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驀地閃過那一夜在夢幻古堡時的賭約,愛妮絲的心像是在剎那間被打了一個大洞。
「你為我所做的一切一切……都只是為了那場賭注?」愛妮絲怔怔然地,像是看到怪物似的盯著他。
舒赫扯了扯唇角,「我不想這麼說,不過,是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贏得這場賭注。」
「寧可拿自己的生命來賭?」
「賭,就是我生命的一部份。」
「所以,你沒有愛上我?」
「沒有。」
「所以,我將一輩子活在無法得到你的痛苦中?」
「恐怕是的。」
「哈。」愛妮絲笑了,笑得淚在眼眶裡兜著,「我早該知道的……」
舒赫不語,沉默的看著她帶笑的眼角上那滴驟然滑落的淚。
她在笑,也在哭,他很想伸出手去替她拭去那滴礙眼極了的目,它根本就不該屬於她這種女人的,它不該在那裡出現,讓他看了礙眼又不適應,除了劇烈的肉體疼痛之外,他沒見她哭過,不,該說,高傲的她從不會在他面前示弱哭泣過,她總是高昂著下巴,美麗高傲的活著。
是他,把她弄哭了,讓一向美麗高傲的她,放棄了她的高傲與自尊在他面前落了淚,他該得意的,莫名的覺得惆悵。
「為什麼?連失憶都是假的……」她睜著淚水盈然的眼幽幽地瞅著他,想再次看清楚他眼底深處的真情假意。
「測試你的心,也測試黛安的心。」一舉兩得。「所以,你可以不必為了救我而答應洛雷夫任何條件了。」
這,才是他今天找上她的目的,要不是她自動送上家門口來,他也會去找她。
聞言,愛妮絲揚起眉,一愣,「他……告訴你的?」
「嗯。」舒赫不太自在的別開眼。
「他……早就知道你的失憶是假的?」
舒赫不語,只是淡笑著聳聳肩。
要不是洛雷夫親自找上門來告訴他,愛妮絲為了要救他而答應陪洛雷夫一夜的事,這遊戲,他根本不想那麼快結束,他想親眼看看像愛妮絲這樣高傲獨特的女人可以多麼的愛他,而黛安對他又可以多麼狠……
輕合上眼,舒赫為自己莫名其妙的在乎再次歎了一口氣。
只不過是個自己玩過的女人,他又何必在乎她的身體是不是還要給別的男人呢?是因為感動她為救他的心所以心生憐憫?還是因為自大的男性自尊作祟,不想讓自己碰過的女人被別的男人染指?
嘖,他碰過的女人不計其數,他何時這般斤斤計較來著?就因為她是處女?
是吧,處女。
所以讓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夜他是怎麼對待她的,而她又是怎麼樣的偷偷躲在浴室裡咬住唇輕聲哭泣……
她哭了好久好久,他也站在門外好久好久,耳聽著她壓抑的哭聲,竟第一次覺得自己殘忍。
他從不碰處女,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一次例外,也是他生命中唯一一個令他覺得心疼又抱歉的女人,他不會抱歉,也不懂得怎麼抱歉,他只能用他的方式讓她覺得好過一點,比方說:他左腹部受的那一刀。
她一靠近他,那股香氣早已讓他清醒,任何自殺性的攻擊他都可以輕易閃過,何況是一把不甚銳利的餐刀及一個心有猶豫的女人。
「最後一個問題——你和洛雷夫是什麼關係?」
舒赫的眸光一閃,詫異的揚眉,該為這個女人的聰明睿智鼓掌?還是為這個女人的敏感度驚奇呢?難怪俄國黑手黨會要一個不能為他們殺人的女殺手,除了殺人,這個女人可以為他們做更多更高明的事。
「兄弟。」
「什麼?」愛妮絲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她想也沒想過答案會是這個…
「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
愛妮絲搖搖頭,再搖搖頭,身子緩慢地不住往後退,「你們兩個是兄弟,你竟然還拿他的生命來威脅我?老天……」
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可以白癡到這種程度!被兩個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間,她還三番兩次的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的只為了救他們!
終是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事,愛妮絲頭也不回的轉身跑開,心如刀割、如火煉,她拚命拚命的往前跑,胸口傳來的劇烈疼痛她不在乎,滴在地上的血她也不在乎,她曾經用性命去在乎的兩個男人都只是個笑話,她還有什麼其他可以在乎的呢?
沒有了,她什麼也沒有了,什麼也不想去在乎了,如果這樣奔到盡頭可以讓她斷息死去,就死去吧……
「愛妮絲!」身後一股強大的力道突然將狂奔的她扯住,然後,她跌進一個寬大且心跳猛急的男人懷中。
舒赫有些心煩意亂的還是追上來了,緊緊地把粗喘著氣又不斷流著淚的她抱在懷裡,她的傷口在流血,心也在流血,他再次聞到她骨子散發出來的香氣,越來越濃,越來越濃……
不!不要!該死的!不要再來一次了!
「她身上的香氣越濃代表她離死亡越近,只要香氣慢慢變淡了,她的命就可以撿回來……」
她的中國師父馬裡來過拉斯維加斯,用從小她浸潤的花草藥好不容易把她從鬼門關前喚了回來,她讓自己的意識回到童年,回到中國,回到那充滿花香、草香、藥香與山野的美麗國度,那有她相愛甚深的爸爸和媽媽,還有師父、師兄和師妹……
舒赫守著她的靈魂,一會看她笑,一會看她皺眉,一會看她生氣,一會看她歎息,彷彿,他跟著她的生命重走了一回過去,看到和現在不同的她,也看到和現在不同的自己……
那是個很奇妙的經驗,曾經在乎的人,曾經在乎的事,曾經的過去,快樂的、悲傷的、憤怒的、幸福的……那些他曾經以為再也不會想起的事,全都在那段日子回籠了。
馬裡娜救回愛妮絲的命,也喚醒了他身體中某部份沉睡的記憶……
他是害怕的、矛盾的,執著多年的信念一旦被打破,就像突然丟進大海中抓不到浮木,讓他不安、失措、恐慌……他不喜歡這樣!他討厭這樣!他討厭生命中再次出現在乎的人,因為害怕失去……
就像現在,此刻,她再一次拿自己的靈魂燃燒,香氣越來越濃,他靈魂的某個部份也跟著跌進不知名的恐懼裡。
「放開我!」她死命的掙扎。
「不放。」
「你是腦子有問題嗎?這樣抱著一個你不愛的女人,是覺得我受的傷還不夠平息你兩年半前的怒氣?」
「不是這樣的。」他要如何告訴她,一切都失控了?他的腦子告訴他,她的死活不干他的事,可是他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手、自己的腳,它們追上她,而且緊緊抱住她放不了手。
「那是怎麼樣?覺得我還不夠愛你,打算繼續欺騙我?直到我想你想到死去為止?是這樣嗎?」
「愛妮絲……」
「我恨你。」
舒赫凝眉,覺得心口上被人用刀戳了一下。
「我發誓我會恨你一輩子。」
「不管你想恨我多久,現在我們先去醫院。」舒赫將她攔腰一抱,回身,發現一堆人已將他們團團圍住,站在那堆人裡唯一的女人就是黛安。
「你果然沒有失憶。」黛安冷冷一笑,「從你喝止我對愛妮絲下那一刀開始,我就對你產生懷疑了。」
舒赫沒失憶,卻相信她的說辭答應跟她結婚,這表示她所做的一切已經曝光,他對她早有打算,也許要她死得神不知鬼不覺,就像她想對他做的一樣。
既然如此,她也不能再等了,只能趁著今夜,當他的一堆心腹根本還不知道他沒失去記憶,他還不能交代任何人任何事時就馬上解決他,一除後患。
舒赫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放下你的槍,黛安,你不是真心想要殺我的。」
「我是,我想殺你想得都快瘋了,從你害死我父親之前,從你在我父親的眼中搶去我這個女兒的風采時,我就想殺你了,我父親信任你,你害死他廠她拿著槍一步步進逼他們,眼中含著濃濃的恨意。
「老大不是我害死的,黛安,他是病——」
「住口!我父親的身體一向好得不得了,怎麼可能病就病?
而且還病死?這套說詞你可以說服全世界,不能說服我!」
「是真的,老大得了肝癌,為了不讓你擔心,他才一直沒告訴你,你可以到醫院去查。」
「肝癌?」黛安愣愣的看著他。
「沒錯,為了不讓消息曝光,為了避免弟兄們為此暗中搶地盤而傷了自家人的和氣,老大才一直沒對外說明,沒想到他說走就走……道上還是亂成一團……」就像她懷疑他一樣,所有人都在懷疑是他害死老大,讓他兩年半前那場對內對外的戰役都打得特別辛苦與慘烈。
「我為了要信守對老大的承諾,穩住老大原有的事業版圖,一輩子照顧他的獨生女兒,當時陷入絕境的我不管別人怎麼看我,我都只能拚命的?那是我生命中最積極的一段日子,你以為我在圖什麼?黛安?
「不能穩住老大的地盤沒關係,不過,當失去老大地盤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必死無疑了,所有人都會拿槍指著你,因為你是老大唯一的女兒,為了永除後患,沒有人會樂意見到你還活在這世上。」
「這麼說,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嘍?」她覺得很好笑,在這個當下,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她都不信。
「我只是信守承諾。」
「吻我、娶我也是為了信守承諾?」
「不是。」舒赫懶洋洋的一笑,「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想要什麼。」
「還有做戲給我看。」愛妮絲適時的開口,笑的甜蜜蜜地,雙手勾著舒赫的脖子,「他為了想知道我的真心,可真是煞費苦心呢,其實他愛的只有我,你只不過是他遊戲裡的一顆棋子而已。」
這個火上加油的笨女人!
「你想害死我們嗎?」舒赫低眸,瞧著愛妮絲臉上那甜中帶澀,忍著痛強擠出來的笑容。
「不,是害死你。」
「你真那麼想要我死嗎?」
「是。」她恨他。
舒赫苦笑,「那,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也不可能為我掉一滴眼淚?」
「那是當然。」說出口的話,連自己都覺得心虛。愛妮絲合上眼,把臉更貼向他的心臟,「我要親耳聽到你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刻。」
「你們兩個甜言蜜語完了嗎?」黛安挑了眉,怒氣攻心,姑且不論舒赫所言父親真正的死亡原因是真是假,他敢利用她這一點就罪該萬死!她是什麼人?可以隨便讓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愛妮絲睜眼,看著黛安氣得冒火的眸子,又是一笑,「要是你沒出現,我們兩個的情話還可以說上三天三夜呢。」
「愛妮絲,你——」他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
「舒赫,你太過分了。」槍口再次對準他,黛安微瞇起眼,「你們兩個既然那麼恩愛,我就送你們一起去黃泉。」
聞言,愛妮絲忙不迭更加摟緊他的脖子,將整個身子貼上他的胸膛,「我好怕喔,親愛的,但想到能跟你一起死,我做鬼也願意,你信嗎?」
舒赫淡然一笑,「我信。」
愛妮絲仰起有些蒼白的小臉,眸子眨呀眨地,泛出一片水意,「告訴我,你這輩子只愛我一個女人。」
「是,我只愛你一個。」他親吻上她的額頭,淡淡地許諾。
愛妮絲苦澀的笑了,極輕極輕的在他耳道:「你的戲演得真好,舒赫,我真的被你感動,可是我們就要死了,沒想到吧?你竟然會跟我一起死,你那麼討厭我,黃泉路上還要跟我一起走,一定很嘔。」
舒赫想說什麼,眼角瞥見黛安緩緩地下扳機——
孰料,有人比她快一步,在她沒下扳機之前,太陽穴已被一把袖珍型手槍給抵住。
黛安一愣,手上的槍瞬間被人給取走,局勢一下子轉變,令人措手不及。
「你是誰?」身後的這個男人,身手快得超乎她想像,她甚至沒有感覺到有人迫近,如果他要殺她,她早就不知道死幾次了。
「一個不准你傷害他們兩個人的人。」洛雷夫輕扯了扯唇,犀利的眸光掃向一旁的若干人等,「丟下你們的槍,兩手舉高,妄動者,死!」
「洛雷夫……」愛妮絲看見來人,淚突然流下來,歎口氣,勾住舒赫頸間的手鬆開,眼一閉,人昏了過去。
布拉格 夢幻古堡
霍曼看著再次被原封不動退回來的餐點,好看的濃眉挑得老高,兩手交叉在胸前,指尖不住地在臂膀上彈奏著不知名的樂曲。
「別生氣,不是你煮的東西不好吃,是愛妮絲沒胃口。」莫兒好心的安慰道,順便將霍曼為愛妮絲精心調理的藥膳擱在桌上,這味道真的好香呢,我可以吃一口嗎?」
「隨便你,如果你不怕肥的話。」那是他特地弄來替愛妮絲增肥用的養身藥膳,她太瘦了,一點肉也沒有,醜死了。
莫兒甜甜一笑,搖搖頭,伸手在碗裡拿了一塊排骨,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吃完了還不忘舔舔沾在手上的湯汁。
霍曼斜睨了她一眼,瞧她一副吃到人間美味的模樣,心裡稍稍平衡些,「好吃嗎?」
「很好吃啊,待會我拿去給洛雷夫嘗嘗,可以嗎?」莫兒的眸子因期待而閃閃發亮。
「幽靈是個沒有味覺的人,給他吃本少爺煮的東西根本就是暴殄天物。」那個男人,吃東西對他而言只是為了活著,就算拔草給他吃,他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反應。
聽到霍曼嘀嘀咕咕在心裡說的話,莫兒忍不住噗哧一笑,對他的言論不贊同也不否認,端著盤子就要離開。
「喂。」霍曼叫住她。
「嗯?」
「那個……」霍曼欲言又止,隨即朝莫兒揮了揮手,「沒事了,你去忙吧。」
莫兒看著他,想了一會,才緩緩地道:「你不必擔心愛妮絲,她會沒事的。」
霍曼看著她,炯炯眸光像是要穿透她,「是不是……世間所有的人事物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莫兒的心一凜,怔怔然地說不出話來。
「你是不是也可以告訴我,我什麼時候會死?」
莫兒搖頭,「不,我做不到。」
她的感應與預知全都是一閃而過的片段,零零星星的根本接連不到一塊,而且面對某些人,她的感應能力幾乎等於零,譬如霍曼,他本身有一個相當巨大的磁場,她可以讀他的心,不能感應到他的過去與未來,至少,她從未曾看著他而感應到任何畫面;而面對洛雷夫,她常讀不到他的心,可以感應到關於他過去或未來的一些零星片段,這種莫衷一是的情形,連她自己都很迷惑。
「那……關於洛雷夫和舒赫是兄弟的事,你知道嗎?」
「嗯。」莫兒點點頭,「我知道。」
「所以你們才眼睜睜的看舒赫把她給帶走?他把她傷成那個樣子,你們都看見了吧?當初要不是你們兩個放手讓她走,她今天就不會這樣病奄奄的躺在床上不吃不喝,還一副掉了魂似的模樣!」
他從不怪愛妮絲對他下毒,因為她不是存心想害他,她只是做事情激烈了一點、決絕了一點,為了不讓自己有退路,她連對自己都是嚴苛的。
「不是這樣子的,霍曼。」她知道的時間,也只不過比霍曼和愛妮絲早一點點而已,「當初洛雷夫是為了救你才沒法子顧及她。」
「那事後呢?」
「當時愛妮絲生命垂危,洛雷夫跑了一趟中國,親自把愛妮絲的師父馬裡娜請到拉斯維加斯,才救活愛妮絲一命。」
「然後呢?他當時為什麼不把愛妮絲帶回來?」
「他——」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他有私心,所以放縱自己的弟弟去欺負一個女人!因為他有私心,所以他不敢拿舒赫怎麼樣!因為他膽小怕事,所以他不願意出面保護一個女人,因為他是個——」
說話突然消聲,原來是霍曼看見洛雷夫就杵在莫兒的身後,也不知站了多久,聽他罵了他多少話?
「舒赫答應放她走,條件是要我娶她。」洛雷夫淡淡說著,看了一眼下巴快掉下來的霍曼,和臉色突然變蒼白的莫兒,「要不是她跑回去找舒赫,後來又受了槍傷,我們不會在拉斯維加斯耽擱那麼久。」
霍曼挑了挑眉,看看洛雷夫,又看看垂下小臉的莫兒,不由開口道:「所以,你現在要說的是——你要娶愛妮絲?」
「這是我答應舒赫放她自由的條件。」
「她已經自由了,你犯不著——」
「我答應過的事從不反悔。」
「喂,你有病是不?你這樣做對誰有好處?更何況,現在的愛妮絲也不會答應嫁給你!」
「她答應了。」
「什麼?」霍曼詫異的眨了眨他漂亮的眸子。
「時間就訂在三天後,我來就是為了告訴你們這件事,婚禮小而美就行了,就交給你們幫我們準備,沒問題吧?」
霍曼沉下眼,不語。
莫兒深呼吸口氣,仰起一張雪白小臉,甜甜的給他一抹笑,「好,沒問題,先祝你們幸福。」
「謝謝。」洛雷夫頷首,轉身離開。
「幸福個頭!」霍曼火大的瞪向莫兒,「他發瘋,你也跟著他瘋不成?愛妮絲要嫁給幽靈,那你呢?」
這個笨莫兒!連愛情也可以像孔融讓梨一樣的拱手讓人嗎?
莫兒幽幽的看著他,「他們幸福,我就很開心了。」
「可是她現在愛的人是舒赫。」要不是愛,哪來的恨?雖然他討厭那個舒赫,但是還是希望愛妮絲可以真正幸福。
是嗎?愛妮絲現在愛的人是舒赫?
也許吧,連她都不是很確定了,她曾經夢過愛妮絲的身邊圍繞著三個小孩,她幸福的笑著,揮舞著手上的畫筆,然後,一雙有力的手臂緊緊的環住她的腰,那手臂的主人是……
罷了,只是夢吧?就當是夢好了。
「我都忘了這東西要給幽靈嘗嘗,我去找他。」甩甩頭,莫兒把盤子一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