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還記得當時她好不容易稍稍平復第一眼看到他時的強烈悸動,找回舌頭想要向他道謝時,他卻冷酷的丟下了這句話之後轉身就走。
一直到現在她遺忘不了他臉上那副嫌惡的表情,是怎樣狠狠的刺痛了她情竇初開的少女心。
即使如此,她對他的特殊感覺並沒有因此畫下終點,反而因為這句話更加熾熱的燃燒了起來。
她知道,在他冷漠的外表與傷人的言語下,其實是對她的提醒與教導,
甚至她覺得這是他們之間的小秘密,沒人知道那個真正的他,這讓她有種自己不同於其他人的小小優越感。
也正因為如此,在她收到那封邀約的「情書」時,才會這麼信以為真的雀躍不已。
只是這一切在那個午夜的寂寞地下鐵站裡已畫下終點……
「對不起,客人,招呼不周之處還請您多多包涵。」湛薇薇輕柔的致歉聲將溫柔的思緒自過去拉到了現在。
「你就是老闆娘?」蜜雪兒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餘怒未消,「你們是怎麼搞的?點個餐這麼久都沒送上來?」
「對不起,馬上就來。」湛薇薇還是好脾氣的致歉著。
「你要知道時間就是金錢,我們跟你們這種開店的小人物不同,沒那麼多時間可以浪費。」蜜雪兒一副盛氣凌人的口吻。
「這位小姐,你們的餐點不過遲上了會而已,若你們的時間真的這麼寶貴,那真的很抱歉,請另外找一間不會浪費你們時間的店家吧。」剛走進來的湛蕬蕬受不了的開炮了。
「你說什麼?這就是你們服務客人的態度嗎?」蜜雪兒的聲音霎時拉高八度。
「那要看是怎樣的客人。」湛蕬蕬嘲謔的道。
「蕬蕬。」湛薇薇輕斥了聲,但並沒有更多的阻止。
畢竟,她也不認為「客人永遠是對的」這句話是「海廚房」所必須奉行的。
溫柔聽著身後發生的一切,就是沒勇氣轉身跟昔日好友與曾經讓自己心碎的男人相認。
還是偷偷離開好了。
她站起身子,才要往店門口走去,就聽到身後傳來推開椅子的聲響。
「你說什麼?我們是怎樣的客人?啊,書亞,你要去哪裡?」蜜雪兒原本要繼續的發飆突然間轉為急忙的詢問聲。
何書亞並沒有應聲,只是站起身往外走去。
「書亞--」蜜雪兒狠狠瞪了湛氏姊妹一眼,趕緊也跟著站起身,追著他的背影往外走。
所有的動作全在同時伸出去拉店門的兩隻手下經意的碰觸在一起時,驟地停止下來。
他的黑眸對上了她的,還是那樣的深不可測。
宛若第一次見面時那般的震撼,時間彷彿在他們週遭凍結了起來,退回多年前……
「溫柔,這次的畢業舞會你打算跟誰去參加?」蜜雪兒微微仰起佈滿雀斑的鼻尖,好奇的問著埋首書中的好友。
「我應該不會去吧!」溫柔推了推厚重的鏡框,聲音中帶著些許的尷尬。
「為什麼?畢業舞會可是學生時代最重要的大事耶,怎麼有不參加的道理呢?」蜜雪兒大感不可思議的挑高了眉梢。
溫柔搖搖頭,又將視線轉回面前的書本上。
她怎麼說得出口,根本不會有人約她當舞伴這麼難堪的原因呢?
「嘿!」蜜雪兒將書本自她面前抽走,強迫她看著自己,「就算你再怎麼喜歡唸書,也不需要把畢業舞會的時間拿來啃書本吧。」她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這麼用功的咧。
「我對跳舞沒興趣。」溫柔細聲的給了個理由。
「我可以教你啊。」蜜雪兒自告奮勇的道:「放心,簡單得很。」
看著邊說邊開始站起身舞動身軀的蜜雪兒,溫柔真是羨慕又崇拜。
同樣是從台灣來的女生,她們卻是如此的截然不同。
蜜雪兒個性活潑外向,充滿自信而美麗,凹凸有致的玲瓏曲線比起那些金髮美女毫不遜色,人緣更是一等一的好。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何等的好運,沒有人願意跟她當朋友,然而蜜雪兒竟然願意成為她的摯友,一點都不在乎她的醜陋跟無趣。
「怎樣,很簡單吧?」舞動了幾個動作,汗珠在蜜雪兒白皙的額際閃動光芒。
溫柔還是一貫的搖頭,「我不行。」
「你行的啦,來,我帶你。」蜜雪兒強拉起坐在校園草地上的她,要她跟著自己的動作依樣畫葫蘆。
「蜜雪兒,我真的不會……」溫柔困窘的漲紅了臉,她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來自週遭訕笑的目光。
「就把手這樣擺動,扭腰擺臀啊。」蜜雪兒無視她的笨拙,執意要她跟著做。
看著好友這麼熱情的教導,溫柔實在是不好拒絕,只好硬著頭皮學習著她認為艱澀難懂的舞步。
「呵呵……」
「難看死了。」
草坪上響起竊竊私語的批評聲,不大聲也不小聲,剛剛好傳入溫柔的耳中。
她難堪的看了蜜雪兒一眼,生怕自己讓她丟臉,但蜜雪兒好像沒有聽到任何的批評聲,陶醉的扭動著成熟的身軀。
在陽光下舞動著肢體的蜜雪兒是如此的美麗,溫柔更加感覺到自己的醜陋。
她想要停止這一切,卻也不想破壞蜜雪兒的興致,只好忍受著大家的嘲諷奚落,繼續笨拙的舞動著。
「醜死了!」忽地,一個冷淡的聲音蓋過了低竊的訕笑,大聲的揚起。
溫柔的動作頓時止住,難堪的潮紅迅速自她的脖子爬上臉頰。
「何書亞?」蜜雪兒的聲音中充滿驚喜。
何書亞不知在何時站在她們面前,那雙墨黑的眸子直視著低垂著臉的溫柔。
「我、我知道我跳得不好。」溫柔將自己的視線定在他面前幾步的地面上,不敢望向他。
「誰說的?你跳得很好啊!」蜜雪兒鼓勵的拍拍她。
溫柔感激的朝她笑笑,她真是她最好的朋友呵。
「笨女人。」何書亞咬咬牙,低咒了聲。
「何書亞,就算你是校園王子,也不能這樣罵我的好朋友。」蜜雪兒挺起胸膛,擋在溫柔面前道。
「蜜雪兒,他、他說得沒錯,你不要為了我跟他吵架。」誰都知道何書亞在學校的勢力有多大,得罪了他,以後蜜雪兒也很難在學校安穩的過下去。
蜜雪兒已經不畏懼別人的目光跟她當朋友了,溫柔實在不希望她再因為自己而毀了她的校園生活。
「但是,我們是『朋友』啊。」蜜雪兒充滿義氣的道。
「蜜雪兒……」溫柔感激得幾乎要熱淚盈眶了。
「笨女人!」何書亞又粗聲低咒了聲,這次沒等任何人反應,大手一牽,拉著溫柔轉身就走。
何書亞竟然拉著醜小鴨離開?!
不只溫柔詫異,連坐在一旁的眾人也都看得目瞪口呆。
那個對女人一向毫不關心在意的何書亞,竟然會「主動」去碰一個女人?而且還是全校最不顯眼的醜小鴨?
「等等我,你要帶她去哪裡?」蜜雪兒追上前喊道。
何書亞頓了頓腳步,微微側過身,銳利的視線森冷的射向小跑步追上前的她。
那目光有如利刃般冰冷,叫蜜雪兒不由自主的停住腳步,宛若被釘住般的呆立在原地,只能愣愣的目送他們離開,直到兩人身影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
被他握住的手腕彷彿火在燒似的灼熱,溫柔幾度想要縮回手,但在那隻大掌的箝制之下她的手壓根動彈不得。
「對、對不起,請問你、你可不可以放開我?」她顫巍巍的懇求著。
何書亞彷彿沒聽到她的話似的,依然牢牢的扣住她的手腕,甚至還故意加重了力道。
她清楚的感受到自手腕傳至心口的熾熱,是怎樣的灼燒著她的每一個細胞。
頭頂上的陽光根本無法和在她身體中亂竄的熱度相比。
她感覺自己快暈倒了……
用空著的一手撫著幾乎要自胸腔躍出的心臟,溫柔還來不及開口,一陣昏眩感已經襲上腦際,接著身子一癱,她毫無意識的倒向前方。
「該死!」何書亞低咒了聲,在她倒在地上之前及時接住了她柔軟的身軀。
輕鬆的將她嬌小的身軀打橫抱起,他快步走到樹蔭下,將她小心翼翼的放在草地上。
低頭看著她緊閉的眼瞼與連在昏倒後仍微微攏起的眉心,他心中忍不住泛起一股說不上的怒氣與一些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的莫名情緒。
打從懂事以來,女人對他來說,不過是會看著他尖叫崇拜,不用勾手指也會主動送上門的「東西」,他從來就不會浪費心思在女人身上。
在他的世界中,足球,課業與親情、友情佔據他所有心思,其他的事情對他來說都是浪費時間而已。
但是他卻說不上來,為什麼這個老是畏畏縮縮、毫無自信的女人可以很輕易的讓他感到一肚子火?
看到她被人欺負卻還低聲下氣的道歉,他就很想揍人。
可是校園中被欺虐的弱者何其多,他為何獨獨會對她特別的注意?而且她還是他一向最不屑的女人?
何書亞輕蹙眉頭思考了片刻,得到的結論是--因為他們都是台灣人吧。
或許這就叫作人不親土親。
他一定是因為看不慣竟然會有這麼笨的台灣女生吧?!
「唔……」溫柔輕吟了聲,用手按著額頭,緩緩的睜開了緊閉的眼瞼。
奇怪了,天空為何在她的正前方?
她困惑的攝了攝長睫,眼鏡後的迷濛雙眸瞇了瞇,直到看到何書亞俯視著自己的臉孔,她驀地愕然瞠圓了眼。
「呃,我、我睡著啦?」她猛地坐起身,尷尬的用手撥著凌亂的短髮。
何書亞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隨即站起身子,「你昏倒了。」這個女人真是好笑,竟然以為自己睡著了?
「昏倒?」她訝異得微微張大了眼睛,隨即不好意思的道歉,「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該死,她為什麼總是這副卑微的模樣?叫人看了就有氣。
「你用不著跟我道歉,是我強拉著你走的。」他粗嘎的道。
他生氣了?
「對、對不起……」除了這句話,溫柔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該死!」何書亞又蹲下身,攫住了她雙手手腕,「你只懂得這三個字嗎?」
「我……」他臉上的怒容嚇到了她。
「你就是因為老是擺出一副陰沉的樣子,才會交不到真正的朋友,還讓每個人都想欺負你。」這一切應該跟他無關啊!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沒辦法視而不見。
「我,我有朋友。」他的話雖傷人卻真實,但她也不是毫無朋友啊。
「你是指剛剛那個女人?」他不以為然的撇撇唇角。
她點點頭道:「蜜雪兒不但長得漂亮,心地又善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
「笨女人!」他譏誚的揚起唇角,「你只是她利用來襯托自己優點的佈景。」
「你罵我沒關係,但是我不准你這樣說蜜雪兒。」溫柔難得的發了脾氣,正色說道。
她竟然也有生氣的時候?何書亞倒是感到訝異了。
或許是發現了他審視自己的視線,她的氣勢又消了下去,但她依然堅持道:「蜜雪兒是我見過最善良的女生,她願意跟我當朋友更是我的福氣,我希望你不要誤會她。」
對自己的事情她可以忍氣吞聲,可關係到朋友就是不行。
況且,蜜雪兒剛剛也替她出頭過啊。
「嗤,你倒是很重義氣嘛,不過我看你被賣了可能還會幫她數鈔票吧,笨女人!」
「那是我的事情,用不著你管。」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這句話就這樣脫口而出。
何書亞深邃的黑眸微微瞇起,雕刻般的俊容驟地一沉,有瞬間,溫柔幾乎以為他要開罵了,但他卻沒有她預期中的那樣做,只是優雅的站起身俯視著她。
「是我多管閒事。」淡淡的拋下一句後,他沒有再看她一眼的轉身走開。
他不是在多管閒事。她知道兩次都是他替她解除了窘境,但感謝的話語始終梗在喉頭,不敢喊住他冷漠的背影。
看著他的背影,她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痛楚。
她還寧願他罵她,而不是這樣冷淡的對待她。
可笑呵,他是全校矚目的校園王子,而她是備受忽視的醜小鴨,她又怎能期待他依照她想要的方式對待她?
能夠稍稍引起他對她的注意,她就該知足了不是嗎?
只是,經過了今天,他是否還會理會她這只醜小鴨?
又或者,他們永遠只會是兩條無法交集的平行線?
「Shit!」何書亞煩躁的將上衣脫下,隨便往長椅上一丟。
「書亞,你心情不好?」何書亞的密友兼隊友傑西好奇的看著隊長,他以前可沒有看過他們隊長這麼焦躁過。
何書亞睇了他一眼,沒有吭聲,脫下長褲,逕自走向淋浴問沖洗著剛運動完流汗的身軀。
「今天有誰的表現不如你意嗎?」傑西跟著走入他隔壁的淋浴位子,繼續追問。
「沒有。」他咕噥的應道,
「那,又是哪個女人的尖叫聲讓你頭痛嘍?」每次只要有他何書亞出現的地方,就少不了聚集一堆瘋狂崇拜的發春女人。
「她們跟我無關。」何書亞淡淡的說。
「都不是?那到底是什麼事情讓我們的校園王子煩躁不安啊?」傑西打趣道。
何書亞白了他一眼,甩甩濕透的黑髮,隨手扯了條浴巾包住下半身,走出淋浴間。
「到底怎麼了?說出來聽聽吧。」傑西收起嘻笑的神色,跟著追上前。
他跟何書亞的交情可是打從有記憶以來就開始的哩,只有他知道私底下的何書亞是個什麼樣的人,也只有他不怕他臉上的怒容與淡漠。
因為他知道在何書亞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下,有顆熱誠與柔軟的心。
何書亞套上T恤,沉默半晌,好不容易才開口道:「剛剛球場邊那個女人--」
「等等,你說什麼?女人?!」傑西的驚呼聲打斷了他的話,他沒有聽錯吧?從小到大,這可是他第一次聽到何書亞主動提起有關女人的事情。
難得的赧色自何書亞一向冷靜淡漠的眸底一閃而過,他用低嘎的聲音掩飾尷尬,粗聲道:「算了。」
「好啦好啦,對不起,我只是太驚訝了。」傑西可不想錯過跟好友討論女人的話題,「好歹我在女人堆裡經驗豐富,說不定可以提供你一些意見啊。」
看來這個在情感上晚熟的男人已情竇初開了呵。
何書亞瞪了好友一眼,淡淡道:「你想到哪裡去了。」
「不是嗎?」傑西感興趣的打量著他。
「我只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每次看到她就一肚子火?」照理說,他對有關女人的所有事情都應該不會在意才是啊。
「嗄?一肚子火?」呃,這倒是奇怪了。「她有得罪過你嗎?」
何書亞搖搖頭。
「那你幹麼看到她就一肚子火?」
他聳聳肩,真的不知道自己那股莫名的情緒是從何時開始發芽的。
就像剛剛,他看到她又被幾個女人圍在一起取笑欺負,甚至連眼鏡都被拔掉了。
差點讓他忍不住拋下進行到一半的校際友誼賽衝出去幫她把眼鏡奪回來。
但一想到她只會認為自己是多管閒事,他就強迫自己把那股慾望給強壓下來。
等到比賽結束,她和那些女人的身影也消失了。
該死!除了胸中一直燃燒的怒火外,他竟然還有種自責的罪惡感。
「算了,不要聊這個了。」何書亞套上長褲,用毛巾將濕溽的頭髮擦了擦,往外走去。
「等等,書亞,你再講清楚一點啊。」他一定要幫好友找出原因才行。
何書亞沒有吭聲,自顧自的邁開腳步。
這種情緒對現在的他來說根本就是沒必要的負擔,他現在只需要將心思放在足球跟課業上,其他一切都是多餘的。
從今天開始,他要將那雙老是怯懦得宛若小白兔的雙眸給拋在腦後,她再也跟他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