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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鬼的海妻 五 重見素娥瀟湘雨 作者:雷恩那

  三年後

   東南丘陵一帶浸淫在八月的霏霏秋雨中。

   雨勢不急不緩,以一種瀟灑韻調連綿落下,將景物包裹在細緻的朦朧裡,水水霧霧,頗具詩情,便連在這往東雲寺的山道上、撐起油紙傘緩行的百姓們,也融入自然的畫意中。

   突地,山道上傳來馬蹄雜沓,聲音由遠而近。

   那趕馬的鞭子揮得咻咻作響,似有什麼要事趕辦,行人們紛紛避向兩旁,就見一輛尋常馬車由山上疾馳而下,四輪翻騰起的泥濘還濺上了行人們的衫擺和靴面,引起不少罵聲。

   駕車的高瘦漢子渾不理會,仍揮鞭策馬,忽然間,木輪輾過一處低窪,車身猛然顛簸,他背後的細竹簾裡陡地爆出詛咒——

   「媽的!你到底會不會駕車?!想顛死老子啊?!」

   高瘦漢子連騰出手去扶正頂上蓑笠的工夫也沒有,風雨一打,那蓑笠往後滑下,僅剩繫繩還綁在他頸上,竟露出一顆烙有戒疤的光頭。

   他仍全力趕路,頭也不回地道:「咱兒也不想啊,可這批貨買主催得緊,今晚裝完貨後就要連夜出海,聽說是要轉手賣到東瀛和南洋去。」

   「那也不必趕成這樣,遲個一、兩個時辰,咱們貨不到,就不信他船捨得開!」

   高瘦漢子又一陣揮鞭,打得馬匹四蹄狂撒,急道:「對方來頭好大,就連霞美大島上鹿島家的倭寇寨子也落進他手裡,咱們哪裡惹得起?!況且這是同他頭一次的買賣,若遂了他心意,往後還怕找不到門道銷咱們那些貨嗎?」

   車裡的漢子低唔了聲,再出聲時,氣勢已弱——

   「這狼鬼……該不會真生出什麼三頭六臂吧?」

   「不是三頭六臂,傳聞說,他背後還長著一張臉,有人見過,還是張姑娘的臉,活生生的,笑起來可會勾走人的三魂七魄。」

   「嗄?!原來狼鬼是陰陽人,不男不女啊?!」

   「嘿,待會兒若和他打照面,你自個兒問他去吧!」

   車裡的漢子立即狠啐了聲,引起駕馬的高瘦漢子嘲弄大笑。

   片刻過去,又聽見車裡漢子道——

   「說真格的,這次的貨色著實不錯,有幾個小姑娘生得當真水靈,奶子飽滿,腰身又細,臀兒俏圓,光聞她們身上的香味,乖乖不得了,真他娘的厲害,老子腿間的傢伙就浮上天啦!」

   「克制點兒,要被狼鬼知道你動了他的貨,你那傢伙不只浮上天,說不準就莎喲娜啦,永難再見啦!」與東瀛倭寇做買賣,總要學會幾句倭語賣弄。

   狼鬼……這名號一再被提及。

   馬車內,那批中了迷魂藥的「好貨色」裡,一張面向暗處的雪顏悄悄睜開眼睫。

   尋常迷香的藥力較她嗅慣了的寧神香氣薄上許多,霍玄女神志清明得很,混在這幾個上東雲寺參拜,卻受拐遭騙、被迷得七葷八素的小姑娘堆裡,原因無他,又是為了阻止那可恨的人口私運和買賣。

   這事她已追了兩、三個月,原是在南洋人口販賣的場子救了一批漢家姑娘,幾經細問下,才循線來到這間東雲寺。

   為何接頭的人會是狼鬼?

   那潛伏在她腦海中整整三年的男性峻臉清楚浮現,這一刻,她身子隨著疾馳的馬車震動,心亦震盪,放任難解的幽情輕憶他的輪廓。

   如今,義爹飛天霸已不管事,連環島的新當家由義弟霍連環接手,而連環島雖遠僻於南洋迷霧海域外,對於各大洋上的種種風聲和變動仍掌握得十分精準迅捷,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因此,這三年以來,她雖末刻意去探查狼鬼在海上的動靜,關於他的消息仍自然而然地傳進她耳裡,讓她不得不知。

   三年前的狼鬼已在海上揚名立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無際汪洋上縱橫來去,作風亦正亦邪,對倭寇下手從未留情。

   三年後的今日,狼鬼不僅除去東瀛倭寇中勢力最為強大的鹿島家,更吞下對方的老窩霞美大島——以往對倭寇深惡痛絕,現下卻成了眾梟之首。

   在她看來,那些東瀛人是懾於他可怕的力量和氣勢,根本不是真心臣服於他,總有一日,若他顯出弱態,必遭那些惡盜群起攻之。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東瀛倭寇是敵非友,他該要明白的,怎能與他們同流合污,允許他們擾邊?!現下,還與這些掛羊頭賣狗肉,以東雲寺作掩護,暗地卻幹盡歹事的假和尚合謀,打算把漢家姑娘給推入火坑裡嗎?!

   他怎會道德淪喪至此?!

   胸口緊繃,那難受的情緒一下子翻騰高漲,湧到喉頭,教她好難呼吸。

   「咦?」窩在馬車裡,負責看守「貨物」的漢子突地挪動身軀。

   「發生啥兒事?」簾子外,駕馬的人速度略頓。凡事小心為上,這當口,可不想出了任何差池。

   「咱兒好似聽見誰在歎氣。」

   「你發夢啦?!咱兒下了好重的迷藥,十匹馬加十頭牛都給迷昏了,這幾個姑娘不睡上十二個時辰是絕對醒不了的,誰有工夫跟你歎氣啊?!」

   車裡的漢子嘿嘿怪笑。「甭猜,咱兒瞧瞧便知。」

   「你那心思唬弄誰呀?不就想往姑娘身上摸幾把,快活快活。咱兒話說在前頭,要摸要親可以,可千萬別弄壞了貨。」

   「曉得啦,駕你的馬吧!」

   感覺那漢子已挪靠過來,霍玄女陡地抓回胡竄的心緒,合眸,放淺氣息,全身處於戒備當中。

   她背對著他,腦中正暗擬著對付他的方法,一手不動聲色地往腰間摸索,找到裝著寧神香粉的小瓶,緊緊握住。

   以為惡漢會對她出手,凝神靜待間,那人卻去拉扯躺在她腳邊的小姑娘。

   她聽見衣衫窸窸窣窣的聲音,男人突然發出餓犬見到肥美肉塊時那種混著唾液的低啞喘息,隱約間,幾近封閉的車廂內散出一股略腥的臭味。

   霍玄女大膽地垂下眸光,在幽暗中辨識著,就見那色胚早褪下褲頭,還拉著姑娘的手去磨蹭自個兒下體,騰出的一手則探進姑娘的襟口,又掐又捏的。

   沒法兒再沉默了,霍玄女怒火陡地騰燒。真要按著計劃行事,等其他人的支援,那小姑娘不知要被糟蹋成什麼模樣!

   銀牙一咬,她猛地翻坐起來,將手中拔掉軟塞的小瓶迅速朝那男人使勁兒一揮。

   寧神香粉灑了他滿臉,更趁著瞬間驚喘時鑽進他口鼻當中,那錯愕萬分的神情尚未消失,他兩眼一翻,便「咚」地一響倒在那可憐的小姑娘身上。

   「喂!裡邊還好,沒出事吧?」駕馬的漢子在細竹簾外張聲嚷著。沒聽見回應,他又嚷,氣急敗壞的,「搞什麼鬼?!媽的胡老三,你真敢動那些細皮嫩肉的小娘兒們,咱兒就跟你拚了!」

   馬匹厲聲嘶鳴,車輪陡地頓住。

   霍玄女心提到嗓眼,咚咚咚地急跳。

   小瓶裡的粉末所剩無幾了,適才揮得過猛,寧神香粉好多都黏在那色胚身上、臉上,緊接著還得對付駕車的漢子,她沒把握能一下子迷昏他。

   若是有足夠時間以薰染法子點燃寧神香,催動那氣味,十幾二十頭南洋巨象都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制伏,哪裡得像現下這般憂慮?

   拋掉懊惱,她深深呼吸吐納,跟著敏捷地爬過一堆昏得不省人事的姑娘,移向簾子邊躲好。

   她等待著,眼眸瞬也不瞬,一手抓住小瓶,一手拔起藏在靴裡的輕巧匕首,打算趁那駕車漢子掀簾探進時,來個攻其不備。

   雨聲瀟瀟,一陣陣打在林葉、草地和山道上,她無心細聽,只覺外頭似乎起了什麼動靜,突如其來多了好幾個不同的足音。

   是這些假和尚的同夥嗎?

   她掌心微微滲汗,尚未及重新衡量目前事態,那細竹簾已被人由外掀起。

   瞬間動作,她瓶口朝來人疾揮,那人反應驚人地迅捷,立即察覺到角落竄出一抹黑影,他格手進推,竟在半途便攫住她的秀腕,力道好重。

   霍玄女因突來的劇痛而悶哼,寧神香未能奏功。

   她心頭一驚,手裡的銀匕隨即往對方的肚腹刺出,怎料那人動得比她還快,先是一把打掉她的武器,跟著將她的藕臂反剪於身後。

   「唔——」又一聲悶哼,恐懼讓她不顧一切地搏命進擊,她雙肘使力一頂,跟著抬起頭不甘示弱地往後重撞——

   「唔!」那人終於吃了她一記苦頭。

   「該死!」他罵了聲,五指化作鷹爪,陡地扣住她的咽喉往馬車外帶。

   那嗓音自然而然地喚起熟悉感,霍玄女眉心痛苦地緊蹙,那一撞傷敵亦自傷,後腦勺疼得發暈,再加上秀頸遭鐵手緊掐,氣息窒礙,根本沒法兒多想。

   驀然間被拖到馬車外頭,雨絲密密地打在她發上、臉上,一陣接一陣,眨眼間便淋濕了她的青白衫裙,教她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

   「棠少?!」

   毫無預警下,那叫嚷穿過一片雨幕,在她耳畔爆開。

   她倏地睜開雙眸,先是瞧見那駕馬的漢子倒在土道上,眼睫一抬,這才發現週遭多了好幾條擎刀持劍的人影,她一時間分辨不出那些人的長相,卻模糊地聽見當中某人開口道——

   「棠少,這姑娘她、她她……有點兒面熟啊!」

   那隻鐵掌硬生生掐住她的呼吸,頭越來越暈,耳中開始嗡嗡作響,她雙膝發軟的同時,那鷹爪忽地撤下,隨即,她的雙肩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用力地扳轉過來。

   那人一臂攬住她的後腰,一手抬起她的下顎,更多的雨點落在她透淨的雪容上,額頰泛涼,她唇不由自主地輕啟,喘息不已,再次掀開眼皮——

   朦朧的雨簾中,她好近、好近地望進男人深邃的玄目裡。

   那對眼的最最深處燒著兩把熾火,火光高低竄騰,化作一道道教她心悸難平的銳氣,直攻入她的心窩處。

   怎會是他?!怎會……

   當日一別,她尚未思妥若是再見,該以如何的態度面對他,這問題太難,教她整整思索了三年,依然尋不出一個答案。

   她該將他遺忘,那記憶卻越藏越深,逃出她所能掌握的範疇。這奇詭的男子,以某種奇詭的方式擾亂她平靜心海,掀起的狂風巨濤,在重見的這一時分,終教她體會。

   攬住她腰身的男人死死地瞪住她,瞪得好用力、好用力,驚愕、震撼和不解全數浮現,彷彿想張口將她撕吞入腹。

   他劍眉飛挑,薄唇緊抿,雨水在他冷硬的面容上婉蜒,流過寬額和削峻的頰,從方顎滑下,然後避無可避地滴落在她澄瑩小臉上。

   「……你的頭髮?!你、你該死的做了什麼?!」他咬牙切齒。

   霍玄女怔怔地喘息,思緒動得極慢。她做了什麼?

   她的頭髮……噢,對了,她把髮絲染了,用她黥紋時用慣的墨色染料,把一頭如雪雲絲染作黑髮。

   她只是把發染了,她做了什麼嗎?

   困惑爬上她秀致眉間,她軟唇輕蠕,尚不確定要說些什麼,那男人卻低吼一聲,雙臂猛地捆抱住她——

   「啊?!」她驚喘,整個人撞進那寬大懷裡,動彈不得。

   她聽見男人粗嗄的呼吸,亦聽見他強而有力的心音,她發覺自個兒快要沒法呼吸,因他鐵臂勒住她的力道,教她足尖離地,彷彿恨不得將她整個人壓進身體裡……

   雨勢未歇,落日霞紅褪色不少,天將沉未沉。

   遠處山頂在灰暗中燃起火光,火勢沖天,越燒越猛,估量那方位,正是東雲寺所在。

   霍玄女再次被丟進馬車裡,幾刻鐘前意圖侵犯小姑娘的大漢已被拖出,當鳳善棠瞧見那昏迷的惡漢衣衫不整、下體裸露的模樣,一張峻臉繃得更緊,黑幽幽的目瞳射向她,似乎氣得不輕。

   她不由自主地歎息,窩在馬車裡,悄悄揭開細竹簾,從小小一角往外打量,山頂上烈焰沖天的景象教她疑惑大增。

   此時,山道上又來一陣馬蹄飛沓,她眸光轉移,瞥見那為首的亦是一名光頭大漢,不過可不是東雲寺裡那些假和尚,而是曾在「海蒼號」上相處過一段時候的大魁漢子。

   「棠少,事情辦妥了,東雲寺的佛廳密室裡當真還扣著十七、八個女娃兒,全給咱兄弟們放出來啦,那牙子老大還有模有樣地對咱兒唸經,說咱們毀他寶殿,終遭報應!他娘的,老子真有報應,還輪不上這一條!」氣不過,乾脆一把火把寺廟給燒了痛快。

   鳳善棠頷首。「兄弟們有人傷亡嗎?」

   「沒事,就幾個受了點皮外傷,不礙事的!咦?!呃……」大魁虎目一瞇,由鳳善棠肩頭掠過,瞅見細竹簾內偷窺的半張雪臉。好面熟啊……不就是在自家主爺背上留下倩影的姑娘嗎?那九天玄女的臉白淨又澄透,身影輕盈盈,怎麼看都像她哩。

   「霍大姑娘!」他嗓門好響,沒察覺立在他面前的男人下顎陡地又繃。「你躲雨呀?」

   霍玄女乾脆撩開竹簾露出整張臉兒,頷首回應,朝著大魁微微一笑。「這雨下個沒停,只好窩在裡邊。」

   此時,跟在大魁後頭的舵子也探出頭,三年未見,他身形壯碩許多,瞪大牛眼的樣子仍擺脫不掉憨氣,張聲便嚷——

   「霍大姑娘,你、你總算回來啦!」

   霍玄女一怔,尚未及出聲,背對她的高大男人忽地轉過身,筆直走向馬車。

   她定定地瞅著他走近,那張臉冷冰冰,目中火氣不僅未消,反倒有變本加厲的傾向,她著實想不通透,他到底在惱恨些什麼。

   還有,他適才鎖抱她的力量,像是恨極地想掐碎她,又似……激動得捨不得鬆開,勒得她全身骨頭差些移位,強迫她聽取他的心音,他這人……他、他到底意欲如何嘛?!

   「你——哇啊——」唇瓣剛掀,他健臂已然伸來,不握她的手也不攬她的腰,卻拉住她欲要縮回的腳踝,把她整個人拖了出來,以單臂直接挾在腋下。

   「放開我!你、你放開我!」老天……這太丟臉了。霍玄女根本沒有勇氣抬頭去看週遭他那些手下的表情。這男人非要這麼折騰她才歡喜嗎?!

   她徒勞無功地踢著腿。「我不要跟你去!讓我走——」有人等著接應她這一次的行動,若她未能出現,連環島的那些人會以為她出了什麼意外。

   雖然,她真是遇上一個天大的「意外」。

   鳳善棠將她拋上一匹毛色黑亮的駿馬馬背,隨即翻身上來坐在她後頭,雙臂穿過她腋下抓住韁繩,有效地防止她逃脫。

   「大魁,這裡交給你。」他丟出一句。

   光頭大漢陡地回神,嘴一咧,拍胸脯保證——

   「成!沒問題!」

   就見鳳善棠掉轉馬頭,「駕」地一聲,他雙腿一踢,挾持著霍玄女,策馬奔入斜風細雨裡。

   霍玄女已徹底沐浴過。

   是那男人親自替她起火燒水,為她注滿一大澡盆的熱水,在她抿著嘴,固執地縮在角落邊瑟瑟發顫,任由身上的雨水在腳邊滴成一個水窪,偏偏就是不肯走向屏風後那一大桶熱水時,他只冷著嗓,簡單地問——

   「看是要乖乖自己來,還是要我動手幫你?」

   她心促跳,無血色的頰泛開兩抹極不情願的暈紅,終是在他鷹般的注視下躲進那扇屏風後,戰戰兢兢地脫掉濕透的衫裙。

   當她將冰涼身子浸入那一團溫暖、讓水沒至下巴的一刻,滿足的歎息自然而然地逸出嫣唇,教她不禁眷戀起來。

   而此時,她無從選擇地穿著一套屬於他的乾淨衫褲,寬大衣袖折了兩折才露出指尖,她裸著秀足,坐在榻上以淨布輕拭著一頭流泉般的濕發。

   屏風內傳出水聲,挾她來此的男人正就著她沐浴過的水清洗身體。

   思緒真是個可怕的東西,霍玄女發覺很難不隨著那潑水洗滌的聲音,去想像屏風後的景象,那親暱的氛圍烘暖她的雪顏,胸口蠢蠢欲動。

   唉唉……不能想、不能再想了呀……捧住發燙的頰,她喝令著自己,連連做了好幾個深長的吐納。

   陡地,她立起身,赤足無聲地來到門邊,輕輕推開那扇門。

   門外是一個南方建築中常見的四方天井,黑幕下,雨絲仍舊不斷飄落,而今晚的月色似被雨水渲染開來,霧濛濛、暈澄澄的,極為耐人尋味。

   狡兔三窟嗎?她淡淡想著。

   這兒與三年前他所住的那方四合院又是不同,宅第大上許多,擺設也精緻不少,不過仍只有他獨自一個,這宅子裡,似乎連個可使喚的小丫鬟或僕役也沒有,好寧靜,僅有雨聲。

   她不自覺合上眼睫,小腦袋瓜一偏,靠在門邊,下意識聽取那月夜落雨。

   其實,在她推開門的那一剎那,鳳善棠便已察覺。

   透過屏風連接處的細縫,他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直到此刻,他才由裡邊跨了出來,悄無聲響地靠近。

   「你又裸足。」他低嗄地道。

   聞聲,霍玄女倏地張眸,臉容一轉,不由得輕喘。

   她的眸光持平,恰巧對住男人兩塊古銅胸肌,他赤裸上身,僅套著一件黑底寬鬆的功夫褲,腳未著襪,直接踏在兩隻布面黑鞋裡。

   剛由澡盆裡出來的關係,他臉上、胸前還沾著水珠,解下綁巾後,露出絞得好短、猶帶水氣的黑髮,他站得好近,近到膚上迸發出來的無形熱氣,把她整個人籠罩,烘高了她的體溫。

   她下意識想退,他動作快上一步,雙掌陡地合握住她的腰肢,倏地一抬。

   霍玄女連驚呼都還來不及發出,人已被抱上圓桌桌面,為了保持平衡,她的小手反射性地攀在男人的寬肩上,他的肌肉結實有力,與她掌心的柔軟全然不同,卻都發燙著。

   心悸難平,那胸口緊迫的感覺再次浮現,她連忙縮回小手,鳳善棠卻按住她的腰,身子隨即擠進她雙膝之間。

   她抬眸瞪他,驚慌失措的神情一閃即過,但清透小臉上的紅暈卻越來越濃。

   此時此際,她有種怪異的感覺,彷彿自己是一頭在大鷹爪下苟延殘喘的小兔,對方牢牢將她困住,慢條斯理地觀察著、試探著,企圖想找出最美味的部位一口咬下。

   「我沒料到馬車裡的人是你。」他終於出聲,扶住纖腰的一手爬上她的頸,輕撫著捺在雪肌上的指印,那是他以鷹爪緊扣的結果。「很痛嗎?」

   男人的目光和嗓音莫名地有種迷魂的力量。

   霍玄女怔怔然,瞅著他半晌,竟聽話地嚅道——

   「……本來會痛,後來就、就不怎麼痛了……」

   他的撫觸帶著近乎憐惜的眷戀,重複著相同的動作,一下接著一下在她玉頸上留連,害她鼻息漸灼,胸脯起伏也漸漸加劇。

   「肚子餓嗎?」他怪異又認真地問。

   她眸子先是一眨,搖了搖頭,眉心漫上淡淡的迷惑。

   三年未見,她容顏絲毫未變,然而迷惘的神情卻讓她一向清冷的臉容,顯露出女孩兒家該有的稚嫩和脆弱。

   鳳善棠嘴角微勾,繼續低語——

   「那麼,我想,我們之間拖了三年的帳,最好先算一算。」

   一開始,霍玄女似乎沒聽懂他的話,臉蛋略偏,頓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意識到他剛剛說了什麼。

   「三年的帳……什麼意思?我、我並未欠你啊。」

   「是嗎?」他臉湊近,把她逼得不得不往後仰,溫熱的氣息拂上她的臉膚,「你欠我的可多了,阿女……」

   心跳得又急又響,男人爽冽又危險的氣味將她包裹,那聲啞喚竟讓她微微暈眩。「……我欠你什麼?」

   他道:「你曾說過,要是紋壞了我背上的圖,你要整個人賠給我。」

   聞言,霍玄女朱唇微張,秀眸瞠圓,聽他慢條斯理又嚴肅無比地說——

   「你把我的背紋壞了,那不是我想要的,所以,你欠我一整個人。」

   嗄?!啥兒跟啥兒呀?!

   這會子,霍玄女當真一個字也蹦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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