
靈戀的心跳頓時快了一拍。
「小寶,你在胡扯什麼?」她勃然大怒。「你又不是沒有爸爸!」
眼看媽媽生氣了,小寶和大寶都嚇得噤聲不語。
倒是唐崇旭毫不以為意,他微微挑眉,從容自在地打圓場。「何必這麼緊張?」
靈戀意識到自己的確顯得太介意了,不禁面紅耳赤。
乘此機會他對兩個孩子探詢道:「你們可以叫媽媽再婚啊!這樣不就有一個新爸爸了?」
「媽媽又沒結過婚,怎麼再婚呢?」大寶直一言不諱道。
「什麼?」唐崇旭呆愣住。
她沒結過婚?難不成她是未婚生子?
「大寶,不准再說了!」靈戀嚴厲地制止,威脅道:「再亂說話,回家我就打你屁股!」
大寶的嘴翹得老高。「每次都這樣……」
唐崇旭假裝視而不見,只是看著身為母親的靈戀,自己也像孩子般氣急敗壞的舉止,令他再也忍不住笑意,只得不斷以咳嗽來掩飾。
可惡!她又沒做什麼虧心事,現在竟感到無地自容。靈戀恨恨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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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用餐時,桌上多了一隻土雞。
「大寶,這是犒賞你跑步得了第一名。」靈戀高興地說。
「不是我的功勞,是『爸爸』拉著我,才能跑第一名。」大寶喜孜孜地挾起鍋子裡的一塊雞肉,放在唐崇旭的碗裡。
突然,一記耳光狠狠地甩向大寶,唐崇旭見狀驚呼:「你在幹什麼?」
「你叫誰爸爸?」靈戀激動地大聲質問。「大寶,不能隨便認爸爸。」她指著?暀W的照片嚷道:「搞清楚!他才是你的爸爸。」
瞬間,大寶所有隱藏的情緒完全爆發出來,他哇哇哭喊,手指著照片。
「他不是我爸爸。」他喊出讓靈戀心痛不已的話。「你也不是我媽媽!」
說完,他抽抽噎噎地跑回房間。
你也不是我媽媽……靈戀只覺得筋疲力竭,淚流滿面地衝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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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漆黑如墨的夜幕更襯托出月華如銀。
靈戀躲在油菜花叢裡,獨自一人吞噬著如刀割般的心痛。
不知過了多久,遠方傳來呼喊:「靈戀!靈戀!」
她這才稍稍恢復了意識。
是唐崇旭!他不顧一切地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
暈黃的月光,為滿山的油菜花添加一股嫵媚的效果;她臉上晶瑩未干的淚痕,讓她看起來更加楚楚動人。
她扭緊雙手,努力吸吸小鼻子,佯裝若無其事的問:「大寶還好吧?」
「我安撫他們睡著了。」他簡單地回道。「倒是你,讓我擔心極了。」
「擔心」這字眼讓她心頭一震。
「我找了你好久,你一個小女孩,半夜在外面逗留不回家,萬一碰上壞人怎麼辦?」他氣沖沖地責備,擔憂之情寫滿臉上,似乎已超出一般的關心。
「我才不是小女孩,我是兩個孩子的媽——」她不甘示弱地駁斥。「而且在『烏拉罕』這個地方,除了我們母子三人之外,沒有別人。」
「不!」他正色反駁。「如果你是好母親,就不會跟孩子發脾氣,甚至賭氣離家。」
她無話可說,所有的委屈突然全化做淚水,哀哀切切地哭了起來。
「靈戀……」不曾有過的憐惜出現在他眼神中,她可憐兮兮的模樣,觸動了他心中最脆弱的神經。
「我沒有資格當媽媽……」她喃喃說著,哭得淚眼婆娑。「德光,我對不起你……」
德光——他猜想那是她「丈夫」的名字。
只是經由她嘴裡說出來,他竟然感到不是滋味。
他知道自己應該安慰可憐的靈戀,但是他卻做不到,胸口甚至燃起了一把熊熊的火焰,那是駭人的妒火!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
「這不是你的錯。」他生澀地擠出話來。「你一個女人家要養兩個孩子,也夠折磨你了。」
她慢慢安靜下來。半晌,那張梨花帶淚的臉龐再度仰起,平靜說道:「大寶說得一點都沒錯,他和小寶確實都不是我的孩子,可笑吧!我跟德光根本沒來得及結婚,一場無情的大地震就奪走了他的生命……」
她的話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讓他震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