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他曾經試著讓自己恢復平靜,偏偏就是無法掌控思緒,晴兒的容顏更是不斷的浮現腦海,令他相當懊惱。
為了不讓自己的心情總是起起落落,他決定再度前往醉花樓,即使明知道柳絮絕對不可能會是晴兒,他還是希望能再見到柳絮一面。就當作是期盼能夠在柳絮身上找到覓尋許久的答案好了,至少這可以讓自己壓抑許久的情緒得到解脫。
東方書泉下了決定之後,帶著一顆堅定的心,在貼身護衛的陪同下,走進了人聲鼎沸的醉花樓。
眼尖的秦嬤嬤一瞧見東方莊主出現,吃驚之餘,不忘向身旁的姑娘使個眼色,隨即嬌聲嬌笑的朝東方莊主搖擺走去。
「喲,這不是東方莊主嗎?」秦嬤嬤熱情招呼著這位難得的貴客,「想不到東方莊主能有空再次前來醉花樓,真是稀客呀!快請裡面坐。」
東方書泉一瞧見熱情的秦嬤嬤,原本還在猶豫該不該轉身離去的念頭自然是立刻打消,隨著秦嬤嬤的引領,微笑步入了醉花樓。
他眼見裡頭鶯鶯燕燕仍是穿梭不斷,人潮也從未間斷,目光不由自主的開始在人群中尋找,想在這些姑娘之中找到柳絮的嬌顏。
秦嬤嬤回頭,正巧看見東方莊主挑眉張望的神情,不免露出竊笑的表情,由此可見東方莊主真的被柳絮給迷得神魂顛倒了。
她的心中雖然得意,卻也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因為東方莊主的身旁還有一個貼身隨從,若是不小心被黃浩給識破,只怕這整件事得功虧一簣了。
「東方莊主怎麼會突然想到醉花樓來?」秦嬤嬤故意裝傻的問。
黃浩看著秦嬤嬤諂媚的笑臉,厭煩的撇了撇嘴,索性替少爺回答這個無聊的問題,「你問這個豈不是廢話?我家少爺到醉花樓來當然是想喝酒尋樂,不然你以為到這兒來做什麼?」
秦嬤嬤被黃浩削了一頓,不禁感到一陣尷尬,「說得也是,瞧我口拙的,連問個話都不會,真是笨死了。」她連忙陪笑的打哈哈,瞧了眼東方莊主但笑不語的表情,又恭敬地問:「那麼東方莊主有想要找姑娘伺候嗎?」
黃浩又丟了一記白眼給秦嬤嬤,對她謅媚的態度實在厭惡至極,「那是當然,到這兒來不找年輕的姑娘陪酒,難不成要找你這個過時的姑娘小酌嗎?」
秦嬤嬤對黃浩冷硬的態度感到相當頭疼,同時也不解黃浩為什麼老是要找她麻煩?就算自己老鴇的身份很惹人厭,但也沒有必要凡事都與她針鋒相對嘛!
「黃總護衛,你真愛開我玩笑,我年紀一大把了,東方莊主若點了我,不掃興也倒足了胃口。」秦嬤嬤雖然心有受辱的感覺,卻也不得不繼續保持微笑,巴結態度惡劣的黃浩,「既然東方莊主要找姑娘品酒,就不知東方莊主要親點哪一位姑娘了?」
黃浩算準秦嬤嬤一定會這麼問,所以也自然的替少爺回答了,「就點你上次說的那位才華洋溢的柳絮姑娘好了。」
秦嬤嬤驀地睜圓了一雙眼睛,「啊?柳絮啊,這個……」
東方書泉因為秦饃饃的態度而揚起劍眉,「怎麼?不方便嗎?」
「也不是不方便,只是……」她一臉為難的往一旁走了幾步,瞧了東方莊主一眼後,又苦惱的別開臉去。
「唉,說來也真是丟臉,咱們柳絮雖然人美歌聲又甜,不過脾氣拗起來還真是令人傷腦筋,光是在東方莊主之前就已經有多位達官貴人想要一睹美人兒的容顏,偏偏柳美人兒今兒個心情不好,說什麼都不願接客,所以——」
黃浩不敢置信地輕哼一聲,「笑話,哪有財神爺上門來而不接客的道理?秦嬤嬤,這可是你一手調教出來以色待客的好姑娘嗎?」
「黃總護衛,別說你覺得奇怪,就連我這個做饃饃的也感到苦惱不已啊!」秦嬤嬤一臉無奈的攤了攤手,「誰教這些姑娘們一個個闖出了名氣,也被官爺們慣壞了性子,連自己是妓女的身份都忘了,真是為難我這個做嬤嬤的了。」
書泉聞言,眼神倏然黯沉了大半,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只要聽到有人提及柳絮的身份,他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尤其是對「妓女」這一詞特別敏感。
感覺上,「妓女」這名詞一點也不適合柳絮,因為她氣質出眾,一點也不像花市酒樓裡的姑娘,偏偏事實又勝於雄辯,讓他無法不接受這令人刺耳的名詞冠在柳絮身上。
秦嬤嬤眼角餘光注意到東方莊主凝重的神情,媚眼一挑,突然轉過身子,「不然這樣,秦嬤嬤替東方莊主找幾個姿色不亞於柳絮的姑娘來伺候,你說好不?」
董浩迅速的抬起手來,拒絕了秦嬤嬤的安排。「不必了,我家少爺就只想點柳絮姑娘,你要嘛就立刻安排閣樓、酒菜,不嘛我家少爺立刻打道回府,就這麼簡單。秦嬤嬤,你自己做決定吧!」
秦嬤嬤在黃浩獨裁的命令下,一臉為難地抿著小嘴,相當苦惱,「既然這樣……好吧,我現在就去跟柳美人兒說說,或許柳美人兒心情好,會樂意伺候東方莊主也說不定。還請兩位稍候一下,我去去就來。」秦嬤嬤話一說完,很快的撩起裙擺,快步消失在大廳上,直往偏閣走去。
黃浩看著礙眼的秦嬤嬤離開後,更是嗤之以鼻地哼出一口氣,「什麼嘛,竟然有這麼會耍大牌的姑娘,真是麻煩。」他回頭看見少爺願意等待的表情,更是不解地皺起眉頭,「少爺?」
東方書泉微笑的表情在黃浩的輕喚聲中褪去,轉頭看向一臉嚴肅的黃浩,心裡大致猜到他想要說的內容。
東方書泉抿緊薄唇,開門見山地說:「想說什麼就說吧!」
黃浩在得到少爺的允准後,大膽的上前直言道:「少爺,黃浩一直深信少爺是一名英明睿智的莊主,相信少爺不會沉迷於酒色當中。」
東方書泉雖然早料到黃浩會這麼說,卻仍是因為黃浩直截了當的言辭而無法自己的渾身一凜,「然後呢?」
「黃浩只是想要提點少爺,晴兒已經死了,雖然柳姑娘的容貌與晴兒相似,但是兩者畢竟不是同一人,所以黃浩希望少爺能夠早日忘卻那段日子,重新振作起來吧!」
東方書泉看著屬下嚴謹的態度,不禁對他的用心良苦感慨不已。
雖然日子已經過了一年,表面上他是走出了傷痛,心裡的傷口卻仍是不斷隱隱作疼,讓他不時會憶起過去與晴兒那段刻骨銘心的戀情。他心中的傷是誰都無法體會的。
東方書泉輕歎了一聲,抬頭向黃浩保證,「你放心,我曉得自己在做什麼,不會有事的。」
黃浩抿了抿唇,雖然少爺待自己如同親兄弟一樣,絲毫沒有尊卑的距離,不過該有的分才與認知,他還是曉得遵守。「黃浩只想讓少爺知道,黃浩這麼做全是為了少爺著想,不希望少爺為了一場記憶而執著於過去。」
東方書泉聽了黃浩苦口婆心的勸言,心中多少也感到有些慚愧。
回想起這一年來,他因為走不出過去的傷痛記憶,而將自己局限在狹隘的空間裡,為的就是擔心自己不小心又觸及那尚未痊癒的傷口,惹來一身痛楚。
然而這段封閉的日子裡,他真的將晴兒給遺忘了嗎?
從他見到柳絮的那一刻起,他便清楚自己不但沒有忘記晴兒,反而還無時無刻不惦記著晴兒的容顏,所以那天整個思緒才會被一股力量給抽空,當場成了沒有靈魂的軀殼,愣在原位。之後還茶飯不思地想念著柳絮與晴兒的容顏,期盼能夠再看到一眼。
這一再反常的態度,顯現出他對晴兒的感情還停留在腦子裡,沒有淡忘,即使他已經表現得很稀鬆平常,卻騙不了自己的心。
東方書泉沉重地歎了口氣,抬頭看著黃浩語重心長地說:「人們就是因為常常無法走出記憶,才會執迷於過去,畢竟一段刻骨銘心的情感是很難讓人忘懷的,但是它終究不能夠取代現階段的生活重心,所以有時候沉溺在回憶之中,也是一件令人滿足的事。」
「少爺……」黃浩望著少爺悵然的眼神,心情也跟著低落起來。
兩人在沉默片刻後,東方書泉驀然又看向黃浩,「算了,這種感覺是必須等到你也遇到心上人後才會明白的。」
黃浩確實未能瞭解少爺的心情,畢竟從他懂事以來就守護在少爺身邊,少爺給他的感覺一直是聰明幹練的,直到晴兒死了之後,少爺開始變得沉默寡言、眉頭深鎖,難道這一切改變全都是因為愛情嗎?
若真是如此,他寧可一生都不要談情說愛,因為……太苦了!
『東方莊主,」秦嬤嬤人還未到,聲音已經從大老遠的地方傳了過來,「東方莊主啊,你可真是幸運極了,咱們柳美人兒答應見你了。」
「是嗎?」書泉訝然地揚起衛眉,原先苦悶的思緒頓時拋開大半。
秦嬤嬤矯揉造作地掩嘴笑著,「我可是費盡唇舌才說服咱們柳美人兒的,現在柳姑娘已經下令準備酒席,邀你前到『柳絮庭』一聚了。」
書泉微笑地點了點頭,「那麼有請秦嬤嬤帶路了。」
黃浩在一旁看著再度露齒展顏的少爺,顯然少爺對於能夠與柳絮見面一事相當在乎。既然少爺能夠在這裡找到歡笑,他這個當侍衛的自然也不便多說什麼,只希望少爺別再受到一次傷害就好了。
☆☆☆
東方書泉與黃浩在秦嬤嬤的帶路下,進人了婉蜒曲折的迴廊中,書泉發現愈到深處愈是遠離喧囂,多了一股清閒淡雅的氣氛,清靜的環境與廳堂截然不同。
沒想到一個小小醉花樓的內部竟然會有如此龐大的土地,光是這迴廊間的設計便可窺知成本不低,可見醉花樓的幕後老闆一定擁有相當豐厚的資產,才可以建造出如此別出心裁的酒樓。
他好奇萬分的繼續往前走,眼角餘光發現到有幾名男子的目光朝他投射而來,交頭接耳的動作似乎對自己所行經的路線相當留意,讓他心底不禁烙了個疑問。
「東方莊主,柳絮就在前方等你。」秦嬤嬤笑笑的指著前方的偏院,隨後又丟了個曖昧的眼神竊笑道:「那……秦嬤嬤我就不打擾了。」
東方書泉點頭目送秦嬤嬤離開後,很快的轉向院子的方向,由於入口處有棵垂楊遮住整個院子內部,所以他看不見柳絮,不過隱約可以聽見柳絮彈奏古箏的琴聲。
黃浩瞧了瞧院子,雙拳緊握、薄唇緊抿,他無法阻止少爺沉醉於女人和酒樂當中,只能眼睜睜的目送少爺進入院子,自個兒則站在外頭守候。
東方書泉懷著期待的心情信步走入,淡淡的柳香隨即撲鼻而來,令人感到心曠神怡,真是好一個名副其實的「柳絮庭」。
他抬起手輕輕掠開垂楊,正好瞧見一群侍女手捧托盤揖身離去,前方有一亭台被簾幕所圍繞,隱約可聽見美人兒吟詩的聲音。
「油碧香車不再逢,峽雲無跡任西東;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柳絮的聲音猶如黃鶯出谷,伴隨著優美的琴聲輕輕傳來。
東方書泉不禁淺笑起來,她那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天際飄來,輕悠悠地撩撥聽者的心情,宛如清泉澆身般的清爽。
欣賞之餘,他不忘接了柳絮的下文,「幾日寂寥酒後,一番蕭索禁煙中;魚書欲寄何由達?水遠山長處處同。」
柳絮彈奏的動作在書泉開口時倏然停止,她緩緩地揚起眼睫,對著簾外的東方莊主嫣然一笑,「究竟是什麼風把東方莊主給吹了過來的?」
書泉輕笑出聲,踩著悠然的步伐走進了簾幕之後,映入眼底地,自然是那朝思暮想的容顏。
他萬萬也想不到在間隔數日之後,柳絮的美顏仍然令他撼動不已,一顆心在她挑眉揚睫之間隱隱顫動。
「是『秋』風。」他懷著滿腹的思念,凝視她姣好的美國,緩緩坐在日椅之上。
「秋?」柳絮眸中透著疑惑,「若柳絮沒記錯,昨日不是已經進入『立冬』之節氣了嗎?柳絮不知莊主的『秋』字何解?」
「『秋』即為思念,意指思念引領我再度來訪。」
柳絮更是糊塗了,優雅的來到石桌前面坐下。
「既然是思念,不知莊主思念的人究竟是誰呢?」
她輕佻羽睫,半倚半靠地向東方莊主的身軀移了過去。
「是情人。」書泉對於她狐媚的動作並未排拒,或許是因為她與晴兒相似,也或許是她的媚功真的令他心動。
柳絮在得到如此直截了當的答案時,心頭凜了一下,不過她立刻露出更嬌媚的笑靨,「既然是情人,那麼東方莊主到這兒來,為的是尋求背叛的快感呢?還是想要坐享齊人之福呢?」
「我來,只是為了思念『她』。」書泉仍是保持微笑地回答。
柳絮眨了眨密長的纖睫,感覺東方莊主的話似乎有著弦外之音,「聽莊主的口氣,這位可以令莊主魂牽夢索的姑娘難不成已經……」她注意到東方莊主笑容斂退一些,立刻收了口。
毋需明講,東方書泉的表情已經回答了她的疑問。
柳絮的心情也跟著嚴肅起來,原本微傾的嬌軀慢慢的坐正,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
思索之際,美目瞥見石桌上的酒菜,索性撩起水袖,拿起酒瓶替東方莊主斟滿酒杯。「別談這個了,喝酒吧!」
「好,喝酒!」書泉拿起了面前的酒杯,一口飲盡。
這一刻,他只想把一年來的思念傾倒而出,哪怕柳絮不會明白失去真愛的痛苦,他也希望藉由這與晴兒相似的柳絮,撫慰他飽受思念煎熬的心靈。
柳絮在他飲盡一杯後,立刻又替東方莊主斟滿酒杯,這個動作連續了三次,直到第四次,她發現自己每斟滿一杯,東方莊主就立刻飲盡,這樣狂飲的行為不醉也難了。
她不知道東方莊主究竟為何來醉花樓尋歡,難道置身於脂粉堆當中,真能忘卻過去的種種嗎?就算可以,為何獨獨選地?劉莊主又為何自信地認為自己一定可以迷惑東方書果呢?
種種疑惑在柳絮的腦子裡愈積愈多,看著東方莊主愁眉不展的表情,看來這整件事絕對不可能這麼單純。
東方書泉在飲盡第五杯後,體內的五臟六腑已在酒精的浸濕中漸漸灼熱起來,他的身子也跟著輕輕飄浮,縱然已經感到頭昏目眩,偏偏思緒仍是如此清晰,讓他無法忘懷晴兒死去的傷痛。
「你知道我為什麼到這兒尋找思念嗎?」
柳絮輕輕的擱下酒瓶,微笑地搖了搖頭,流蘇耳墜在她的搖晃中輕輕擺動著。「柳絮不懂,還請莊主解惑。」
東方書泉苦笑的放下酒杯,用著一雙微醺的眼眸凝視柳絮美麗的五官,「因為你擁有與晴兒一樣美麗的容顏,還有同樣迷人的雙眼,光是這些神似,就足以鼓動我來找你。」
柳絮笑臉僵了一下,想不到他竟然將自己當成了替代品?這樣的答案真是令她自嘲不已。
「好失禮,竟然把我當成了別的女人,坐在你面前的可是柳絮,而不是別人哪!」她苦笑地說,心中的酸意油然而生。
書泉也不曉得自己怎麼會說出這句話,畢竟這對一名正在努力使媚的女人而言,是件相當諷刺的事情。
不過他從來不對人說謊,即使是失禮的真話也是直言無諱。
「不介意我說一段故事吧?」他突然開口,連自己都被自己的要求嚇了一跳。
柳絮眨動著眼瞼,對於東方書泉愈來愈奇怪的表現,感到相當疑惑。不過她也沒忘記自己的身份,很快的揚起微笑,嬌媚的點了點頭,「莊主請說,柳絮正聽著。」
書泉看著她的笑顏,記憶中晴兒的五官漸漸與她重疊在一起,讓他幾乎分不清眼前的女子究竟是晴兒還是柳絮?
他晃了晃頭,酒意讓他無法集中注意力,不過他倒也無所謂,只是微笑的拿起酒杯,以手指把玩杯緣,讓思緒慢慢沉澱下來。
「五年前,我為了布莊,只身前往江南學習織布,在偶然的機緣裡,巧遇了繡娘晴兒。晴兒那柔巧的雙手不但可以繡出活靈活現的龍飛鳳舞,也能將江南的山水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就因為她擁有與一般人不一樣的巧手,所以皇宮裡的貴人們皆喜歡她親手縫的綵衣,我就常常看見她因為推不掉貴人們的盛情而感到難為,不禁也心疼不已。」
柳絮聽著聽著,不由得心生羨慕,「聽起來晴兒真是一名秀外慧中的姑娘,讓我也跟著喜歡起來。」
東方書泉抬頭看著柳絮,對於她的讚賞,他則欣然接受,「她的溫柔婉約確實深深撼動著我的心,她的善解人意也在不知不覺中,深深植入我的心中。就因為她是如此完美,讓我毅然決然的與她許下了一生的承諾,她也答應我在我返鄉之前,會給我一個答覆。偏偏……造化弄人,她在日夜不眠不休的工作下,終究還是累倒了。」說到這裡,他的眼神黯沉了下來,就連握住酒杯的手也加緊了力道,酒杯幾乎被捏碎。
柳絮因為東方莊主的表情改變,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望著他受創的眼神,她的心產生了莫名的抽痛。
東方書泉放開了酒杯,任由它從指尖滑出掉落地面,瓷器的碎裂聲惹得柳絮心驚了一下,只見他緩緩伸出微顫的雙手,目光凝視著顫抖的指尖。
「一年前,她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的躺在我的懷裡,在我即將回到家鄉承繼布莊之前,給了我這麼一個回答。」
他那雙深情的黑眸宛如情網般,深深網羅了柳絮的心神,以及她的知覺。簡短的幾句談話,已教柳絮完全明白東方書泉深情的故事而心有所感。
雖然晴兒死了,與她相比,晴兒或許還比自己幸運許多,至少……晴兒得到了一個男人最真摯的情感,而她呢?她懂得何謂「愛情」嗎?
回想這十九年來,她就像一個傀儡娃娃,在別人的控制中度過了漫長的歲月。她沒有自己的想法、沒有自己的主張,只知在別人的指使下度過一日又一日,這樣的人生,根本比一名繡匠還要不值。
柳絮揚起一抹苦澀的笑容,同時想起了那夜凝露所說的話——「如果我是你,我一定選擇死亡,也不願被現實的環境所控制。」這話雖然聽來很傷人,卻也說得實在,凝露至少知道自己在追求什麼,而她呢?
連自己的目標都不知道,真是可笑極了。
她深吸了口氣,勉強自己掬起一抹笑容望向東方書泉,「東方莊主的故事很動聽,令柳絮都不禁動容,就讓柳絮為莊主彈奏一曲『一剪梅』,以做為故事的收尾吧!」
東方書泉微笑的點點頭表示同意,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將心中的秘密訴說給外人聽吧!他不曉得自己為何會想找柳絮聊天,情感就在不知不覺中宣洩而出,如同最初所期盼的,在這幾句閒聊當中,訴盡了心中的愁悶,舒解了下少思念之苦。
柳絮輕柔地撩起裙角,踩著蓮花步緩緩來到古箏前坐下,深深的吸了口氣,等待氣息平穩後,伸出織指輕輕撫弄細長的琴弦。
清脆的弦音瞬間從她指間流放而出,柳絮綻開了喉嚨,唱出一首淒美的情詩——
紅藕香殘玉簞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雪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柳絮的歌聲愈來愈低,音中所夾帶的情感也愈來愈哀傷,像是在為他的情事哀訴,也像是在為自己心中的哀愁傾吐。
東方書泉閉目欣賞李清照淒美的情詩,由柳絮詮釋出來更是別有一番風味,尤其是她挑選的詩詞每一字、每一句都確切的說中他此時的心情,令他更是不禁陷入了沉思當中。
他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一股清新淡雅的清草香讓思緒漸漸恢復清晰,當他睜開眼瞼時,剛好瞧見昏黃的天空。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離開了。」他優雅的站起身子,攏了攏微皺的前襟。
「柳絮送莊主。」柳絮在他起身的同時,也跟著站了起來。
「不必多禮了,你留下來吧!」東方書泉婉謝了她的心意。
柳絮嬌柔一笑,也不堅持的停住了步伐。「那……柳絮就不送了。」
他深深的凝視柳絮最後一眼後,轉過身子朝目的方向走去。
柳絮一見到他離開,心情頓時沉了大半,她不清楚這是何種情緒,只知一股渴望頓時湧入胸口,讓她有些等不及下次的見面。
就在她期盼東方書泉能夠停下步伐時,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所以迅速地開口喊了一句,「東方莊主請留步!」
書泉甫走出亭台,立刻被她叫住,「柳姑娘有話要說?」
柳絮想起了劉老闆交代的事,同時也憶起了凝露所說過的話,利益與良心在她心裡展開一場拉鋸戰。
為了不讓東方莊主起疑心,她很快的拋開心中的優柔寡斷,楚楚可憐的看著東方書泉。
「東方莊主若不嫌棄,柳絮打算在滿月傍晚時分擺一桌酒席,再邀東方在主共敘往事,不知東方莊主意下如何?」她在說話的同時,感覺到自己的心隱隱作痛,是自己的良心在阻止她嗎?
東方書泉在她妖媚的雙眼注視下,只是展露一張笑顏,井沒有給她一個確切的回答,隨後轉身離去,丟下笑容殘留在唇畔的柳絮,獨自望著他軒昂的背影發呆。
她不懂,他的態度究竟是答應還是拒絕呢?
☆☆☆
這天下午,五大布莊的莊主再次受邀來到邱布莊裡議事,其中四位早已久候多時,唯獨最具規模的東方布莊代表尚未現身,令所有人不禁感到有些不滿。
舉辦這次會議的邱海棠面對如此罕見的狀況,心中驚愕不已,「奇怪,書泉怎麼還沒來?」
劉太原不耐的拂拭衣襟上的灰塵,一邊翻弄自己的袖口,一邊挑撥離間,「我看那小子鐵定是沉溺在醉花樓裡,被一堆脂粉給纏到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了。」
段飛看向劉太原那副唯恐天下不亂的表情,嚴肅的起身糾正,「劉莊主,此話不得胡說,這可會有損東方莊主個人的名節。」
劉太原一臉無辜的嚷嚷,「哎喲,天地良心,這種事要不是我與那秦嬤嬤的交情深厚,怎麼會知道書泉老弟上醉花樓的事呢?況且呀……」他故意在節骨眼上收了口,惹得一旁的石鈺田急忙起身追問。
「況且什麼?劉莊主說話可別說一半呀!」
劉太原面有難色的抿了抿嘴,一副無奈的表情,「況且書泉那小子不但整日沉醉於酒樓當中,聽說還打算包養一名青樓女子呢!」
「什麼?」石鈺田訝異的瞪圓了眼,「書泉要包養一名青樓女子?這……這成何體統嘛?」
段飛聽了,不免露出了遺憾的表情,「唉,真是的!」
劉莊主見大伙都對東方書泉開始有微辭,便在一旁搖頭歎氣地自責道:「都該怪我,早知道東方莊主那麼禁不起女色的誘惑,當初就不該邀請大家到醉花樓裡小酌幾杯,現在弄成這樣,我的良心真是過意不去。」
邱海棠與段飛兩人雖然皆不喜歡貪得無厭的劉太原,不過當劉太原表現出懊惱與自責的態度時,仍是不免露出同情的眼神,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如果書泉不願意,青樓女子豈能輕易誘惑得了他?
石鈺田歎了口氣,走向劉太原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劉莊主也別自責了,要怪只能怪書泉這小子太過年輕,才會敵不過女色的誘惑。」
「唉……」劉太原的苦肉計雖然已經成功擄獲人心,不過他依舊一臉憂愁狀。
段飛見大伙傷腦筋的模樣,繼續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索性站了起來,問向邱海棠,「邱莊主,你看要不要派人去請東方莊主過來赴會?」
邱海棠撫弄著半白的鬍鬚,環視大夥一眼。
石鈺田站出來反對這項提議,「不必請了,我看書泉那小伙子一定又是在醉花樓裡,反正不來是他的損失,總不能讓我們這幾個前輩在這裡等他喝完花酒再開會吧?」
段飛仍是深信東方書泉絕對不是重色輕浮的男子,所以執意替書泉老弟解釋,「我想他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所以才會忘了赴會吧!」
邱海棠瞧了瞧大伙不耐的表情,石莊主說得沒錯,這場會議已經為了書泉一人延遲了一炷香之久,再等下去也不是辦法。
他索性輕咳幾聲宣佈道:「雖然書泉不在,咱們也不能白來一趟,會議就由咱們先開始商議吧!」
劉太原原本惆悵的表情在邱海棠宣佈時,隱約斂去,慢慢換上一張邪笑的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