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木窗,灑在輪椅中那青色的身影上,彷彿有玉的光芒,並不扎眼,卻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快樂的如歌端著一碟熱氣騰騰的豌豆黃進來,臉上笑盈盈。是啊,這幾天她很開心,師兄昏睡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呢。以前,每當他沉沉地昏睡,渾身的氣息僵冷如冰,她的心就好像被針扎一樣,非要摸著他微弱的脈搏才能稍稍喘過氣。
玉自寒放下手中的白玉茶盞,對她微笑。
「師兄!你沒有睡啊!」
如歌蹲下來,將碟子放在他膝上,用手指試試點心的溫度,然後滿意地用銀筷夾一塊給他,笑道:「剛做好的新鮮點心啊,要不要嘗一些?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呢!」
「好。」
「怎樣,好吃吧?!我囑咐師傅少放了點糖,就不會很膩,豆子的清香也可以出來。」
玉自寒摸摸她的腦袋。
「不過,呵呵,再好吃你也只能吃一塊啊,否則會不舒服的。」如歌坐在小凳子上,從他膝上的碟子中挑一塊放進嘴裡,細細嚼著,猛點頭道,「嗯!好吃好吃!師兄不可以跟我搶啊,剩下的全是我的!」
玉自寒望著她,目光溫柔如陽光下的大海。
他怎麼會不知道她的苦心呢?又想讓他多吃些,又怕他會吐血,於是她費盡了心思做各種各樣的食物,讓他一天多吃幾次,每次只吃一點。
如歌抬起頭,碰到他柔和的凝視,驚奇道:
「為什麼這樣看我呢?」
她想一想,又笑著說:「是不是你也發現我變得比以前漂亮了!」
玉自寒打量她。
這段日子來,如歌的模樣變了一些。她的下巴瘦削起來,眼睛水汪汪好像一潭秋水,肌膚如象牙一樣潔白,似乎個子也長高了些。原本的青澀可愛,在舉手投足間卻有了動人心魄的美麗。
如歌笑嘻嘻:「奇怪啊,我好像一天比一天漂亮呢,爹現在若是看見我,會不會認不出來呢?」
玉自寒笑道:「你本來就美。」
如歌羞紅了臉:「騙人也不是這樣騙的啊,我以前哪裡漂亮了,頂多是討人喜歡罷了。」她吐吐舌頭,又笑,「呵呵,你是師兄啊,不會笑我臭美的,對不對?」
玉自寒笑得很開心。
如歌捧住自己的臉蛋:「我現在照鏡子啊,覺得長得好像越來越不像爹了。我一定是像我娘!那我娘一定是個絕代大美人嘍!」她一出生娘就死了,也沒有娘的畫像。
玉自寒忽然摀住胸口,表情有點痛苦。
如歌驚道:「你怎麼了,痛嗎?」
玉自寒皺眉道:「有些冷。」
「為什麼?」
「聽到你的話。」
如歌怔了怔,騰地明白了,臉漲得通紅:「臭師兄,你竟然嘲笑我!哎呀,剛才你自己還說我美呢,居然……啊……」她撲過去,用拳頭亂打他!
玉自寒笑得胸口震動,低啞的笑聲傳出窗外。
屋外的玄璜聽到了。
淚水暗暗濕潤了他的眼睛。
跟隨了王爺十五年,第一次聽見他的笑聲。
陽光灑在兩人身上。
那麼美好。
如歌靜靜握住玉自寒的手,仰起臉,微笑:
「師兄,你的笑聲真的很好聽。」
她皺皺鼻子,笑:
「有種幸福的感覺啊……那以後,你要常常笑給我聽,好不好?」
玉自寒望住她。
「好。」
只要她想要的,他什麼都可以給她。
如歌也望著他。
他眼中的某種神情忽然打動了她的心。
秋日的風將她的髮絲吹亂,粘在她的唇上;他的手指為她攏好髮絲,指尖微微觸到她的唇……
她的唇火熱;他的指尖清涼。
她忽然聞到了他的體味,淡淡的,像茶一樣,有點苦澀,卻悠長,而清香……
她忽然有些緊張,慌忙跳了起來。
面對相處了十幾年的師兄,她忽然覺得心很慌,很燙,
玉自寒寧靜地微笑。
他端起案几上的茶盞,讓氤氳的茶氣遮住他眼中的悸動。
如歌在屋裡胡亂看著,說道:「哎呀,師兄,這裡的書好多啊,你全都看過嗎?好了不起!」她又發現案上有很多公文,驚奇地說:「這是什麼?」
玉自寒道:「各地的吏政。」
如歌睜大雙眼:「這不是皇上和大臣們事情嗎?」
玉自寒將茶盞放於案上,沒有說話。
這段日子,父皇的身體有恙,將許多事情交於他處理,引起了兩位兄長的猜忌。他雖對權力皇位不感興趣,但父皇囑咐下來的事情卻想辦得妥當。
如歌皺眉道:「皇上不曉得你的身子很弱嗎?讓你做這麼多事情,會很辛苦呢!」
玉自寒微笑:「沒關係。」
如歌歎息,走過去摸摸他的腦袋,道:「我知道你一直想為你爹做些事,這是你的一片心,我也不能攔你。可是,你答應我,不可以太累,好不好?」
她瞅緊他。
玉自寒笑如春水:「好。」
如歌輕輕關上屋門。
屋裡只剩下玉自寒一人。
忽然,他摀住胸口,「呃——」地一聲,嘔出血來。鮮血落在柔軟的絹帕上,刺目驚心;他淡淡地將它收好,不願被人發現。
體內胸中撕裂的冷痛,讓他的臉色煞白,輕輕閉上眼睛,笑容在唇邊。他曉得,對她許下的承諾或許只能是欺騙了;這段時日能夠有她陪在身邊,已經是他最大的福氣了。
喘息著將面前的卷宗翻開,頭部漸漸一陣眩暈;他苦笑,知道是昏睡又來侵襲了,可是時間不多了,怎能白白浪費在睡眠上?
一根針。
閃著寒光!
他用力紮在自己的手心!
血珠迸出,尖銳的痛苦使頭腦清醒許多。
玉自寒開始仔細翻看各地報文,如玉的掌心赫然有著許多針尖的痕跡!
原來,這就是他不再昏睡的原因嗎?!!
如歌渾身冰涼!
屋門大開著,沁涼的秋風呼呼吹進來,如歌背上驟然冒出的冷汗,被涼風一灌,寒冷得讓她顫抖!
「師兄!你騙我!!」
她怒吼著,赤焰般的紅衣映著她憤怒的面容。
方才忘記將點心碟子帶出來,回來取,卻居然看到這樣一幕。
玉自寒沒有「聽見」。
他清俊的背影寧靜如亙古的長夜,尤自滲出血珠的手掌,認真翻閱著公文。
湧進的風,使他的青衫飛揚。
如歌咬緊嘴唇,瞪著他的背影,淚水,開始讓她感到無助。
空氣很怪異。
玉自寒輕輕抬起頭,輕輕轉過來,看到了她。
他微笑:「你回來了。」
如歌瞪著他,滿腔的怒火逼得她大聲道:「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歌兒……」
「你在做什麼?!」她衝過去,一把攤開他的掌心,怒聲道,「傷害你自己嗎?!這樣就可以不用睡了,對不對?!這樣就不會讓我們擔心了,對不對?!什麼疼痛你都獨自忍著,很偉大對不對?!」
玉自寒擔憂地想要握住她。
如歌甩開他!
然後,她頹然地蹲在地上,抱著腦袋開始哭。
「你知不知道,這樣子的你,讓我的心有多麼痛……是,瞞著我、騙著我,可以讓我開心……反正我也是個笨蛋,我也沒本事治好你的怪病……可是,我真的恨你……你的痛不可以告訴我嗎……只能自己承擔嗎……」
因為她埋著頭,玉自寒聽不見!
只能看到她抽泣的肩膀……
哭泣中的她,身子顯得那樣單薄和柔弱,像秋雨中的一朵小花,憐痛使他的嘴唇蒼白起來。
他伸出雙手,抱住她的肩膀。
她猛仰起頭,滿臉狼狽的淚水,哽咽道:「我恨你!」
玉自寒將她抱得近些,啞聲道:
「不。」
她哭著奮力掙扎:「我真的恨你!」恨你讓我這麼傷心,失去你的恐懼,甚至超過戰楓的背棄。
玉自寒胸口鑽痛,輕咳一聲,幾縷血絲自口角湧出;他握住她的肩膀,搖頭道:
「不。」
如歌不敢再動,望著他的鮮血,胸中亦是一陣痛楚。
他唇角有血,卻淡淡而笑,笑容有玉的光華。
「不要恨我。否則,我寧可在你恨我的前一刻死去。」
皇宮。
今晚是皇上六十壽宴,眾皇子和大臣們皆盛裝出席。
如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玉自寒。
哇,看慣了他樸素的青衫,沒想到換上一身錦袍後,竟然會那樣俊美好看!月白的錦袍,刺繡著龍的暗紋,雍容華貴,似乎光彩流淌;發上束有玉冠,左手古雅的羊脂白玉扳指,笑容淡雅,有不怒自威的氣勢。
雖然在輪椅中。
靜淵王卻依然如美玉一般,悠然瑩潤,使眾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不由得恭敬起來。
只可惜身有殘疾……
席間大臣們的心中不無感歎。靜淵王的能力無可置疑,每當皇上因故不能理政,總是令他代為打理,他似乎每一件事都可以處理到分寸恰好;皇上對靜淵王亦是青眼有加,各地進貢來的寶物,最好的總是賜予他。
如果靜淵王沒有殘疾,怕是敬陽王與景獻王承繼皇位的機會很小。
可惜啊……
「師兄,原來你長得很美呢!」
如歌托著下巴笑,眼睛亮亮地瞟著他:「奇怪,以前我怎麼沒有發現,我的師兄竟然是翩翩濁世美公子,不對,是美王爺。」
玉自寒搖頭輕笑,靜靜品茶。
如歌打趣完他,開始觀察席間眾人。對面有兩位王爺特別惹眼,一位年紀稍長,紫面美髯,五官威嚴,身板坐得極直,有凌人的氣勢,應該是敬陽王;另一位面若銀盤,丹鳳眼,笑容很謙恭,指甲修得很整齊,應該是景獻王。
她的目光正好與景獻王的目光碰到。
她點頭示禮。
景獻王恍然怔住。
輝煌富麗的乾陽殿。
酒香四溢。
亮如白晝。
酒杯頓在半空,景獻王的手指捏緊。
劉尚書湊過來:「王爺?」
「她是誰?」
靜淵王身邊的女子,笑容似撒嬌的貓兒,眼睛亮得像星星;她的美麗就如黑暗最深處的火焰,強烈窒息,引得人就算被焚成灰燼,也想將她佔為己有。
「她?……哦,她是烈火山莊烈明鏡的女兒。皇上聽說她在靜淵王府,特意召她來的。」
丹鳳眼瞇起來:「烈火山莊?」
烈火山莊的勢力雖在江湖,但近十年來觸角不斷蔓延,在宮廷中隱隱也有了說話的聲音;敬陽王那一派,似乎就有烈火山莊的支持。
「如果靜淵王娶了烈明鏡的女兒……」劉尚書也察覺到靜淵王與那紅衣少女神情親密。
景獻王冷笑。
「我想,烈明鏡會不會將莊主之位傳給他的女兒呢?」劉尚書低聲揣測。
酒灑出來,流在修剪整齊的指甲上。
另一邊。
「師兄,我不太喜歡那個景獻王。」如歌聳聳鼻子,難受道,「他好像一直盯著我看。」
玉自寒抬頭。
淡淡的目光中有股寒意,越過寬闊的殿堂,掃在景獻王臉上。
景獻王一驚。
酒杯「啪啦」一聲跌在案上,酒水潑濕了他的華袍,聲音很響脆,眾人都望過來。
劉尚書急忙為他擦拭。
景獻王一把推開他,心底暗自惱怒。只不過是一個殘廢,他剛才為什麼會感到恐懼呢?
「哈哈。」
如歌輕笑,偷偷握住玉自寒的手,眨眨眼睛:「師兄,你真棒!」
玉自寒淡笑。
望著她晶瑩的臉龐,他忽然發現,這段日子她的確一日比一日更加美麗,就好像壓抑了千年終於要綻放的鮮花,那光彩讓人神為之奪。
「皇——上——駕——到——!」
眾皇子與大臣們跪地接駕。
只有玉自寒坐著。
在大殿中尤顯華貴出眾。
皇上憐他雙腿不便,自幼就從沒有讓他下跪過。
如歌這是第一次見皇上。
她跪在地上,悄悄抬起眼睛,想要看一看皇上長得什麼樣子……
但是——
她沒有來得及去看皇上。
卻被皇上身邊的一個人奪去了呼吸!
白衣如雪。
光芒耀眼。
雖然柔軟雪白的斗篷遮掩住那人的面容,但優美絕艷的雙唇依然勾魂攝魄。
那人彷彿是玲瓏剔透的,強烈的光芒讓人睜不開眼!
盈盈飛雪中。
晶瑩璀璨。
那人好像是雪幻化而成,卻有哀愁和傷痛。
如歌驚怔。
腦袋陣陣嗡鳴。
她詫異地望著那人,沒有聽見皇上命眾人平身,沒有發覺大殿中只有她一人還突兀地跪著。
玉自寒俯身將她扶起來。
她怔怔坐在席間,目光仍盯著白衣人看。
是他嗎?
他為何會在這裡?
皇上眉毛極長,眼神很溫和,臉色紅潤,並不想久病初癒的樣子;他的兩鬢已花白,酒量卻好像很好,轉眼已飲下三杯。皇上身旁並肩而坐的是白衣人,不言不語,靜靜飲酒。
「他是誰?」
如歌怔怔地問。
在殿堂之上可以與皇上並肩同坐,且不用下跪,神態也未見得有多麼恭謹。究竟是何等的身份,可以讓白衣人儼然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而白衣人給她的感覺,怎麼如此熟悉。是他嗎?看不見容貌。
沒有人回答她。
玉自寒正望向皇上,沒有「聽見」她說話。
「恭賀父皇身體康健!」
景獻王舉杯敬道。
「好、好,」皇上神清氣爽地大笑,側身對白衣人道,「這全是雪衣王的功勞,來,讓朕敬你一杯!」
殿堂上眾人的目光皆投向神秘的雪衣王。
雪衣王一向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有時會突然在宮中顯身,有時幾年沒有消息;但所有的皇子和大臣都知道,這仙人一般的雪衣王是世上唯一可以左右皇上心意的人,他的一句話,比所有人的進奏都有用的多。
雪衣王是神仙。
這是宮中的傳言。
劉尚書記得二十年前見到的雪衣王,同現在一樣,風姿絕美,只要看一眼就讓人心醉神往。
可是,卻始終沒有人真正見過雪衣王的面容。
他或是斗篷掩面,或是輕紗繚繞,仿若雲中霧裡;有人曾經打賭雪衣王其實長得很醜,命武功高強之人去強行撩開他的斗篷,但雪衣王似乎只是輕輕彈下手指,奉命之人便昏死過去,打賭之人也被皇上嚴加懲罰。
皇上似乎對雪衣王極為敬重,沒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
雪白的斗篷下,優美的雙唇輕輕一笑,有如春夜的海棠花。
「皇上的酒我不喝,我要她敬的酒。」
說著——
晶瑩的手指伸出——
點中了靜淵王身邊的紅裳少女!
亮如白晝的乾陽宮。
眾人詫異。
啊,也只有雪衣王可以公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如歌驚大了眼睛。
在皇宮中,這人居然可以如在青樓一般,隨意點個姑娘來陪酒嗎?她怒氣暗湧,這雪衣王不僅在侮辱她,還侮辱了同她一起的師兄!
她眼冒怒火,向斗篷遮面的雪衣王瞪去!
絕美的唇勾出幽幽的恨意,淡淡道:「皇上,你看,連靜淵王身邊的小丫頭都不將我放在眼裡。」
皇上僵住,不知該如何是好,一邊是最疼愛的皇子,一邊是他最倚重的雪衣王。
這時——
玉自寒握住如歌的手。
他輕輕褪下左手的羊脂白玉扳指,將它戴到她的左手拇指上,然後,抬起頭,如玉的面容有柔和的光華。
皇上大喜,起身笑道:「哈哈,玉兒終於選定你的王妃了嗎?」
玉自寒含笑點頭。
四下頓時一片賀喜之聲,方纔的尷尬似乎都被眾人忘掉了。
皇上大笑道:「哈哈哈哈,這是我收到最好的賀禮!」一直對玉兒懷有歉疚,如今見他亦有了心愛的女人,不由心中大慰。
如歌驚詫地望著玉自寒。
玉自寒只是微笑。
「太好了。」
低沉優美的聲線自雪白斗篷傳出,穿透熱鬧的殿堂,隱隱有著怨氣,使眾人剎時寂靜起來。
美如雪花的手指掂起酒杯,輕笑:
「讓我祝二位長命百歲、白頭偕老。」
如歌一陣背脊發涼!
她聽得出那「長命百歲」、「白頭偕老」中的怨恨與詛咒,驚得彷彿置身於冰窖之中!
沒有月亮。
沒有星星。
夜色如噩夢一般,透過窗子籠罩住沉睡中的如歌。
她的額上儘是細密的汗珠,眼睛閉得很緊,臉色有些蒼白,腦袋在枕上不安地搖動。
……
……雪笑得有點失措:「你在說,你不會愛我嗎?」……
……「是。我不愛你。」……
……她聽到聲音從她口中傳出,她看到雪的面容剎時蒼白,在那一瞬,她忽然擔心他會立時死去。……
……一顆雪珠如淚水一般滾下雪的面頰。……
……他啞聲道:……
……「如果你讓我跟你走……」……
……「不可能。」……
……
……「他一定會死。」……
……「你說什麼?!」……
……
……「因為我恨你。」……
……
「啊——!」
她「騰」地一聲坐起來,眼睛睜得很大,雙手緊緊攥著被子,如雨的汗珠從煞白的額頭滾下。
慢慢地,她揉一揉眉心。
只是一場夢,或許一切只是她的錯覺;畢竟她沒有看見雪衣王的面容,不過是她的胡亂擔心罷了。
眉心忽然有溫潤的感覺。
是那只白玉扳指,戴在她的拇指顯得有些大,卻沒有滑落;精緻細膩的龍紋雕花,在漆黑的夜裡,依自有著溫溫潤潤的光華,讓她只是看著,心裡就忽然寧靜許多。
「烈如歌。」
突兀地,一個冷艷的聲音自窗外傳來!
如歌猛望去!
只見木窗外,隱約有一個極淡的身影,美麗孤絕,一身黑紗,彷彿與夜色溶在一起,冰冷的感覺使秋夜如寒冬一般蕭殺。
「你是誰?」
她問。
這人如何能在深夜潛入靜淵王府,行蹤又如此詭秘?她的雙拳暗暗握起,挺直身子。
窗外是青竹。
夜色中有竹葉細細的剪影。
黑紗女子冷笑:「我若要取你性命,十個烈如歌也早死了。」
如歌笑道:「哦,那你找我的事情一定很重要,最起碼比十個烈如歌的性命還要重要。」她不會幼稚到認為這女子在此時出現,只是來跟她打招呼。
黑紗女子凝視她。
忽然冷哼:「好,的確是烈明鏡的女兒。」
如歌微笑道:「多謝誇獎。有什麼事情你只管說,我還要接著睡覺呢。」
黑紗女子目光連閃。
原以為她會驚叫,或者發怒,沒想到居然是如此平靜的反應。
「靜淵王中的是寒咒。」
黑紗女子道。
「寒咒?」如歌皺眉,只聽說過有人中毒,沒聽說中咒。她凝望黑紗女子,「如何中的?」
「玄冰盞是皇上賜給靜淵王。」
如歌目光驟緊:「杯子有毒?」師兄平日裡品茶的杯子不就是玄冰盞嗎?
黑紗女子道:「是咒,不是毒;毒有解,咒無解。」
如歌輕笑道:
「天下之大,萬物相生相剋,哪裡會有確實無解的東西!」
黑紗女子道:「不錯,只是靜淵王中的寒咒,藥石無能為力。可以救他的只有——」她忽然頓住。
如歌聽著。
黑紗女子冷笑得詭異——
「雪衣王。」
這三個字,冰徹入骨,似乎帶著莫大的恨意。
如歌等了一會兒,見她沒有下文,才問道:「雪衣王究竟是誰?為何有這麼大的本事?」
黑紗女子冷道:「你的問題太多。」
如歌輕輕一笑道:「告訴我吧。否則,我如何能相信你呢?」
「你……」
「你來找我,必是希望我相信你啊。」
黑紗女子的目光極冷,半晌,終於道:「世人只知道『人間烈火、冥界暗河』,卻不知前面其實還有四個字——天、上、銀、雪……」
「天上銀雪、人間烈火、冥界暗河?」如歌喃喃道,眼睛閃亮,「莫非雪衣王就是天上銀雪?」
「正是。」
如歌震驚。
暗河宮她不曉得,但烈火山莊的勢力遍佈天下、弟子逾萬,而雪衣王居然可以同烈火山莊相提並論?!
黑紗女子漸漸消失在夜幕中。
「記住,只有雪衣王能救得了靜淵王。」
話語中似乎竟有些惡毒。
如歌輕喊:「等一下!你又是誰?」
夜色中。
竹葉「沙沙」作響。
黑紗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薄如蟬翼。
瑩白剔透。
只有一抹碧綠,彷彿春天的新芽。
「這就是玄冰盞?」
如歌目不轉睛地瞅著沉香案上的茶杯。
玉自寒點頭。
「皇上是什麼時候賜給你的?」
「兩個月前。」
如歌的眉毛皺起來,將玄冰盞拿在手中把玩;想一想,她倒進些清茶,用銀針去試。沒有變黑呀,應該是沒有毒的。又或者這種毒是銀針試不出來的?她將盞中的茶水潑在地上,也未見任何反應。
「是不是只有你用這只杯子呢?」
「是。」
玉自寒忽然胸中一痛,嘴唇漸漸蒼白,他側轉頭去,不願她發現自己的異常。
如歌沉吟道:「師兄,你說會不會是這只玄冰盞有問題?」那黑紗女子說是寒咒,雖然古怪,但會不會是真的呢?
玉自寒沒有「聽見」。
體內翻絞般寒冷的疼痛,使緊握的手指青白;他抿緊顫抖的雙唇,克制住欲逸出的呻吟。
如歌輕叩玄冰盞的杯壁,半晌沒有聽見玉自寒的回答。
「咦,師兄,你怎麼……」
她回過頭去——
大驚!
鮮血狂湧出玉自寒的嘴角!
青色的衣衫上滿是暗紅的血漬!
輪椅中,他的臉色蒼白如紙,清遠的眉宇間似乎凝結著冰霜,森冷的寒氣籠罩著他的渾身……
如歌顧不得手上的玄冰盞,驚撲過去:
「師兄!」
玉自寒用絹帕掩住嘴唇,啞聲道:「不要怕,一會兒就好。」
鮮血將絹帕濡濕成小小的一團,彷彿噴湧而出的泉水,透過他的指間,滴滴淌下……
「師兄!!」
如歌慌急得只能喊出這兩個字,扶住他的胸口,恨不能讓他的痛都轉到她身上!
玉自寒已經虛弱地說不出話,用沾血的右手拍拍她。
不要怕……
答應了你,就不會那樣輕易地死去……
詭異的寒光!
在如歌和玉自寒之間驟然閃出!
那光芒寒冷到可以刺傷人的眼睛,泛著陰厲的冰芒……
兩人俱是一怔。
定睛看去——
卻是玉自寒的血凝在玄冰盞上,變成了森森的寒冰,猩紅暗啞,有妖異的燦光!
是夜。
如歌抱著膝蓋坐在庭院的青石地上。
秋天了。
夜裡很涼。
寒氣好像從地下湧出,她的胸中一片冰冷。
玉自寒的屋中,燈火已滅。
咳嗽的聲音不再傳出。
他是睡下了吧。
如歌把腦袋埋在膝蓋中,閉上眼睛,咬緊嘴唇。
她沒有守在師兄身旁,因為,她知道,她悲傷的表情會讓師兄更加擔心;她想做快樂的如歌,可是——
她再也偽裝不出來。
夜風沁涼。
幾株桂花樹。
馥郁的花香在空蕩蕩的庭院中飄散。
桂花樹下。
孤單單的如歌。
鮮紅的衣裳彷彿失去了色澤。
不知多久。
皎潔的月亮出來了,又大又圓。
星星也很亮。
有柔和的琴聲,好像月光一般流淌……
柔和而溫暖的琴聲……
像一件輕柔暖和的衣裳,輕輕披蓋在如歌的心上……
如歌怔怔抬起頭。
一張紅玉鳳琴。
輕笑的飛雪,跳躍在芳香的夜空中。
優美纖長的十指,將銀絲般的弦輕輕撫弄……
那身白衣比月華耀眼。
柔亮的長髮。
他對她笑。
滿樹嬌小的桂花們,驚艷地搖動著黃色的花瓣,馥郁的香氣是對天人的讚美。
「丫頭……」
雪歎息著。
他的目光中有無盡的感情。
如歌眨眨眼睛,忽然道:「原來,你就是雪衣王嗎?」
雪輕笑道:「狠心的丫頭!好久沒見了,居然劈頭就是這樣一句。」
「你是嗎?」
「我要先聽你說,你有沒有想過我?」
如歌瞪著他。
雪悠然撫琴,笑盈盈望著她。
如歌深吸一口氣,道:「你好嗎?我很想你。」
雪輕怨道:「就這樣?你有沒有想我想到茶飯不思呢?」
如歌「呼」地一聲站起來!
她轉身要走。
「臭丫頭,那麼大的脾氣!」雪無奈地歎息,「怕是玉自寒已經很危險了吧。」
她站住。
轉身,又一次問道:「你是雪衣王嗎?」
雪凝視她。
靜靜地,他說:「是,我就是雪衣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