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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連環 瞞天過海 作者:落玦

  雲空暮起身時已經不早了。雖然自恃身懷武功,雲空暮也知道失血過多對自己還是影響不小。穿上初九替他準備的衣服,就聽到門「吱呀」一聲開了,像是算好了般,初九走了進來,「爺!你起來了!」

   忽然聽得「錚」的一聲琴音,雖只一聲,居然就很有動人的味道。是她嗎?

   「啊!少夫人彈琴了?」初九輕歎了聲。

   雲空暮自然也聽見了,微微一笑,沒說什麼,接過初九遞過來的布巾洗漱起來。

   琴聲又起,這次是連綿地彈了下去,起調清新飄逸,仿如身處空山幽谷的寧靜之中。

   他這位夫人的琴藝甚佳。手上的動作自然地停了下來。

   琴音漸漸緩慢沉穩起來,綿綿不絕,委婉纏綿,聽得出彈琴人的意於曲合。雲空暮知道這是東漢蔡邕所作的《憶故人》,意在思念故人。華家小姐父母俱在,只是哥哥遠在淮安,但也是安好,可是她的琴音為什麼那麼淒楚悲傷?但情真意切又不似作偽……這華含溪,莫非藏著什麼秘密?

   「噹」的一聲,琴弦斷裂聲打斷了雲空暮的思緒。

   「夫人!」春芯的驚呼聲傳來。

   「別慌,沒事的。」另一個平靜的聲音接著傳入了他的耳朵。

   琴弦斷了,她沒受傷吧?

   擦好了臉,取過初九遞過來的茶水漱了漱口,雲空暮像平日裡那樣吩咐道:「把賬冊拿過來。」頓了頓,「別讓娘知道。」

   「是。」

   ☆☆☆

   這日,稱「風寒」已愈的雲空暮出門了。

   含溪在向公婆請了安後,又回到了寂靜的朝夕院裡。只是往日裡從不曾間斷的清雅琴音卻沒有在院裡響起。下人們只道是少夫人身邊少了連日來陪在身邊的夫君,心中思念之故,說起來也是羨慕夫妻和睦,也替等了一月有餘的少夫人開心。

   只有站在她身後風寒初癒的春芯才知道少夫人才不是他們以為的那樣。她看著坐在琴前的少夫人許久了,說是在發呆思人倒不如說是在研究面前的那具琴。

   琴,是好琴。

   不過不是原來那具隨處可見的七絃琴。

   那琴琴身漆光退盡,色如烏木,懂琴之人當可看出這琴乃是上好桐木所製,琴尾以小篆刻著「脈脈」兩字。更令人驚奇的是,琴身之上竟然有斷紋,斷紋橫截琴面,相距或一寸或兩寸,節節相似,如蛇腹下的花紋。要知道,琴不過五百年,紋理不斷,這琴竟是五百年以上的古物?含溪心下尚有疑惑,一撫琴弦,便更無懷疑了——琴音清亮溫潤,音韻宛然,是具好琴。

   含溪就是在看這具琴,它自不會是憑空冒出來的,是稍早時雲空暮讓初九送來的。

   與其說她是在看琴,倒不如說她是在看人心。

   她實在看不懂雲空暮的心思。

   他吐血昏倒之後,便似換了個人似的。

   那日彈琴斷弦之後,本欲去書房覓書閱讀,卻礙於他不離書房而作罷。不料,他卻遣了初九送來一部《漢書》,說是怕她獨自在房中無聊。一翻之下,發現其中夾著一張紙片,上書半闕詞,墨色尚新,顯然是方才寫就的,寫的是:「欲盡此情書尺素,鴻雁游魚,終有憑據。卻倚緩絃歌別緒,斷腸移破秦箏柱。」

   原詞裡本來「浮雁沉魚,終了無憑據」被改了去,只怕他把她彈琴思念過世父母當做是思念兄長了吧?即便是他誤解,能如此單憑一曲琴音瞭解他人心思,又會是怎樣一個體貼的人呢?

   那麼,當日的冷傲卻又是為何?含溪思來想去,總是不明白他的心思。

   這幾日來雖不能說他一直陪著她,但是總是在查閱賬冊之餘,來陪她讀書、寫字、彈琴,她不得不承認的是,她的夫君的確是個天才,書房裡的那些書他也的確是讀過並牢牢地記在心裡的。而且書房裡那兩幅她看得極是喜愛的書法竟然也是他寫的。和華家那兩個書獃子不同的是,雲空暮對於前輩聖賢,都很有自己的見解,絕不會盲目地認同別人或是書上的話。難怪大哥會說不出三年華家就會毀在他的手上。

   惟一不變的是,除了昏迷那天,每晚他都會回書房安歇。

   想到這,她忍不住臉上發燙。那天晚上她有點兒受涼的症狀,而且明明在廚房溫著的藥也不見了。一問之下,雲空暮才說是她去替他端來的,臉上似笑非笑的樣子讓她有點莫名。細想之下才想到似是有此事,那時迷糊之下似乎記得只披了件外衫,那麼她只著單衣的樣子豈不是全給他看見了?難怪他說的時候樣子很是奇怪。

   一邊的春芯那幾日生病不在,哪裡知道這些?以為她臉上紅暈是受了涼。

   「少夫人,你不舒服?」她的風寒是少夫人請來大夫才治好的,這對一個下人來說是莫大的恩德了。如果少夫人被她感染了,這可如何是好?

   「沒有。」

   「可是少夫人的臉好紅呢!」

   「是嗎?」她摸了摸臉蛋,知道小丫鬟錯把臉紅當做有了熱度,「沒事……今天不彈琴了。」說著站了起來。

   「畫畫嗎?」

   看了看窗外冬天的蕭索,含溪搖了搖頭,「不,去書房,我想看些書。」

   「那麼奴婢替您端個火盆去。」

   「也好。」瞥見春芯仍顯蒼白的面色,又道:「火盆你讓別人端吧!替我泡壺茶去書房。」

   春芯應了聲便離開了。

   又看了看窗外,想到漸涼的氣候,含溪從塞在櫃子裡的嫁妝裡抽出了條簇新棉被,抱在手裡,自語:「免得你夜裡受了涼,到時候又吐血……」

   ☆☆☆

   「初九!」極輕的聲音在這靜靜的夜裡仍顯突兀。

   剛從朝夕院的書房裡出來,想回房睡覺的初九打著哈欠被人叫住。

   回頭一看,卻是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文冠。

   「二少爺,有什麼事嗎?」

   在夜裡等了他很久,文冠凍得不得了,忙拉著他往自己的晚照院走去。

   院中自然是有極多花草的,不過冬日裡也只是一片枯枝罷了,看不出絲毫的風雅。和雲空暮不同,文冠自來就是愛熱鬧,院中的下人也比空空蕩蕩的朝夕院要多上數倍,只是這天院中全然不見平日的熱鬧。初九昏昏沉沉的,卻也沒有留意,只當是天寒,沒人願意入夜了還四處走動。

   「二少爺,到底什麼事兒呀?」被拉到晚照院的書房中坐定,初九還是不知道這個寶貝二少爺到底想說什麼。

   「初九,我問你,你想不想我大哥幸福?」文冠滿臉嚴肅地問。

   「當然啦!爺對我那麼好,我當然希望爺……呃……開心啦!」否則他這個小小的書僮哪裡需要那麼辛辛苦苦地處理什麼商務的?哪家的書僮像他這麼辛苦?「二少爺就想問這個?我會替爺在他不在府的時候把商務處理好的,二少爺你就不要擔心了。」說著就要起身,天知道近來他有多累,他只想回他的屋裡蒙頭大睡一場。

   文冠又把初九拉下坐好,道:「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

   「哦!二少爺請說!」已經有點兒張不開眼睛的初九沒有忘記眼前的是主子。

   「那你希不希望二少爺我幸福呢?」

   「希望!希望!」初九隨口敷衍又想起身,「二少爺!還有事兒嗎?您還希望誰幸福呢?」口齒都有點兒不清,初九幾乎要睡著了,心裡咕噥,怎麼最近爺老把他當成是超人來使?這個二少爺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不乾脆了?

   「你清醒點兒好不好!」見猛力搖著初九都沒有用,文冠左右一看,撈起書案上的瓷鎮紙就往初九領子裡一塞。這大冬天裡,瓷鎮紙涼得和冰塊沒什麼差別,一凍之下,初九幾乎是驚跳起來。

   「哇!」

   看著急急想掏出冰涼鎮紙的初九,文冠點點頭,「醒了吧?」

   初九好不容易才把鎮紙拿出來,苦笑著道:「二少爺,你這是幹嗎呢?初九有什麼地方得罪你了嗎?」文冠和初九年紀相仿,本來就是一起玩大的。後來初九跟著雲空暮,兩人的交情也沒斷。近來文冠也開始跟著學商,耳濡目染已久的初九幫了文冠不少忙。

   「明天大哥就要走了,我哪裡還管得了許多?」自從在晚餐桌上得知大哥明天又要出門的消息後,他就沒個安定。

   「我知道爺明天要走啊!不用提醒我,我會好好照顧爺的。」這次雲空暮是要在年前到各地的商行收賬,所以會帶著初九做幫手。

   「誰跟你說這個?」文冠又扯著初九的領子猛晃,「明天大哥又要出門了,大嫂怎麼辦?」用餐時,大嫂雖然沒說什麼,臉色卻極差。

   被晃得頭暈的初九不明所以,「少夫人?這幾個月少夫人不是挺好的嗎?你是說要我希望少夫人幸福嗎?這可不是我希望就好的。」

   「不是跟你說這……也對!也對!大嫂幸福,我就會很幸福了。」文冠猛搖頭,又馬上點頭。

   「什麼?」初九驚叫道,「你喜歡少夫人?」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對!」點頭的文冠馬上發現初九的意思和他所想的全然不同,「不對!你不要亂說!被大哥聽見了我怎麼辦?我是喜歡大嫂,但不是那種喜歡!是像喜歡爹娘大哥小妹的那種喜歡!懂不懂?!」一時間,又把初九晃得不知道東南西北。

   「二少爺!你到底想說什麼?」一把扯開文冠的手,初九顯然也有點兒急了。

   文冠哪裡顧得上初九語氣裡是不是開心,頓了頓,才說:「你想想,大哥為什麼那麼急著想利用華家的錢把雲家的水運安定下來?」

   「這是爺不想等上十年啊。」

   「可是等上十年又如何?雲家本就是大戶人家,哪裡擔心沒銀子花?大哥也不是那種鑽在錢眼裡的人啊!」

   初九想想,「對哦!」

   「他擺明了就是想把水運的事辦完,然後拍拍屁股去找他的師父雲遊四海去了!」文冠的語氣很是肯定,「所以他才會把你訓練得媲美商場上的能手,也想把我送上賊船!如果真的被大哥得逞的話,那麼你就準備一輩子都累得像條狗似的沒個安穩覺好睡,而二少爺我也只怕是這輩子都無望出海周遊了!」他那大哥那時說得可好聽了,現在想想,總覺得不對。

   初九聽得臉色蒼白,覺得很有理,「那怎麼辦?爺不在了,會更加忙,會有更多的事,會有批不完的賬,會來……」

   「所以!」文冠打斷了初九的喃喃自語,「我們要自救!」

   「什麼?」

   「你還不明白?」文冠拉過初九蹲在地上,一副哥倆好的模樣,「大哥娶來這個大嫂本來是想騙得華家的信任,但是看得出來,大哥對這個大嫂還是很有心的……」

   「對對!爺今天還要我送一具古琴給少夫人呢!那古琴可費了少爺數萬兩的銀子!」

   「對!就是這樣!如果我們讓大哥真正在意起這個大嫂得話,大哥就不得不留下來了。為了大嫂,大哥再不願意再冷血,也不得不和華家周旋,哪裡還有心情去找他師父?那麼豈不是你的爺幸福,你的二少爺幸福,你的少夫人幸福,你自個兒也幸福了嗎?」

   初九想想更是覺得有理,「那麼二少爺想怎麼做呢?」本性淳厚的初九腦子哪裡有常和洛有思一起動腦筋的文冠轉得快?

   「簡單!就只要讓大哥和大嫂有相處的時間就好啦!」

   「怎麼說?」

   「你聽好了……」接著,兩個人就鬼鬼祟祟地窩在晚照院的書房裡談了很久,過了三更,這才各自心滿意足地回了房。

   ☆☆☆

   天微亮,雲空暮如往常一般已經準備好上路了。

   只是他那個忠心的小書僮卻不見蹤影。

   正覺得奇怪,就見到雲清走了過來,「大少爺,初九和二少爺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文冠?雲空暮更加奇怪,也就跟著到了前門,果然,他那小書僮已經坐在了車伕的位子上等著了,「文冠呢?」

   初九答道:「二少爺在車上。」又補了句:「他說先睡一會兒,就先上車了。」

   「他怎麼會在車上?」他沒讓文冠一起去啊!

   「二少爺說,蘇州那裡有個鋪子出了問題,要去處理。」

   雲空暮沒注意初九始終沒看他的眼睛,不疑有他地點點頭,「近來文冠也是辛苦了,他要睡就睡吧!」想來小孩子本就是貪睡的,才起床就又想睡了。

   上了馬車,見文冠面向裡睡得正香,便也不打擾他。鼻端聞到一縷淡淡的香味,不是脂粉的味道,也不似是一般的薰香,卻很是好聞,心裡奇怪。

   「初九,車上可點了什麼薰香?」

   初九一驚,模糊地答道:「大概是二少爺帶上去的吧?」

   想到文冠總是愛弄些稀奇的東西,雲空暮也就不說什麼了。

   心下揣揣的初九哪裡還敢耽擱,馬上讓車伕上路。只聽得車伕馬鞭一揮,車便起程了。

   見馬車漸漸走遠,雲府的大門邊走出了兩個人來。

   「二哥,這能行嗎?」略略稚嫩的女孩聲音很是有點兒擔心。

   「天曉得,說不定大哥一發現就把大嫂送了回來也不一定呢!」這是個有點兒心虛的少年聲音。

   「你不是說這全交給你就好的嗎?」騙子!

   「這不就上路了嗎?也算是成功了嘛……你做什麼踢我!」少年突然哀號。

   「你騙人!」

   「什麼騙人!起碼等到大嫂被大哥送回來之前,你二哥我還是成功的!倒是你!天一亮,大嫂沒去向爹娘請安,就會被娘發現大嫂失蹤了!你可是說過這個你去說的,被罵了我可不管!」

   「這你放心!我是胸有成竹的,哪裡會像你那樣吹牛?」

   「你……」

   「你什麼!哼!」

   ☆☆☆

   含溪還未睜開眼,就覺得自己身下所躺的不是柔軟的床鋪,而且還在不住地搖晃。她就是在那幾乎把她搖散了的劇烈顛簸中醒過來的。緩緩睜開眼,一塊暗淡的木板映入眼簾。房裡什麼時候有了這種東西?床又什麼時候會動了?一隻手撐起了上身,一個搖晃又讓她倒了下去。

   不過這也讓她明白了自己身處何地——耳邊傳來「篤篤」的馬蹄聲,這是在馬車上。

   「醒了?」

   身後傳來一個清亮溫和的聲音,含溪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急忙回身,竟然看到了昨夜讓她入睡都念著的俊俏面容。

   而那張臉上也在一怔之後掛上了難以置信的表情,「怎地是你?文冠呢?」

   幾乎同時,含溪也是一聲驚呼聲:「我怎麼會在這裡?」

   明明是一身文冠常穿的衣衫,男子的髮髻,在滿臉驚訝的含溪身上穿來竟也是不難看,反倒多了幾分纖弱的味道。

   文冠?轉念間雲空暮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文冠那小子在打什麼主意?

   「不是文月讓我試喝她做的甜湯嗎?怎麼……」跪坐在車上,含溪低著頭自語,她到底是怎麼上車的?

   好極了!文月也有份!「停車!」雲空暮看了看滿臉不明所以的含溪,衝著車外喊。

   車一停,雲空暮馬上撩開簾子,「初九,怎麼回事?」

   初九早就聽到車裡兩人的驚呼,自然知道被拆穿了,這個時候也只有硬著頭皮道:「爺,什麼事?」他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小姐也參了一腳,更沒想到二少爺說的萬無一失就是先斬後奏,可憐他這個小小的書僮要面臨大少爺的責難了!

   雲空暮難得地瞪了他一眼,「初九!你怎麼也跟著胡鬧?」想來是文月和文冠對含溪下了什麼迷藥,再給她換好男裝送到車上。但若是沒人做內應幫忙,他們兩個人也騙不了他。也只有初九才能那麼容易取信於他,連那個車伕見到車裡男裝的含溪也絲毫沒有感到驚訝,顯然也是被買通了!

   「這是二少爺的意思啊!」初九索性把責任推給了正在府裡閒閒喝茶的雲文冠。

   「是文冠的意思就可以這麼肆無忌憚?」頓了頓,「馬上回府!」

   啊?初九沒想到雲空暮會那麼乾脆,「可是,爺,咱們出來半天了!船早在碼頭上候著呢,不去好嗎?只怕這次的船又要誤了日期。」他們這次是順便搭乘貨船,除了方便視察各個轉運站,也要把被華家亂了章法的水運給重新整頓一下。早就想好對策讓華家自食其果了,爺不會把這件大事給忘了吧?

   聞言,雲空暮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一時間沒人說話。

   坐在車裡始終沒說話把來龍去脈理清的含溪這時開了口:「這樣吧!相公帶著妾身確是多有不便,不如妾身獨自回去就是了。」今天天還沒亮,文月就把她搖醒了,還帶著一碗綠豆湯來,說是好不容易學做好的,讓她嘗嘗。見文月一臉灰頭土臉的,她也就喝了。接下去的事就不記得了,大概是那碗湯裡被放了什麼東西吧。沒想到那丫頭卻是想把她弄到這裡來,聽剛才她那相公和初九的對話,原來小叔文冠也有份呢!心下只覺得好笑。

   含溪自以為她的建議不錯,沒料到初九和雲空暮同時喝了句:「不成!」把她和旁邊的車伕下了一跳。

   「不妥……嗎?」含溪看了看初九的驚慌失措,又看了看雲空暮發黑的臉色。初九說不成還有點兒道理,怎麼她那個對她愛理不理的相公也是沒好臉色?

   覺得自己反應過度,裝作沒看到初九被嚇到的表情,雲空暮咳了聲,才說:「你是女子,如何能獨自回去?若是遇上宵小之輩,如何……如何向兩家長輩交待?」

   初九馬上應和:「對對對,少夫人,你單身一人,總是危險。」心裡卻在想,二少爺說的果然沒錯,爺還是很在意少夫人的。

   原來是為了怕她出事後連累了雲家華家的合作?含溪拂了拂身上文冠的長袍,淡淡地一笑,「現在妾身一身男兒打扮,料是無妨的。」

   雲空暮瞥了眼她身上的衣服,臉上又是一黑,她那氣韻,哪怕是穿得如乞丐般破爛也掩不去身上女兒家卓然的風姿。想了半天,歎了口氣,「算了,路上慢點兒,帶著你也是不要緊的。」

   以為雲空暮是怕她徒步回去誤了時辰,便又說:「那麼也可以拜託車伕大哥把相公送到碼頭,再把妾身送回府也是可以的。」

   雲空暮又是一聲歎氣,對車伕示意上路,放下簾子才說:「還是同我一起上路吧!」他也知道路上帶著她不對,可是想到讓她獨自回去心裡就是不安。

   「可是,婆婆那裡……」

   「既然文月、文冠把你送上了馬車,爹娘那邊,他們自會去說的,不用擔心。」他雖然能摸透弟妹的心思,對面前這個似水的女子卻有些看不透。鼻端又聞到那抹淺淺的香,原來是從她身上散出來的,這麼明顯的事,其實早就該發現不對的不是嗎?他心下自嘲。

   聽春芯說,昨天他送給她的琴,她只是看了許久,試了試,並未彈什麼曲子。往常她是每日都會彈上幾曲的,說不上最出色,卻很有味道,也讓他聽出她內心並不似外表的平靜。

   其實送琴的理由有點兒可笑。那天看她寫字時右手上的一道小小傷痕,便莫名地對那具琴惱了起來,這才想到再送她一具琴來。其實,彈琴被弦傷到也不是什麼新鮮的事兒,他這般小題大做,真的連自己都覺得奇怪。

   琴是送了,雲空暮心裡多了份顧慮。他並不在乎她是不是華家的人,是不是會對他的計劃有影響。他不是那種為了利益可以放棄感情的人。可是,埋伏著的秘密到底是什麼,在那日書房吐血的時候他有了點兒頭緒。所以,當他在書房裡的榻上看到那條新棉被時,知道自己不該再接近她。然後,晚餐的時候才說他要出門收賬。不是沒看到含溪瞬間的黯然,但也只能裝成沒看見。

   他不想哪天他出了事,會有更多的人被他連累,為他傷心。所以,他不見他的妻子,更加不同房,只為了讓兩人關係冷淡疏遠。娶妻不是他的本意,既然可以讓爹娘高興,他就娶了。他惟一能為他的妻子做的,只是安排好她的生活,哪怕他將要做的是把華家毀於一旦,但他的妻子是無辜的,不能讓她被夾在當中左右為難。錯的是,他千算萬算漏算了自己……唉……

   車重新上路了。車是雲府的車,自然不會差,設計的人盡量讓車更寬敞,更穩,但郊外的泥路本就不平,顛顛晃晃的車廂讓含溪有點兒不舒服,睡著了也不覺得什麼,現在醒了,只覺得自己像是具木偶,顛上顛下的全不由得自己控制。

   含溪理了理身上被睡得皺了的衣服,然後在極力穩住自己的同時打量起了車裡的擺設。

   車裡很簡單:三個人的行李被放在軟榻下的暗格裡,榻前是個被固定在車板上的小几,車廂一邊有幾個格子,幾本書擱在裡面,《莊子》和……《孫子兵法》,不是什麼閒書,顯然是她相公在路上閒暇的時候看的。車上觸目可極的東西很少,也幸好不多,否則都被顛得飛起來,砸在身上可是不得了的。她盡量不去看坐在靠外邊的雲空暮,但一聲歎息還是引得她側目望去。

   雲空暮的側面很漂亮,只是膚色很白,說不上是不是病後的蒼白,卻不會讓人覺得突兀,彷彿他天生就該是這麼白得透明。很快,含溪就看出,他絕對是病後體虛以至臉色不佳——沒人會有那麼淺的唇色,粉色的,幾乎偏白了。這讓她有點兒擔心。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雖然很氣他的無禮,但還是記得那時的驚艷,不過她很小心地沒讓他看出來。那時,他的唇色還很漂亮,也不特別紅,只是讓人看著覺得沒人能有那麼好看的唇了,看起來很柔軟的樣子……想著,臉一紅,不禁低下了頭。她怎麼會記得這些?對他而言,她不過是顆棋子罷了,她怎麼可以這麼念著他?就算她不是什麼華家小姐,憑她的身份,如何配得上雲家大少爺?大哥真是想得太天真了。想著,微微泛紅的粉頰慢慢恢復了白皙,神情也有點兒黯淡了。

   她也想到了那具名曰「脈脈」的古琴,想到了昨晚的黯然。「脈脈」的是什麼呢?

   兩個人,同處在奔馳在小路上的馬車裡,想著各自的心思,各自的無奈,各據一方,把小小的馬車,隔成了兩處。

   很近,也很遠,卻維持著平靜。

   直到馬車戛然停止,初九的聲音打破了沉靜——

   「爺,少夫人,到了。」

   雲空暮像是突然驚醒,很快下了馬車。當初九攙著含溪小心翼翼地下車時,雲空暮已經在對著船老大說著什麼,並在察看要上船的貨。華家只想著水運省運費,卻沒想過為何不斷縮小陸運的雲家從沒提過取消陸運,要知道,水運再便捷省錢,總是不如馬車來得靈活,陸運配合水運才是上上之策。只要調整好陸運和水運所運貨物的結構,雲家是不會在乎那麼小小的一點兒損失的。若慫恿華家多開幾輪貨船,多投銀兩到轉運站上,非但雲家的貨物可以順便搭乘,還令雲家能更快達到利用華家財力補足自己開銷的目的。這是雲空暮打的如意算盤,當聽文冠說華老爺把一部分的生意交給了華二公子華陵後就更加篤定了。

   含溪出現在碼頭上時看到的正是一片忙碌的景象,只見負責搬運的工人們踩著一根根木板,來來回回把一箱箱物事送上船。那貨船更是超乎她意料的巨大。

   工人們在看到她的時候均是一呆,在碼頭上本就看不到女子身影,就算有也最多是燒菜煮飯的大媽,哪裡會有這樣柔弱的小姐?更別說是身著男裝的千金小姐了。

   「那是誰呀?」

   「看是雲公子帶來的,可能是雲家的少夫人吧?」

   「那麼不就是華家小姐了?」

   「應該是吧!」

   「聽說雲公子夫妻不和睦呢!」

   「可能哦!華家那些家人在碼頭上別說有多囂張跋扈了!雲公子自然不會高興。」

   「可是今天雲公子卻是帶了夫人同來,我看外面的流言多半是假的。」

   「這可難說……」

   工人們的竊竊私語,初九是聽在耳朵裡的。本來他就挺喜歡這個夫人,怕含溪聽了不快,就索性把她帶上了船,反正爺也是說了帶夫人出行的。

   貨船上最主要的是裝貨,艙房自然也不會多。不過船長為了雲空暮主僕兩還是特地空出了兩間較好的房間來。說好,這所謂的房間也比雲府裡的柴房好不了多少,又矮又小又暗的,進門的時候含溪還要低下頭才不會被撞到頭。

   「少夫人,船上就是這樣的。你就將就一下吧!」初九含笑說道。

   「不會,我覺得不錯。」含溪的聲音很是低柔。她仔細看了看,不難發現,這房間是被細心打掃過的。

   雖然她說得誠懇,初九也只道她是含蓄,笑了笑,道:「那麼我先上去了,不多久就發船了。我會讓船員們別上這邊來。」說著,就退了出去。

   對初九的體貼,含溪又是一笑,知道這個和文冠年齡相仿的孩子是怕粗魯的船員嚇著她。貼身的人都這樣替別人著想,身為主子的又怎麼會是冷漠無情的人呢?發現自己在想什麼,歎了口氣。自己是怎麼了?怎地老是想到他?他又不把她放在心上,本就孑然一身的她難道還要為了他丟了心?既然不在乎她,為何還要送她那具古琴?

   又是一聲歎息。

   大哥,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

   晨光乍現,杭州這座繁忙的城開始了新的一天。守門的小兵一手拿著長矛,打著哈欠,打開城門。城門打開時「嘎嘎」作響,門外早有從城外來趕集的農人候著了。

   「別急別急!」守城的官兵不耐煩地喝著。

   沉重的城門終於緩緩地開大了,人們在一群守城士兵的檢視下陸續進城。

   一群賣菜的小販中,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少婦抱著個孩子走著,肩上背著個小小的包裹。

   「小嫂子,這就到杭州城了。」一個有些年紀的菜販啞著聲音說,  「你這一路趕來,可是替孩子看病呢?」他看了看被抱在懷裡的孩子,才兩三歲吧?跟見是出氣多入氣少了,他心下暗暗搖了搖頭。

   少婦只十七八歲的樣子,相貌居然是極秀麗的,只是頭髮有些凌亂,臉色很是憔悴。聞言,她露出了個感激的笑容,「不,我先去個親戚家。劉大爺,這一路上多謝你的照顧了。」

   「這就走了?」

   少婦點點頭,把孩子小心抱穩了,看了看方向,向城東走去。

   「唉,孤兒寡母吶!」劉大爺挑著自己的菜擔。

   低聲歎氣。

   而少婦沒有聽見老人誤解的歎息,只向著城東的華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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