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同意,不過,我才不管。」
「是嗎?周圍守衛的人數增加了一倍有餘啊。那個叫什麼趙德的,不是你夫君手下最能幹的嗎?怎麼他那麼空閒,老圍著你?」
「我沒有辦法。哎,如果暗算的人稍微聰明一點,就不會出來了。」
「放心,你夫君的手下武功不錯,沒那麼容易被人發覺。」
「是嗎?可惜瞞不了你啊。對了,怎麼今天還沒遇見他?」
「……」
「別裝了。每天都遇到的那夥人中專看你的那一個!」
「說什麼呢!」
「哎,難為那幾人了,每次都比我們後走,不過每次都會在我們前面等著,你的方公子真是領路有方啊。」
「什麼你的我的,走路!」
「你再裝傻我扁你哦……說到曹操,曹操不就在前面嗎?來來來,抬一下頭!」
秦繼眉紅著臉,看向前面的山亭裡,那熟悉的身影正靜立著。
莫影斜掃了她一眼,快步上前,叫道:「幾位真是有緣,每次總能遇見。」
「的確,真是巧啊!」林也談與南宮劍相視而笑,而方近玄則默默地立在後面,溫和地望著莫影斜身後的那人。
幾人會面的地方是半山腰的一處茶亭,憨厚的主人見他們錦衣華服的樣子,早已默默擦淨了桌椅。
林也談客氣地道:「鐵夫人先請。」莫影斜點頭還禮,先進了茶亭。
店主笑著迎上來:「客人裡面請。」
秦繼眉忽然走上一步,輕扯了一下莫影斜的衣袖。莫影斜卻笑著握住了店主搭著抹布的臂,「這位朋友,抹布好乾淨啊!」
莫名其妙的話一出口,那店主的臉色竟一下變了,變得無比詭異。
莫影斜沒有鬆手,只是嗅了嗅,「流離散?下次請找些名貴的毒吧,要我破解這樣的毒,太失身份了啊。」
店主的臉變得鐵青,空氣中的味道在莫影斜甩了一下袖後,帶了一股柑橘的清香,他的臉色越發難看,倏地用另一隻空閒的手攻向莫影斜。
莫影斜一側身,秦繼眉已經來到店主面前。而方近玄的笛也遞到對方面門,點向迎香穴。
林也談與南宮劍猛地回過神,原本遠在亭外的兩人雙雙強進亭中,喝道:「好賊子!恁大膽!」
然而,兩人的劍還未拔出,茶亭的頂「哄」的一聲裂了開來,像是有一雙巨手猛地砸了下來。而裂口處,一口巨網鋪天蓋地而來。
莫影斜向亭外掠去,手忽然被拽住,那店主一臉的狠厲,使勁一拉,竟將她一齊拉入網中。
林、南宮二人剛掠進茶亭,身形未穩,便已被巨網罩住。
獨有秦、方二人是逃出羅網的人。
方近玄聽到巨響,立刻握住了秦繼眉的臂,同時躍出,並將她護在了身後。
塵埃落定,網內三人面色煞白,而網外兩人面色凝重。
店主似乎並不在意同樣身在網中的處境,大笑著:「幾位還是束手就擒,鐵夫人千金之軀,在下不想『不小心』傷到。」
莫影斜卻歎著氣,「秦,對不起啊,我實在是太不中用了。看來外面只能拜託你了。」
店主手下一緊,「鐵夫人不用擔心,只要您配合,我們決不會讓您受罪。」
莫影斜笑了,轉過頭,「朋友也會用毒,怎麼會忘了用毒者的大忌?」
店主臉色大變。
莫影斜又道:「切忌讓不知底細的人近身,你師父沒教你嗎?看來你的武功不錯,到現在還沒倒。」
話音未落。那店主便委頓在地,只覺真氣如瀑布流洩,勉強想要用力,卻發現全身酸痛,難受至極,「你……你這妖女,你用的是什麼?」
莫影斜撥開他,自靴中拔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慢條斯理地割裂了網繩,「你既然用了流離散,我自以其人之道而還之,不過,藥效經一位藥術名家改了一下,除了昏眩外,還有別的難受之處。你最好別妄動真氣,否則只會令自己受苦。」
莫影斜說第一句話時,秦繼眉便拉了方近玄一起掠上亭頂。
撒網者一時懵了。按推想,此時所有的人都應該投鼠忌器而不敢動。他們原想收網以助同伴一臂之力,卻沒想到有人會毫不在乎地出手。
一方力圖救人,一方慌了手腳。一交手便分了勝負。
待莫影斜與方、秦二人將網拉開,林也談和南宮劍才得以出來。兩人臉上一陣青紅。
莫影斜走到兩人面前,深深地一躬身,「謝謝二位不顧安危,捨身來救,才中了奸人暗算,莫影斜感激不盡。」
林與南宮二人一對視,深覺莫影斜一番話圓了面子。回禮之後,林也談瞥見方、秦二人相攜而立,笑了起來:「方兄,你何時與秦姑娘如此交好?真是患難見真情啊。」笑意裡頗有幾分不是滋味。
方近玄聽了臉微微一紅,立刻放開了手。而南宮劍聽到此話,臉色巨變,只是誰也未曾留意到那張瞬間扭曲的臉上流露出來的憎恨和嫉妒。
莫影斜刻意長「呀」了一聲:「秦跟方公子本來就是一對,怎麼兩位不知道嗎?」
話一出,方近玄的臉更紅了,而秦繼眉低下了頭,不忘狠狠地用眼角瞪了一眼莫影斜。林也談聽到這話,笑了笑,很不自然地道:「是嗎?方兄口風好緊啊!」
當晚,南宮劍來找方近玄。
方近玄望著沉默良久的南宮劍,笑著道:「南宮兄有什麼事嗎?」
南宮劍低頭不語,良久,終於抬起頭來,一副下定決心的樣子,「方兄,你我相交一場,有些話不得不說,良言逆耳,望方兄不要見怪!」
「南宮兄但說不妨。」
「請問方兄是不是與秦繼眉……」
方近玄默默點頭,「是,我很喜歡秦姑娘。」溫溫雅雅的聲音裡是誰也不能錯認的情意。
南宮劍的臉有些發白,「方兄恐怕是中了秦繼眉這妖姬的狐媚之術了!」燭火一蕩,火光下他原本俊朗的臉看來有些邪異。
方近玄沒有說話。
滿心以為方近玄必會發問,但卻只得到對座莫測高深的一個笑臉。南宮劍有些浮躁,「方兄一定是不瞭解那個女人的手段,她曾經……」
方近玄抬起一隻手,截住了他的話,「南宮兄的意思,我知道了。」
南宮劍一愣,再接再厲,「她曾經是挹秀樓……」
「繼眉她曾是挹秀樓中的紅牌,也曾是你的小妾。」方近玄正視著他,面無表情。
南宮劍喘了口氣,目瞪口呆,事情的發展脫離了原來設想的軌道。
方近玄笑了笑,笑容裡有些歉意,但更多的是疲倦,「前幾日我遇到個故人,無意中聽聞了繼眉的往事。」
南宮劍的臉色轉為青白。
「繼眉的過去是不光彩,也有許多地方對不起南宮兄,我自從知道此事後,一直深為繼眉感到歉疚。然而也是因為不知如何啟齒,只能拖延至今。」方近玄的眼睛很真摯。
南宮劍無言以對,好半天才蹦出一句:「即使如此,方兄還是沒有改變主意嗎?」
方近玄再次沉默,然而眼神卻變得溫柔起來。
南宮劍拂袖起身,「好!既然如此,兄台好自為之!」說罷奪門而出。冷風自敞開的門扉灌了進來,原本已微弱的燭火「撲」的一聲滅了。
黑暗中,方近玄歎了口氣,「好自為之嗎?又哪裡能理智盤算呢?」
今天的方近玄有些怪,秦繼眉瞥了瞥坐在身邊的他。他很少說話,笑容有些異樣,而且心不在焉。印象中的他總是特別沉穩。
秦繼眉皺了皺眉。當察覺到自己做了這個動作後,她忍不住又皺了皺眉。管他呢!
然而嘴似乎超越了主人的意志而張嘴發問:「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方近玄看向她,眼神顯示他還未完全接收到她的話。不過很快,他安慰地笑著:「沒事。」
「沒事?這曲子真讓你如此著迷?」對座屏風後,隱有絲竹之聲傳來。
方近玄搖了搖頭,「忽然有些走神罷了。」
「是嗎?這個『忽然』倒是久啊,足足一天了。我們走吧。」秦繼眉皮笑肉不笑,不悅地起身離去。方近玄推委的語氣讓她更加心煩意亂。
方近玄聽出了她話語中的不悅,苦笑著站起身。然而連自己也無法說清的複雜心情,又怎麼能說得出口呢?
兩人一前一後走下樓,秦繼眉低著頭,而方近玄只能望著她有些僵直的背影。
忽然,秦繼眉停住了。原來階梯處另有客人上樓,小二賠笑著在前面帶路,階梯狹窄,秦繼眉微微側了半身,讓出空間。
來的幾人錦緞綾羅,多半腳步虛浮,看來是慣於享樂的富家子弟。秦繼眉皺了皺眉,半側了臉。
方近玄則站在階梯轉折處,也為來人讓出空處。
就在兩方將擦身而過時,秦繼眉的手被來人之一緊緊拉住。
她猛地抬起頭,怒目而視。眼前陌生的臉卻是一臉的垂涎,「我道是誰,原來是溱雪姑娘!我曾有幸見過姑娘一面,此後一直忘不了姑娘的芳容,沒想到今天居然有緣再見,看來真是艷福匪淺……」
話沒說完,秦繼眉已臉色大變,她狠狠地甩脫了男子的手。而比她更快的,是掠過來的方近玄,他翻身而下,跳至男子身後,拉著他的衣領將他扯開,並把秦繼眉擁到懷裡護衛著,「公子請自重。」
那男子被方近玄拉得一個踉蹌,哇哇大叫,狼狽無比,差點兒至樓梯上跌落。樓上樓下早有不少雙好事的眼直射而來,見到男子叫痛的樣子,一片嗤笑之聲。
男子惱羞成怒,「哪裡來的小白臉!自重?你說話請看看對象!挹秀樓的妓女,費盡心機投入南宮家,又因品行不端被掃地出門,這樣的女子你讓我尊重她?只有你這種小白臉才會護著她,小心氣死你爹娘!」話語一出,一片哄然。方近玄的俊臉鐵青,而懷裡的人兒陣陣輕顫。他踏上一步,「公子,請自重!」
低低的聲音雖仍是那句話,但奪人的氣勢卻讓男子有些發抖,不禁向後縮了縮,但又覺得下不了臉面,隨即強自吼道:「我說的是實情,我還怕你不成?婊子就是婊子,從良了還是改不了淫浪的脾性……」
下一秒,他的脖子被狠狠地勒住,方近玄竟一把把他從階梯上拽了起來,「閉上你的髒嘴!」
秦繼眉煞白了臉,走近方近玄,輕輕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下男子,方近玄抿了唇,神色竟有一絲狠厲。但終於還是聽了她,手一鬆,男子立時委頓在地,軟癱在樓梯上,一手抓著扶手,一手則猛扯衣領,大口喘著氣。
一襲衣裙來到他的面前,秦繼眉笑得妖嬈,眼神卻如冰般寒冷。她慢慢俯下身,吐氣如蘭:「不管我是怎樣的女人,可公子這樣的貨色我是無論如何也看不上眼的。」
「嗤」的一聲,男子的臉白得發青,他腰間原掛著個玉製匕首形的掛飾,而今卻正正釘在木扶手上,就在他的臉側。
男子顫抖著,早已說不出一句話。一隻手遲疑地摸上臉,當摸到血時,大叫一聲,竟然昏了過去。
樓上樓下,鴉雀無聲。
秦繼眉直起腰冷笑著道:「不中用的東西。」抬起頭,那男子的同伴原站在離她一臂之隔的下方,對上她的目光,立刻貼壁而立,心裡全是駭意。若不是樓梯太高,只怕他們早已翻欄而下。
秦繼眉昂首自敞通的人群長廊中慢慢離去,方近玄只默默地跟在身後。
前面的女子速度越來越快,方近玄知道此刻她一定憤怒無比。
原來,當她笑得那麼媚的時候,竟是她憤怒的時候啊……
原想起兩人初見時,她用著同樣的笑容對著他……他的心沉了下去。
此刻,方近玄的心翻騰著巨浪,原本已亂如纏麻的心更亂了。
而前面,秦繼眉倏地停下步子,他們已來到一個無人小巷,前頭是一堵死牆。
秦繼眉的臉上沒有他欲期的怒意或是冷笑,而是平靜。
望著她的臉,方近玄的心忽然抽痛起來: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如此平靜。
秦繼眉輕輕地開口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那人叫出溱雪,說的所有的話,你一點兒也不驚訝,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她的眼光漸漸凌厲。
方近玄只是沉默。
「你早就知道,你知道了多久?你一直都不說,一直看著我,是不是像在看個笑話?我不知道原來你與南宮劍之間要好到這樣的程度,連這樣的事都會跟你說……」
「不是南宮劍說的。」
秦繼眉愣住了,臉上浮出一個笑容,很苦,「不是?那麼,是另有恩客告訴你的吧?原來不管如何,我身上的烙印是除不掉的了……那麼,他說些什麼?是不是和那人說的所差不幾?用的是什麼詞?人盡可夫?喪風敗德?」
方近玄望著她緋紅的臉,聽著一句句刺心的話,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秦繼眉看著他,笑了起來。此刻,似乎只有笑才能掩飾那一陣陣抑制不住的冷顫:原來他全都知道……
一瞬間,心底最深處的傷口,深刻、久遠到已經腐爛的傷口,暴露在無情的空氣中,疼得她忍不住圈住了自己。而她笑得更狂,甚至半彎了腰。
「那麼,身為四大公子的你又怎麼會跟我在一起?要我這個你兄弟的前任小妾,人盡可夫的妓女?」她猛地抬起頭,用自己的言語把傷口撕裂,「或者,你覺得反正我已是這樣的人,正好稱了你的願,佔點兒便宜也無妨?今天被人撞破,你是不是很懊惱?」
清脆的響聲響起,兩個人都愣住了。
方近玄的手無力地垂落在空氣裡,而秦繼眉的臉上則迅速浮出紅印。
方近玄的背僵直著,「請你……請你不要如此糟蹋自己……」他伸出手,手指甚至有些顫抖,指間停留在她的臉頰旁,卻再也沒有移動,「別人怎麼說,沒有關係……請你不要糟蹋自己!」
秦繼眉慢慢直了腰,心裡空蕩蕩的,「是嗎?方公子,你真是悲天憫人……」在她聽來,他的話如此空洞,而他……甚至不願意再碰她……身體比話語誠實許多啊。本來只是個遊戲不是?為什麼……心裡那麼空洞,那麼痛……
秦繼眉慢慢移動著步子,很慢很慢,「你的話我記住了,我會好好待我自己……」
擦身而過時,未落的話音聽起來像是一聲長歎。
而方近玄,一動也不動。
直到她走出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