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接近中午,展示台後方的休息室裡就越混亂忙碌,地上不是鞋子就是紅橙黃綠各式各樣的衣服、布料,鏡抬前散落著化妝品,模特兒走來走去,有男有女,膚色有黃有白,有的在化妝、有的在試衣,有的在裝飾頭髮造型。
惟一相同的,大抵就是他們的身高,差不多都有一百八十公分高,使得看起來還算大的休息室裡擁擠得不得了。
「哇!」一個胖胖的小女生讚歎的低叫,「小柔姐,你真的好厲害,我每次看你化妝都神乎其技似的,只能說是快、狠、準!」
黎沛柔謙虛的笑笑,手上的彩筆不停的在女模特兒的眼皮上飛舞,「這是基本妝,等你也工作個三四年,化久了,就會和我一樣。」
「會嗎?」小女生羨慕的直傻笑。
「傻瓜,那當然是安慰你的話。」女模特兒閉著眼,嘴巴可不閒著,「小柔可是善老師手下第一高徒,又不是誰跟在善老師身邊就可以達到她的境界。」
「喔。」小女生失望的扁了扁嘴。
「曉玲,那是海倫在嚇你的啦,」黎沛柔安慰的對小女生擠眉毛,「我剛進來時也跟你一樣,努力勤快點,就會化妝化的熟練啦。好啦,我這裡不用你忙,你去幫其他的人。」
曉玲高高興興的走開。
她在海倫臉上撲上蜜粉定妝,「OK,你快去換衣服。」
「謝啦。」海倫起身滿意的對著鏡子左照石照,突然從鏡子裡看到一個人,「咦,菲菲,你不是去度蜜月了嗎?」
她這一叫,差點沒把黎沛柔手上的粉撲嚇得掉到地上。
菲菲嬌滴滴的說:「唉,善老師對我這麼好,小柔又是我的好朋友,這裡臨時缺人,我能不來嗎?」
「你就是人太好,正好小柔在,她可以幫你化妝,那我去換衣服了。」海倫扭著腰走人。
「嗨,小柔。」菲菲堆出一臉笑。
黎沛柔的臉簡直不受控制的抽搐,可是要是她這時逃走,那就輸了,所以她只好開口,「菲菲。」「哎,小柔,昨天我忙死了,沒空和你多聊。」菲菲像是口香糖似的,突如其來就黏到黎沛柔身上,「我真的好高興你昨天能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耶!你一定原諒我了對不對,愛情算什麼,友情萬歲!」
去他媽的萬歲!
黎沛柔真想這麼罵出口,然後狠狠一腳踹開她。
可是形象,形象啊!
「對啊,何必為了一個我不要的男人毀了友情呢?」她咬著牙笑,特別加重強調「我不要的」四個字。
菲菲眨著大眼睛,突然問:「小柔,你昨天是怎麼回家的?」
「坐計程車。」明知故問,還是她幫她打電話叫的計程車。
「可是後來我打電話到車行,司機說你半路就下車了耶。」菲菲一臉無辜,「害我好擔心,你喝的那麼醉……」
這女人,分明就知道她被司機趕下車,還裝親熱!
黎沛柔覺得自己當初是不是眼睛脫窗,才會對這種女人剖心剖肚的,結果連男友都被吃下去。「我自然有人送我回去。」她根本不需要跟她解釋什麼。
「可是……」菲菲還想說什麼,可是善雅正好走過來,看到兩人在聊天,劈頭就是一罵。
「小柔,你怎麼還有空說話呢?你沒看到人手都不足嗎?要是搞砸這次表演,我就完了,我完了,你也完了,你知道嗎?」轉過頭,她臉一變,對菲菲笑得花枝亂墜,「我的小祖宗啊,你總算來了,我真怕你上飛機了呢!」
光是看著善雅對菲菲那副親熱樣,黎沛柔的臉就黑了一半,雞皮疙瘩掉滿地。
「善老師,就算我上了飛機,接到你的電話也會跳機趕來的。」菲菲說完,不忘對她招招手,「小柔,你看善老師急的,我們快化妝吧。」
善雅感激的握著菲菲的手,「你真是個體貼的好孩子,小柔,你應該和菲菲多學學才對。」
學什麼?學她的狐狸功嗎?
再怎麼心不甘情不願她還是幫她化了妝,最後連衣服也一併幫忙穿了。
聖百合是意大利新崛起的名牌服飾,設計師將這一季重點擺在亞洲,標榜復古、希臘神話造型風,所以衣著以白色紡紗為主,穿法看似簡單,實則十分繁複。
聖百合的秋季新品發表配合亞洲的季節上市,還選在台灣作為發表地,這次不只亞洲,就連歐美各大媒體都會來觀看,身為台灣知名設計師的善雅正好趕搭這班列車,看看能不能進軍國際。
善雅都拜入聖百合的名下了,而她是人家徒弟的徒弟,當然只有幫忙打雜的分。
「黎大小姐啊,你在打瞌睡嗎?」善雅的聲音真是無所不在,「還不快去幫忙菲菲弄頭髮。」
「是,是。」黎沛柔認命她拿起發雕罐。
客人陸續進場,各大媒體也將宴客廳擠得水洩不通,聖百合的總設計師衝進來拉著善雅說了幾句話,只見善雅慌亂的理了理衣著,跟在後頭小跑步出去。
「小柔姐,外面來了一個好帥好帥的外國人喔!」曉玲神秘兮兮的說,蹦蹦跳跳的拉著她,「走!我帶你去看。」
黎沛柔不以為然的被她拖著,「帥?我們這裡不就一堆了嗎?你還看不煩啊,哪裡還有更——」復台的布幔刷的拉開,她恍神的瞪著最接近舞台的座位。
剩下的話都硬在喉嚨裡。
座位上斜坐著一個男人,彷彿他天生就是以如此自如的姿態等候眾人的臣服,即使被一群人圍繞著,也鶴立雞群般耀眼,人群包括善雅,還有一堆設計師、媒體記者,這些人都像是伏臥在黑豹身邊的小貓咪似的順從他。
他哪是帥,根本就是邪惡,他絕對是生出來毀滅女人的,一雙不同色調的眼眸讓他魅惑得彷彿來自地獄的黑帝斯,黑髮披肩散亂,讓他慵懶得彷彿無害,卻又致命。
「那些名模說他叫羅伊·卡麥隆,是個很有錢、很懂得流行的人,而且啊,他是聖百合最大的股東,聽說聖百台每季要展出的衣服都是由他挑選的耶!」曉玲躲在布幔後,只露出一雙眼目不轉睛的看著羅伊,用著萬分著迷的口吻道,「他真是帥,對不對?」
豈只帥,他把一竿子的男模特兒都比下去了。
等等,他叫羅伊·卡麥隆?
是那個歐洲時尚評論家口中所講的,「歐洲的模特兒、明星算什麼,看看羅伊·卡麥隆吧!」他就是那個羅伊·卡麥隆嗎?
難怪這句話會變成經典了。
「嗯……對不起,請問——」一個遲疑的聲音緩緩靠近她,然後突然一頓,改問:「你在看什麼?」
「羅伊·卡麥隆啊。」曉玲幹嗎問這麼白癡的問題,不是她拖她來看的嗎?
「他有什麼好看的?」那聲音有點不屑。
「好看?他豈只好看,他真是……無可言喻的帥。」黎沛柔讚歎的看著羅伊露出一個微笑。
「哼,膚淺!」那聲音越來越狂,「帥能當飯吃嗎?帥能救命嗎?那傢伙根本是惡魔。」
「喂,你這個人——」黎沛柔偏過頭,嚇了好大一跳,不是曉玲,曉玲早不知跑哪去,站在她身旁的是個男人。
同一天內看到兩個足以毀天滅地的帥哥,會不會遭到天譴?
男人蓄著三分頭,發尾淌著汗水,一股灼熱氣息出U他糾結有形的肌理輻射而出,像是會燙傷她似的,黎沛柔雙手抱胸倒退了幾步。
他不屑的斜睨著她的姿態,像個神 般威風凜凜,引人注目的並不只是他本身的高大帥氣,而是那股桀騖不馴的個性,如果說羅伊是統御地底的冥王,那眼前的男人必定是縱馬馳騁天際的阿波羅。
是啊,他胸膛的肌肉健美卻不過分發達,他的眼神狂暴卻充滿正氣,要是他露出光滑汗濕的半個胸膛,搭著金色弓箭,那該會是……
「你看夠了沒?」他鼻子哼出一聲,才讓黎沛柔停止自己的職業病。
「喂,你是誰?」她瞪大眼,吞著口水,有些嚇到的問。
「我是誰?!」看著她一臉茫然,極北更大聲的反問,眼裡寫滿不可實信,像是要冒火似的。
「我怎麼知道你是誰。」黎沛柔好笑的回答。
她居然不記得他!他昨晚還送她到家,把她抱進房間,脫下她的高跟鞋,幫她蓋好被子才離去的耶!
「你居然說不知道我是誰。」極北嘲諷的仰頭問蒼天。
在這裡再次遇到她已經是驚訝了,現在更驚訝,因為她壓根不記得他。
「我應該認識你嗎?」黎沛柔一頭霧水的靠近他,看著他,突然覺得他的臉很眼熟,「你是——」
「我是男模,負責代替傑森。」極北假笑,出示偽造巧妙的證件,「請問我現在該如何?」
不記得了也好,省得還要解釋身份,麻煩。
男模特兒,難怪長得那麼有個性,他的長相,讓她輕易接受他的說詞,一個代班的臨時模特兒。「你遲到了,快點跟我來吧。」黎沛柔領著他,不時用眼角餘光偷偷看他,總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
「你都不會頭痛嗎?」他還是忍不住多嘴。
「啊?」
「宿醉啦!你都不會嗎?」講的夠白了吧!
「哦,還好啊,吐一吐就沒事了。」黎沛柔不好意思的笑笑。
咦,他怎麼曉得……她恍然大悟,「噢,你是昨天的客人之一,你也有去喝喜酒喔,難怪我覺得你很眼熟。」
這下極北更是哭笑不得了!
他還是沒解釋,隨便扯了幾句就把話題引開。
黎沛柔拉他坐下,要幫他打粉底。
「你要幹嗎?」他瞪著就要貼上他臉頰的粉撲。
「化妝啊。」她好笑的看著他。
「我……我待會再化。」極北忍著氣拒絕。
都是極東那個死三八、十三點!要她幫他弄個身份進來,什麼不好弄,居然要他當男模特兒?!不行,他絕對拒塗那些女人家的東西,絕對。
「是喔?」她眉頭聚攏,總覺得這個模特兒怪怪的,「那算了,你等一等,我去幫你拿衣服。」
黎沛柔蹬蹬蹬的跑開,又蹬蹬躍的跑回來,手上多掛了一件衣服,撕開塑膠膜,她奇異的看著他,不禁失笑,「你還不脫衣服?」
「脫衣服?」極北的聲調高了幾度,這才發現因為休息室裡沒隔間,大家不分男女都是面對面地脫光身體換衣服。
「我自己來!」他眉頭打了好幾個結,一把抓過她手上的衣服,轉身背對她。
不知道自己突然其來的怒氣是因為她要他當眾脫衣,還是因為她理所當然的口氣讓他聯想她幫過不少男人更衣。
黎沛柔聳聳肩,真不知他害羞個什麼勁,算了,不管他。
「我等會再過來。」
她東忙西忙,打雜嘛,就是什麼都做,等到她再想起那個奇怪的男模特兒時,表演都已經開始了。
「ㄟ,代替傑森的那個……」他叫什麼名字?根本就沒說啊!
黎沛柔不知為何心裡有點失落,總覺得他並不是她在菲菲的婚宴上認識的,她是在哪裡看過他呢?
表演開始了,善雅和聖百合的眾多設計師親自在後台指導坐表,根本輪不到她插手,她也就樂得和曉玲一起溜到前頭角落偷吃東西看走秀,唉,她也算是個造型師啊,雖然不上不下的,但是也渴望能有一天可以辦一場風光的個展。
鎂光燈閃個不停,原本華麗優雅的音樂一變,擷取自貝多芬英雄交響曲其中一段改編,壯烈而神聖的節奏烘托著以雄健之姿出場的極北。
他一頭黑髮不知何時染成金黃,戴著月桂冠,改自羅馬戰土的盔甲雕塑出希臘神話強調力與美的造型顯露出他強壯身軀,當他昂首緩步向前時,頭上的髮飾微微飄動,背上的長劍鏗鏘碰撞出聲,彷彿聽到了來自遠方的嘶吼,歡迎英雄歸來的歡呼……
而他的眼神越過重重人群,緊緊的鎖住她。
黎沛柔屏著氣息,動彈不得,像是無助的達芙妮,依傍著水澤而生,終究成為一株月桂樹。
可是黎沛柔不是達芙妮,她看過無數俊男,有著過人的勇氣,她不屈的眼從不逃避,迎視著他,雖然她的兩頰已泛出紅暈。
就在這一刻,燈光全滅。
賓客一愣,原以為這是走秀的花招,沒想到——
後台傳出尖叫。
「快!誰去檢查一下線路!」在一片黑暗中,飯店經理驚煌失措,「呼叫櫃檯,燈光是怎麼一回事?」
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握住她手腕,將一顆硬物塞進她的手心,對方摀住她幾乎要尖叫的口,讓她的口鼻在瞬間盈滿淡淡麝香味,她驚嚇的往後退,他一把攫住她,攬住纖腰將她拉近他。
近到他身上的汗滴落在她肩上,被燙傷般灼熱,而她的心跳瘋狂鼓舞,她的眼瞠得大大的,卻無法在空氣中捕捉任何形影。
「別叫,藏好它。」他的呼吸吐息在她耳畔騷動,低沉的嗓音既威脅又像絲絨般誘人,讓人不能抗拒。
「千萬別丟了它,我會去找你。」
「你——」是誰?她想這麼問,可是那股男性麝香已然散去。
他走了。
黎沛柔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此時燈光再度亮起,走秀已被中斷,主持人慌忙安撫驚惶失措的客人,飯店經理和聖百合的負責人臉色難看的商議著,這一切彷彿走馬燈,如此不真切。
肌膚上的溫度還沒消退,呼吸裡,還搓揉著那不明的騷動,她看著混亂的現場,覺得自己已經被捲入她所不知的奇遇裡。
「請問,」羅伊紳士般的離開座位,微一欠身,「有誰看到我的戒指嗎?」
他的目光絕不是傳達笑容,而是猛禽被觸怒的狂鷙。
在一陣嘩然驚惶後,所有賓客無不檢查自身財物。而羅伊身旁的彪形大漢趨步向焦頭爛額的飯店經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效率封鎖現場,並不時以手機聯絡外界。
黎沛柔看著空蕩蕩的展示台,那光芒四射的太陽神已然遠去,是他偷的?她攤開緊握的手指,在手心看到一隻紅寶石戒指,心一驚,趕緊握緊手指。
怎麼辦?要將戒指交出來嗎?
抬起目光,黑帝斯正揚起羽翼般的披氅,陰沉的氣息向他的敵人保證,他絕對會撕裂了任何侵犯他的人。
淡淡的音樂伴隨食物香味,瀰漫在飯店總統套房裡,浴室拉門拉開,冒出濃濃水氣,濕腳印踏在波斯地毯上烙出模糊樣子,大毛巾隨意被拋在地板,然後方形大床陷出一個人形。
「追丟了,是嗎?」羅伊裸著上半身,癱躺在席夢斯水床上,一手伸在床頭櫃摸索著。
屈膝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先是一愣,趕緊結結巴巴的回話,「報告首領,是、是的。」
他嚇出一身汗,頭連抬都不敢抬,更別說是看一眼床上的人。
已經在這裡跪了快五個小時,警察來了又走,飯店經理鞠躬哈腰,送進水果鮮花食物,羅伊稍稍睡了下,醒來便洗澡,天黑燈亮,他都硬成化石,跪得腿快斷了。
這樣詭異的王子,叫做部下的如何不神經緊張!
「怎麼會追丟?」羅伊輕笑,像是聽見一則有趣的笑話,起身彎下腰,瞇著眼看他,「就在我眼前,就在這個飯店裡,你怎麼追丟的,說說看啊。」
男人倒抽一口氣,嚅動著嘴巴,卻說不出一句話。
「變成啞巴了?」羅伊冷嗤。
他手上多了把剛剛從櫃子上拿到的銀色利刃,來回在指尖繞轉把玩著,那是一把小巧的飛刀,刀身上刻著字,羅伊倏然停止旋轉飛刀。
飛刀炫出圓弧光影,刀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男人臉頰邊緣劃出一道深痕,幾乎斬斷男人的一隻耳朵,飛刀釘入牆上的壁畫中。
比起鮮血滴落的痛,男人從額頭上冒出的涔涔冷汗,表達出心中對羅伊深深的恐懼。
「屬下無能,首領饒命。」男人的頭壓得更低,「但是,我查出他在台北的住所和幾個可能出沒的地點,已經派人監視,也在國際機場埋伏好人馬——」
「你以為他和你一樣嗎?」羅伊冷淡的截斷他的話。
「啊?」男人不解的抬頭。
「給我滾。」他的微笑輕柔卻充滿恐怖,「不要讓我再看到你的臉,滾。」
男人連滾帶爬的離開臥室。
不和愚蠢的人對話是羅伊的習慣,對他而言,這世界上所有的笨蛋都該死。
在君遠玄恢復更正身份離他而去後,他才發現他的身旁儘是一些蠢才,偏偏色雅又跟他鬧彆扭,都快一年了,還不見人影,現在他什麼事都要自己來,手下的人就連一點小事也做不好。
他迫切的需要人才,而且是聽話的人才。
「西伯利亞,是誰召喚你來的?」他走到掛畫前,取下沾染著血跡的飛刀,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語,「或許這是個好機會,既然是你自己送上門,我就不客氣了。」
西西里島的黑豹,正磨著爪子,準備趁隙撕裂它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