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溫煦?」何碩文微瞇著眼,不著痕跡的犀利眼神從鏡片透出來。
「是呀。」
「企管系一年A班的?」
「對呀。」
依何碩文執教多年的經驗,大概推敲出這其中暗藏的玄機,他也跟著笑了,笑得溫雅而無害。他只遇過學生代考,還不曾遇過有學生如此大膽,連暑修都找人冒充,代上課還代考試,從學生證照片上根本看不出兩人的不同,只有在見到本尊後,才能從身高去判斷。
他不動聲色,輕鬆閒適地繼續與對方話家常。「你們幾個兄弟長得真像啊。」
「嘿,很多人都這麼說。」
「我們全家人一出動,人家都說我們兄弟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因為頭髮和身高都很像,所以從背面根本認不出我們誰是誰。」
「走在路上還會被認錯。」
容易與陌生人談笑是溫家人的個性,大夥兒一開心就聊起來了,完全忘了問人家老師登門造訪到底為啥事?
「不過老四跟老五最像,如果只看臉的話,還有人以為他們是雙胞胎哩。」
何碩文挑高了眉。「喔?真的?」看樣子這個尚未現身的老五,應該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當他心下如此想時,忘了溫煦的家庭資料上寫的是三位兄長,一位妹妹。
「那我真想看看。」他興趣濃厚地說。
老師想看,弟子當然服其勞,溫煦立刻朝房間大喊。「小柔!出來見客ㄟ!」
原來臭小子叫小龍,真狡猾!
何碩文神閒氣定地等著看那小子出來後,見到自己時會是什麼表情。
「見什麼客!你拉皮條啊!」房間裡的人回應。
聽到聲音,何碩文便確定了,就是冒牌溫煦沒錯。
正牌溫煦邊喊,邊對老師笑道:「我們家的人講話都這樣,老師別見怪哩。」
「我明白。」那雙黑眸瞇笑得更為有禮。
溫柔用毛巾擦著剛洗好的頭,天氣熱,所以去沖了個涼,本來打算睡個回籠覺,還沒上床,就聽到哥哥們在外頭鬼叫鬼叫的。
她穿了一件寬大的襯衫,讓胸前的豐滿並不突出,掛在脖子上的毛巾,兩邊垂下來也正好遮住胸部,下半身則是休閒的短褲,全是哥哥的舊衣服。
她一邊走出來,嘴裡沒閒著,跟四哥你來我往地鬥嘴。「你聲音很大ㄟ,跟重低音喇叭一樣有夠吵的——」當瞧見沙發上的人後,她的叫囂霎時止住,張大的嘴巴凍結住,整個人定格在驚嚇的狀態。
作夢都沒想到荷花會來她家,幾乎把她嚇得魂飛魄散,平日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而她現在不但心虛得要命,還恐懼得要死,寧願大白天撞鬼,也不願面對荷花那張充滿天地正氣的凜冽面孔。
「你就是老五?溫煦的弟弟?」何碩文聽似友善的語氣,實則潛藏了無限的危機,讓溫柔聽了頭皮直發麻。
「才不是,我是老四溫煦,他才是老五!」她的臂膀忽地搭在四哥脖子上,一把勾下,強裝鎮定打哈哈。「我小弟每次都故意假借我的名字,他最愛這樣鬧著玩,只因為不服氣我長得比他矮卻是他哥哥,呵呵——」事到如今,死的也要說成活的,她打死不承認。
突然聽老妹這麼說,三個哥哥們心中奇怪,老妹為何要假裝是老四,硬把老四說成老五?畢竟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兄妹,不管吃喝玩樂打架幹壞事都一起合作過,很有默契地沒有拆穿,但也弄不懂,還在努力會意中。
「是嗎?」何碩文的眼神更銳利了,直盯得她冒冷汗。
「當然是啊。」她笑得很汗顏,一顆心可是吊到最高點,偏偏四哥還莫名其妙地睨她,不懂她搞什麼名堂。
溫柔心下急得半死,表面上還得裝模作樣地指責四哥。「小弟,你以後別對『微積分老師』亂說話。」
什麼呀?溫煦皺著眉頭,被她奇怪的態度和表情給弄得莫名其妙,一時沒察覺那「微積分老師」所代表的涵義。
「快向『微積分老師』道歉,否則老師若生氣了,你會害我暑修沒過。」她幾乎是咬著牙說的,氣這個笨四哥,到現在還聽不出她話中的「明示」。
「暑修」兩個字有如當頭棒喝,驚醒了正牌溫煦這個夢中人,暑修老師明明是歐趴王,怎麼會變成了這位老師哩?雖然搞不清楚其中的曲折離奇,卻瞭解到這是生死一瞬間的大事,何況自己還是當事人咧!立刻卯起來演戲。
「老師,對不起喔,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氣,不要把『我四哥』當掉。」極盡諂媚的笑容足以去參賽奧斯卡金像獎。
老大和老三也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四弟找老妹當代打,他們也曉得,馬上進入劇情。
「是呀,我們家兄弟最愛玩這種交換身份的遊戲了。」老三說。
「而且從小玩到大,只可惜他們身材不一樣,不然就更完美了。」老大也打哈哈地應和。
何碩文來回掃視每個人,眉頭擰得更深了,這真的只是個遊戲?他當然不信,但,沒關係,他有的是辦法可以搞清楚到底哪個是溫煦。
此時,老二已領著老爸進來,大夥兒的皮也繃緊了,溫柔此刻真恨不得逃到天涯海角去,萬一東窗事發,被老爸知道她代四哥去暑修,她和四哥兩人肯定會死得很慘。
她祈禱可以安然度過,說來這全要怪四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何碩文與溫家之主初次見面,自我介紹又寒暄一番後,直接說明了來意。
「我來拜訪,是為了溫煦的事。」
「我家老四怎麼了?」
「我想問他……」他的目光改落在溫柔的手心上,瞧見了那傷疤,沉吟道:「傷口有沒有好一點?」
她的心,猛然震了下。
「傷口?」溫鐵男看向老四,沉聲質問:「溫煦,你跟人打架了嗎?」
冰冷,瞬間凍結了正牌和冒牌溫煦的嘴臉。
這下完了!正牌溫煦變成了啞巴,完全不知其所以然,偏偏知其詳情的冒牌溫煦又不能代答。
「溫煦!」溫鐵男嚴厲地瞪著老四。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事到如今再也瞞不了了,老四溫煦蒼白著臉色硬著頭皮開口:「沒……有。」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當溫鐵男一沉肅著臉,直可以把死人給嚇成活人,溫家小孩最怕的就是父親這種表情。
正牌溫煦哪裡曉得有沒有?他根本不知道人家在問什麼,老妹也沒跟他說,急得他欲哭無淚,其他哥哥們也只能同情地搖搖頭,心知老四這下慘了,準被老爸用家法伺候。
何碩文暗沉的臉色黑了一半,果然證實了他的猜測,他冷峻的眸子掃向冒牌溫煦,她被他的目光給瞪得低下頭,沒臉見人。
「其實是班上幾個學生找他的麻煩。」何碩文突然開口,為老四打圓場,這件事他事後已經從一些同學口中得知,原來是那些同學先找溫小子麻煩,才會引發一場群架,他把過程告訴了溫鐵男。
「男生打架在所難免,而且他是自保,我擔心他,所以問一問。」這是事實,只不過他是最近才曉得事情的真相,並一直掛心著溫小子的手傷,回想溫小子那時手上的鮮血,不知怎麼的,就是沒來由地心疼。
「我兒子皮粗肉厚,又是鍛煉過,男孩子受點小傷沒什麼大不了的,謝謝老師關心。」溫鐵男頗自豪地說,兒子有骨氣,以寡敵眾,沒丟他的臉,但話鋒一轉,突地沉聲問:「不過我家老四一向很皮,在學校沒有給您添麻煩吧?」
何碩文沉默著,依他正直的脾氣,鐵定會告訴家長,找人冒充頂替暑修是很嚴重的事,已達記過處分的地步,並撤銷分數,但在瞥見假溫煦那蒼白的容顏後,他突然心軟了。
比慍怒更甚的,竟是因她無血色的面孔而興起的一分憐惜,望著那佈滿恐懼的小臉,胸口被扯痛了下,他突然硬不起心腸,脫口而出的回答連他自己都感到訝異。
「沒有,只是皮了點,但是個聰明的學生。」
她不可思議地瞪他,他……竟沒拆穿她?
溫鐵男神色稍緩,笑道:「聰明就不會去暑修了。」他責怪地看了兒子一眼,命令道:「溫煦,還不謝謝人家老師的教導。」
「謝……謝謝老師……」
「不客氣。」
然後,除了虛驚一場,什麼事都沒發生,這只是一般的家庭訪問而已。
在她眼中,曾是魔鬼化身的豬頭老師,此刻變成了體貼迷人的白馬王子,溫柔心中注滿了熱烘烘的暖意,偷瞧著他的臉,她兩邊的嘴角悄悄掛起嬌羞的笑意。
何碩文喝著茶,心情有些複雜,既然不忍心見學生被這位看起來像魔鬼終結者的父親給懲罰,只好暫把暑修的事情擺一邊,反正他還是有辦法事後好好教訓他們,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會有公平的解決方式,最重要的是先處理今天來此的目的。
「溫先生,還有一件事,是關於您家老五的事。」
他一提起,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向小妹,溫柔自己也很納悶,跟她有關?什麼事啊?
「老師請說。」
「我想談的是您兒子的性向問題,因為這是很嚴重的事情,希望只有我們三人在場。」話才說完,他就發現對方的表情很怪,其他人也是,氣氛突然變得很詭異。
溫鐵男問:「兒子?老五?」
「是的……」怎麼了,他有說錯什麼嗎?
這時候,旁邊的觀眾已經有人憋不住地偷笑了,令他大惑不解,不明白自己說了什麼好笑的事,惹得大夥兒抖的抖、搗嘴的搗嘴,只除了溫家之主依然面不改色,不動如山。
他朝溫柔投去狐疑一瞥,卻看見她心虛地別開眼,令他眉頭擰得更深了。
「何老師。」溫鐵男很嚴肅地更正這個誤會。「事實上,我只有四個兒子,老五是我的寶貝女兒。」
何碩文怔住,有好一會兒都沒說話,與溫鐵男四目對視了許久……許久……
「女兒?」
「是的。」
何碩文霎時被五雷轟頂,變成了白癡,整個人如同被點穴一般僵住不動,拿著茶杯的手晾在半空中,腦袋失去了運轉的功能。
女兒?溫小子是女的?天……是女的?是……女的?
偷瞄著荷花面無血色的抽筋面孔,一旁的溫柔,臉蛋早已染上兩朵紅雲,悄悄吐了個舌頭。
鏡子裡的可人兒,有一雙堅定的眼神,每當她決定做一件事,或是立定一個志向時,那瞳眸便顯得分外閃爍炯亮。
溫柔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打扮完畢,確定妥當了,便興高采烈地走出房間。
「嗨,大哥。」
「噗——」老大溫和將口中的開水噴得滿地都是,驚疑不定地瞪著老妹。
溫柔若無其事地往前走,當要下樓梯時,看見二哥。
「嗨,二哥。」
老二溫良張大了嘴,一個不慎,忘了還有一階要踩,直接用俊臉去貼地板。
溫柔繼續下樓梯,當來到客廳時,對正在倒啤酒喝的三哥打招呼。
「嗨,三哥。」
老三溫馴呆住,啤酒溢出酒杯弄濕了桌子卻絲毫不覺,只是見鬼似地瞪著老妹。
溫柔朝大門走去,與正要進門的四哥打了個照面。
「嗨,四哥。」
被眼前的景象給震驚的老四溫煦,直接用響亮的撞牆聲當作回應。
溫柔很滿意各位哥哥們的反應,一定是太訝異自己的妹妹如此漂亮,才會一個個傻不啦嘰地失常,這也難怪,活到現在,他們第一次看見她化妝,又穿裙子,不驚艷才怪哩,呵呵呵——
從老大到老四,四顆頭顱擠在門口,恍若在看一部恐怖片似的,個個凸著金魚眼目送老妹的背影離去,臉上只有青紫黑白四種顏色,終於有人冷汗涔涔地開口,說出大家一致的心聲。
「完了,老妹一定是練『葵花寶典』,走火入魔了。」
溫柔的心情就像今天的太陽般熱情奔放,她踏著大步伐,雖然穿著裙子,但她的腳步跟平常一樣沒變,依然很有男子氣概,但她沒自覺,以為穿了裙子,塗了鮮紅色的口紅,自己就很有女人味了,滿腦子想的都是等會兒荷花見著自己時會有多麼驚艷。
她手上拿著一盒小蛋糕是要給他吃的,為了要謝謝他沒揭穿暑修的事,並給四哥一個補考的機會。
既然他已經知道自己是女的,她當然也不必再隱瞞,為了他,她生平第一次女為悅己者容耶!
雖然感到害羞,但怯縮從來就不是她的處事態度,她喜歡他,也要讓他知道,勇往直前向來是她的座右銘。
她事先查了荷花的課表,知道他今天上午有擔任暑期在職班的課,所以她決定在教室門外等他下課。
不遠處突然傳來的小狗哀嚎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好死不死的,讓她瞥見了幾個惡劣的傢伙,正在欺壓一隻小狗。
這個世界上,有些人不知是因為日子過得太無聊,還是腦筋有毛病,就是喜歡以欺負小動物為樂。
溫柔冷著一雙眼,看到這情景的學生都選擇視而不見,只因怕事,她當然不會置之不理,立刻朝那些人走去。
「喂,你們別太過分!」拿香煙給狗抽,狗不肯,硬是把香煙塞進狗鼻裡,還壓住它的嘴,只准它用鼻子呼吸,有夠殘忍的!
對方朝她投來狠厲的瞪視,見她是個女的,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
「少囉嗦,不關你的事!」
溫柔瞇著眼,看看手錶,尚有時間,夠她料理這些沒品又沒水準的大學生。她摩了摩雙拳,指關節喀啦喀啦地響,咧開邪笑。
「抱歉得很,這事我管定了。」
看輕她的結果,就要有被扁的心理準備。
她……竟是女的!
啪!粉筆又斷了,這已不知是第幾根了。
何碩文冷靜地換了一支粉筆,在全班同學好奇的注目下,強撐一張威嚴的面皮,他知道自己一直無法專心,而那個害他無法專心的始作俑者,便是突然「變性」的溫煦,不,她真正的名字是溫柔,溫家最小的女兒。
自從曉得她是女生後,害他今天上課一直失常,一想到她是貨真價實的女孩子,保持心如止水似乎已成了不可能的任務,從早上開始,他不是打翻水,就是叫錯學生的名字,或走錯了教室,現在,連粉筆都要跟他作對。
他提醒自己要振作點,再這樣下去會讓學生看笑話的。
將一堆程式寫在黑板上後,他轉過身,沉聲命令:「打開課本七十八頁。」
沒有人有動作,讓他狐疑地抬起頭,掃視大夥兒呆愣的表情,瞇著眼問:「你們在發什麼呆?」
「老師……」
「什麼事?」
「你拿錯課本了。」
何碩文一呆,這才發現手上的課本是微積分,而不是程式語言系統,黑線狼狽地爬上他的臉。
原來,一直發呆的人是他。
他一直沒發現自己拿錯課本,不過幸好這門課他已經熟到不用看課本也可以寫黑板了。
「好,翻開七十八頁。」
「老師……」
又怎麼了?他抬起頭,只見學生們有話要說卻又不敢說的表情。
「說。」他命令。
學生們面面相覷,最後終於有人鼓起勇氣說:「這節課是AA……」
他呆愕,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他不只拿錯課本,還弄錯要上的課。
中午下課鈴響,何碩文從教室走出來,他需要找個地方讓自己清醒清醒,調整自己的步調,盡快回復那個一絲不苟的自己。
才這麼想時,他便發現不遠處有些小騷動,原本還不在意,但溫柔的面孔又出現在他眼前。
該死!他一定是昏了頭,腦子裡出現的都是她的影子就算了,現在居然把隨便一個人也看成是她,那熟悉的側臉、那粗魯的動作、那生動的表情……咦?
溫柔嘴裡一邊罵三字經,一邊忙著拍掉身上的髒污,架打贏了,但她的裙子也弄髒了,真可惡,這條裙子還是考上大學時娟姨送給她的禮物耶,想不到第一次穿,就出師不利地毀了。
「溫柔?」
她一頓,循著熟悉的聲音來源轉頭,喚她的果然是荷花。
「啊……老師。」她又驚又喜又尷尬地望著他,本來想讓他見到自己美美的一面,卻天不從人願,不過沒關係,衣服髒了一點而已,她的臉還是很美的。
她咧開好靦腆的微笑,臉上是一片嬌羞。
何碩文愣了好半晌,怔愕地盯著她暈開到嘴巴周圍的口紅,當她笑開時,變成很標準的血盆大口,而她衣服上的污痕,一見即知是跟人打架的證據。
溫柔好害羞地瞅著他瞧,太好了,他果然對自己的女裝扮相感到驚艷,不枉費她忙了一上午……啊咧∼∼那目光怎麼有點變凶了……啊,連嘴角兩邊都垮下來了?奇怪,他不喜歡她的打扮嗎?幹麼又瞪人啊?
「你又跟人打架?」他怒聲質問。
「呃……沒有啊!」
「還敢睜眼說瞎話?」
「這……也不算打架啦,只是有點小衝突而已。」
「狡辯,明明就是打架,都幾歲的人了,還這麼不懂事,整天好勇鬥狠,沒有一個大學生的自覺,上次的教訓還不夠嗎?萬一受重傷怎麼辦……」
見面不到一分鐘,這人又開始罵人了,害她原本的熱情被潑了好冰的雪水,至少他也該問問人家原因吧,又不是她先挑釁的,以前他把她當男生罵,那還情有可原,可是現在曉得她是女孩子,至少也該給她面子,不要當著人來人往地數落她吧,而且她發現,許多好奇投來的眼光都很詭異,不知那些人在笑什麼?還對她指指點點的,只是衣服髒了有這麼好笑嗎?
她不經意地往旁邊瞄了一眼,卻在見到窗戶反射出自己的臉蛋時,刷白了臉。
天呀!她的口紅怎麼糊成這樣,簡直像小丑,一定是剛才不小心抹臉時把口紅抹暈開了。
她覺得好可恥、好丟臉!旁人的取笑和荷花嚴厲的指責,令她的自尊受到傷害,恨不得躲起來。
不等荷花罵完,她轉身就要走,這動作在何碩文眼裡看來,又當成了她抗議和叛逆的行為,大手一伸,抓住她的臂膀。
「回來,我話還沒——」他一呆,望見那滿臉受窘,眼眶又泛紅的表情時,喉頭卡住了,終於想起來人家是女生,而他一時改不過來,用教訓男生的口吻對她嚴格訓斥。
他當然不會就這麼放她走,說不出對她是心疼、生氣、懊惱,還是歉疚,每當她露出這種受委屈的表情時,他的心便無法平靜。
他放開她的手,為免人多口雜,決定先離開這裡再說,遂對她命令。「跟我來。」
溫柔低著頭,跟在他後面,她再倔強,但只要是他的命令,她就會不知不覺地聽他的話,雖然現在心裡明明是很氣他的。
回到研究室,何碩文給她一條毛巾,叫她去洗把臉,順便把衣服上的髒污用清水洗掉。
她照做了,把臉上的口紅擦掉後,露出的是一張清秀俏麗的臉蛋,乖乖地坐在他面前,從側背包裡拿出一個小紙袋遞到他面前。「喏!拿去!」
何碩文頓了下。「這是什麼?」
「蛋糕啦,要給你吃的,你很夠義氣,沒有把我代替我老哥暑修的事,向我老爸打小報告,我這個人,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的,所以買這個當謝禮,別以為我小氣,只買一塊蛋糕就打發你,因為零用錢有限,所以這只是第一塊蛋糕,以後還有。」
他收下她遞來的蛋糕,有些意外,但令他心神無法集中的,是她的女裝扮相。他早注意到了,雖然已經知道她是女孩子,依然為她初次以女裝示人而感到心搖意動,只不過故意以說教的態度來掩飾。
見他收下,溫柔開心地笑了。
她這一笑,無異是在他漣漪不斷的心湖裡又丟進一塊大石頭,擾得他無法再以平穩的心緒面對她,而好死不死的,他不小心瞄到她濕了一大片的衣服,淡淡地呈現裡頭的內在美,更令他氣血突然上升,趕緊別開眼。
溫柔不明白他的表情為什麼老是皺得活似別人欠他錢,還把頭轉開,一點好臉色都不給她,難道他就這麼不想看到自己嗎?還是她打扮得不夠漂亮?都怪那些臭傢伙把她的衣服弄髒了,讓他看見自己狼狽的一面,心下禁不住有些難過和氣悶。
「我回去了。」她感覺到自己就像猴子要戲,丟臉丟到家了,站起來就要離開。
「等一下。」他想也沒想地開口,等到話出口了,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想就這樣讓她回去。「把濕衣服換了,我送你回去。」幸好,他因為常常在學校寫論文過夜的關係,研究室裡有留一些衣服,他拿出自己的襯衫和長褲遞給她。
「不要。」她彆扭地拒絕,難得以女孩子的樣子見他,不想穿回男裝。
他眉心又靠攏了,可是一想到她是女孩子,不能再用對男學生的口氣,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開口。說真的,他還無法適應她是女孩子的身份,看著她的眼眶還紅著,洗淨了的清新素雅的臉上帶點嬌嗔,這是他頭一回在她臉上看過最女孩子家的表情。
見到她這一面,老實說,他不知該如何應付她,威嚴沉肅只是臉上的面具而已,心下對她著實不知如何是好。
「好吧,那我送你回去。」正好他下午沒課,可以空出時間。
「不用啦,我有手有腳,自己會回去。」都已經被嫌礙眼了,才不要給他添麻煩呢!
儘管她由男生樣變成女孩樣了,但倔強的個性依然沒變,看來,她在怪他適才對她太凶了。
「你不應該跟人打架。」他輕聲指責,口氣明顯放柔了。
「反正你就認為我不對,也不管是什麼原因,就把我當太妹。」她負氣地說。
「好,我問你,為什麼打架?」他十指交握在腿上,臉上冷硬的線條變軟了,嚴厲的語調多了份耐心和關注,眉宇間的紋路不見了。
少了冷肅氣息的他,儒雅得像個好脾氣的大哥哥,輕易地令人卸下心防。
看到他這一面,溫柔很不爭氣地心軟了,唉,誰叫自己喜歡他呢!
「如果是你,看到有人殘忍地虐待小狗,阻止後還不聽勸,你會怎麼辦?」
原來是這麼回事,他明白了。「你可以告訴教官,或是告訴師長。」
「拜託——當時要是不立刻阻止,搞不好那隻狗早去了半條命了好不好,而且我去哪裡找教官啊,當然是先開扁一頓。」
她那傲然的神情和豪放的語氣,完全就像個男生一樣,即使她穿著裙子,骨子裡是個男人婆的事實還是沒變,這又挑起他想訓話的慾望了。
「你一個女孩子家,說話不要動不動就充滿江湖味。」他面色一沉,師尊的威嚴又擺出來。
她一愣,不服氣地反駁:「我哪裡有江湖味了?」
「你現在的口氣就是。」
「呿?」
「看看你,穿裙子就要有穿裙子的樣子,你那什麼站姿,兩腳給我併攏站好。」
「厚!你很羅——」
「站好!」
她深吸一口氣,每次當他一開始訓話或說教時,她就不服氣地想反駁,但懾服於他凜然的正氣,卻又發飆不出來,整個人好像被他的緊箍圈給套住一般,不由自主地聽話,後來,她曉得是因為自己喜歡他,逐漸變得心甘情願被他訓話。
「好嘛,這樣總行了吧?」她兩腳已經併攏。
「你這什麼口氣,粗魯得像個男孩子!」
「那——我改總可以吧。」誰都可以說她像男孩子,就是不希望從他嘴裡聽到,她希望他能將自己當女孩子看。
「這還差不多,但我看你大概維持不了多久,本性難改。」
這下子她可真的不服氣了。
「誰說的,喂!你別小看人好不好!」她講話的習性又不小心露出男子漢大丈夫的本色,一點自覺都沒有,直到迎上何碩文冷峻的眼神,才意識到自己說話的語氣、握拳的方式,的確應了他那句「本性難改」,女孩子的模樣還維持不了一分鐘,便破功了。
自知理虧,她抿了抿嘴,慚愧地低下頭,握著拳頭的手也尷尬地鬆開,因為不習慣還不知所措地捏著衣服,小聲地說:「對啦……本性難改,可是不代表我改不了,我改給你看。」
何碩文只是回了她一句:「嘴巴上說的容易,做到再說。」
好啊!他看輕她,把她當成了任性的學生,聽他那語氣很明顯地表示出——在他眼中,她不過是個倔強要脾氣的小孩子罷了。
哼!他不過才大她十歲而已,既然如此,她一定要做給他看。
說她不像女孩子,她就變得女人味十足給他看。
說她粗魯,她就柔情似水讓他瞧。
她發誓,要成為一個溫柔百分百的淑女讓他嚇一跳,最終目的,當然是要讓他愛上自己。
哼!等著吧,這個香蕉芭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