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先生——你來啦?」欣欣熱絡地挽住洪飛揚的手臂。
他裝作訝異地低下頭。「你是誰啊?」
「唉唷!你忘了?我是紛紛的姊姊呀!」欣欣巧笑倩兮、萬種風情地攀在他身側,腦袋還親密地倚在他的肩上。
「哦,是『猩猩大姊』啊?我還以為我不小心跑到紅燈戶,碰到拉皮條的媽媽桑了呢!」他扯開唇對她假笑,出口損她。
「你——」苗欣欣臉色一變。
他冷淡地抽出手臂。
「不好意思,我跟你實在不太熟,別這樣勾著。」
「沒關係啦!所謂一回生、二回熟,我們這是第三次見面了,早該熟透了,是不是?」她走向他,打算再一次挽住他的手臂。
洪飛揚踏進門裡,順勢避開她那雙有如水蛇的纏人手臂。
「請問紛紛在嗎?」
「哦,她在睡覺。」
「睡覺?她放著店裡的工作不管,竟然在睡覺?我進去打她屁股。」洪飛揚佯裝生氣,大步往屋裡走去。
「店?紛紛在什麼店工作?」欣欣好奇地問道。
「你不知道?」洪飛揚轉過頭來。
「她沒說,誰會知道?」苗欣欣聳肩。
洪飛揚皺起眉頭。
「你跟你爸爸都在紛紛這兒住好幾天了,紛紛現在在做什麼,你們竟然會毫不知情?」
「紛紛那張嘴,從以前就悶得不得了,一天下來,跟我們說不到十句話,我跟我爸哪能知道她都在做什麼?」她低頭揠了揠指甲尖。
「紛紛一個女孩子在外面單獨生活,你是她的家人,竟然對她這樣漠不關心?」他生氣了。
她對待紛紛的態度,怎麼這麼冶漠?
「奇怪了,你是什麼人?竟然管起我們苗家的家務事了!」苗欣欣雙手環胸,倚在大門口冷笑一聲。
洪飛揚的臉色有些難看,正要開口說話,發覺眼尾餘光處有道人影閃動。
轉過身去,果然看到紛紛面色蒼白地站在廚房門口。
「你、你怎麼來了?」她低著頭,聲音好小好小。
「人眉說你跟店裡請假,我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你。」他的目光變得好溫柔,充滿憐惜地望著她。
「我……」她抬起頭,眸中氳出濕意。
正要開口說話,看向他身後,突然又住口不語,神情之間有些畏縮。
洪飛揚好奇地回頭,恰巧看見苗欣欣正凶狠地瞪著紛紛。
欣欣察覺他回過頭來,馬上又換上另一副充滿女性嬌柔魅力的亮麗笑容,大方地對他拋媚眼。
「表情換得真快,不怕扭到?」看到苗欣欣的變臉絕技,他忍不住咕噥一句。
又不是仇人,對著紛紛用眼神射飛鏢幹麼?
這個女人實在太不真誠了,紛紛一定是被她惡整,表情才會像只被虐待過的可憐小麋鹿。
他走到紛紛身邊,仔細觀察她的氣色,發覺她的臉色很差,精神委靡。
他看得好心疼,伸手想要摟住她。
沒想到,紛紛竟然飛快地閃開,甚至還微帶驚恐地瞪著他。
「紛紛?」
他的心彷彿被刺到一樣。
她在躲他?
為什麼?
「飛揚……」
似乎看出自己的舉動傷了他,紛紛不安地咬著唇,想伸手摸摸他,視線觸及站在他們身後的姊姊,又驚慌地收了回來。
她氣息不穩地低頭看著地板,好一會兒,她才低聲開口。
「對不起……」
「你又沒做什麼事,幹麼要跟我說對不起?」洪飛揚的眼神一黯。
「我……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這三個字,你是不是沒其他的話可以對我說了?」他的語氣忽然有些嚴厲。
她驚愕地拾起頭來,看到他冒火的眼神,直覺地又要繼續道歉。
「對、對不起……順——」
他氣得拉過她,不由分說地低下頭,用力堵住她那張愛道歉的小嘴。
「唔……」
看著廚房門口那一對親密交疊的身影,欣欣先是驚愕了幾秒鐘,然後雙眼漸漸瞇起。
她的眼神極為複雜,似乎交錯著多種不明的情緒,並且彼此激烈地掙扎著。
「哼,不要臉!」
下一秒,苗欣欣突然扭頭走出大門,重重地甩上門。
紛紛嚇了好大一跳,驚慌地用力推開洪飛揚。
洪飛揚微微喘息著,想要再吻她。
「求你,不要……」她雙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撐得直直的。
瞪著她微微顫抖的細白雙臂,他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紛紛,你怎麼了?竟然連店裡也不去了。」
「我……我今天不想去。」她迴避他探詢的眼神。
「人眉跟善儀在店裡忙得團團轉,你身為咖啡屋的合夥人,是不是應該到咖啡屋去幫忙呢?怎麼可以隨口說不去了,就把店丟著不管?」
「我沒有丟著不管,我是……」
「難道你對你們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成果,一點兒也不在意?」
「我沒有不在意……我是、我是……」
「你是怎麼樣?」
「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我心裡很煩、很煩,煩到根本踏不出這間屋子,你知不知道?」
幾乎是喊著說完這些任性的話之後,她緊緊閉上眼,雙手手指用力互扭著,不敢看他責備的表情。
等了好久,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她不解地張開眼睛。
只見洪飛揚不言下語,深深地凝視她,過了好久,他才開口。
「你心裡煩,為什麼不打電話找我?」
他的語調、他的眼神裡,沒有一絲的嘲笑,反而用著少有的正經表情,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
「我……」她咬唇。
誰說她不打?她好幾次都把電話筒拿起來了。
可是看到姊姊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盯著,她根本就不敢打。
「為什麼要一個人躲起來傷心?你明明很寂寞。我說過,你可以信任我,為什麼不讓我幫你?」
「不需要。」她倔強地撇過頭。
沒人能幫她的。
噩夢般的回憶,連心理醫生都沒辦法幫她完全抹去,他能有什麼辦法?她悲傷地想。
洪飛揚眼一瞇,突然像抓小雞一樣,把她整個人拎進懷裡。
「啊——你做什麼?」發現自己被拎離地球表面,她驚嚇地攬住他的頸子。
「我發現你的嘴巴太硬,既然用說的沒有用,我就直接行動了。」他抱著她往門口走去。
「你要帶我去哪裡?」她驚慌失措地瞪住他。
「『春天咖啡屋』。你的店需要你。」
人眉跟善儀站在廚房門外,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覷。
「洪飛揚,你是怎麼做到的?我跟善儀這多年老友,在紛紛自閉的時候,都沒把握可以將她挖出來,你竟然真的把紛紛給帶來店裡了?」人眉佩服萬分地搖頭。
「那要看誰出馬嘍!」洪飛揚抬高下巴,驕傲地拍拍胸脯。
收到人眉難得稱讚人的目光,洪飛揚的尾椎很得意地往上翹起來。
「你是怎麼哄她的?」人眉又好奇、又崇拜地問他。
「嘿嘿!」他一臉「不可說、不可說」的表情,故意裝神秘。
「你是不是用了什麼不高明的方法?雖然成功地把她帶出來了,可是好像也惹惱她了。」善儀指了指廚房裡面,傳來一聲又一聲音量比平常還大的剁肉聲。
菜刀砍在砧板上,咚略咚略的,洪飛揚忍不住吞吞口水。
其實他是用強的,把一點兒也不樂意的紛紛給架來。抱她出門的時候,甚至被她在肩膀上咬了一口。
「非常狀況,就要用非常手段。她生氣就給她生氣,總比放著她悶在屋子裡好。剛剛在她家裡見到她時,她蒼白得跟鬼一樣。」
「蒼白?還好啊!我看紛紛進門時,氣色很紅潤呀!」人眉挑高眉頭。
那是因為他要將她塞進車裡時,紛紛抗拒著不肯上車,他只好陪她上演了一場街頭肉搏戰。
洪飛揚在內心嗚嗚兩聲,有苦說不出。
「過程不重要,結果是紛紛肯出門,來咖啡屋就好了。」善儀笑著說出大家的心聲。
三人一致點頭,轉過身時,突然被身後一抹無聲無息的人影給嚇了一大跳。
「哇——什麼鬼啊?」人眉嚇得差點罵出三字經。
「你是誰啊?」抹了抹臉,洪飛揚沒好氣地問道。
只見一根矮墩墩的胖白蘿蔔,穿著西裝、梳著中分的油頭,鼻樑上還架了一副極老氣的黑框眼鏡,傻呵呵地朝著他們猛笑。
「你們好,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蔡投貴。」他很有禮貌地一人發了一張俗到有剩的燙金名片。
「菜頭稞?」三人愣愣地接過名片,嗓音不約而同地拔高。
「是的,蔡投貴,就是我本人。」蔡先生非常滿意大家一下子就記住了他的名字。
「請問,有什麼事嗎?」善儀端出店家老闆的笑容,忍住捏鼻子的衝動。
這塊菜頭稞……不,這位蔡投貴先生,是摔到古龍水裡浸了一晚嗎?
「我、我想找苗紛紛小姐。」蔡先生害羞了一下。
「找她幹什麼?」一聽是找紛紛的,洪飛揚馬上冒出一股敵意。
「是這樣的,前幾天我第一次來這裡吃飯,就喜愛上了這裡的餐點。後來聽朋友說,是咖啡屋的老闆之一負責掌廚,叫苗紛紛小姐,所以……我想認識一下苗小姐,看看有沒有進一步交往的空間。」
「交往?你想太多了吧!」人眉啼笑皆非,覺得這個人實在很無厘頭。
「不不不!我考慮得很清楚,我家家財萬貫,什麼都不缺,就缺一名溫柔賢淑、入得廚房的女主人。現在會煮飯的女孩子不多了,紛紛小姐的廚藝很棒,讓我很滿意。我想,她很適合當我蔡投貴的妻子。」
這更扯了!
三人眉毛忍不住聳得高高的。
「你可以去請女傭!」洪飛揚的眼神開始冶冽,手指因為想揍人而發癢,緩緩握成具有殺傷力的拳頭。
紛紛是他的,是他要娶回家寵的,不是被一塊隨隨便便冒出來的菜頭稞帶回去當煮飯婆的!
「不不不,我是真的有心追求苗紛紛小姐。你們看,我還帶了最高級的玫瑰花來,以示我的誠意。」變魔術似地,他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大東的花,喜孜孜地抱在胸前。
三人臉色一變,像見鬼一樣地瞪住那一大東玫瑰花。
得把這位蔡先生和這東見鬼的玫瑰花,盡速送離廚房門口,不然被紛紛見到,紛紛就慘了。
「蔡先生,來來來,請這邊坐。」善儀靈機一動,將蔡先生跟花一塊兒帶到店裡最靠近門、也離廚房最遠的位子上。
「請問……我可以見見苗紛紛小姐嗎?」蔡投貴眼看自己離目標越來越遠,心中有些不踏實。
「我可不可以先請問一下,您是哪一天來本店用餐的?」人眉使用拖延戰術,隨口丟出一個問題。
「就前幾天晚上吧!」蔡投貴報出一個日期。
三人先是愣住,接著一個接一個,噗地笑出聲來。
「怎麼了嗎?」
「你是要把花送給那天晚上的主廚嗎?」人眉忍俊不禁,肩膀一聳一聳的。
那天晚上,好像是李拓璋那傢伙掌廚的啊!
「那麼……紛紛小姐可能不能接受你的獻花了,因為那天晚上的主廚另有其人。」人眉裝出可惜的表情。
「是嗎?那……那……」搞錯了對象,蔡投貴吶吶地說不出話。
「很抱歉。而且紛紛已經有對象了。」善儀的眼中帶著濃濃笑意。
「就是我!」正牌男主角雙手環胸,殺氣騰騰地睇著他。
「要不要我幫你聯絡一下那晚的主廚?他雖然是個男人,可是也稱得上溫柔賢淑、入得廚房,他應該不會介意收下你的花。」人眉善良地幫他出主意。
「男人?!」蔡投貴驚愕地站起來。
三人像是知道送客時間到了,也同時站起來,臉上堆滿了笑容。
「需要我們幫你轉送花束嗎?」人眉故意再問一次。
「不用了!」他緊緊抱住花束,像是怕被搶走。
這花很貴的耶!
一朵朵都是他的肉啊!
「好吧!」人眉一臉惋惜地聳聳肩。她還滿想看看李拓璋那根木頭,在聽見有個男人送他花時是什麼表情呢!
「既然是誤會一場,那我走了!」蔡投貴臉色難看地抱著花迅速離去。
洪飛揚他們三人親切地站在門口,目送這名攪局的搞笑派傢伙坐上黑亮的賓士車離開。
蔡投貴一走,大家的心情忽然鬆懈了許多。
「這傢伙還真有趣,哪裡來的?」善儀失笑地搖搖頭。
「看他的派頭,好像真的挺有錢的。」人眉隨口說了一句。
「那種人不適合紛紛。」洪飛揚對人眉不悅地擰起眉。
「你別那麼緊張好不好?」
「哼!」
「你哼什麼?信不信我哪天看你不爽,就把菜頭稞找來介紹給紛紛認識、認識?」
「你敢?!」
「怎麼不敢?我有他的名片哪!」她揮一揮手上的名片。
洪飛揚眼一瞇,馬上撲了上去。
「哇啊——洪飛揚,你野蠻人啊!竟然把名片搶去撕成稀巴爛?」
「我就是不讓你有機會讓紛紛去沾到那塊菜頭稞!」
「可惡!善儀,你手上那張名片快收起來!」
「善儀,名片給我!」
「喂喂,名片誰要誰拿去,可是不要推我啊——」
三人在門口打打鬧鬧,對於路上行人的注目禮毫不在乎,沒有發現到他們從頭到尾一直在談論的女主角,就站在屋裡默默地望著他們。
紛紛站在店裡的一角,落寞地看著窗外。
亮晃晃的日光,照在他們三人開懷的臉上,而她卻只敢站在沒人會看到她的陰影裡。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