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主講人胡心儀,剛剛結束兩個小時的兩性專題演講,台下聽眾有人心動、有人心痛、有人微笑、有人流淚……
這場發人省思的演講,指引了陷在愛情迷宮的人找到方向,也激發了緊閉心扉的聽眾重新面對感情。
看著聽眾們感動得欲罷不能,胡心儀不禁也被感染。於是,她允許自己延長十分鐘,替現場的聽眾繼續解答愛情難題。
坐在前排中央位置的男生,怯怯的舉手。「心儀小姐,偶素肉丸,素你最忠實的聽眾,丫想請教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請說。」胡心儀走下台,與聽眾們親近互動。
為了表示對胡心儀的尊重,肉丸忙不迭地站起身。
「偶有一個交往三年的女朋友,偶們的感情很穩定,各自也有正當的工作。偶今年二十八歲,她ㄟ二十六了,兩人都到了素婚年齡,於素,偶鼓起勇氣,向她求婚兩次……
可素,很奇怪哩!她的反應都素一副火冒三丈的樣子,偶以為她不喜歡我……但素,她還素跟以前一樣,和偶繼續保持交往聯絡,而且也常來幫偶媽揍揍家事……」
說著台灣國語的肉丸,表情見腆,臉上寫著猜不透女人心思的懊惱。
「丫心儀小姐,究竟偶該這麼揍,才能讓她嫁給偶?」
胡心儀看得出他為此困擾許久,馬上為他解答,「請坐下,肉丸。你向她求婚,她雖然生氣,卻依舊和你交往聯絡,問題可能出在你的求婚詞上。可以告訴我,你當初是怎麼向你的女朋友求婚的嗎?」
肉丸見腆地摸摸頭,用他的台灣國語陳述當天的求婚情形。
「因為偶在修車廠工作,工揍服都黑麻麻的,剛巧阿娥有一次來修車廠,偶突然對她說:『阿娥,丫以後你可以幫偶洗衣服嗎?』」
語畢,全場哄堂大笑。
「怎麼了?難道偶說這樣不對?」他一臉困惑的表情。
胡心儀忍住笑意,又問:「第二次呢?」
「禮拜天,偶媽不在,她來偶家下面給偶吃,偶就忍不住又問她:『阿娥,你煮的面真好吃,以後換你幫偶媽媽煮麵好不好?」」
台下,有人低聲竊笑、有人會心一笑、有人抱著肚子狂笑。
「那她怎麼說?」胡心儀笑問。
肉丸回憶當天的情景──
「結果她就罵偶呆頭鵝,偶就回答,她才素只笨娥咧!」
語畢,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是不是偶的台灣國語太嚴重啦?」肉丸直率問著,一張臉因不好意思而紅通通的。
「不是。」胡心儀臉上堆滿笑容。「肉丸,你有沒有發現,剛才你講的求婚詞,聽起來好像在徵求一個長期女傭。」
「有……有嗎?」肉丸瞠目,無辜的抓抓頭。
「有!」現場女性們默契十足,宏亮的聲音,足以震破會場的天花板。
「或者像在找一個媽媽的替代品。」胡心儀又說。
「丫可素……結婚後,女人幫男人洗衣煮飯,不素最大的幸福嗎?」他明明看到電視廣告上都是這樣說的啊?
「不是!」會場內的女性們同仇敵愾的回答。
為免遭會場內的女性同胞踐踏,肉丸只好垂首閉嘴。
「肉丸,不用擔心,阿娥喜歡你,才會繼續和你保持聯絡,只要讓她瞭解,你是在乎她、關心她,她遲早會接受你的求婚。
但是,千萬別一味地只想到結婚後,阿娥會給你帶來什麼好處,你要設身處地為阿娥著想,例如:結婚後,你能幫她做什麼?」
胡心儀的建言如一記當頭棒喝,正中肉丸的腦門。
他仰首,原本黯淡的眼神頓時如五百瓦大燈泡般,重新亮起希望。「我努力賺錢,買她想要的減肥褲、健胸丸和豬生糖保養品……還有還有,她喜歡唱歌、喝啤酒、豬血湯……偶都會買給她吃。」
「好……很好。愛情就像兩個人共騎一部協力車一樣,需要同步使力,掌握默契,才有幸福的可能。求婚也一樣。只要你懂她,自然能擄獲芳心。」
「偶知道了……偶知道該怎麼揍了。」肉丸咧嘴一笑,難掩興奮,「心儀小姐,如果偶和阿娥能順利結婚,偶一定會打電話請你來喝喜酒。」
「謝謝。」
「解答問題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各位朋友如果對愛情或婚姻還有任何疑難雜症,可以傳真或E-mail到佳聲電台的愛情診療室,註明給心儀,我們空中再見。」
瞬間,會場燈滅,幕落,台下爆出如雷的掌聲。
胡心儀深深一鞠躬,走至幕後,掌聲仍久久未止。
「辛苦你了,心儀。」
「學長,你怎麼來了?」她一下台,於毅書便端起一杯溫熱的桔茶,遞到她面前。
「謝謝。」胡心儀凝著他,接過桔茶,喝了一口。
「我擔心你演講得太晚,所以特地來接你。」
於毅書是佳聲電台的台長,也是胡心儀大學時代的學長。當初胡心儀會踏入廣播界,正是他引薦的。
由於她的聲音感性甜美、工作態度積極敬業、節目內容能輕易走進聽眾的心靈世界,所以於毅書一直看好她。
果不其然,胡心儀的節目開播沒多久,原本沒沒無名的佳聲電台,在愛情診療室收聽率居高不下的情況下,從此聲名大噪。
在於毅書的眼中,胡心儀不但是他事業上的愛將,也是他鍾情已久的追求對象。
電台的工作人員們,大都知道於台長對胡心儀是「郎有情」;只可惜,胡心儀「妹無意」,對他仍保持著上司和下屬的關係。
「沒關係,我搭捷運很快的。」成熟又理智的她,一向把工作和愛情劃分得很清楚。
「讓、讓我送……」常常碰軟釘子的於毅書,臉紅結巴的說:「心儀,我都已經……」
「心儀姊、心儀姊!」
好不容易,於毅書表達愛意的話到了嘴邊,卻被一群冒失的年輕女孩打斷。
帶頭的女孩,活潑甜美,她率先開口:「心儀小姐,我叫容容,上次很感謝你幫我解決一個難題,讓我走出愛情的陰影,所以我準備了一個禮物想送給你,另外想再請教你一個問題,可以嗎?」
「對不起,時間已經很晚了,如果有任何問題,請你們傳真到電台,我們會在空中為你們答覆。」習慣挺身護花的於毅書,遇上這等陣仗,口齒很快的回復伶俐。
「拜託、拜託啦!」女孩們一陣懇求後,索性將手中的禮物,塞到胡心儀的懷裡。
「容容,有什麼問題儘管說,不用送我禮物。」放下杯子,退回禮物,胡心儀柔聲回應。
突然,那群女大專生你看我,我看你,就沒半個人敢吭聲。
「怎麼了?這道愛情習題很難解嗎?」胡心儀眼含笑意。
她們見腆的笑著,眼光在胡心儀和身邊的於毅書流轉,臉上佈滿好奇。
容容輕輕探問:「我們只是想問心儀姊,你幫這麼多人解開愛情困惑,那麼你自己呢?」
此言一出,胡心儀登時啞口。
「心儀姊,你是不是有豐富的戀愛經驗,否則怎麼能很快解答那些愛情難題?」另一個女孩又冒出問題。
面對一連串的追問,她的腦海迅速翻躍出一張俊朗的面容。
然不到三秒,一句麻辣勁爆的話,讓她倏地回神,「心儀姊,你跟於台長是不是一對情人?」
沒想到聽眾會對她的愛情生活感興趣,胡心儀愣了一愣。
「呃……」一旁的於毅書一臉憨笑,恨不得趁此機會,痛快表白。
機警的胡心儀,很快的回答:「工作上,他是我的上司。」
「那私底下呢?」
「呃……」一旁猛吞口水的於毅書,試著找出最貼切的詞意來形容他們的關係,可話未出口,又被打斷。
「朋友。」胡心儀精簡的一句話,令於毅書滿懷希望的心,瞬間碎裂。
「是因為心儀姊另有心儀的對象嗎?」女孩們更好奇了。
那張俊容再次浮現腦海,胡心儀的內心頓時興起一陣波動……
但她綻出一抹笑,迅速掩飾悸動的情緒,「對不起,這個問題,必須由時間來作答。」
由時間來作答?!
「好深奧的一句話喔!」女孩們不懂其意。
「這是指……現在是感情的空窗期嗎?」
「心儀姊,你說話好溫柔,人又長得漂亮,一定很多人追吧?」
「不,瞭解我的人都知道,我不過天生嗓音溫柔,其實說話直接又犀利。」這句話,就是那個長駐在胡心儀腦海的他,曾對她說過的話。
「那心儀姊,你的初戀是在幾歲?」
「距離上一段戀情,心儀姊有多久沒談戀愛了?」
這群女孩,簡直把她當偶像般崇拜,窮追不捨的抓著她猛問。
「不,我一直在戀愛狀態。」
「嗄!真的,對象是……」女孩們眼光一致的往於毅書集中。
瞬間,於毅書面露喜色。
「我戀咖啡,愛我的貓咪。」
胡心儀四兩撥千金,輕而易舉的轉移她們的注意力;於毅書則捧著一顆急速起伏的心,想去掛急診。
女孩們識相的不再追問,而容容執意將禮物塞給她。
「心儀姊,很抱歉打擾了你,我們沒有惡意,真的。這個禮物請你一定要收下,謝謝。」
胡心儀露出溫暖的笑容,提起包包,禮貌的向他們道謝和告別,留下於毅書和女孩們慢慢解讀胡心儀所說的話。
於毅書恍了恍神,才追出去。「心儀,等等我!」
胡心儀不忍心讓於毅書白跑一趟,終究搭上他的車。然在回家路上,她閉目養神,噤聲不語。
於毅書以為她太累,也不敢打擾她。
她回想著演講會後,女孩們淘氣的問話,像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說她溫柔美麗,只有外形和聲音還購得上而已;其實她骨子裡倔傲又好強,遇事從不輕易妥協,難受時,也不在人前痛哭流涕。
造成她性格外柔內剛的原因,其一是父母離異,其二,就是那個深植在她心中的男人……
打開那個叫容容的女孩送給她的禮物,當她注視著那盒內,立著一座金晃品種的仙人掌時──長駐在她心中的男人,影像愈漸清晰……
距離上次的戀情,到底有多久?初戀是在幾歲?
那是很遙遠的事了……
七歲時,胡心儀的父母離異,母親改嫁後移居加拿大,而胡心儀的身體因無法適應當地寒冷的天氣,所以母親只好將她托給同學照顧。
紀家家境富裕,人口簡單,男主人是個工程師,女主人則是她母親最要好的同學,此外,他們有一個大她四個月,聰明絕頂的兒子可以跟她作伴。
紀珩希自幼長相俊逸、智商高人一等,上幼稚園後,女人緣奇佳。
可偏偏紀珩希討厭接觸異性,除了自己的母親。他發現愛哭、愛撒嬌、愛耍賴的女生,是一種很麻煩的動物。
從小寄人籬下的胡心儀,比一般小孩來得懂事成熟,在知道紀珩希排斥異性時,便聽從紀媽媽的話,先男扮女裝親近他。
「珩希,從今天開始,我們家多了一個弟弟,他跟你一樣七歲,以後要住在我們家,你要幫媽媽照顧他喔。」紀媽媽笑著為他們介紹。
胡心儀頂著一頭短髮,穿著吊帶褲,頸間別上蝴蝶結,看起來的確有七分像男生。她大方的伸出手,「你好,我叫胡興誼。」
她自信又親切的開場白,頗討長輩歡心,可惜那白嫩的皮膚、嬌甜的外型和稚嫩像女生的聲音,卻惹他莫名反感。
「哥哥,我叫興誼,很高興認識你。」胡心儀好奇的伸手,主動去碰這個無尾熊哥哥。
神經敏銳的紀珩希,經胡心儀這一碰,頓時生氣的大喊:「別……別碰我!」
奇怪的是,幾天後,紀珩希發高燒,小水泡從頭頂長到腳底,全身奇癢難耐、食慾不佳。
「這該怎麼辦?」從未碰過這種狀況,紀媽媽眼淚狂飆,一個禮拜以來寢食難安地陪著寶貝兒子。
「紀媽媽,不要擔心喔!」胡心儀閃著無辜的大眼,安慰紀媽媽,「醫生有說過,長水痘會這樣是正常的。」
「你怎麼知道?」紀媽媽不記得有帶她一起去看醫生。
「不久前我剛長過,已經快好了啊!所以我相信珩希哥哥過幾天就沒事了。」
是啦!醫生有說過,即使只是接觸到患者碰過的玩具,都有可能被傳染水痘,何況紀珩希還碰到水痘患者的手咧。
貼心的胡心儀,伸出小手拭去紀媽媽的眼淚。她不忍心看紀媽媽擔心掛慮,便自告奮勇的說:「紀媽媽別擔心,這布丁和藥,我端進去給珩希哥哥吃。」
紀媽媽反握住她的小手,讓心儀女扮男裝接近珩希,她心裡其實也很過意不去。難得這女孩不氣餒,也不嫌棄他們家傲氣的珩希,真討人歡心。
「好,你要小心喔!」紀媽媽拍撫胡心儀的短髮,對她寄予厚望。
胡心儀微微一笑,給了她一記「交給我,你放心」的眼神。
端著布丁和藥,她輕手輕腳的進入紀珩希的房間。
紀珩希仿如一具臥躺在床的石膏像,背對著她,一動也不動。
「珩希哥哥、珩希哥哥。」胡心儀輕聲喚著。
魔音傳入他的耳際,紀珩希一個翻身,戒心築起。
「別這樣嘛,以後我們要住在一起呢。」胡心儀仍端著親切笑臉,半撒嬌半安慰的哄他。
見他不吭氣,她進一步軟言相勸,「珩希哥哥,別讓紀媽媽擔心了,你再這樣不吃不喝,很危險的ㄡ!」
危險?!她站在這裡,比洪水侵襲和火山爆發更讓他覺得危險!
她偷瞄他一眼,見他臉色泛綠的瞪著她,猜他一定生氣了!
她移開視線,說話像個小大人,給他忠告,「珩希哥哥,醫生說,如果你不擦藥止癢,還抓破水痘,以後會變成麻子臉ㄡ!」
這個討厭的女生,真不是普通的烏鴉嘴!
紀珩希嘴巴破皮,全身難受得緊,心裡想講的話憋在喉頭,想吐又吐不出來,只能用一雙噴火的眼睛瞪著她。
可光瞪她,仍無法制住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口。
「萬一病太久,就這樣死了,很慘咧!」她搖搖頭,表示不值得。
這小惡魔!還不都是她主動靠近,才害他長了一身的水痘,她還敢咒他死!
「連碰到女生都會變成這副德行,紀哥哥,你到底還能活多久?」她柔柔綿綿的語氣裡,淨是惋惜哀歎。
他就知道她一定是女的,爸媽竟和她聯合起來騙他!
「閉嘴!你出去!」被激怒的他,終於吐出一句順暢的話了。
機伶的胡心儀,乘勝追擊,「好可憐,這樣下去不餓死,也會被我整死。」最後,她還悲天憫人的給他一記同情的眼神。
紀珩希收到她的眼神後,像受到刺激般,立刻起身反擊,「我才不會被你整死,被你整死,我就不叫紀珩希!」
總算有反應了!胡心儀在心中鼓掌,然臉上仍不敢稍露喜色,「珩希哥哥,你知不知道世界上誰最不孝?」
簡單!
「面速力。」記憶力超強的他聽過這種冷笑話,不就面速力達母(打母)嘛!
「錯,是你!」她的小食指指在他挺直的鼻端上。
「亂講!」他張口,氣得想咬掉她的食指,恨不得馬上好起來,吸她血、啃她的骨頭。
厚!幸虧她反應靈敏,縮得快,否則就要變成九指神女了。「不然,你每天在床上昏睡,不是打算讓紀媽媽擔心死哦!」
「我不是,我一定會好起來!」他發誓絕不讓這小魔女……不,是小惡女給打倒!
太好了!目的達成,胡心儀綻出一朵甜笑。
接著,她上前,用稚嫩軟綿的聲音在他耳邊提醒:「珩希哥哥要好好保重自己哦!不然到時候,紀媽媽就變成我的媽媽了;珩希哥哥的玩具,就全都變成我的玩具羅!」
這句話也許殘忍!不過,治好珩希哥哥的病,是她給紀媽媽的承諾。她若不提醒他,珩希哥哥是永遠不會清醒的。
他眼眶含淚,牙一咬,告訴自己,他一定要好起來。「布丁拿來!」
「沒問題。」胡心儀速速呈上。
接過布丁,打開,紀珩希仰頭猛吃。
「小心吃噢,別嗆到了。」胡心儀善意提醒,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揚。
他瞪她一記,心中暗暗發誓,他一定要好起來,絕不拱手讓出媽媽和玩具,也絕不讓這小惡女給瞧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