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門後,室內燈火通明,卻一片凌亂。
盆栽傾倒、古董花瓶摔得支離破碎,還有玻璃碎裂滿地,全部亂成一團,家裡像被炸彈猛烈轟炸過一樣,看起來亂七八糟。
深深歎了一口氣。
廚房裡發出巨大聲響,沒多久,兩個人一前一後衝出,翁儷晶高舉菜刀,在客廳咆哮狂吼,開始死命追逐,把原本的凌亂弄得更慘不忍睹。
「拜託別再吵了好嗎……」望著眼前的鬧劇,深深無力地開口。
「深深,你終於回來了。」龍雲天老淚縱橫,眼見救兵出現,馬上躲到女兒身後。「你媽說如果我不跟她離婚,她就要砍死我。」
「深深,你上樓睡覺,我要跟你爸同歸於盡!」厲鬼發功,方圓百里的樹木被震得沙沙作響。
「喔。」深深拽著包包,舉步上樓。「那你們慢慢吵,我先去睡覺了。」
她的反應駭到了這對夫妻。
從前他們一吵架,女兒一定會死命勸架,在她苦口婆心的勸導下,他們才甘願休戰。今天戲沒人看了,到底是要繼續吵下去,還是大家拍拍屁股收工?
「深深……」龍雲天仰頭望著女兒離去背影,有些失落地說:「你不擔心爸媽真的離婚嗎?」
以前深深多可愛,只要他們一吵架,她就會拚命勸架,好像父母真的離婚了,她就會可憐至極,像風中落葉般飄零,也是因為一直以來有深深從中拉攏,他們才沒走上離婚一途。
可是今天為什麼深深不在意了?她離去的表情好無情,做爸爸的久沒看見自己女兒,一見到突然覺得好陌生。
「深深,我們真的要離婚了喔!」翁儷晶放下刀,在深深後頭喊著。
今天找離婚律師來,沒過問女兒的心情和處境,現在丈夫回來了,她就偏偏要刻意強調。
「好,你們離吧。」深深回頭,望著那對停火夫妻,她的笑容坦然。「反正也是我該獨立的時候了,你們也有各自追尋幸福的權利。」
說完,她轉身進房。
她是不希望爸媽離婚,可是苦勸沒有用、生氣沒有用,每次這樣陪他們演,她也累了。他們的問題,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吧。
果然,樓下這對怨偶驚呆了,他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
「反正我絕對不會離婚就是了!」龍雲天對著空無一人的樓梯喊。
「我一定要離婚,我再也不要守著這段只有空殼的婚姻了……」翁儷晶幽幽走開。大吵過後,原本柔媚嬌艷的她,現在看起來狼狽極了。
無敵的翁儷晶,其實還是有弱點的,就是眼前這個讓她傷心到麻痺的胖男人。
他竟然是因為不想付贍養費,才不跟她離婚,這是她這一生最大的恥辱。
龍雲天愈不想離,她就愈要鬧得雞犬不寧。幸好她手中早就握了王牌——鳳鳴大律師。以她翁儷晶閱人無數、善於投資的眼光,她相信,鳳鳴絕對可以幫她找到龍雲天的把柄。
士林古宅的客廳裡,暈黃燈光照耀,桌上一杯透明的伏特加閃著微光,男人斜坐在沙發上,在牆壁映出一道孤獨的剪影。
他正在想著今晚的約會,內容單純到幾乎沒有任何激情可言,可是他腦海裡卻清楚地記得所有畫面。那條下著雨的街道、遠方漁船稀微的燈火、暗淡不明的星空
而她的笑容、她的每一個表情,卻遠超過所有記憶裡的景象,變得格外鮮明。
喀……
大門口傳來怯怯的輕微敲門聲,讓他身體驀地起了期待的反應,立刻起身開門。等到門打開來,看見那張與期望完全不同的臉孔,他心底的失望連自己都忽視不了。
「喂,怎麼這麼久沒跟我聯絡?」穿著火辣的美麗女伴熱情地坐進沙發,偎進他身旁,立刻大膽地親吻他的嘴。
鳳鳴撇開頭,突然對滿是人工香料的豐唇有股厭惡感。驀地,他想起某天,在同一張沙發上,他曾吻過另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的吻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她也沒有這麼性感的表情,胸部甚至沒眼前的壯觀,她卻可以讓他比現在還要衝動。
想起她神聖捍衛自己貞操的神情,在這放浪形骸的二十一世紀裡,性愛如吃飯、做愛如喝水,大家都隨隨便便,只要做好安全措施,不要危害到身體健康就好,她卻固執保有自己的一份堅持,等待著值得的人進駐……
沒來由的,他身體」顫。
身體是最誠實的,騙不了自己,他真希望此時在他身旁的是深深,而不是眼前的女人,不管她穿得再撩人,也比不上今晚深深隨便一個微笑更能讓他心動。
此時手機鈴響,剛好解救了鳳鳴,因為他實在懶得為自己興趣缺缺的態度做任何解釋。
瞄了一下來電號碼,他立刻坐正。
「喂?」想佯裝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的一貫慵懶態度,沒想到一開口就聲音低啞,心跳也變得急促。
電話另一端的深深微笑望著窗外皎潔明月。「喂?是我。」
下過雨後,招牌燈異樣明亮,整個城市看起來好清新,像她今晚約會回來的心情一樣。所以她忍不住主動撥了通電話給鳳鳴,想感謝他給了她一個愉快的約會經驗。
「怎麼了?」鳳鳴站起身,輕推著女伴肩膀,不顧她質疑的眼神,要她離開自己家。「怎麼會想打電話給我?」
「我想謝謝你,今天帶我去看海。」
她在電話一端輕笑,覺得自己小題大作,可是她又好想對他傾訴些什麼。
「我知道之前對你的態度有些不好,因為我很少接觸男性,工作的場所也很單純,所以不曉得怎麼跟你相處……但其實今天回家後,想到你,就讓我心情很好,你的人比我想像中好多了……」啊,這算告白嗎?她好害羞喔。
搗住話筒,鳳鳴站在大門前,目送女伴離開,幾乎沒辦法好好聆聽深深剛才的輕聲細語。
「喂?你還在嗎?」深深疑惑。但不知為何,她可以確定,鳳鳴並不是因為不高興而不說話,所以想了幾秒,她微笑,輕輕掛上電話。
鳳鳴回過神,貼近話筒,只聽到電話掛斷的嘟嘟聲。
他掛了電話,歎了一口氣,仰躺在自己的深藍色大床上。
明明每個男人都可以成功證明性跟愛是分開的,他此時卻不確定了。
才認識深深不久,他正常的性慾就消失無蹤,原來這世上還有別的事,是比解決基本慾望還要重要的。
翁儷晶看女兒房內的燈光還亮著,她走上前,輕敲房門——
「深深,你還沒睡嗎?我有事想跟你聊……」
龍深深恍惚回神,放下捧到發熱的手機,爬下椅子為她開了門,見到一向光鮮亮麗的媽媽,憔悴地站在房門外,她覺得好心疼。
「怎麼了?」深深輕輕問道。
「其實也沒什麼事啦……」翁儷晶走進房裡坐下,點燃一根涼煙,白色煙霧冉冉上升。
「是嗎?」深深跟著坐下。「我以為你是因為跟爸爸吵架,心情不好。」
在她記憶裡,她的父母已經很久沒有過這麼激烈的戰況了,通常是冷戰,兩個人待在同一間屋子裡,聽不到半句對話。
「我幹麼要為他心情不好?」翁儷晶立刻為自己辯駁,她承認自己心情的確不美麗,但絕不是因為那可惡的傢伙,而是因為沒辦法順利脫離這個早已沒有任何意義的婚姻生活。
「媽,你真的要離婚嗎?不再考慮看看?」也許他們不離婚是因為彼此還有深厚的感情在,為什麼就不能坐下來好好解決問題?
「這件事別再說了,我已經決定了,連律師都請好了,不可能中途反悔。」都分居那麼久了,還考慮什麼?天知道人人稱羨的翁儷晶其實根本是一個活寡婦。
沒看過媽媽這麼堅持,她還能說些什麼?深深輕歎氣,她實在無計可施。
「你跟鳳大律師相處得愉快嗎?」今晚心情特別低落的她,只想跟女兒閒聊。「你們早就認識了對吧?上次你脖子上的吻痕就是他的傑作。」
深深紅了臉,早就洩漏了所有心事,她決定一吐為快。
「在我看來,」聽完之後,翁儷晶輕吐出一口煙,雲淡風輕地說道。「這男人絕對不會對任何女人動心,要是放太多感情下去,最後受重傷的一定是你。」
「媽……」深深哀叫。「那如果我不小心愛上他怎麼辦?」
「那你就會跟我一樣,一輩子為情所困。」翁儷晶幽幽地說:「愈在乎就愈容易失去、愈懷念就愈得不到,認真談感情,就是逼自己站在懸崖上,只有跳與不跳這兩種選擇。」
「如果他值得,我會選擇縱身一跳。」她一直在等待的,就是像鳳鳴這樣的男人,那天她就清楚地發現了。
「可憐的女兒,你這次慘了。」慈母合上雙眼,為她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