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為人妻的新娘子白熙陽,正在廚房裡鏗鏗鏘鏘地準備著早餐,丈夫呂大書打趣地看著妻子在廚房裡忙進忙出。他在心裡打賭,這樣賢慧的情形絕不會超過三個月。
熙陽從不適合活在柴米油鹽中作個好主婦。她是那種連你把菜色俱全的食物用美麗的餐具盛好端到她面前,她都不見得會賣你面子動口吃的人。她對吃不太挑剔,對於有沒有吃也不太在意,有時候她可能會連續三天營養不良,接下來又連續三天暴飲暴食,著實任性得可以。她,需要人家緊緊盯著,才能保不出差錯。
呂大書微笑地想,熙陽才十六歲啊!一個十六歲的女孩根本未脫稚氣,她能懂什麼生活之道,夫妻之道呢?
然而,她卻也有十分令人動心的地方。也許……是因為熙陽眼中的世界簡單而絢麗,是七彩虹光揉合成的純白顏色吧!至於呂大書,或因為能夠理解熙陽眼中的世界,或因為會不由自主地羨慕熙陽眼中的世界,所以從原本的獨身主義到甘於婚姻,從目高於頂到敬重異性,作出了許多改變。
用完早餐,白熙陽送丈夫到大門口,又親又暱地道完再見,大書就駕車上班去了。一直到看不見那輛車的蹤影,她才沒精打采地轉過身子,踱回屋內。
她慢條斯理地收拾餐盤、擦拭桌面、整理廚房,最後卸下圍裙,然後就開始不知所措了。她走到客廳坐到大沙發上,發了一會兒呆,又偏頭想了想,再環顧四處,窗明几淨、纖塵不染,她都幫不上忙。
她歎氣了。
而且有點生氣。
從為人妻直至今天的這一段日子,她已經悶得發慌了!她不喜歡這種感覺,而且很不喜歡。大書幾乎什麼事都不讓她動手,可能是怕她搞砸,連換下來的衣服也收著由上下班的途中送洗、取回。白熙陽不知道他居心何在,反正她沒好氣。
她氣呼呼地走進臥房,把自己摔坐在化粉台前的小椅子上,瞪視著鏡中的人影。新剪的短頭髮看起來很清新,圓圓微翹的小鼻頭,像貓兒似眼尾揚起的大眼睛,怎麼看都沒問題,怎麼看都不可能會危害人群,那麼憑什麼她要關在家裡呢?
不行!她決定要讓自己作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所以她得先找份工作;但是,找什麼工作好呢?不管,等大書回來後先強迫他同意,取得共識以後再說。
這麼一想,白熙陽又快樂起來了!幻想中,她變成一個厲害的職業婦女,叱吒風雲、威震天下,婚姻和事業統統搞定,嘻嘻……愈想愈得意,愈想愈興奮,她開始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掩嘴發笑,雀躍得像只小麻雀。
一天,就在她沉醉於幻想中度過,很快地,呂大書要下班了。
白熙陽蹦蹦跳跳為實現計劃而出擊!首先,她換上一襲白洋裝,淡淡擦了點妝,從頭到腳打扮得漂漂亮亮,等著大書回家好讓美夢成真。
五點一刻,門鈴響起,白熙陽踩著高跟鞋,笑容盈盈地開門迎接。呂大書見了熙陽這等陣仗,先是眼睛為之一亮,隨即又胸有成竹地展唇一笑。
「我親愛的老婆,」呂大書躬身邀請,非常知情識趣地說:「讓我們在小提琴的伴奏之下,享受一頓浪漫的燭光晚餐吧。」
白熙陽學著中古世紀的歐洲仕女,將手輕盈地交到大書手中,昂著頭,隨大書走向轎車。就在這個時候,呂大書已有了心理準備,他知道熙陽又要給他出難題了。
餐畢,白熙陽吃著聖代,一面偷偷抬眼望著大書。餐廳裡的樂隊正演奏著優美而暢人心弦的旋律,目大書明瞭時機已到,但他裝作一副閒然自在的神情。
「大書。」白熙陽果然發難。
來了!呂大書忍住笑:「嗯?」
白熙陽抬起被酒潤紅的粉頰,撒嬌地說:「你說,從嫁給你到現在,我有沒有一點像黃臉婆?」
「開玩笑,誰敢這麼說,我打掉他的牙齒!」
「可是我覺得自己愈來愈像了。」白熙陽低下頭。
「不像呀,我怎麼看都不像。再說我又沒有虧待你,你怎麼會變成黃臉婆?」
「你明明就虐待我,還說你沒有虧待我。」白熙陽又委屈又理宣氣壯。
「好。」呂大書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看樣子是要開戰了。「你說說看,我什麼地方虐待你?」
白熙陽的神彩迅速黯淡下來,說:「你把我鎖在家裡面;你把我當可愛寵物豢養,你什麼事都不讓我做,害我快變成廢物。你呢?你除了周休二日,每天從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都要上班,可以充實生活、拓展領域、結交朋友、學習新知,還可以把白花花的鈔票賺進口袋。你想想,你過得這麼多采多姿,而我卻只能當個廢物,整天無所事事窩在家裡發呆,你這還不是虐待我那是什麼?」
呂大書目不轉睛地盯視著熙陽一口氣長串的告白,才笑著反問:「那你說該怎麼辦呢?」
「讓我出去工作。」正中下懷……「我保證你還是每天早上有早餐吃,晚上有晚餐吃,一切都不會有什麼改變,我不會荒廢家事,不會冷落你,真的!」白熙陽那雙發白日夢的眸子星光迸射,亮晶晶地寫滿了憧憬。「你說好不好?」
呂大書深吸一口氣,鼻息沉重:「熙陽,你才十六歲,你能做什麼工作呢?」
「這個我已經想好了,我不從事服務業,不任小職員,當然也不作女工,而且上班時間要自由,可以由我隨意調配才行。」白熙陽流利地回答。
「哦?」呂大書笑出來了,原本提心吊膽的情緒漸漸鬆卸。他故意流露出十分關心的表情:「這樣的工作不好找喔,那你可能要找很久很久很久……才找得到。」
「沒關係,我寧缺勿濫。你只要負責同意就行了。」
呂大書詭異地笑了一下:「以你心自中理想的工作條件為前提,如果你真能找得到,那我答應你。」對他而言,熙陽口中的理想工作根本是無稽之談,他不相信普天之下會有那麼好的工作。
但對白熙陽來說,大書的考量根本不是問題,她只要取得大書的同意就好,其餘的她自己會想辦法。
「一言為定!」白熙陽答應著,同時甜滋滋的笑容也漾開蜜來。
回家以後,呂大書照例走進書房,埋首在公文堆裡;白熙陽因為達成協議,心情飛揚無比,就切了一大盤的水果獻給他,膩著他的脖子親吻撒嬌。呂大書給她一鬧,哪還有辦法專心於公務?但白熙陽可不管這些,她愛鬧就鬧,鬧夠了以後,才一蹦一跳地跳回臥房,洗了個香噴噴的澡,笑瞇瞇地躺上床進入甜蜜的夢鄉。
處理完公文瑣事,已經夜半三更了,呂大書回到臥房,看見熙陽睡夢正甜的模樣;再一看,床單被褥被她翻攪得亂七八糟,他搖搖頭,坐到熙陽身旁,對著熟睡中的她發愁。
他其實不願意熙陽出去工作。
即使他明知在工作的領域中,熙陽也很可能找到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然而他寧可熙陽只是一個小小的女子,只屬於他獨有。他希望熙陽永遠不必接觸外面的世界,因為外面的世界有他來打拼就夠,而家的天地,卻不能失去熙陽的活潑笑貌。
呂大書親吻著她飽滿的額頭,並且順便詛咒她永遠找不到工作,才躺在熙陽枕畔,擁著她輾轉地慢慢入夢。
接下來幾天的時光,白熙陽忙極了,從廚房忙到客聽,從書房忙到陽台,整天在屋子裡轉來轉去,自言自語。時而舉頭望天、時而低頭沉思,總之是沒一刻清閒。她正在動腦筋想她的工作。
當白熙陽頭一天如此表現時,呂大書回家一看就呆了。
「你在做什麼?」他攔住熙陽,打斷她的步伐。
「我正在忙著想我的工作,不要吵我。」
自此呂大書就不敢打擾她了,只是偶爾跟在她身後繞圈子,跟著她或者歎息一聲,或者甩一甩頭。
第二天,呂大書一下班回家,就坐在客廳拿了一隻筆一張紙,計算她出入廚房、陽台、書房、臥房的次數。
直到第七天,呂大書一進門立刻察覺情況有異,熙陽不再團團轉了,他聞見一陣陣的菜香撲鼻而來,還聽見了愛妻愉悅的歌聲。他暗叫不妙,腳步緩慢、如臨大敵的跨入餐廳。
餐桌上擺滿豐盛的佳餚,他覺得不好的預感快要實現了;再加上熙陽回眸望見他,綻出那最炫爛的笑容,諸證俱足……
呂大書拍著額頭,苦惱地坐了下來,他咳嗽一聲,小心翼翼地問:
「你找到工作了,是嗎?」
「是呀!」白熙陽的回答又快又開心。「我們先吃飯吧,待會兒開香檳慶祝的時候再說。」
呂大書驚視餐桌,果然直立著兩瓶香檳。
用完佳餚,飲盡了香檳,白熙陽又將大書珍藏在酒櫃裡多年的美酒,取來享用。她喝得醉醺醺,粉臉紅撲撲地,一直笑個不停。一會兒福至心靈地站起來,東倒西歪地跑去開唱盤;一會兒吸起紅唇猛啄大書的臉,像啄木鳥叩叩叩地啄樹木。
呂大書不動聲色由著她狂歡和胡鬧,看她實在醉得不成體統了,才連哄帶騙把她拖到臥房,要她睡覺。但白熙陽哪裡肯睡覺呢?她抓住他的領帶,把他的脖子扯下來,雙手環抱住。她嚷叫:
「等一下,我還不要睡,人家還沒有告訴你我的新工作呀!」
「嗯,趕快說吧!我已經等不及要知道了。」呂大書在她耳邊說。
「是一種十分美麗的行業。」白熙陽的口氣如夢似幻,而她的眼睛朦朧得像西湖氤氳。「我決定要當一個拾荒者!」
「拾荒者?」呂大書一時無法理解這三個字的意思。「請說白話文。」
白熙陽打了一個酒嗝後,才清晰地解釋:「就是撿破銅爛鐵的呀!」
「什麼?你要去垃圾堆裡撿破銅爛鐵?!」呂大書這一驚可不小。
「是呀。」白熙陽點點頭,天真地說道:「三毛不是最喜歡到處撿東西嗎?她那好多好多的寶貝,就有一大半是無意間撿回來的。你想想看,三毛穿梭在垃圾堆中,低頭尋尋覓覓,當她又發現一件寶貝時,就驚呼一聲,歡天喜地在風中飛馳,拿回去與荷西分享這份喜悅。哇!這是多麼美的一幅畫!」
呂大書僵住了,並且感到頭皮發麻。
白熙陽卻渾然不覺,興致勃勃地繼續說下去:「拾荒的工作,就像是做一次很隨興、很瀟灑、很短暫的旅行,是我夢寐以求的生活方式。何況,新聞上不是有報導過嗎?曾經有拾荒者撿呀撿的,無意間就撿到了一堆鈔票呢!因為可能有人藏私房錢藏到忘了,或是有別的什麼原因,說不定這種事就會被我碰上。
「而且工作時間自由,沒有拘束、沒有壓力,自己當自己的董事長。最棒的一點是,可以穿破破爛爛的衣服走來走去,在衣服上故意補釘補洞,那種寬寬大大的衣服,風吹起來會飄呀飄……嘻嘻,別人看了會很羨慕我,覺得我好有浪漫的流浪氣質喔,然後他們就會偷偷在我背後加以揣測,認定我是一個傳奇女子;到時候,我會成為一個難解的謎,變成家喻戶曉的人物,瞧,多麼詩意又多麼愜意呀!你說,拾荒是不是一種最美麗的職業呢?」
「是呀。」呂大書蹙著眉言不由衷地應。
「那你贊不贊成我去從事這個美麗的行業?」
「你該睡覺了,」呂大書避而不答,快速在她額頭香了一下。「晚安。」
「可是……可是你還沒給我答覆呀!」白熙陽不甘地抗拒。
「你如果不趕快睡覺,明天早上一定起不來,而我若是吃不到你做的早餐,那麼你就算違約,就不准去工作。」呂大書半威脅。
「喔,放心,包在我身上!」白熙陽拍拍胸,稱心如意地笑了。「晚安,親愛的大書,我真的好高興我嫁給了你!」
「我也是。」呂大書苦澀地笑道。
白熙陽翻個身,很快地沉沉入睡,望著她甜酣的睡容,呂大書卻失眠一整夜。
他覺得頭痛!
他怎麼能去想像熙陽穿著一身破爛,站在垃圾堆的景象?
這是什麼美麗的行業!哪裡有什麼神秘和傳奇!
他的熙陽根本不適合在外闖蕩。也許有一天,她會到一個很美的地方流浪,但那必定是由他帶領她去,那必定要有他陪伴左右,有他呵護照顧。但他要如何拒絕她的天真,撕裂她的幻夢呢?
究竟該如何在她興高采烈、全心期待的時候,板起臉孔來狠心敲醒她?他又如何忍心看她的淚眼,和嘟高的小紅嘴?尤其是她那令人難以招架的纏鬧不休。可是,難道就這麼由她去嗎?她會受傷的,她會遭遇挫敗的;到那時候,熙陽就不再純真,不再童稚,所有在她身上美好的特質,都會漸漸被世故取代。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她就不再能真正的快樂,那麼他也會跟著失去歡顏。
一個世故的人,很難再去尋回一顆溫暖熱忱的心!
呂大書自己就曾經是那樣一個人,一個回顧過去都會感到陌生,感到觸目驚心的人……而是因為對熙陽的愛,他找回了自己。他不願意熙陽去經歷這個過程,而在過程中痛苦迷茫,掙扎蛻變。
記得第一次在人潮中發現熙陽的時候,他一眼便看出了她的那份純粹無染的氣息。她的臉龐像最皎潔的滿月,不曾陰晴圓缺,不曾風霜雨露;但最讓人驚異的是那雙黑眼睛,赤誠坦白,永遠博取人心!
熙陽的眼睛代表她整個人,雖易懂又簡單,卻不能小看,因為她總能不斷地釋放出令人驚喜的人生哲學,那些一般人可能早已知道,卻失去已久的東西。
一直到如今,他已經很習慣他所熟悉的熙陽了,他無法想像也不願意去想像,在她稚嫩的臉上可能增添幾許滄桑或風霜,她只可以有軀殼的老死,卻絕不能有心靈的衰竭。當與熙陽交往的過程中,他就決定把這一份美好保留在他手中,不容許任何的外物來影響改變。
然而今天,他美麗的小妻子竟下定決心要當一個拾荒者。
他為了她的決心煩惱得不能成眠,她卻為了她的拾荒事業夢正香甜。
一定要阻止她!
呂大書默默打定主意。
即使要用極端的手段,也不讓她去當什麼拾荒者!不論她怎樣哭鬧,怎樣講出發瘋發狂的氣話;不論她會如何搗毀傢俱,砸碎地珍存多年的古物……就算她威脅要自殺,他都不能夠妥協。
清晨一早,白熙陽愉快地遵守約定在廚房忙碌著。
「這麼開心!」呂大書已經起床梳洗好,踏進廚房。
「是呀!趕快來吃早餐,吃完上班嘍!」
「你今天就要上班嗎?」呂大書意識到他得先下手為強。
「不,」白熙陽搖晃腦袋:「今天我要先做一件流浪裝,明天才正式上班。」
整個早餐時光,呂大書可以說是索然無味,心事重重。
這種低迷圍繞不去,隨著他被帶進辦公室。他獨坐沉思了一陣子,辦法已在腦中成形,對付熙陽不太難,她還是個孩子,但他所採用的辦法卻無法獨立完成,必須得到公司的諒解與協助,即使他自己是老闆。偏偏他有著最排斥麻煩別人的個性,所以這個辦法才會讓他猶疑了那麼久,難以果決實行。
終於他還是拿起電話,按下內鍵。
「載文,請即刻到我辦公室,有事找你商談。」
呂大書掛上聽筒,幽幽燃起了一支煙。
「大書。」柏載文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坐。」呂大書很快地進入主題:「我打算告假出國,為期一個月,這幾日,我們將重要的案子確定下來,擬好之後,全權交由你執行。三天後,公司召開大型會議,我會說明所有部門運作的方針,其餘的大事瑣事,一切勞煩你了。」
柏載文顯然有些迷茫。「怎麼回事,因為熙陽嗎?」
「熙陽最近鬧著要出去工作,想當個兼顧事業與婚姻的女人。」呂大書簡短地說明原委。
「那很好啊,出社會對她有幫助。」柏載文饒有興味地湊嘴。
「她要去垃圾堆撿破銅爛鐵!」
柏載文一聽,哭笑不得:「什麼?她……早知道你娶了個麻煩!」
「除了告假帶她出國以打消她的念頭外,我找不出其他方法阻止她。」呂大書說出實情。
「你不覺得你太寵她了嗎?」柏載文不以為然。
呂大書無奈地笑了笑。
柏載文攤開手:「熙陽的腦袋太簡單,你大可以用對付小鬼的方法對付她。當初你決定要娶她,我和紫嫣都不贊同,我們都認為熙陽不是適合你的對象,她才幾歲,連高中都沒畢業,你選擇一個小孩子來作為妻室,無疑是增添自己的負擔。」他不跟大書客套,很直接地說出自己的看法。「你自己事業繁重,工作壓力已經夠大了,回到家後妻子不能溫柔解語,替你分憂解勞,還成天到晚找麻煩。你不是超人,遲早會被她逼得神經錯亂。」
「載文,你不瞭解……」
「我對熙陽沒偏見,只是實話實說,不過她絕不可能像紫嫣一樣,作個內外兼顧的女強人。熙陽永遠負責製造問題,於是你永遠得幫她收拾殘局。也許你說對了,我是不瞭解,但我至少瞭解你現在很煩,而你煩惱的來源就是熙陽,我還瞭解,你原本規律有原則的生活,被熙陽攪得一塌糊塗。這還不夠嗎?
「你們才結婚一個月,以後還有長長的一輩子要過,你們才蜜月回來多久,你現在居然要請假二度蜜月?你實在應該多為公司著想,不該為熙陽而耽誤公事,學她這樣任性妄為,說告假就告假。在婚姻中,總是她牽制你,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你應該管束她,就算你捨不得管她,最起碼你也不可以失去自己的處事原則。」柏載文率直地勸諫。
面對載文的長篇大論,呂大書沒有生氣,也沒有贊同,他只是用沉默表示他的堅持。
柏載文歎了一口氣:「你仍然決意出國?」
「是的。」呂大書終於開了口。「其他的要多多麻煩你了。」
「好吧。」柏載文站起身,準備離去。
「多謝你!」呂大書也跟著站起來。
「沒什麼。」柏載文負疚似的笑了笑,「別介意我的直言無諱!」
柏載文滿懷心思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他的秘書亦是他的妻子——汪紫嫣,抬眼問他:
「怎麼了,大書找你進去談什麼?這個月的業績不佳嗎?」
「不,他要告長假出國。」
「哦,」汪紫嫣垂下了眼簾,埋首回到自己的電腦文書上。「為了熙陽嗎?!」
「你也猜得出來!可想而知,若以大書平日的作風,根本不可能會想出這種荒唐不負責的鬼主意,一定又是熙陽在搗亂。大書也真是的,總是任著她胡來。」
汪紫嫣聞言一笑,放下手邊的工作,走到咖啡壺座前倒了一杯咖啡遞給載文。
柏載文接過來啜飲,他笑看紫嫣,有感而發地說:「大書應該像我一樣,娶一個像你這樣的賢妻。」
汪紫嫣雖認同載文的說法,卻不喜批評他人,只說:「這也沒什麼不好,我們可以在這一個月全力衝刺,讓營收創新高。」
柏載文牢騷還沒發夠:「紫嫣,你當然清楚,現實的生活世界並不是熙陽所想像的童話故事,只有夢啊、青春和幸福。大書還能由著她胡鬧幾次?還能告假出國幾次?同為男人,但是我真不懂大書。」
汪紫嫣笑說:「我也不懂。但別氣了,誰教你們是生死至交,又是絕佳拍檔,你只好多擔待了。」他看著紫嫣姣美的臉蛋,覺得她真是一個最理想的女人。
她擁有細密的心思與絕頂的聰慧,她成熟而幹練,深沉而圓融,內斂而穩重,卻不失女人的柔媚多情、嬌楚動人。
他微笑了,發自內在,深自慶幸著自己的選擇與好運。
「別只是這樣望著我,」汪紫嫣喚醒他。「回到工作中吧!」
白熙陽在家裡翻箱倒櫃,想要尋出一件可以用來作流浪裝的衣服。
她假想自己穿上流浪行裝的模樣,忍不住鼓掌喝彩!
她已經想好了,上衣必須寬大修長,最少也要長及膝頭,再縫上兩個大口袋,那樣天冷的時候可以把手直接插進口袋,撿到特別的小玩意兒時,也能直接放進口袋。下半部則搭配長裙,要退色的,展開來能夠形成半圓形,這樣子旋轉起來才會有打折的波浪。
至於頭髮呢?因為太短,就扎馬尾好了,梳不上去的部分,讓它隨意散落在頸後吧,這樣更富流浪的氣氛。
鞋子就簡單了,那雙還未丟棄的黑色舊馬靴就成了。
她將需要的衣服集中攤在縫紉機前,機台上放置了一疊剪好的碎布,有星形、橢圓形、三角形、雞心形、葫蘆形、彎月形、花朵形,及變形蟲不規則形。一切準備就緒,白熙陽認為自己真的很棒後,就啟動縫紉機,卡卡卡地貼縫起來。
這天傍晚,呂大書下班回家,知道他有最棒的晚餐可吃,而熙陽的流浪事業也會在餐桌上泡湯。想到即將可解決掉煩惱事,他不禁悄笑,真好,美妙的晚餐時刻和一個美妙的驚喜!
他放慢腳步悠然地走進餐廳,拉開椅子坐下來,等著開飯。
白熙陽在廚房裡哼哼唧唧,輕吟低唱。
最後一道菜端上桌。
「今天的菜餚很棒吧!」白熙陽因興奮而染紅了臉。
「快坐下來,我已經等開動等好久了。」
晚餐愉快地進行到一半,呂大書開啟正題。
「熙陽。」他沒有停下碗筷,邊吃邊談。
「嗄?」白熙陽應著,放下碗筷喝呷一口白酒。
「你能不能不要出去工作?」呂大書問起,沒有用十分認真的語調,像是隨口說說而已。
「不能!」白熙陽的回答簡潔而堅定,她捧起碗筷,繼續用餐。
接下來的時間,兩個人都靜默了一陣子。
「你為什麼這麼問?」白熙陽突然開口,任性和不滿在臉上表露無遺。
呂大書不說什麼,預料中的發作時間已到,他繼續吃飯,繼續微笑著。
「你不君子,你自己答應我的,你想出爾反爾!」她愈來愈激動:「你知不知道我的流浪行裝已經做好了?你知不知道為了拾荒事業,我已經興奮了一整天?你知不知道我已經非常期待新生活的到來?」
她一瞬也不瞬地瞪住他,豎著眉毛,腮幫子高高鼓起。
「你不可以叫我半途而廢,你不可以不讓我做這件事,如果你一定要破壞我的計劃,我就離家出走,我要流浪到天涯海角,讓你永遠找不到我!」
呂大書飽足了,閒閒地托起杯子啜飲,嘴角唇邊的笑意始終沒停過。
「你說話!」她采命令式口吻。
「你好好吃晚餐,吃飽後我們再談。」他說。
「不吃!」白熙陽迅速表示。
「那喝點湯吧。」
「不喝!」
快如閃電的回答,眼看即將打雷下大雨了。
呂大書依舊笑著,眼光更柔更深了。
「我好討厭你的笑,你能不能不要笑,你笑起來像老好!」愈來愈差的形容詞,氣呼呼地迸出口:「你賊兮兮,簡直可以上八點檔主演一代奸臣呂大書!你長得就充分像個亂臣賊子,連演都不用演,你,就是你——」
說到最後,白熙陽的手已經指到呂大書的鼻子上,聲音也變成尖銳的嘶叫。
呂大書看著熙陽一連串的有趣反應,到此時才縱聲大笑。他把熙陽舉在鼻端的手一把捏住,握在自己胸前,輕輕喚著她:「熙陽,我又沒說什麼啊,你怎麼氣成這樣?」
「你是沒說什麼,可是比說了什麼還可惡!你居心叵測,一肚子壞水,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撓我出去工作!」她雖不精明,可這基本的判斷還是有。
呂大書認真地看著熙陽:「你聽我說,我並不是說你一定不能去,我只是問你能不能不要去。」
「我為什麼不要去?」白熙陽充滿敵意反問。
「用個禮物跟你交換。」
「不換!」白熙陽閉上眼睛,毫不猶疑。「說什麼都不換!」
「不考慮一下?」呂大書換了個坐姿。
「不換、不換、不換,就是不換!」白熙陽一疊連聲地喊。
「帶你出國玩,時限三十天,世界各地任你挑選。但是,回來之後不准再提關於工作的事。」
白熙陽呆了,狐疑的眼光掃向大書,同時腦海已經決定連考慮都不用考慮了,直接放棄流浪,去跟他條件交換。
而呂大書雖認為這事有九成把握,不過這種緊要關頭,他還是有點緊張。因為太在乎她了,又因為熙陽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妻子,有可能會逆轉情勢,來個軟硬通殺,要出國、也要工作,奪得雙項錦標,成為最後大贏家。
這一對夫妻,同時嘎然靜止,不動聲色地互相猜臆對方的心思。
過了好一會兒,白熙陽試探性地問:「我要去埃及喝尼羅河水許願,然後進金字塔探險。」
「好,去埃及。」呂大書笑允。
白熙陽高興地跳起來,攀上大書的膝蓋,環抱住他的頸子,心花怒放地說:「我要去巴里島,收集島民們的木雕作品,還要去海神廟觀賞民俗祭舞。」
「好,去巴里島。」
白熙陽「呀荷」地歡呼起來,手足舞蹈地搖擺身子,弄得呂大書坐不穩,差點懷抱著她一齊摔下座椅。
「我還要去大英博物館,去劍橋大學泛舟遊湖!」
「好,去英國。」
「耶——」白熙陽趴在大書身上狂呼:「跟你換,跟你換,哈哈!」
呂大書親暱地撫撫她芬芳的髮絲:「好了,可以吃飯了吧?」
「嗯。」白熙陽柔順得像隻貓,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捧碗扒飯。
呂大書丟掉了心中的大石頭,輕鬆地展開笑顏,他知道他過關了。
或許這樣的夫妻經營之道,在旁人的眼中像一場鬧劇,但這就是他們自己的浪漫方式。在兩人世界中,他就是王者,熙陽是王后,他們不需要門外的風風雨雨;而在門裡面,他們有權選擇自己的情趣與情調。
他再一次看著他的瑰寶,感到無比滿足!
十五天後,是他們登機踏上旅途的日子。
中午時間,柏載文與汪紫嫣趁著休息空檔開車送他們至機場。
當飛機起飛,破入雲空的時候,柏載文和汪紫嫣已驅車回到公司。
汪紫嫣煮了兩杯咖啡,兩個人並肩坐下來,一起享用。
「羨慕嗎?」柏載文問。
「不。」她說,靈活的眼色還帶著種嫵媚。「我丟不下工作,所以無法敞開胸懷投入玩樂當中,要告長假,我不放心把工作交託給別人,我只信得過我自己。」
「但是大書卻很安心地把工作托付給我們。」柏載文又說:「那麼托給大書,你放不放心呢?」他笑等紫嫣回答,其實若能安排出時間,他也想與紫嫣出國走走。
「托給大書我自然是放心,只是我不願意。我喜歡我的工作在自己手中茁壯成長,這種成就感,我捨不得送給別人。」汪紫嫣放下咖啡杯,凝視載文。
「我懂。那麼,輪到我們出國二度蜜月的時候,只好等到退休了!」
「沒錯。」汪紫嫣順水推舟。
夜晚,柏載文與汪紫嫣用過晚餐,一起走到天台上乘涼。微風徐徐,月色皎潔,漫天的星子也晶亮清明,這是個適合談心、美好的夜。
「你想熙陽是個什麼樣的人?」汪紫嫣忽然問,因為在大書保護下的熙陽,像個謎。
「簡單而美麗的女孩!」
「我呢?」汪紫嫣笑問。
「複雜而美麗,卻平衡的女人!」
載文的回答讓汪紫嫣暢心愉快。
那是種恰如其分的恭維,像她這樣的女人,最懂得欣賞這種恭維。
意識到載文緊緊追隨的目光,汪紫嫣也回應過去。她注視載文,高大、英俊、玉樹臨風……
兩雙多情的眼,在月輪下幽深閃爍,兩個人都微笑著,他們漸漸靠緊,依偎著彼此。柏載文挽住紫嫣的纖腰,不覺共舞起來。
夜更深,月色更好,寧靜得幾乎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汪紫嫣仰起臉看住載文,黑緞般的長髮在月下彷彿披上一層極細的金網,粼粼誘惑著載文的唇。他嗅著她,吻著她,更緊緊地擁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