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朱以蕎反倒顯得平靜許多。但由於心中所受的創傷太重,一張俏臉已逐漸失去往日靈動的神韻,不但表情落寞孤寂,食不下嚥的結果,短短數日便削瘦了一大圈,讓人看了心疼不已。
這天,王爺府一片詭譎肅穆,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態勢。
紅棠在房門口焦躁的徘徊著,最後忍不住停下腳步,皺著眉頭說道:「公主,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平日外頭總有幾個侍衛守著,但這一整天下來,咱們卻沒有聽到半點聲音,難道人都死了不成?」
朱以蕎兩眼無神的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毫不在意的低聲說著:「管他們的,死也好,活也罷,關我們什麼事?」
「公主……你別這樣,奴婢求你,打起精神來好不好?」紅棠憂心忡忡的歎著氣,走到朱以蕎身旁勸道:「公主,奴婢知道女兒家最注重的就是貞操,如今事情變成這樣,你一定傷心透了。但是你畢竟是當朝公主,日後只要有皇上替你做主,不怕嫁不到好人家。事情已經發生了,你還是得保重身體為要呀!」
朱以蕎視而不見的看著緊閉的窗扉,不發一語了許久後,才緩緩出聲,「紅棠,你跟了我多久?」
「這……算算時間,也有六年多了。」紅棠不解她為何有此一問?
「六年多?這時間也不算短,怎麼你還是不太瞭解我的樣子?」她將毫無光彩的瞳眸移到紅棠臉上,「老實告訴你吧,我當然不恥趙子震對我的惡行,但是真正讓我茶飯不思、心痛不已的卻不是這貞操的失去,而是趙子震的背叛,你懂不懂?」
紅棠聽得傻眼,「公主,趙侍衛為求飛黃騰達而投靠九王爺,這種人自然是千夫所指、不可原諒!而傷害了公主,更是罪無可赦!這兩者同等重要,公主你怎麼這麼說?」
「就說你是傻紅棠,一點也沒錯。」朱以蕎將小臉重新轉向了窗戶,平緩的說:「貞操這東西,與其日後雙手送給個不喜歡的男人,不如就讓自己喜歡的男人拿走也好。當然,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不要在這種情形下發生自然更好。」
「公主呀!你真是傻得可以!你都已經被他給強奪貞操了,還這麼替他說話?還好我沒有喜歡上誰,否則腦袋一定也跟你一樣糊塗了!」
「是嗎?也許這就是當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的悲哀,就算我貴為公主,還是免不了為情所傷。」
朱以蕎將小臉枕在膝蓋上,神情黯淡。
「只是感情這事也太難了,不說出來心底彆扭難過,說出口了還要讓他當場給個難堪,讓人家的自尊心受傷這麼重,簡直太過分了……」
從沒聽過朱以蕎講出這種感傷到不行的話,紅棠可是瞪大了眼。第一百次,她覺得自己真的完全不瞭解自己的主子。
而朱以蕎愈說,眼神益發幽遠。「奇怪的是,當我反覆想起當天發生的事,總是覺得他對我似乎也不是真的那麼惡劣、粗魯,反而……反而覺得他好像有什麼說不出的苦衷似的,很可憐……我根本狠不下心來怪他。」
「公主,你一定是被他給洗腦了!」紅棠抓著頭驚恐的叫道,「你想嘛,他若不是為了報復,會有什麼苦衷非得玷污你不可?公主,你不要再替這種人找借口了,不值得的!不要以為自己已非清白之身,就一定得死心塌地的跟著第一個男人,要知道,這才真是悲劇的開始呀!」
「是嗎?我會有這種想法,真的只是一個被害者的心理所致?」
紅棠哪搞得清楚狀況?「總之,如果趙侍衛不曾這麼污辱了公主,或許奴婢對他還有那麼一點尊重,但現在,奴婢不但替公主委屈,更替公主付出的感情不值!」
紅棠說得激動,朱以蕎卻不置可否。
她知道感情這件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解釋清楚的。
只是,早知道出宮會讓自己的感情徹底的崩潰瓦解,不如留在宮裡思念趙子震,就算會因此心亂枯萎而死,也總比面對這殘酷到讓她難以承受的事實強上百倍。
「公主,你還好吧?」紅棠像是想到了什麼事,頹喪的垮下了肩。「公主,這一切全都怪奴婢不好,當初我若是強力阻止你出宮,又怎麼會發生這些事?如今,公主你清白已毀,等咱們回宮後,皇上一定會砍了奴婢的頭,奴婢……奴婢只怕日後再也無法伺候公主了。」
朱以蕎瞄著紅棠,「你還想著回宮後的事?你難道不知道,再這麼下去,咱們只怕都會死在這裡,哪還有機會回宮?」
「公主……」
「今天皇兄要上祈皇山祭祖,九皇叔計劃這麼久了,等的不就是今天?哼!他們蛇鼠一窩,內賊外寇,死有餘辜!他和這個金國王子一定都會有報應的!」
朱以蕎咬牙的罵到此,就聽得門外傳來陰冷的聲音──
「怎麼?趙侍衛一不在,公主就開始思念起我來了?」
李尚仁推門而入,白皙的臉上有著奸險淫邪的神情。
「哎呀,我可愛的小公主,怎麼才幾天不見,你就瘦了這麼一大圈?是不是因為少了男人的關係?要不要我代替趙侍衛來暖暖你這顆孤寂的芳心呀?」
紅棠一見李尚仁進門就淫聲穢語的,急忙挺身站在朱以蕎身前。「大膽!你是什麼人?竟敢對公主無禮?」
「呵!你這個丫頭急什麼?等我讓這嬌俏可人的公主登上極樂境地後,必定也少不了和你巫山雲雨一番。」
李尚仁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他本就是性好漁色之人,當日在酒樓上見識到朱以蕎的美色後,就垂涎至今,可惜一直苦無機會。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趙子震率領王爺府裡的侍衛及軍隊全數出發到祈皇山去了,再也無人可以阻止他,他還不乘此機會一圓春夢?
「狗賊!無恥!」紅棠紅著臉瞪眼斥道,「你要是敢碰公主一根寒毛,我一定先跟你拚了!」
「哈!好,我就是喜歡潑辣的娘們!最好是你們兩人一起上,我來個左擁右抱,豈不快哉?」
朱以蕎早就置生死於度外。她抿著唇推開紅棠,凜然的死瞪著李尚仁。
「你要是有膽的話就碰碰看!我知道趙子震雖然恨我,但是依他的個性,絕不會讓別人碰屬於他的東西!如果你真的這麼做,只怕他回來後必定會找你算帳!」
「呵……算帳?小公主,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等事成之後,趙子震位高權重,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難道還要單戀你這只破鞋?只怕到時候他冷落你事小,將你送給什麼阿貓阿狗的,那才真是糟蹋了你這一株嫩柔的花朵哪!」
「你……就算如此,也輪不到你這狗賊!」
「是嗎?你要不要賭一賭呢?」李尚仁猥褻的一步步逼近她。
朱以蕎主僕兩人臉色蒼白的不斷後退,「你不要再走過來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此次計劃失敗了呢?你以為皇兄會輕饒過你嗎?」
「此次計劃天衣無縫,又怎麼會失敗?就算失敗了,我不碰你依舊很難活命,既然如此,何不趁現在風流快活、即時行樂呢?」
「你……你既知必死無疑,又何必和九皇叔同流合污呢?」
「富貴險中求,這道理你也知道的。呵,不要多說廢話了,我還得趕快出發到城外調度軍馬入京哪,來吧,別浪費工夫!」
「你……你果然是個下流的淫賊!為什麼我第一次看到你時,竟沒有認出你就是畫中那個無恥之徒,還跟你做朋友?我真是瞎了眼!」朱以蕎破口大罵著。
本來她一直想不起來在哪裡和李尚仁見過面,但這些天關在房裡,總算讓她想起,原來他就是畫上和女人淫逸狎玩的男子!
李尚仁被這話當場給定住了身形。
他瞇起眼問道:「什麼畫?」
「哼!你還在裝蒜?當日趙子震拿著你和女人嬉戲的春宮圖,召醉紅樓的妓女嫣翠到酒樓房間裡去依樣畫葫蘆,雖然讓我當場破壞,隔天他還是……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很噁心!」朱以蕎不恥極了。
「嫣翠?」李尚仁陰臉抽搐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當時他和趙子震素不相識、毫無瓜葛!無緣無故的,他沒道理擁有他的畫像!更何況還拿著畫像上醉紅樓找嫣翠來查探他的身份?難道……
糟了!難道趙子震根本不是因為受到貶謫而心生不滿,進而投靠九王爺!而是因為由嫣翠口中證實了他和九王爺交情匪淺,知道九王爺就是密謀造反的同黨,所以才伺機進王府,想藉此一網打盡?!
「這個趙子震!他居然敢玩弄我!」
李尚仁整個想通了。
細眼閃著寒芒,他咬著牙,一把抓起朱以蕎的手,「走!你給我走!」
「你想幹什麼?!」朱以蕎讓他這麼捉著,又驚又怕的死命抗拒,「你要帶我去哪裡?放開我呀!」
「閉嘴!你這臭婆娘!跟我走就是了!」
李尚仁死拉著掙扎不休的朱以蕎往門外走去。
紅棠尖叫著上前阻止,卻讓李尚仁狠狠的一腳給踢在肚上,紅棠的頭猛地撞在桌腳上,頓時額上流出了可怕的鮮血,昏了過去。
「紅棠!你怎麼了?!」看著不省人事的紅棠,一時間,朱以蕎以為紅棠死了。大叫一聲後,滿臉淚痕的對著李尚仁咆哮:「你殺了紅棠,你這個殺人魔!我不會讓你好過的!你會有報應的!」
「住口!」李尚仁怒紅了眼。
想起他的性命可能不保,反手就是一記狠毒的巴掌,打得朱以蕎一個踉蹌跌倒在地。而後又毫不留情的將她給抓了起來,發瘋似的用力搖晃著。
「你和趙子震是一夥的!該死,我竟然讓你們兩個給騙了!哼!他厲害,居然懂得用苦肉計贏得我們的信賴,現在又想將我和九王爺一起騙到祈皇山上一網打盡?門兒都沒有!如今有你在我手中,就等於有了一道護身符,誰敢把我怎麼樣?!」
「你……你說什麼?」朱以蕎早已忘記嘴角及臉頰熱辣的疼痛,她在乎的是李尚仁的話。
苦肉計?!聽他所言,難道趙子震並非真心歸順這些惡賊?而是有苦衷的?!
李尚仁惡狠狠的將朱以蕎一張小臉捉到了眼前,咬牙切齒的威脅道:「我不會讓他如願的!我乃大金國的王子,天下是屬於我們的!你們這些沒用的中原人,休想要我服輸!給我走──」
李尚仁狠惡的一路強拉著朱以蕎上了馬,直奔城外。
祈皇山上,朱燁威武的站在祭台桌案之前,在分立兩旁的文武百官中,九王爺的身影亦在最明顯的位置。
隆重的祭天儀式才進行到一半,就在朱燁準備接過祭文之時,手捧祭文的太監眼神突地一變,自祭文下抽出一把短刀,就要大膽行刺。
而朱燁不知是否早有準備,竟一個閃身及時逃過一劫!行刺失敗,太監急亂的護駕聲四起,九王爺安排的人馬和盡忠職守的御林軍遂展開了激烈的交戰。
由於九王爺事前有了縝密的規畫,很快的便站了上風。
此時,九王爺再也難掩喜色,站出身來仰天哈哈一笑,「朱燁!你還是投降吧!」
「九皇叔,原來真是你。這一切都是你支使的?」朱燁威凜的出聲,似乎不受眼前這混亂一切的影響,態度依舊沉穩泰然。
「當然是本王!放眼京城,除了本王擁有如此雄厚的實力外,還有誰有這個本事和你這小子相抗衡?」
九王爺捋著鬍子,陰險至極。
「朱燁,你現在知道也還不算太晚!不要做困獸之鬥,識相的話即刻交出玉璽,本王還可以念在叔侄一場的情分下,留下你這條小命!否則……只怕你沒命見到明日的太陽了!」
「是嗎?九皇叔這麼有把握?」
朱燁威嚴的一抬手,雖然不發一語,但近身的侍衛及御林軍隨即停下手來,並在朱燁面前圍成一道嚴密的人牆,而人牆之前,就是九王爺的大批人馬。
縱然處境艱險,站在祭台之上的朱燁一派尊貴的氣度,依舊讓人望而生畏。
他沉下臉來,「皇叔,在朕即位之前,便知道你野心勃勃、處心積慮,但朕自認為待你不薄,你又如何能做出這種叛逆不道之事?只要你肯立刻放下屠刀,朕承諾不會殺你,還不速速投降?」
在此同時,山頭倏地傳來數以萬計的馬蹄聲,頓時塵煙漫漫,聲勢驚人。
九王爺一看便知道是趙子震帶領大批人馬來了!想到皇位即將到手,他又怎麼聽得進朱燁的話?頓時哈哈一笑,意氣風發的出聲──
「朱燁!你完了,都死到臨頭了,還敢說大話?!」他伸手指向山頭的大軍,不可一世的笑道,「你也不看看,山邊那一大隊軍馬就是為了讓你一命嗚呼而來的!至於領軍的是誰,相信你也不陌生吧!」
九王爺呵呵大笑。
「說到底,本王……不,朕還真應該謝謝你,以及那個不知死活的公主!要不是你們兩個人的推波助瀾,朕又怎麼能夠得此一員大將,讓事情進行得如此順利?哈哈哈……」
此刻,趙子震一身勁裝,神情肅穆的單騎策馬而來。
九王爺一見到趙子震,高興的直點頭,「子震!好,你做得太好了!山下的御林軍想必已讓你給制伏了,現在只等城外的金國大軍進京,一舉將朱燁這些不肯歸順的逆賊全數殲滅!到時候朕這個位子將穩如泰山,看誰敢不服?!」
趙子震翻身下馬,峻臉漠然的上前。「王爺所言極是。但屬下有一事忘了跟王爺提起。」
趙子震嚴峻不屈的態度讓九王爺的笑容頓住了,「什麼事?」
他揚著嘴角站直身,緩緩說道:「屬下忘了告訴王爺,第一,你看清楚,現在山頭上的軍隊全是御林軍,至於你的人馬,大都已棄暗投明。第二,城外的金國軍隊早就被廣州刺史帶兵給制伏,不會有任何人與你裡應外和。關於這些,王爺恐怕都不知情吧?」
「你……你說什麼?!」
九王爺駭然的呆住了。他不敢置信的看著遠方的軍隊,再驚恐的看著一派自信的朱燁,這才明白,自己居然上當了!
「趙子震!你居然敢欺騙本王?!原來你讓朱燁趕出宮並投靠於我是假,進府當內應意圖置我於死地是真!你太卑鄙了!」
「王爺,如果你不健忘,應該記得我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我只對自己的主子盡忠,而你,從來就不是值得我敬重賣命的主子!」
「你……趙子震!你好樣的,居然敢玩弄本王?!」九王爺驚駭的老臉蒼白。「你這等奸險小人,枉費我如此看重你,你就是用這種方式回報我的?」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若非如此,又如何誘得你這隻老狐狸出洞?」
「你……」
此時,趙子震的人馬已迅速控制了整個情勢。
朱燁緩步走下了祭台,站在九王爺面前,他沉下俊臉,「九皇叔,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個道理你該瞭解。如今全是你自做自受,怨不得子震,也怪不了他人。」
「你……你們……」九王爺又驚又怒,渾身發抖。但大勢已去,他知道再無翻身之地,兩腿一軟,竟然癱軟在地。
朱燁冷然的一揮手,便要侍衛將站不起身的九王爺給架起。「將這反賊給朕押下去,朕將親自審問!」
侍衛拖著兩腿無力的九王爺走開後,朱燁滿意的走到趙子震面前,一掌拍在他肩上。
「子震,朕果然沒有看錯人,你智勇雙全、膽識過人,助朕將這逆賊繩之以法,保我萬年江山,立此大功,朕必定加倍賞賜於你!」
趙子震臉上看不出半點喜悅,他斂下雙眼,平靜的說:「謝皇上。但只怕微臣受之有愧。」
「咦,說的什麼話?這些日子以來,你忍辱負重,置個人死生於度外,委身敵營,處境必定凶險萬分。換了別人,只怕沒有這等能耐立此奇功,你又何必謙虛?」
「皇上,此乃微臣分內之事,臣不敢居功。只是……」趙子震抿起唇,「臣無法保護公主,竟讓公主落入賊人之手,臣深覺有愧職守,懇請皇上降罪!」
「原來你是為了那丫頭。」朱燁搖頭歎道,「這小丫頭私自出宮,朕還要責罰她差點成了你的拖油瓶哪!幸而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才能顧全大局之外還保住她的性命。為此,理應再記上一筆功勞,朕賞賜你都來不及,又怎會怪罪於你?」
趙子震沉默不語。
朱燁不明所以,搖頭又說:「朕明白,依皇妹的脾氣,這十數天來必定對你十分不諒解,放心吧,一切有朕替你做主。朕已派人在九王爺府四周嚴密看管,算算時間,想必朕的人已經將皇妹給順利救了出來,你也毋需自責了。」
此時,一名御林軍將領慌慌張張的上前來,「咚」一聲就跪在地上。「啟稟皇上,大事不好了!」
朱燁濃眉一皺,「說!」
將領滿頭大汗,擦也不敢擦,慌聲說道:「皇上,公主……公主她讓金國王子給挾持住了!」
「你說什麼?!」朱燁臉色大變,怒聲責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快快道來!」
「是!啟稟皇上,屬下等奉命在王爺府四周監視,本想等金國王子出府後再將公主救出來;沒想到……不知為了什麼原因,他竟發瘋似的帶著公主衝出王府,屬下等唯恐傷了公主,一直不敢貿然行事!現在,他恐怕已經到了城外──」
「該死!」朱燁咒罵連連。
然而,不等朱燁下旨,聽到此的趙子震已知大事不妙!一臉嚴厲的翻身上馬,吆喝聲起,立刻捲起漫天狂沙,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