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摸頰邊猶濕的淚痕,她知道自己一直在流淚,但再多的眼淚也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
怎麼辦?章翼討厭她,他說不希望再看見她,最後還拋下她一個人在這棟大房子裡……
她眼一眨,淚又無聲無息的滑落。
「嗚……嗚!」她努力壓抑哭聲。
這些抹都抹不幹的眼淚好煩人喔,她把小臉昂高,看看能不能止住眼淚流下的趨勢,還是說等這些眼淚都流乾了,她就不會再傷心了?
她無意識的站起身,走到衣櫥前把自己的衣服、物品全都拿出來,一古腦的往大行李箱裡頭塞。
成為愛情賞金獵人以來,她第一次遇見這樣荒唐離譜的情況。
她從沒把他當成委託人看待,始終都以最單純不過的心來和他相處。她深愛著他,挖心掏肺的對他,卻得到被他轟出家門的下場!
她用力摸一摸鼻子,用手背抹去淌下的淚,坐在床沿用力深呼吸,想把紊亂的氣息給調勻。「討厭!討厭啦!」
千萬別被打敗!她在心頭不停的替自己打氣,她可是愛情賞金獵人界裡最被看好的後起之秀耶!
「裴戀,不准再哭了!」她大吼著想振奮自己的士氣,但淚水卻流個不停,把她的衣服都給浸濕了。
忽然想起前不久章翼緊緊擁住她、喚她名字的那一幕,那像是好遙遠以前的事了,耳邊似乎還迴盪著他低沉瘖啞的呼喚:裴戀、裴戀……
「我在這兒啊,章翼。」她眼神怔忡的自語。
為什麼她一點都感覺不到他的氣息,他把自己藏起來了嗎?
她按住胸口急欲竄逃出來的思念,終於下定決心離開他——
坐在一間煙味瀰漫的小酒吧裡頭,章翼一杯酒接著一杯喝。
今早才發誓不再做這種傷身的蠢事,沒想到晚上他又破戒了。
「別喝了,連續兩天喝醉酒的滋味是很可怕的。」何平搶過他的酒杯。
「別管我,讓我喝!」章翼想搶回自己的酒杯卻撲了個空,伏在吧檯上喘氣。
「你到底怎麼了?」何平附在他耳邊大聲問。
「裴戀調查我的過去,」章翼說得咬牙切齒,「我最恨這種人。」
何平點點頭。章翼討厭那些像跟屁蟲一樣的記者其來有自,他很能明瞭。
不過他說那女孩調查他的過去,他有點不懂。
「她幹嗎調查你?還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她和那些挖掘人隱私的缺德記者沒兩樣。」
「為何這樣說!」昨晚見過她一次,他不認為她會是章翼說的那種人。
「她口口聲聲說是為我好,其實私底下淨想一些敗德的鬼主意。」章翼忿恨的一拳擊向吧檯。
「你怎麼知道?你有聽過她的解釋嗎?」何平一句話就讓他啞口無言。「又或許是她工作前必須先收集有關僱主的資料也不一定。」
聽他這樣說,章翼不禁心慌。
「我說得沒錯吧?」何平白了他一眼。這章翼壞就壞在他性子太過執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這我……你……」何平一語驚醒夢中人,他這才想起自己早認定了裴戀的死罪,壓根沒給她翻供的機會。
「什麼你啊我的,你至少也讓人家女孩子把話說完吧,啐!」
章翼冷靜下來,沉澱這些天的心情後,忽然後悔起自己今天早上的衝動和絕情。
她呢?是不是很難過?他至少應該聽她把話說完。
他倏地站起來,抓起擱在椅背上的外套就要往外衝,何平卻阻止他。
「你想幹嗎?殺人然後再毀屍滅跡嗎?」他很怕好友一時想不開鑄成大錯。
章翼瞪他一眼,「怎麼可能?我只是回去彌補一些我做的錯事,怕晚了就來不及了。」
「我載你回去。」何平滿意的笑了笑。
這小子總算開竅了,就希望裴戀那小妮子別像章翼一樣衝動。
「好好聽她怎麼講,她一定有她的理由在,聽完你再決定接不接受。」他忍不住又勸。
章翼點點頭,忽然很害怕面對等一下回去後的情況。
她會不會不理他,或是乾脆揍他一頓?但無論她要怎樣發洩,他都會心甘情願的承受。
「我們趕快回去,別讓她等太久,脾氣可是會愈等愈暴躁。」何平有感而發。
像他家的女人就是這樣,等待時間和耐性成反比呀!
章翼看到黑漆漆的別墅,想到裴戀上次昏倒在地板上的情形,讓他連車門都來不及關好就衝進房子。
「裴戀——裴戀——」他扯開嗓門叫她,一邊把牆上的電燈開關打開。
屋子登時大放光明,卻沒看見裴戀的蹤影。
他找遍樓上樓下每個房間,不只裴戀,就連她帶來的行李也全都不見了。
她離開他了嗎?他不相信。
但找遍了屋子,到最後,他只能筋疲力竭的走下樓梯,不得不接受事實。
「她呢?在樓上嗎?你跟她說了沒?」何平笑問。
章翼搖搖頭,腿一軟,整個人跌坐在台階上。
何平跑到他身邊關心的問:「你怎麼了?還在酒醉?」
他又搖搖頭,發現自己竟然有點呼吸不過來。
「找到裴戀了嗎?」何平總算發覺事情有一點不對勁。
「她走了。」章翼捂著臉發出沙啞痛苦的聲音。
「你說她走了?」
怎麼會?從章翼向他形容的,他以為這個女孩子擁有天塌下來都不會屈撓的毅力精神才是。「你到底是怎麼跟她說的?」
章翼心虛極了,久久才回答,「我說我一點都不想再看見她了。」
是他趕她走的,他後悔不已。
他現在好想聽到她的聲音,就算是大聲責罵他也行。少了她,他才發現這間屋子原來這樣空曠,空曠得像要把人一口吞噬掉一般。
「你這笨——唉!」見他也不好受,何平不忍心再責備他。
「我……」章翼才說出一個字,就發現熱燙的淚水沿著指縫流了下來,連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就算小時候被眾人遺棄,也不曾落過淚,這次不過是裴戀離開他,他竟然……
淚水在他臉上氾濫奔流。
何平歎口氣,無奈的在他身邊坐下勸他,「別難過了,情況會好轉的。」
「我該怎麼辦才好?」章翼抬起頭問何平,這才想起他根本沒問過裴戀從哪裡來、住在哪裡,現在要從哪把她找回來?
「要不,閉上眼睛再默數到三,當初你不是這樣把她召喚來的嗎?看看還有沒有用。」何平想了一會兒建議,這是目前他惟一所能想出的辦法。
章翼點點頭,馬上閉起眼睛照做,就算要他默數到一億一兆都沒問題。
時間在分秒之間流逝,不知過了多久,章翼終於宣告放棄。
裴戀不會再出現了!他整個人委頓的倒在沙發上。
「也許她只是出去透透氣,兜個幾圈就會自己回來。」這句話何平說得很沒有把握。
他只希望章翼不要再頹喪下去,畢竟懷抱著一點希望總比絕望好。
章翼昏沉的躺在床上,他所有的感覺都隨著裴戀的離開一起被帶走了,他的身軀現下只是一具空殼罷了。
「叮咚!」似乎有門鈴聲,但他聽不太真切。
當電鈴再次響起時,他卻像觸電一般從床上彈跳起來,整個身子像箭一般衝到去關處。
是裴戀回來了!他心下篤定的這樣認為。
激動的打開門,朝著門口大喊,「裴戀——」但他失望了。
章翼張大嘴看著站在門口的人兒,長髮披肩,秀麗絕倫,但她不是裴戀!
「我是裴依,代號灰姑娘的愛情賞金獵人,初次見面。」清秀佳人主動要和他握手。
他木然的站立著,忽然想起裴戀曾提過,代號灰姑娘的愛情賞金獵人是她姐姐,心底又燃起一絲希望。
「裴戀呢?你知道她去哪裡?」他顧不得三七二十一的抓起裴依的手追問。
裴依只是淡然的回答他,「裴戀和我交換CASE了。」
「是她說要交換的嗎?」
「是她主動提出來,我只是配合而已。」
「那她會再回來嗎?」把多餘的自尊拋到腦後。
「不可能。」裴依回答得斬釘截鐵。
「是這樣嗎?」章翼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般,轉身走回沙發坐下,心情更加沉重。
看來裴戀不打算原諒他了,這都怪他自己。
「總之,從今天開始,你的愛情由我負責,裴戀不會再出現,你不必擔心她再來煩你。」裴依的話刻薄得很。
「我從沒有嫌過她煩。」章翼落寞的說,現在說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他的心橫亙過半個地球,思念著遠方的裴戀。
「可是是你趕走她的!」裴依忍不住脫口替妹妹抱不平。
「我……我不是有意的。」章翼的眼中寫滿愧疚,緊握住的指關節都泛白了。
「算了,反正一切從頭來過。」裴依逕自走進房間,章翼甚至沒感覺她已換好衣服走了出來。「我先替你弄頓吃的。」
她語調清柔得像春風拂過原野,可他懷念的卻是如清脆銀鈴般的聲音。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他不會對裴戀說出那樣重的話。
現在後悔已經太晚了。
當務之急,他得先試著讓自己重新振作起來,未來的事誰也無法說得準,也許未來的某一天,裴戀會再回到他的身邊也說不定。
裴戀癱坐在沙發上,一臉癡呆。
「吃午餐了。」一個沉穩爽朗的聲音響起。
「我不餓。」裴戀有氣無力的應答,又繼續瞪著她的天花板。
「不行,我特地從診所趕回來弄東西給你吃,你敢不吃?你這樣,要我怎麼跟你姐交代?」
「姐——」裴戀低呼一聲,眼眶就紅了起來。
男人蹲了下來勸她,「多少吃一點東西,不然裴依回來會殺了我。」
裴戀看著眼前和善斯文的男子,終於點點頭站了起來。
這個男人是姐姐裴依在多倫多接下的CASE,當初就是因為他,裴依才拜託她先去接下章翼那邊的工作。現在,聽說他和姐姐要結婚了,她由衷替他們高興。
「你的診所呢?沒關係嗎?」她一邊吃著肉醬面,一邊稀里呼嚕的問。
「我交代一下就跑回來了,裴依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當然得好好照顧你。」郭亞倫摸摸她的頭,「慢點吃,別噎著了。」
裴戀又濕了眼。他的親切和善頓時融化了堆積在她心頭的寒雪,她激動的衝進他的懷裡賴著,「姐姐好幸運能遇到你這樣的好人,你一定要讓她幸福。」
「我知道。」他拍拍她的背,像哄嬰孩一樣哄她,「你一定也會和你姐姐一樣幸運的。」
裴戀倚在他胸前輕輕搖頭,沒半晌就抽抽噎噎的哭起來,「我……不像姐姐那麼幸運……」
「你一定會的,要對自己有信心。」郭亞倫不停的替她打氣。
裴依離開的前一娩,大致跟他提過裴戀發生的事情,他多少知道她和委託人之間發生的情事,他當然很希望見到他們能有像他和裴依般完美的結果。
「有信心就會幸福嗎?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別騙我了。」裴戀哭得更大聲。
「我……」郭亞倫懊惱的搔搔頭,他不知該怎麼勸下去。
然而他的困惑表情全落入裴戀眼底,她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情緒原來害苦這麼多人,「姐夫,我沒事了啦。」說著,她用手抹掉臉上的淚水。
「真的?」郭亞倫不相信她的情緒轉變得這麼快。
「真的。」她紅著眼微笑保證。
她告訴自己,方才是最後一次以眼淚哀悼她對章翼的愛,明天起她將不再哭泣。
章翼很不給面子的翻攪盤中的菜,彷彿它們是一堆枯枝雜草般。
「菜不合你的胃口?!」裴依用身上的圍裙把手抹乾,訝異的看了他一眼。
「我不餓。」他好懷念和裴戀圍在餐桌旁共進晚餐的時光。
「你多少吃一點吧。」裴依坐了下來,口氣平淡得不像個愛情賞金獵人。
她來這的目的是為了搜集一些對裴戀有利的情報,而非真的要幫章翼編織一個戀愛夢,這原本就是裴戀的CASE,往後也是。
「嗯。」章翼仿如行屍走肉般,現在吃飯對他而言,不過是為了維持生命而已。
忽然,一串急促的電鈴聲響起,裴依放下手中的碗走到門口。
拉開門,她看見一個高就治艷、風情萬種的美麗女人做作的依著門站著。
咦?這個女人她好像有點印象,叫什麼……蘇菲來著,是目前國際伸展台上最當紅的模特兒。她來這幹嗎?
「你是誰?」未等她開口,蘇菲先發制人的問。怎麼不是章翼來開門?
輕蔑的瞥了裴依一眼,沒等她回答就逕自推開她往屋子裡走去。
「章翼!」眼光一掃,她在餐廳發現她的目標,立即像顆肉彈般把自己朝他投射過去,章翼卻很不給面子的往旁一站,教她撲了個空。
「你來幹什麼?」他冷冷的環胸瞅著她。
「我好想你。」蘇菲臉上出現尷尬的神色,但馬上被她細心的掩飾過去,款步輕移的走向他。
章翼又往後退,「可是我一點都不想你。」
這時的裴依站在一旁,專注的觀察眼前這一幕,難不成這個蘇菲就是裴戀跟她提過的,章翼念念不忘的前女友?
「章翼……」蘇菲的聲音忽然降了八度,發出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嬌嗲,「你別這樣,我知道我做錯了。」她這回敏捷的衝到他身邊,一把攫住他的手。
章翼嫌惡的抽回自己的手,低聲斥喝,「你放尊重點。」
「我……」蘇菲的眼睛盈滿兩攤水氣,「你別這樣,想想我們的過去啊!」
章翼沒被她的淚水攻勢融化,反而渾身起寒顫。
想想過去的相處?那是噩夢,他可不想再夢上第二回。
「咳!咳!」裴依故意出聲,想提醒他們她的存在。
章翼這時才想起裴依也在屋子裡。「你能先避一下嗎?」
一邊是嬌艷多刺的長梗玫瑰,一邊是濯清漣而不妖的純淨白蓮,但他仍獨鍾那熱情洋溢的向日葵。
見章翼那麼誠懇,裴依只好點頭同意。她靜靜的回房,在關上房門時,特地留了一條縫好觀察外頭的情況。
等裴依一進房,章翼立刻不客氣的對蘇菲說:「我們沒有什麼好談的。」
很明顯的逐客令,蘇菲卻故意裝傻。
「我還是愛你,我們繼續在一起好不好?」蘇菲拉下臉求他,她不信有哪一個男人能抗拒得了她的魅力。
「我不愛你。」章翼冰冷的回絕。
明明不是冬天,但他的聲音卻比一月的天氣還寒上數倍。
「你別這樣,人家已經知道錯了嘛,你就原諒人家這一次好不好?」蘇菲嬌歎的聲音連躲在門縫偷看的裴依聽了雞皮疙瘩掉滿地。
章翼逕自走向客廳,蘇菲以為他要請她坐下,沒想到他卻直直走到大門前,把門打開,「很晚了,你一個人離開的時候要小心。」
蘇菲不敢置信的瞪著眼前冷酷無情的男人,他真是以前那個章翼嗎?
「你一定很恨我當初離開你,但我發誓,再也不會了。」她還抬起手起誓。
章翼無力的搖搖頭,「蘇菲,我對你沒有任何感覺了。」
就算還有一絲很她的情緒,他也會說服自己淡忘,將她徹底從他的世界中清除。
「不,我不相信!」蘇菲猛甩著頭,忽然想起方才替自己開門的那個女人。「難不成你愛上剛剛那個瘦巴巴的女人?」口氣帶著輕蔑、不屑。
在房裡偷聽的裴依氣得差點衝出來打蘇菲。
這女人怎麼這麼沒品啊?她氣憤的握緊自己的拳頭。長得美一點就了不起啊,難不成每個人都得跪在地上舔她的腳指頭?
這章翼太沒眼光了,他到底是看上這個女人哪一點?除了她的外表和身材以外,其他一無可取之處,這樣的爛女人應該被拿去拌水泥蓋房子才對。
「不關她的事。」章翼只怕說得太多會橫生枝節,徒增不必要的麻煩。
「那你告訴我原因,不然我不甘心。」蘇菲像瘟狗一樣亂吠,章翼則是根本不理她。
他撥了電話,講了幾句話後便掛掉對她說:「我替你叫了計程車。」
「我不要走、我不要走……」蘇菲真的急了,她可是每個男人心目中的維納斯女神耶,他竟然趕她走!
「再見。」在聽到門外車子喇叭的聲響後,拉起她的手腕,隱隱使力把她往外拉,此刻的蘇菲胡亂喊叫活像個瘋婆子。
很快的,他們的身影和蘇菲的聲音便消失在門外,裴依悄悄把門闔上。
她從頭到尾看完這出鬧劇,深深體會章翼現在一點都不愛這個女人,更別說舊情難忘了,她那笨笨的妹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看來她得趕緊打一通電話叫裴戀回來,省得章翼到時真的被這個討厭的女人再度攻陷,那就虧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