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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誓從夫 第七章 作者:古靈

  凜冽的西北風呼呼地吹,好似要硬生生將凍人的寒意吹進入的骨頭裡去,細細碎碎的雪花如棉絮般飄呀飄的掩去了那一片枯燥的土黃,將眼前的一切轉變成清一色的銀白。

   這才剛冬至,人們早頂上氈帽穿上棉衣和老羊皮襖,突然間都變胖了,像一團團棉球滾在路上,恨不得一步就能滾進暖呼呼的屋裡頭去。

   而對於那些生長在溫暖的南方的人而言,這種嚴寒更是酷刑,竹月蓮和竹月嬌一買好東西,想也沒想過一步步好好的走,立刻施展輕功一路飛回榆林城南的一座四合院裡,呼一下落在廚房前,爭先恐後撞進門裡頭去。

   「天哪,天哪,冷死人了,我都快凍成冰條了!」竹月嬌大呼小叫著。

   廚房裡,玉含煙與王瑞雪正忙著作午膳,一見她們的狼狽樣,不由笑了。

   「告訴你們,這還算不上冷,得到小寒、大寒那時候才真冷!」王瑞雪笑道。

   竹月蓮、竹月嬌一聽,不禁猛打了個哆嗦。

   「好,那這個月都我們出門,下個月換你們!」

   竹月嬌咕噥著把買來的菜交給玉含煙,再同竹月蓮拿著藥包一起到角落裡,一人蹲一支小火爐分別煎藥。

   「那些大少爺們呢?」

   「王均、蕭少山與陸家兩兄弟正在鬥棋。」王瑞雪說著,掀開鍋蓋來看肉燉好了沒。

   「真悠哉,他們的傷還沒好嗎?」

   「差不多了,再喝個幾天藥就好透啦!」

   「那正好,以後就換他們出門買東西。」竹月嬌喃喃道。「其他人呢?」

   「柳家那兩位老太爺早幾天就痊癒了,他們說有事上延安,傍晚會回來。」

   「痊癒了?」竹月嬌瞇了一下眼。「所以他們就可以涼涼到處閒晃?這可不成,決定了,以後打雜粗活全交給他們了!」

   王瑞雪笑眼望過來。「你們也看著他們討厭?」

   竹月嬌哼了哼。「何止討厭,多瞧他們一下都會爛眼!」

   「同感,」王瑞雪重重點頭。「那兩個傢伙我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一手扇著爐火,另一手忙著揮走煙霧,「就不知魚姑娘他們怎樣了?」竹月嬌又問。「傷還沒有好就急著跟他們一起上京裡救人,都個把個月了,也不知道成功了沒有?」

   玉含煙搖搖頭,將剛炒好的菜剷起來放在一旁。「時機遲了,恐怕不容易。」

   「如果你們不要這樣執著於要先除去三姊夫,早些去動手,說不定早就成功了!」竹月嬌的語氣裡有幾分「活該」的味道,像是在為某人打抱不平。

   「那也是二小姐這麼堅持的呀!」王瑞雪反駁道。

   竹月蓮輕歎。「我就猜想是這樣。」

   竹月嬌翻了一下白眼。「又是二姊,真是,她到底要癡迷到什麼時候呀?」

   竹月蓮苦笑。「恐怕是不容易清醒了。」

   「那男人真是作孽,」王瑞雪嘟嘟囔囔的。「明明是那樣冷血的男人,偏就有那麼多女人愛上他,一旦愛上了又怎麼也收不回心來,怎麼就這麼傻呢?」

   玉含湮沒說話,竹月蓮也不吭聲,竹月嬌掃她們一眼。

   「可是,能讓一個男人付出那樣癡狂的深情,我真的很羨慕三姊呢!」

   話落,四個女人兩兩相互對覷,再沒有人出聲反對,隨即低頭各自專注於自己手上的工作。

   同樣都是女人,誰不羨慕呢?

   「吃飯啦!吃飯啦!」

   王瑞雪吆喝著,一票餓鬼立刻從西堂屋裡竄過來,邊還大聲嚷嚷著。

   「餓死了!餓死了!」

   「總算有得吃了,動作真慢!」

   王瑞雪與竹月嬌相對而視,冷笑。

   「是是是,我們太慢了,真是抱歉喔!」王瑞雪慢條斯理地說。「諸位少爺們請慢用。啊,對了,過兩天等你們喝完最後一帖藥,往後出門採購的活兒就全交給你們啦!」

   捧著大碗飯正待往嘴裡扒的蕭少山不由愣了一下,脫口道:「出門?才不要,這麼冷的天!」

   「不要?」竹月嬌冷哼。「那也行,往後你們就煙火不沾去修道成仙吧!」

   「煙火不沾?太狠了吧?」蕭少山哇啦哇啦大叫,再推推身旁的王均。「喂,你也說句話呀,她們居然要叫我們這幾個傷患出門幹活兒耶!」

   王均老樣兒,不愛吭聲,這會兒照樣誰也不理,陸家兄弟則是不敢吭聲,埋頭猛扒飯。

   「是喔,傷患,嗓門叫得比誰都大聲,倒進肚子裡頭的飯菜夠養一窩豬了,說你是傷患,誰信!」王瑞雪嗤之以鼻地道。「不出門?也行,就拿你來當豬宰了吃吧!」

   「不公平,柳兆雲他們為啥就什麼都不用干?」蕭少山委屈地筷子一夾,塞了滿嘴菜。

   「誰說不用干,掃地劈柴打雜粗活就等他們回來干啦!」

   蕭少山一呆,繼而哈哈大笑。「那敢情好,讓他們干下人的活兒!」

   王瑞雪與竹月嬌又來回一趟,在桌上擱下四碗藥。

   「喏,你們的藥,吃完了飯記得喝呀!」

   然後,兩人再回廚房去,與玉含煙、竹月蓮各自捧了支大托盤,還有一盅藥,四人一道往後進院落去。

   「希望月仙不會又不吃了。」竹月蓮低歎。

   竹月嬌哈了一聲。「多半是,然後段大哥也跟著不吃,大家一起成仙吧!」

   王瑞雪搖搖頭。「看樣子段公子也跟某人一樣癡狂嘛!」

   「不,還是不一樣的。」玉含煙低喃。

   「怎麼個不一樣法?」

   「段公子確是癡情,但他更是個正人君子,就算是為了最心愛的女人,有些事他還是做不來的。」

   竹月嬌點點頭。「也對,叫他殺人放火打家劫舍,這就不行了。」

   「而那人,他卻是狂恣的,那樣冷酷,那樣殘忍,只要是為了三小姐,任何泯滅人性的事他都下得了手,天底下又有誰能跟他一樣呢?」

   「……」

   沒有,天底下就他那麼一個,絕無分號,僅此一家!

   一跨過月門,耳際便傳入陣陣劇烈咳嗽聲,抑不住,喘不停,咳嗽的人有九成九纏綿床榻病得非常沉重。

   而後院中,一條窈窕纖細的身影靜靜佇立於飄飄絮絮的雪花裡,那樣孤獨,那樣落寞得令人憐惜,教人不捨,段復保滿面愁容地悄悄為她披上一襲大麾,她卻一無所覺。

   竹月蓮無聲輕歎,上前。「段大哥,用膳了。」

   「你們先用吧,我……」段復保低語。「再陪陪月仙。」

   竹月蓮沒再多勸——反正勸了也沒用,逕自定向南堂屋。

   「爹,開開門,用膳了!」

   門扇迅速開了,竹承明退後一步。

   「快點,別讓冷風吹進來!」

   四人快速進入,門立刻關上,咳嗽聲愈加清晰地自珠簾後的內室傳出,那樣辛苦地幾乎斷了氣。

   讓竹月嬌三人去布飯菜,竹月蓮端起藥盅穿過珠簾進入內室。「該喝藥了。」

   床前的人扭回頭看了一下,「好。」旋即轉回去小心翼翼地扶起床上的人。

   片刻後,竹月蓮拿著空藥盅出來,見大家都在等她。

   「怎麼不先吃呢?」

   竹月嬌三人沒說話,一齊望向竹承明,後者眉頭深鎖,神情沉重,只望著滿桌菜餚發呆。

   竹月蓮哨然在一旁落座。「爹?」

   竹承明慢吞吞地瞥她一眼,深深歎息。「我早該聽你的。」

   竹月蓮沉默一下。「那也不能全怪爹,誰能料到妹夫竟會那麼做。」

   竹承明懊悔地握拳猛捶了一下桌面。

   「都怪我,全怪我,如果我一開始就聽你的,如果……如果當時見到滿兒倒下時我不是那麼衝動……」

   半個月前——

   允祿那一指不偏不移地點落在滿兒胸前心肺之間的死穴上,只見滿兒噙著美麗的笑靨安詳地闔上眼,頹然倒地,一股宛如烈焰般的憤怒與悲痛頓時淹沒了竹承明的理智。

   「你這畜生,竟敢殺了滿兒!」

   怒睜雙眼,竹承明咆哮著奮起全身功力聚於雙掌之上,疾若閃電般揮向允祿。

   早已內傷沉重的允祿根本無力躲開,才看到竹承明雙掌襲來,那兩掌便已扎扎實實地印在他胸口上,哼都沒能哼一聲,瘦長的身軀便宛如斷了線的風箏般飛出去,沿途灑落串串腥紅的血,竹承明隨後又追過去,打算再給他最後一擊……

   「住手,爹,住手,滿兒沒死啊!」

   雙掌猝停在允祿胸旦則半寸許,竹承明愕然回首。「你……你說什麼?」

   「滿兒沒死呀!」竹月蓮急道。「妹夫只是用獨門手法點住了她的死穴,所以滿兒並沒有死,但若沒有妹夫替她解開穴道,滿兒終究還是會……會……」

   「天哪!」竹承明驚窒地低吟,旋即慌慌張張探向允祿的口鼻。「幸好,還有氣息,但……但……」回頭,更慌亂地狂呼:「玉姑娘,快,快來,不能讓他死,絕不能讓他死啊!」

   會叫上玉含煙是因為王文懷曾說過她精擅歧黃之術,即使如此,見她搭著允祿的腕脈,黛眉愈攬愈深,竹承明不由心驚膽跳地猛吞口水,懷疑她到底是真擅還是假擅。

   「玉……玉姑娘,到底怎樣,你好歹也說句話呀!」

   但玉含煙依舊沉凝不語,又過了好半晌後,她才緩緩收回手。

   「他的臟腑被震出了血,受創極重,十二經八脈全扭了道,連心脈也傷了,情形非常危急,就算要不了命,他這一身功力能不能保全亦是未知之數!」

   「那他有沒有辦法解開滿兒的死穴?」

   「不知道。」

   竹承明面色一慘。「那……那怎麼辦?」

   玉含煙咬咬牙。「唯今之計也只有先救他的命,再設法讓他點開三小姐的死穴,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於是,一群人浩浩蕩蕩全搬到了榆林城,玉含煙與竹月蓮、竹月嬌沒日沒夜地守在允祿床邊,想盡辦法要讓他清醒過來;而竹承明與王文懷、白慕天、虯髯公等其他人則極力嘗試要解開滿兒的死穴。

   這樣過了兩日,滿兒的死穴依然解不開,但允祿醒了,不過也等於沒醒。

   「快!快替滿兒解開死穴呀!」竹承明對著床上剛睜開眼睛的人大吼。

   「還不成,」玉含煙冷靜地推開竹承明。「他的人雖醒了,但意識不清,得再過兩天。」

   又過了兩天,允祿終於真正清醒過來了,但也僅是神智清醒了,他微微啟了一下唇想說什麼,卻連哼一聲的力量也沒有。

   玉含煙猜得出他想問的只有一件事——滿兒。

   「王爺,先請教,解開三小姐的死穴必須動到真力嗎?」

   允祿緩緩眨了一下眼。

   「果如我所料。」玉含煙低喃,「那麼我最好先告訴你,王爺,我想你自己也很清楚,你的傷勢非常沉重,雖已無生命危險,但在三年之內絕不可妄動真力,否則你一身功力必會盡失……」她頓了一下。「可是三小姐等不及三年了,她的心脈漸弱,倘若再不解開死穴,她真的會死的!」

   允祿輕輕閉了一下眼再打開,視線徐徐移向竹承明,竹承明初時還不解允祿幹嘛看他,竹月蓮忙對他耳語數句,他才恍然大悟。

   「我發誓,絕不再狙殺你!」竹承明重重道。

   允祿又閉了閉眼,手指頭若有似無地動了一下,竹承明會意,急忙去把滿兒抱來,再招呼王文懷和白慕天過來一人一邊扶起允祿。

   只見他閉著眼努力提聚真氣,過了好半晌後才睜開眼來勉力舉起手——食中兩指竟呈現微微的紫藍色,飛快地在滿兒胸前死穴周圍連點十三指,再對準死穴拍出一掌,滿兒應掌重重地震了一下,旋即長長吐出一口氣,睫毛一陣眨動,緩緩掀開來。

   就在滿兒睜眼的同時,允祿猝然滿口鮮血狂噴如泉,身軀痛苦的蜷縮成一團,玉含煙立刻上前迅快無比地在允祿週身穴道連續拍打,直至他的痛苦逐漸平息,她才停下來搭上他的腕仔細把脈。

   片刻後,她收回手,臻首回轉,歉然地對竹承明與甫始回過意識來的滿兒黯然搖搖頭。

   「對不起,我已無能為力……」

   「……他的功力全失,八脈交錯,再也練不得武了。」

   玉含煙喃喃重複半個月前那日所說的話。

   「為了她,他竟然寧願失去那一身傲人的武功,這對一個心高氣傲的人而言該是一件多麼難以忍受的事,他卻毫不猶豫地那麼做了,難道他不……」猝而頓住,眼神飄忽地怔了會兒,忽又苦澀地撩起令人心傷的笑。「那又如何,連命都可以不要了,一身武功又算得了什麼?」

   「但他也真是卑鄙,竟然利用滿兒的性命來要脅我!」竹承明不甘心地恨恨道,愈想愈是有氣。

   「你錯了,爹。」竹月蓮深深歎息。「滿兒跟我說了,那是她要妹夫對她發下的誓言,倘若哪天妹夫要先她而去,妹夫一定要帶她一道走,妹夫只是在實踐誓言而已。不過……」

   她朝內室那兒瞥去一眼。

   「別看妹夫心性又狠又毒,殺個人比呼口氣更簡單,其實他對自己心愛的女人真是下不了手,所以他才會用獨門手法制住滿兒的死穴,他沒有殺她,可是一旦妹夫死了,七日後滿兒必然也會死,這也算是實踐他的誓言了。」

   聞言,竹承明驚愕地怔忡了好一會兒。

   「難道他們真是如此生死難分嗎?」

   「爹,套句滿兒的話,」竹月蓮輕輕道。「你做不到的事,不要以為別人就做不到。」

   竹承明又沉默半晌。

   「算了,既然他功力已失,也就沒有必要一定要殺他了。」

   「但是妹夫的內傷怕得養上好些年才能痊癒,看妹夫那樣辛苦,爹可知滿兒有多傷心難受?」

   竹承明苦笑。「我哪會不知,自那天開始,滿兒不但連半個字都不同我說,甚至當沒我這個人似的看也不看我一眼。昨兒個她往窗外潑水,明明瞧見我在那兒,還硬是潑了我一身……」

   噗哧一聲,竹月嬌失笑,忙又摀住嘴。

   竹承明惱怒地橫她一眼。「總之,我知道她惱我,所以我才會守在這兒,希望她看在我的誠心與耐心份上,諒解我這一遭,但她仍是不肯搭理我……」

   「因為姊夫之所以會傷得那麼重,全『歸功』於爹那兩掌嘛!」竹月嬌咕噥。

   「閉嘴,吃你的飯!」竹承明火了。

   「既有今日,何必當初。」好像沒瞧見竹承明身上霹哩啪啦的火花似的,竹月嬌又嘟囔了一句。

   「月嬌!」

   「嘖,老羞成怒了!」

   「月嬌,你……」

   「又不是我叫三姊不要理爹的,幹嘛連說句話都不成嘛!」

   「就是不成!」

   「那我進去跟三姊說!」

   「……」

   靠在床頭,滿兒讓允祿睡在她胸前,她才方便在允祿咳嗽咳得厲害時為他揉搓胸口,雖然這樣做並沒有多大用處,但她實在無法干坐一旁眼睜睜看著他辛苦而什麼也不做。

   好不容易,咳嗽聲終於歇下來了。

   「滿兒。」允祿的聲音低弱得幾乎聽不見,不但臉色灰敗萎頓似冬日的雲翳,連嘴唇也是白的,雙目深陷,眼眶四周圍著一圈黑,原本圓潤可愛的臉龐竟跑出稜角來,下巴上一片青黑的胡碴根兒,看上去不只不年輕,還老得快死掉了。

   「老爺子?」現在這個稱呼可就名符其實了。

   「不要哭。」

   「我沒有哭。」

   「……不要掉淚。」

   「人家難過嘛!」滿兒哽咽了。

   「我不會死,只是武功沒了。」

   「你武功沒了我才高興呢,這樣皇上就不會再差遣你到處跑了,可是……」輕撫著他凹陷的雙頰,滿兒抽噎一下。「你這麼辛苦,我好心疼嘛!」

   冰冷的手覆在她的柔荑上,握了一下。「我很好。」

   很好?

   躺在床上只剩下半口氣,請問這樣好在哪裡?

   可以名正言順的賴床?

   「好個屁!」滿兒突然生氣了。「你這樣算很好,棺材裡的死人也可以起來跳舞了!」

   「……我不會死。」起碼這項他能確定。

   「才怪!」滿兒更生氣了。「玉姑娘警告過我了,你這傷至少得養上好幾年,在這期間,你不能勞累,不能動氣,而且一場小風寒就可能直接讓你睡進棺材裡頭去……」

   「我會帶你一道走。」

   不提這還好,一提這她更冒火了。

   「你根本就下不了手嘛!」她憤怒地尖叫。「明明殺人不只成千上百,讓你宰個女人竟然下不了手,你你你……你是沒用的懦夫,沒膽的窩囊廢!」

   兩眼徐徐瞇了起來,陰森森地。「你說什麼?」

   「我說你是懦夫,是窩囊廢,怎樣?」滿兒硬著聲音重複一次,挑釁意味濃烈。「明明發過誓要帶我一道走的,事到臨頭卻下不了手,還用什麼獨門手法制我的死穴,我請問你,老爺子,先前你有武功可以制我的死穴,現在你武功沒了,又要用什麼法子來帶我和你一道走?拿毛筆點我的死穴?」

   「……我自會想到法子。」

   竟然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滿兒氣到快沒力了。「懦夫就是懦夫!」

   「滿兒!」

   「不然到時候你就一刀殺死我,也不必大刀,小匕首就夠了,再不行剪刀也可以,敢不敢?」

   「……」

   「哈,懦夫!」滿兒大大嘲笑一聲,再沉下臉去。「沒關係,我是勇敢的小女人,到時候我自己動手,順便把你最中意的那匹蠢馬,還有那只只會叫王爺吉祥的笨鸚鵡統統宰了去給你作陪葬,懦夫!懦夫!懦夫!」

   珠簾外——

   一桌人捧著飯碗哭笑不得,還有點心酸。

   「聽見了沒,爹?」竹月蓮低喃。「一旦妹夫死了,你也等於害死了虧欠最深的滿兒,滿兒的娘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原諒你的。」

   竹承明放下竹箸,已經完全失去胃口了。「我出去走走。」

   「爹也真可憐,」竹月嬌同情地望著竹承明落寞的背影。「他怎麼就不懂,雖然彼此立場不同,但起碼我們可以在關起門來共敘親情時拋開所有的立場,只享天倫之樂,不談利害關係,要論立場,等出了門之後再來論也可以啊!」

   竹月蓮聽得一愣,「你為什麼這麼說?」她急問。

   「三姊不都一直這麼做的嗎?」竹月嬌用下巴指指珠簾那邊。「在我們面前,三姊只是三姊,三姊夫也只是三姊夫不是嗎?」

   竹月蓮恍然大悟。「對啊,滿兒一直是這麼做的,我怎麼都沒察覺到呢?」

   「還有啊,」竹月嬌扒了一口飯,口齒不清地又說。「為了三姊,三姊夫很努力在保護咱們竹家不讓雍正知道,同樣的,為了三姊,我們是不是也應該盡力去保護三姊夫,這樣才能保持這種關係的平衡……」

   說到這,她朝玉含煙與王瑞雪各投去懷有深意的一瞥。

   「當然啦,別人要怎樣是別人的事,該如何做就得如何做,但就是不能讓我們知道,更不能利用三姊。再說句重一點的話,這回這麼做,王文懷他們不但是在利用三姊,更是在利用爹,不是嗎?」

   玉含煙與王瑞雪相顧一眼,冷汗涔涔。「我們……沒想到這一層。」

   「才怪!」竹月嬌冷笑。「你們王家兄妹都那麼聰明,怎麼可能沒想到,只不過刻意下去想它而已。」

   玉含煙沉默了。

   「所以說,只要我們能同三姊一樣把公與私分清楚,」竹月嬌繼續說。「還是可以成為快快樂樂的一家人啊!」

   竹月蓮瞪大著眼怔愣片刻,忽地跳起來。

   「我去陪爹走走!」

   竹月嬌頓時揚起開心的笑,「爹不笨,由大姊去跟他說,我想他應該聽得懂才對,除非……」笑容斂起一半,兩眼又瞄向玉含煙。「又有哪些想利用爹的人在一旁囉哩叭唆,那就難講了。或者……玉姑娘還捨不下三姊夫?」

   玉含煙神色驟變。「你……」

   竹月嬌聳聳肩。「大家都認為我最小最不懂事,其實我已經不小了,而且我是旁觀者清,你就跟二柿一樣癡,那也難怪啦,誰教三姊夫是那樣的男人,不過三姊夫癡的畢竟是我三姊,就算不是,你自認有辦法做到像三姊那樣嗎?」

   不等玉含煙有所表示,她就替玉含煙搖了頭。

   「不,你做不到,因為你拋不下背了多少年的責任,既然如此,你再癡又有何用?」

   玉含煙愈聽愈是狼狽,「我……我還有事!」急忙起身,也跑了。

   於是,桌旁只剩下竹月嬌與王瑞雪,兩人面面相對了好半天。

   「我說王姑娘,你不會也喜歡三姊夫吧?」

   「……要聽實話?」

   「廢話。」

   「曾經,但我及時打住了。」

   「所以你這麼遲都還沒嫁人?」

   王瑞雪滑稽地咧了一下嘴。

   「沒辦法呀,要找個像他那樣的男人,不容易啊!」

   竹月嬌不由咯咯大笑了起來,邊還轉首朝內室叫進去。「三姊夫,聽見沒有?你不但是個懦夫,還是個罪孽深重的懦夫,居然拐了那麼多女人的心!」

   回應出來的是滿兒的爆笑聲,還有一個摻雜著咳嗽的微弱低吼。

   「閉……閉嘴!」

   咳嗽更厲害了。

   「好好好,不笑你了,不笑你了,你別生氣,再睡一會兒吧!」

   片刻後,內室安靜了,竹月嬌與王瑞雪一起收拾好碗筷,再悄然進入內室,見允祿躺在滿兒懷裡睡得正熟,黯淡憔悴的容顏顯得格外安詳,也許是滿兒的懷裡特別溫暖吧。

   「三姊夫睡了,三姊要不要先去吃飯,廚房裡還有一份菜熱著呢!」

   「好,」滿兒把被子拉到允祿脖子上蓋好。「你拿支大碗,把菜鋪在飯上頭來給我就行了。」

   竹月嬌眨了眨眼。「你要這樣吃?」

   滿兒頷首。「我不想吵醒你三姊夫。」

   「這樣怎麼吃啊?」竹月嬌啼笑皆非地搖搖頭。「還是我拿湯匙來餵你吧!」

   然後,竹月嬌真的端了碗飯來喂滿兒,一面有一句沒一句地閒搭,小小聲地。

   屋外,北風愈吹愈緊峭,雪花也愈飄愈張狂,漫空飛舞著,落地悄然無聲,默默堆積起一片蒼涼的慘白,就如同某人的臉色,愈來愈白,愈來愈白……

   陝北的冬季漫長嚴寒,少有雨雪,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譬如這年冬季,北風呼呼拚命吼,雪花也卯起來下個不停,冷到了極點,這種氣候對身體孱弱的人而言可不是好事,一個不留神就會病得東倒西歪……

   「快!快!取雪水來,那才夠冷!」

   一大清早,允祿就開始發熱,剛過晌午,他已經高燒到不省人事,還抽筋,急得一群人雞飛狗跳,人仰馬翻,就只為了要替他退燒。

   滿兒不斷用雪水擰毛巾好敷在他的額頭上退燒,凍得一雙柔荑紅通通的,她卻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的繼續擰冰毛巾,竹月蓮、竹月嬌要幫她,她打死不肯,竹承明看得心疼不已,終於下定了決心。

   「滿兒,往後咱們之間不再論立場,只論親情,這樣可好?」

   但滿兒只飛快地瞥他一眼,什麼也沒說。竹承明看出那一眼的含義,不禁沉重地歎了口氣。

   倘若允祿死了,往後也不用再爭什麼立場或親情了。

   好不容易,近傍晚時分,允祿的高燒終於逐漸消退下來,可是滿兒不過才松出半口氣,玉含煙的警告就殺了過來。

   「他還會再發燒,只不知他還能撐多久?」

   一顆心頓時墜落到谷底,滿兒不知所措地呆住,不是慌亂,也不是哀傷,只是呆住。

   難道他撐過了那一劫,卻還是逃不過這一劫嗎?

   然後,就在滿兒處在最絕望的盡頭,隨時準備要跟著允祿一起走的時候,有兩個滿兒期待許久的人終於趕到了。

   「夫人,我們來了!」是塔布和烏爾泰。

   在死穴被解開後的翌日,滿兒便修書一封請竹月蓮偷偷替她找個可靠的人送去給小七,信中不僅詳述允祿此刻的身體狀況,也請小七把她真正的身世背景轉告塔布。

   因為她需要人幫忙,而她真正信任的人除了小七之外就是塔布。

   但若是要讓塔布來幫她,勢必要先讓他全盤瞭解真正的內情,再由他自己決定幫或不幫她,這當然有點冒險,後果也可能很可怕,但她此時此刻一心只在允祿身上,再也顧不了那麼許多了。

   幸好,塔布來了,她果然沒錯信他。

   「你們……終於來了!」

   見滿兒一副又是驚愕又是狂喜的古怪表情,塔布不禁笑了一下。

   「夫人,記得當年爺要帶您離開京裡時,奴才便曾說過,奴才兩個伺候的從來不是莊親王,而是爺,所以,夫人,無論您是什麼身份,在奴才兩個心裡,您只是爺最心愛的妻子,如此而已。」

   聽塔布如此誠摯的言語,滿兒揪著他的衣袖,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塔布,塔布,我等你好久了咽!」

   「對不起,夫人,一得知爺的狀況,奴才特地跑了一趟宮裡,請密太妃娘娘和大格格幫忙『拿』了一點東西出來,這才耽擱了一些時候。」

   「我……我只信任你們兩個……」

   「夫人,您且放寬心,奴才兩個會好好照顧爺的。」

   一側,竹承明看得滿心苦澀,沒想到在滿兒心裡,親生的漢人爹竟比不上兩個滿人奴才。

   「那麼,能否先讓奴才兩個瞭解一下爺的情況到底如何?」塔布細心地問。

   滿兒無助地望向玉含煙。「這個……」她哪裡知道允祿的情況到底如何,只知道他快病死了呀!

   玉含煙會意,立刻把允祿的情況詳詳細細地告訴塔布。

   「……由於他的功力全失,內傷沉重,身體極度孱弱,因此雖然這只是一場小小的風寒,也已經足夠奪去他的性命,儘管我們已設法用各種珍貴藥材來為他療治,但藥效始終太緩慢,現在我們只能夠盡人事聽天命了。」

   塔布神色凝重地蹙著眉頭。「難道沒有其他辦法了?」

   玉含煙沉吟一會兒。

   「還有一個辦法,但有也等於沒有……」

   一聽還有其他辦法,滿兒和塔布不約而同大叫:「快說!」

   玉含煙又思索了會兒。「有張藥王孫思邈傳下來的藥方子,對於心脈腑臟遭傷幾乎有起死回生之奇效,而且藥效奇快無比,沒病沒痛的人服了也可以延年益壽常保青春,但由於藥材不易尋找,所以沒能廣為流傳……」

   「不會是王母娘娘的蟠桃果吧?」滿兒喃喃道。

   「當然不是,年角鹿的角、黃靈芝、烏靈首、紅角翼蛇膽、天山雪蓮,這些都是極其珍貴罕有的藥材,但只要多耗點時間和銀兩總還是找得著,可是……」玉含煙頓了一下。「唯有紫玉人參不是有時間、有銀兩就可以得到的。」

   「紫玉人參?」段復保驚呼,瞄了一下竹月仙,眼神極為古怪。「那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參中之帝王,出自雪山之絕巔,隱生於萬年冰雪之下,五百年成形,又五百年如紅玉,再五百年透紫,如此罕異之藥材,這……這……」

   「所以我才說這辦法有也等於沒有啊!」玉含煙無奈地說。「更何況王爺需要的不只一支紫玉人篸,他得用上三支……」

   不會吧,要三支?

   一支就希望渺茫了,還要三支?

   她還是跟他一起死比較簡單吧!

   「為什麼?」這句疑問,滿兒幾乎是扯喉嚨尖叫出來的。

   「因為一帖藥便得用上一支紫玉人參。」玉含煙解釋道。「頭一帖服下後,每日以真力為他打通經脈兩次,這樣連續七日,扭曲受損的經脈便可痊癒,王爺的功力也能夠回復原來。但由於王爺的內傷甚為沉重,因此第二帖服下後,王爺的內傷也僅能痊癒一半,還得再服下第三帖後才能完全痊癒,所以我才說需要三支。」

   滿兒怔愣半晌,沮喪地垂下臻首。

   「看來真的沒辦法了,也許我們應該……」

   「我有一支紫玉人參。」

   眾人一怔,旋即異口同聲大吼:「你有?」口水噴得竹月仙掩面連退好幾步。

   「我有,是段大哥送我的。」竹月仙輕輕頷首。「雖然一支紫玉人參不夠治好他的內傷,但只要功力能夠恢復,他就可以自行抵抗病痛了不是嗎?不過……」

   原來是男人討好女人的禮物,難怪剛剛段復保會用那樣古怪的眼神看竹月仙。

   然而,竹月仙最後那兩個字「不過」立刻又澆熄了滿兒剛湧上心頭的興奮,不必用到腦筋想就可以猜到竹月仙的意圖,而且不只是她,其他女人也都猜著了,竹月嬌和王瑞雪一齊翻白眼,玉含煙低歎著搖搖頭,竹月蓮……

   「有條件?」她瞭然於心地問。「要滿兒把妹夫讓給你?」

   「不,是『還』。」竹月仙修正道。「別忘了,是我先認識金祿的。」

   「可是他不要你!」竹月蓮殘忍地說,已經很厭煩竹月仙那種一廂情願的感情了。

   竹月仙嘴角抽搐了一下,笑容不改。「不,他當然要我,之前他只是因為傷太重,神智不清才會拒絕我,事實上他是要我的,因為是我先認識他的,他一直記得我,只是不知道上哪裡去找我……」

   她叨叨絮絮地說個不停,聽上去是在解釋,其實是在安慰自己,眾人不禁面面相覷,猜想這條路多半是行不通了。

   竹承明皺眉考慮片刻後,悄悄來到滿兒身邊耳語。

   「放心,我們會設法說服她,就算是騙也會騙來給你!」語畢即趕著其他人出去,打算另外找間堂屋坐下來,聯合大家一起對竹月仙作長期抗戰。

   滿兒不禁有些感動,眼眶微微濕潤了。

   這是頭一回,竹承明拋開了立場,單純只為「他的女婿」設想,全然沒考慮到允祿若是恢復功力後是否不利於復明大業。

   不過她也很清楚,竹月仙是說服不了的,如果能被說服早就被說服了,哪裡會等到現在才讓他說服。就算是要騙她也不太可能,她只是太執著於允祿,並不是腦筋變笨了。

   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盡全力照顧允祿,讓他能夠熬過這場病。

   她黯然低歎,回身進內室,發現塔布與烏爾泰早已在床邊探視允祿,一邊小聲討論著什麼。

   「他又在發高燒了嗎?」

   回眸,「沒有,沒有,爺只有一點燒。」塔布忙道。

   滿兒鬆了口氣。「幸好。」

   「啊,夫人,能請您幫我們找個煎藥的爐子來。」

   「煎藥?」

   「奴才從府裡拿來不少補身子的藥材,想煎來給爺補補身子。」塔布泰然自若地說。

   「喔,好,我馬上去拿。」

   滿兒一離開,塔布與烏爾泰又開始小小聲討論起來。

   「我們有幾支紫玉人參?」

   「兩支。」

   「只有兩支?」

   「只有?朝鮮送來的貢品也只得五支,你想叫我多偷點好讓皇上砍頭嗎?」

   「若是真讓皇上查到了你溜進宮裡去偷貢品,推給爺就是了嘛!」

   「嘿嘿嘿,我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那其他的呢?」

   「其他嘛,唔,我還順便偷了兩支年角鹿的角、四顆紅角翼蛇膽、兩對斑冠鷹的眼睛、一瓶秋菊露和脂玉冰,不過秋菊露、脂玉冰跟斑冠鷹的眼睛都用不著,白偷了,至於烏靈首,咱們王府裡自個兒就有,天山雪蓮更多,我全給拿來了,現在就差黃靈芝……」

   「我現在就去買!」

   「這兒的藥鋪沒有就上延安,延安沒有就上西安,西安一定有。」

   「知道了。」

   意想不到的是,榆林的藥鋪子沒有,卻有那藥材商來送貨,身邊正好有,雖然那藥材商乘機抬高價錢,烏爾泰還是歡天喜地的一手掏銀票一手交貨——銀票他多得是。

   不到半個時辰後,塔布開始動手煎藥,頭一樣放進去的藥材,嗯,當然是紫玉人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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