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凍得幾無血色的小嘴吐出溫熱的氣息,稍微暖活快要僵住的小手。
好冷哪,這雪究竟要下到什麼時候?人都快要被凍僵了。前些時候聽說城裡死了不少人,八成就是因為這天氣實在太冷了,看看這破廟裡,病的、老的、小的,再這麼冷下去,怕這廟裡也有人要被凍死了。
「呼……」好餓哪,為什麼小白還不回來?
她把今晚的晚餐寄望在那隻狗身上啦。
「喂,小樓,我的肚子餓了,你呢?」旁邊坐著的人推了她一把,她身子不穩,就要往旁邊倒去,幸好另一頭的大娘好心地拉了她一把。
喃喃的道了謝,才回過頭來。
「你餓難道我就不餓嗎?忍著點。」她凶凶的道。
若有家,誰願意住在這破廟裡?若有一技之長,誰願意整天向人乞討?這些事自幼被人遺棄,到哪都受人白眼的小樓老早就明白了,可是明白又怎樣,現實依然不會改變。
「可恨的賊老天,就是跟我們窮人過不去!」
「省點力氣吧,你這樣大叫大嚷的,不是更餓?」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現實的小樓雙臂抱胸,整個人縮成一團。
「你那隻狗呢?」想來想去,就只有那個辦法了。
「你想要幹麼?」望著同伴不懷好意的臉色,小樓內心警戒四起。
「我說,你那隻狗瘦是瘦了點,但多少還是有點肉,這種天氣,外頭也沒有食物了,沒道理讓大家都餓著肚子,所以……」
「不行!」小白陪了她這麼久,已經是很好的朋友了。「不准你打小白的主意!」
「你瞧瞧,大家都餓了,王爺爺眼看就要撐不住了,沈大娘的大寶兒也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你忍心看大家餓成這個樣子也不願獻出你的小白嗎?」大毛說是這麼說,心裡想的還是許久不知肉味,不知道那隻狗吃起來是否也像記憶中那麼美味。
小樓圓圓的大眼抬起,眼前所見的,是破廟中長大的早熟孩子們,乖巧安靜到幾無聲音,不過仔細一聽,還是聽到──
「嗚哇……」小孩兒耐不住飢餓的哭喊。
「大寶兒,乖,別哭啊!」為娘的低聲安撫。
「娘,我餓。」小嘴扁著。
「乖孩子,忍著點,等雪停了,我們就去找東西吃,現在要乖啊。」
「那雪什麼時候停?」孩子問得天真。
「這個……」
小樓在心底長長的歎息著。她看起來是凶巴巴的,不過心腸極軟,最看不得這種場面。
「要乖乖的,聽說城裡出現殺人魔,展家上下十三口全在一夜之間被殺光了,現在這時候,誰敢上街呢?忍一忍吧!」慈祥的李家嬸子說著聽來的傳言,轉移七歲娃兒的注意,也讓大伙聽著。
「殺人魔?」小樓好奇問著。
「是啊,這幾天街上都在傳。」李家嬸子把聽來的傳言詳盡的描述一番。「這個殺人魔美似天仙,穿著一襲青衫,一頭黑亮的長髮,走起路來輕輕緩緩的,長髮和青衫飄逸如畫,修長的身形纖細而優雅,他的俊顏白皙如玉,雙眸柔得像要滴出水來,五官十分的美麗,整個人就像畫裡的神仙親自下凡來,別說是城裡的美人了,就連天上的神仙都沒他這般好看……」
「停!」小樓實在聽不下去。「李家嬸子,你確定你是在說殺人魔嗎?」
「是殺人魔啊,你聽下去嘛,別插嘴。」李家嬸子頓了頓道:「這很美很美的殺人魔,左手拿把大刀,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展家十三口人全都殺了,連後來趕到的府衙官兵都拿他無可奈何,只知道他叫什麼寒什麼衣的,真怪的名字。」
眾人聽了呆上好一陣子。
小樓問道:「李家嬸子,這些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打更的人說的。」
「可是……如果他把殺人魔看得這麼清楚了,那表示他們當時距離很近啊,這麼近的情況下,殺人魔怎會放過他呢?」
大家一聽也是很有道理,有人小聲地開口。「就是說嘛,殺人魔連展家大大小小都殺了,怎會留一個打更人呢?」而且會那樣描述一個殺人魔,打更的恐怕不是眼瞎就是被嚇傻了。
「這些就只能問殺人魔自己了。大寶兒,重點是現在城裡人心惶惶,沒人敢上街,我們只能再忍忍,看看雪停了後,情況會不會好轉,最好是那殺人魔也被抓到了,就真是謝天謝地羅!」
「哦。」七歲的娃兒已經很懂事了,皺著小臉偎進母親的懷抱裡,不再喊餓了。
「這才乖,叔叔這裡有塊鹹餅乾,本來是要配饅頭的,現下給你了。」有人看得不忍,忙掏出自己私藏下來的食物,顧不得自己也在叫餓的肚子。
「我……我這邊也有一點,是上回吃剩的窩窩頭。」
「我也有……」
小樓看著大家紛紛掏出自己偷偷藏下來準備應急的食物,心裡也是一陣熱血沸騰,有難同當、有淚同灑的真性情是多麼地可貴!儘管她平常小奸小惡的,常常算計別人,但現在被眾人的情緒一感染,也跟著豪氣的叫道──
「那我也把我的小白捐出來!」
「啥?」大毛連忙把她高舉的手臂扯下。「你不要鬧了,別待會捨不得又亂發脾氣。」
「哦。」終於回神了,小樓不好意思的笑笑。
說說而已嘛,要真把小白宰了,她可真受不了。面對大家期盼的眼神,小樓賴皮的一笑,道:「我出去找找,看它到底跑哪去了。」
待這小小的身影離開破廟後,眾人才互相望了眼。
「如果現在有肉可以吃,那該有多好啊∼∼」
「唉,這種天氣,哪來的肉呢?」眾人望向大毛的眼光不禁哀怨。
大毛抓抓頭,裝傻的道:「呃……好冷的天氣啊,這個時候睡覺最好了,大寶兒,我們一起睡覺吧,能睡著就不會感到餓了。」
是呀,睡著了肚子就不會感到餓了,也希望這場雪能在一覺醒來的時候停了,要不然住在破廟裡的人不是被凍死,就是被餓死,結果是一樣的淒慘啊。
一出破廟,狂風暴雪遮天掩地,酷寒的氣候像是要把人的呼吸都凍成冰霜似的,小樓縮著小小的身子,攏緊補丁處處的衣襟,小步伐的邁開來,努力的睜大雙眼,觸目所見,全是一片片的銀白世界,美麗但卻殘忍。
「小白!小白!到底跑哪裡去了?」被風雪吹散的聲音在狂風中抖落得更為厲害,她開始有點慌了,後悔讓小白跑到廟外面來。
她承認,要在這種天氣裡,期望小白能在附近村落裡抓到小雞小鴨根本是強「狗」所難,現在她只希望小白能平安無事回來,就算要死,皮肉也得留下來造福她跟廟裡的夥伴呀∼∼
「小白!小白!聽到請回答!」
破廟外,是一片孤寂世界,原本這座寺廟就跟熱鬧的城裡有著一段距離,香火鼎盛的時候,外頭的竹林、小道全停滿上香的馬車;現在寺廟沒落了,小徑竹林也跟著荒廢,在連下數日的大雪中,更顯得淒涼冷清。
「小白,嗚……」小樓開始急了,她好想回到雖然狹小破舊但至少沒這麼冷的破廟裡,她更懷念小白的溫暖身子,現在自己待在這麼冷的銀白世界裡,好像是被遺棄一樣,她不要啦∼∼
走著走著有點累了,她蹲下身子,冷不防因重心不穩摔倒在雪中。咳了幾聲,把嘴裡的雪吐出來,卻又貪戀雪的溫暖,把已經凍僵的小臉貼在雪地上。
奇怪,她是最討厭雪的,哪想到雪也是有溫度的,不溫柔,但涼涼的,很像她很久很久以前喝到的冰糖水,涼涼的,甜甜的,很舒服的感覺。
「呸、呸!我怎麼在吃雪?李奶奶說雪是天上的雲掉下來變成的,不能吃,一吃就要死的,我現在居然在吃雪?!我一點也不想死啊!」仰躺在雪地上的小腦袋搖了搖,難以置信地皺著眉。「死小白,到底跑哪去了,等我找到你後,非好好教訓你不可。」
心裡明白該起身了,但還是貪懶的倒在雪地上不肯起來,翻過身,側著頭,忽見大風雪中,緩緩走來一個身影。
小樓愣愣的瞧著那原本只有一個小黑點大的影子,很慢很慢的走近,從一個小黑點漸漸變大,漸漸地可以看出是個人。只不過那人走得實在很慢,慢到讓小樓的眉毛、臉龐都覆蓋上一層薄薄的雪了,那人才緩緩的走近。
小樓抹去眼角融化的雪水,瞪大雙眼,瞧著那人走在風雪中,卻只穿著一襲單薄的青衫,一頭墨黑色長髮不受任何拘束的隨著狂風暴雪飛散、張狂。待那人再走得更近些,她驚訝於眼前所見到的,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那人有著一張俊逸非凡的容貌,以及非常美麗的五官,比小樓所見過的任何人都美。美麗的鳳眼,美麗的容貌,亦男亦女的美麗下巴,以及那美得像畫筆描繪出來的粉色唇瓣,小樓發誓這絕對是她生平所見過最美的人。
突然,那人手中抱著的一團東西出聲叫著。「汪、汪──」
「小白?」小樓驚醒道,倏地直起身,見那美麗的人也是被她嚇了跳。
她先開口。「你抱著我的小白做什麼?」
那人愣了下,細長的眸揚了揚,美麗的唇勾起一個可疑的弧度,顯然是沒想到這冰雪地上會躺著一個人,而且還是個小女孩。
「這隻狗是你養的?」瘦到皮包著骨頭的狗,看起來是有點可憐兮兮的。男子瞧著狗兒對這女孩叫著,心想應該就是它的主人吧。
聲音也很好聽,是那種聽了會昏昏欲睡的好聽嗓音,小樓心裡想著,點點頭道:「是我的,還給我。」
「還給你也不難,只不過它受傷了,你可得好好照顧它。」很輕柔的把狗兒還給這位小女孩,待她整個身子站直了,才發現到她的穿著很是單薄,心裡不忍,偏偏人在外,身上只帶著少數幾件換洗衣物。
小樓開始教訓著狗兒。「小白,怎麼會受傷呢?哦,我明白了,又是動作慢被人抓到了厚∼∼真笨!不是跟你說,手腳要快、要靈活的嗎?」偷雞摸狗還被人逮到,真夠笨!
狗兒無辜的向她望了眼,它也不願意啊。「嗚嗚……」
「你唷,給我手腳練靈活點,下次再這樣,你就不用回來了!」不威脅它就不知道厲害。
那人將她的低語聽得分明,沒料到還可以這樣訓練狗兒的,感覺有些好笑,出言解釋了句。「它是誤觸陷阱了。」一隻狗居然也會被村民們安置的補獸器給夾住,還是在這種沒人想出門的天氣裡,當真是一大絕事。
「嗯。」小樓總算明白了,肯定是村子裡的人為了捕捉小白特地設下的,看來他們是被偷怕了,才會想出這個辦法。
「是你救了小白?」
「舉手之勞。」那人淡淡的一笑。
「謝謝。」小樓看得臉紅了,難以面對這人的絕色面容,轉身就要離開。
「慢著,看在我救了你的狗兒分上,可不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
他慢條斯理的說著,好看的笑容一直掛在臉龐上,小樓上下看了他一眼,直覺此人應是無害的。
「你要我幫你什麼忙?」
「我想找個落腳的地方。」
他還沒進城,就被這場大風雪困住了。鎮日下個不停的漫天風雪,令人好不厭煩,此時若有個可以遮蔽風雪的地方就好了。
「哦,那簡單,往東邊走三十里,就可以看見城牆邊了,進到城裡頭,多的是可以歇腳的客棧酒樓。」不遠,他們每次進城都是走這條路。
好看的笑容頓了下,溫柔的嗓音再度揚起。「我現在不準備進城,所以可能得另尋他法了。」
「為什麼不進城?」城裡什麼都有,比起這荒郊野外好太多了。
她問得天真,男人卻笑得有些幽然。美麗的眼悄悄地停留在女孩被雪水打濕的肩頭,以及那禁不住寒冷直打哆嗦的雙腿。
「你很冷了吧?我們回家吧。」
「咦……啊?」是要回家沒錯,可是,他怎麼說得好像要……一起回家似的?
「走吧。」
也沒見他怎麼移動,只知道他輕輕挽住自己的上臂,然後身子就像騰空一般快速移動,小樓一時傻住了,不曾有過這種經驗,難道……她遇仙了不成?
「你家在哪?」
「啊?」
怎麼還在發傻?那美麗的鳳眸揚了揚,四下望著,果然見到前方不遠處的一座……破廟?
「你住在那兒?」細長的眉忍不住皺起,瞬間來到破廟前,見女孩仍在發呆,便伸出長指輕點那光潔的額,問道。
「啊,是……是啊!」這神仙還真是厲害,連她住的地方都知道,不知道能不能變出白花花的銀子啊……
沒料到會是這種地方,好看的眼深沉的斂起。不過,漫天的雪遮蔽他的路,眼前也沒其他的選擇了,搖搖頭輕歎了聲。
「我們進去吧。」他已經受夠了站在風雪中。
「哦。」小樓對他的崇拜已經到達五體投地的地步了,連忙上前推開破舊的門板。
「你家還有些什麼人?」
才剛問完,就對上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好奇眼光,一時間,饒是見多識廣、臨危不亂的他也忍不住愣了。
這麼多人,這簡直是……不,這根本不能算是個家,而是一大群人擠在這間小小的破廟裡,穿的多是補丁的破舊衣裳,不用細想也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
唉,怪他糊塗的,瞧這女孩身上穿的,怎麼沒想到她住的地方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呢?現下要他再往別處去尋,生性中那好逸惡勞的個性又叫囂著要他既來之則安之。
「小……小樓,你帶這是什麼人啊?」廟裡的人都被來人絕世無雙的容貌震呆了,大毛先回過神來,卻也不敢直接問向來人,只敢問小樓。
「娘娘,好漂亮的衣衫唷!」大寶兒不怕生,撲到來人的腳邊,玩著上好的綺羅衫。
這類的衣料子比黃金還貴,寬大的下擺邊緣還繡著流雲金邊,繡工精湛,一絲不苟,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不是尋常人穿用得起的。
「大寶,快過來。」為娘的護兒心切,生怕這好看的男人怪罪於小娃兒,連忙呼斥著。
「好好摸喔∼∼不知道能不能吃啊?」大寶兒實在餓極了,一張口,就把好摸又滑膩的衣衫下擺塞進小嘴裡,驚得大人們又是一陣手忙腳亂的。
「不行,大寶,吐出來!」小樓覺得丟臉極了,根本不敢去看那美麗的鳳眼,若是早知道會有這種丟臉事發生,他恐怕就不會想要過來了。
「大寶,乖。」為娘的在一旁呼喚。
「不要、不要,我餓了!」大寶一逕使著孩子脾氣,任憑幾個大人怎麼勸,就是不肯鬆口。
一片混亂中,溫柔的輕笑聲響起。
「如果你不咬我的衣裳,我就給你吃一塊杏子糕,如何?」
一塊淡粉色溢著杏仁香味的糕餅頓時出現在七歲娃兒面前,大寶兒連忙鬆開小嘴,小手向上,接過糕餅,退到一旁,小口小口的舔著,還不忘記要分給娘親一口。
看在一旁的小樓眼裡,喉頭不禁吞了一大口口水;心想,若知道他有好東西,她早就開口要了,此時,看著大寶兒吃得高興,她自己肚裡卻依舊空虛啊……
男人溫柔的笑了,從身上掏出一錠銀子。「我這裡有銀子,哪位走一趟城裡,為大伙買些食物吧。」
「哇∼∼」遇到貴人了,真是蒼天垂憐哪!
像是沒感受到大家的喜悅似的,小樓皺起眉,直勾勾的瞧著那人輕輕拍落肩上的水滴,姿態優雅得就像是他此刻身處在最華貴的客棧似的。他向週遭的人點頭輕笑,不甚在意的隨意攀談著,漸漸地佔據了他們唯一的火堆,唯一的一塊乾爽草蓆,就連平日對人防備三分的大毛都笑瞇瞇的跟在他旁邊……這會不會太誇張了點?
「喂,你到底是誰?」小樓衝到他面前質問。
那人還沒回答,大毛就忍不住出聲了。「小樓,人不是你帶來的嗎?這麼凶幹什麼?」
「我不放心,所以問問。」
那人好看的眼微微瞇起。「我叫絕色刀郎寒衣。」
啊,這個名字好熟啊∼∼
熟到就在剛才才提到這個名字,青衣、墨黑長髮、絕色面容、謫仙似的俊逸五宮,還有那……殺人的左手。
「啊啊啊∼∼你你你……」小樓叫道。
他那把殺人的刀呢?
「怎麼了?」寒衣不解卻禮貌的問。
「你你你……殺人魔?」她現在逃會不會有點晚啊?
「哦,原來那事你們也知道啦,果然傳得很快。」寒衣皺了皺眉,長手一伸,就逮住正悄悄地從他面前溜走的小樓,掀唇一笑。「別誤會,我只是想要找個地方歇歇,不會傷害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