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點半,平地響起一陣轟隆雷鳴。
狂嘯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臉脹紅坐在餐桌旁、沒事就愛找女兒碴的丁正風;可憐一干坐在他身邊的無辜人等,包括續絃老婆李蘭與繼女趙玄薇,還有在他身邊盡忠職守多年、長得一付老古板模樣的特別助理方大剛。
「不像話、真是不像話!我們一早起床,穿戴整齊,就坐在這裡等那個死丫頭
「正風,你不要生氣。」李蘭深知,她家老爺就是愛跟女兒每天大斗三百回合,所以只是禮貌性的口頭勸勸,愛聽不聽隨便他。
「董、董事長,請、請不要生大小姐的氣……」唯一的訪客方大剛出言緩和氣氛,一雙藏在黑色塑膠框後面的綠豆小眼左溜右轉,不停朝外望著。
「叔叔,若薔不是有意的,我上樓去看看她……」玄薇怯怯地站起身。
丁正風臭著臉破口大罵:「不要生氣?你們知不知道她幾歲的人了,居然還會賴床?都幾點了!玄薇,你坐好,老子今天就要跟她耗,看她要耗到什麼時候才肯梳妝打扮去上班?」
「要不是本姑娘心情好,特地起來應酬你一下,不然你就是等到晚上也沒有人要來理你。呵——」一串氣勢不輸丁正風的反罵從樓梯方向傳來,伴隨一個長長的呵欠,大夥兒就知道丁大小姐來了。
她人閒晃到飯廳門口,一頭長髮亂糟糟的披在肩上,少了三分氣勢,多了五分嫵媚:睡衣襟上的扣子解了,露出一小片玉頸下的無瑕風光,火紅的睡衣把雪色玉膚襯得更晶瑩,她的眼仍微瞇著,更添撩人遐思的風情:但是只有自家的三口人知道,若薔這不是刻意賣弄,而是她對生活小事,就是很自然地少了根敏感精明的神經。
果然,方大剛就以為大小姐是為了回應他多年來的單相思,貪看得兩眼暴凸、雙頰脹紅,一再「不小心」地掃過她的無邊春色。
李蘭機敏地朝玄薇使個眼色,她馬上拿起掛在餐椅上的小外套,幫若薔穿上。
「你說,你到底要不要跟你老子去『丁氏』上班?」丁正風又發飆了。
「老實告訴你,我、不、要!」丁若薔柳眉倒豎。
「你!」丁正風氣結,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這是誰家的女兒,畢業以後都閒在家裡幾天了,也不會想想該分擔老父的重擔?我丁某人可沒有這種不孝女!」
「那正好。」若薔睜開迷糊的眼睛,閃出火花。「我丁某人也沒你這種鴨霸的老爸。」
李蘭與趙玄薇一看他們又擺出鬥嘴開罵的架勢,不禁暗暗叫苦。這種戲碼已經連著上檔一個月了,而她們每天扮白臉,扮得臉都要僵了,不知道他們兩個吵得累不累?
說起叔叔跟若薔,趙玄薇就不禁想搖頭,她猜八成連老天爺想到他們都嫌煩。
叔叔是高齡得女,除了她這個隨著母親改嫁過來的拖油瓶之外,他這輩子就只有若薔這麼個親生女兒而已。若薔出生之日,她的母親因為難產而去世了;直到十五年前,叔叔娶了她媽媽之前,整個丁家除了傭人之外,就只剩叔叔跟若薔兩個親人,據說他們天天吵嘴、日日夜夜都吵,吵得幾乎掀翻屋頂、吵得幾乎父女成仇。
媽媽曾經說過,為了他們父女倆的脾氣,尤其是在眾人口中最驕氣難纏的小霸女若薔,她本來情願一輩子在「丁氏食品公司」安分守己當個小會計就好,不敢奢望哪一日當上丁家大宅的女主人,進門來當炮灰。
可是,在叔叔的窮追猛逐、軟硬兼施之下,媽媽只好勉為其難地隨他到丁家大宅,先體驗一對父女可能存在的火爆場面,再作打算。
她還記得,初與若薔見面的那一天,與若薔同年的她緊緊拉著媽媽的皮包帶子,母女倆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丁家,準備「謁見」若薔。
當著她與母親的面,叔叔對著樓上大吼:「丁若薔,你如果再不下樓,當心我拆了你的骨頭!」
拆骨頭?母女倆登時被嚇了一大跳。
「老頭子,你再罵我一次你就試試看!」一陣孩子的尖細叫聲從樓上震下來。「我弄好了自然會下去,不用你來催我!」
這時李蘭、趙玄薇母女更想奪門而出。誰知道丁若薔在弄什麼?搞不好她弄的是奪命機關,專門用來「歡迎」未來後母與繼妹的秘密武器……唔,愈想愈有可能,玄薇個子雖然不小,一張小臉卻已經皺了起來,人正悄悄地向後轉!
突然,一個紅衣眩影從樓梯上刮了下來,像是一簇跳動的火苗,神氣、耀眼、炫亮,叫人不敢逼視。一時趙玄薇看傻了眼,根本忘了想逃跑的這回事。
「老爸,請李阿姨跟她女兒到家裡來,你穿汗衫見客,到底有沒有誠意?」長長的髮梢梳得整齊,丁若薔真是個漂亮寶貝,卻十分火爆。
「你管老子穿什麼?老子不穿褲子也不關你的事!李蘭不會在意這些。」
「早知道你這個大老粗褲子都不屑穿,我就叫管家把那幾條破布拿去當掉。」
「你——敢!」丁正風氣得一張臉紅得像爛番茄,沒有當場炸開真是奇跡。
丁若薔把臉轉向李蘭母女倆。
當面見識到她吼人的魄力之後,她們早已嚇得緊緊抱在一起,不求死得痛快,但求母女就算要死也得一起被劈死。
可沒想到個頭小小的若薔,仰起臉看著她們瑟縮的模樣時,居然溫溫柔柔地道:「你們好,我是若薔。家父是個沒品的暴發戶、有錢的鄉巴佬,一向不拘小節,如有禮儀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丁正風聽了,差點兩眼一吊,被自己的怒氣給嗆死。可是若薔搖身一變,謙虛的態度與不卑不亢的語氣,卻讓李蘭母女在不知不覺中消除了心防與恐懼。
那天,丁若薔牽著趙玄薇的手,帶她逛遍了整個丁家;一個月後,李蘭嫁給丁正風,開始了全新的家庭生活,在丁正風與李蘭都還沒習慣床上多個人的時候,兩個小女生已經交稱莫逆,成為同進同出的最佳拍檔了。
後來玄薇才知道,若薔的脾氣其來有自,就跟叔叔一樣愛鬥氣;他們兩個平時不管對誰都不算太糟,偏偏遇上彼此,連芝麻綠豆小事都能吵得像天塌下來一樣嚴重。
問題是:他們吵架的內容無關乎對錯,只關乎兩人意見相左,偏偏他們都像驢子一樣頑固,誰也不肯在口頭上稍讓一步。
就像現在……玄薇從回憶中清醒,看著若薔腳跨三七步,兩眼冒火瞪著叔叔。
「不管你要還是不要,總之你是老子丁正風的女兒,『丁氏食品公司』的第二代繼承人,你非跟老子到『丁氏』去上班不可!」
「我說不去就不去!老頭,我有我的理想,才不鳥你那套繼不繼承的問題。」
「老子也不鳥你的理想。哼!也不想想你的本事有多——『少』,跟老子談理想?」丁正風冷哼。「要是你行的話,就拿出點成績給我瞧瞧;不行的話,乾脆省省吧!」
「我的事不用你多嘴!」若薔火冒三丈。就憑老爸這句話,她非爭氣不可!
「總之,你跟玄薇今天都得跟老子去公司,不准再逃避。你們的工作,老子都已經安插好了。」丁正風第一百零一次宣佈道。「你到研究部門去跟著陳博士開發新口味的食品,玄薇到客服部去見習。你敢再說個不字,老子當場就給你好看!」
「哇!好可怕、好可怕!」丁若薔用雙掌托著兩腮,作出噁心吧啦的膽怯模樣。「哼,我不用說『不』,我直接做給你看!」
若薔一手抓起玄薇的粉臂,往飯廳外頭刮,狂暴的衝勢差點害玄薇的四片裙扯回四片布的原始風貌,連帶的,她手中的刀叉也摔在地上,製造出乒乒乓乓的退場聲效。
玄薇在離開飯廳前投給母親愧疚的一瞥:老樣子,她去安撫若薔,至於叔叔,就交給媽媽去打理啦。
丁正風看著親生女兒挾帶著繼女惡意退席的*模*樣,差點氣到沒力;他轉頭看到自己的特助方大剛居然還用崇拜兼欣賞的目光注視著若薔離去的背影時,更是火大。
「方、大、剛!」他滿嘴的煙噴向無辜受害者。
「是,董事長。」個性死板的方大剛馬上挺起腰身,大聲回應。
「你這一早到我家來做什麼?看戲嗎?」
「報告董事長:不是!」方大剛用力回答。「我來送九八年銷售量調查表。」
「怎麼?我們『丁氏食品』贏過『百靈食品』啦?」丁正風滿懷希望地問。
「不是,『丁氏食品』輸給『百靈食品』兩個百分點。」
丁正風聞言,沮喪地一吼。「他奶奶的!一早諸事都不順,生個女兒把老子的話當放屁,連『百靈食品』當家的卓姓小子都來踢我一腳!」
「正風……」李蘭努力想插上嘴。
「方大剛,你還杵在那裡做什麼?快去叫司機給我準備車到公司上班!」丁正風氣得牙癢癢地喃念。「要是哪個傢伙能幫我拼過『百靈食品』,我一定把那個不孝女用八人大轎抬去送給他!」
往外走的方大剛突然腳步一停,立時轉過頭來,嚴肅地問:「董事長,你是開玩笑的吧?」
「你敢質疑我的話?」丁正風吼得更大聲。「我當然是認真的!」
方大剛嘴角扭出一絲奇怪的笑意,隨即垂下頭快步往外走。
李蘭站起身來,趕緊走過來幫丁正風整整領帶。「正風,說話有分寸一點。」
「我沒有分寸嗎?」大丈夫的火氣一遇到老婆就降了下來。
「你有嗎?」李蘭白他一眼。「你明明很疼若薔,可是就愛找她鬥氣、鬥嘴,活像火山爆發似的;還在外人面前,凶女兒凶成那樣。」
「方大剛也不是什麼外人,他從十八歲就跟在我身邊,到現在也有十七年了吶。」
「你還敢說?認識一個人十七年,居然還摸不清他的真實個性是什麼?」李蘭發誓,她剛剛真的看到古板的方大剛眼中掠過很多他沒說出口的情緒,而這些情緒都值得他們戒之慎之啊!「像『百靈食品』的卓先生,你心裡明明就很欣賞這個青年才俊的本事,嘴裡卻說得好像跟他有算不完的仇;像什麼『要是哪個人能幫我拼過百靈食品,我就把女兒抬去送給他』,這種糊塗話,虧你說得出來!」
「哎呀,那只是氣話嘛,不會有人當真的。」在李蘭身邊,丁正風乖得像個孩子。
「不會有人當真嗎?你沒聽見方大剛剛才問你什麼?『董事長,你是開玩笑的吧?『你竟然還回人家一句:『我當然是認真的!』」李蘭心裡實在擔心。
「方大剛知道我的脾氣。」丁正風執拗地說。
「我只怕他知道是知道你的脾氣,但還是抵不過他什麼話都當真的古板個性呀!」李蘭歎口氣。有的男人天生少根筋,自己的特助是因為暗戀上自家的女兒才心甘情願來為他賣命,他偏還自鳴得意,好像他多有服人的本領似的,唉!
「別那麼杞人憂天。」丁正風在她頰上吻了一下。「時間到了,我要去上班了。你替我好好看住那個臭丫頭,別讓她造反。有事打電話來公司找我或方大剛,嗯?」
李蘭看著丈夫急急往大門走的身影,不禁又歎氣。說他少根筋就是少根筋,她都明示暗示方大剛「似乎有點問題」了,他還叫她有事就打電話找方大剛?
唉!遇上這種男人,除了歎氣,她還能夠做什麼呢?
***
若薔拉著玄薇猛衝上樓。她知道,今天早晨這一役,她又贏了她老爸。
她根本不怕去捋他的虎鬚;說句實話,以丁若薔衝動火爆的個性,怕也只怕沒有虎鬚可捋;至於捋虎鬚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她倒是從來沒怕過。
玄薇跟在她身後,一臉不安,恰與若薔的天不怕、地不怕形成強烈的對比。
丁若薔是個形象絕對鮮明的小女人,宛如一簇跳動的火焰,讓人無法不正視她的存在。即使她個頭不高,大多數人都得微微低頭才能看著她說話,但是她所營造出來的氣勢,卻會令人不由自主地在她面前唯唯諾諾,或者像玄薇一樣,乾脆接受她的領導,在她的光亮之下做個乖巧的跟隨者。
若薔長得很漂亮,是一種帶著霸氣的美感。她的雙瞳絕對不溫馴,時時冒著火苗,跟人挑釁;她有個英挺的鼻子,末端微微翹起,再加上那張自然微噘的櫻唇,就有種說不出的驕傲感,是與生俱來的,為她的美麗更添上一分不凡。
於是,一身艷紅的裝扮、驕氣十足的五官、嬌小的個頭、長及腰身的絲緞烏絲,再加上她隨口一扯就驚天動地的嗓門,便成了丁若薔的註冊商標。
相形之下,趙玄薇就黯淡得多了。如果若薔是金陽,玄薇就是柔月;她的特質恰恰與若薔相反,她高挑、健美,卻溫婉柔和,膽子小得跟一隻螞蟻沒什麼兩樣;有事,常常是若薔在前頭髮號施令、打頭陣,然後她跟在後頭搖旗跟進。
當然,她不是永遠都這麼沒用的!
事實上,若把衝動的若薔比擬成一輛常失控的車子,那麼理智的她偶爾也會發揮一下「煞車器」的功用——只不過,這個「煞車器」常常失靈罷了。
若薔把玄薇拉進她的房間之後,直接走進附屬在房裡的浴室內梳洗,同時吩咐道:「玄薇,幫我挑一套衣服出來好不好?我們等一會兒要出去。」
對於若薔的決定,玄薇已習慣性地接受了。她立刻去挑衣服,但還是有些許遲疑。「我們都已經大學畢業一個月了耶,難道我們真的不去『丁氏食品』上班?」
「你很想去嗎?」若薔索性步出浴室,雙手插腰,滿嘴泡沫地仰著頭開始對玄薇說教。「你怎麼不想想我們兩個大學四年是怎麼過的?我讀的是食品營養系,但是要交的菜單都是你幫我設計的;你讀的是觀光系,我卻包辦了你所有的報告。現在好不容易畢業了,你真的想延續大學四年選錯系的痛苦嗎?」
「這……可是叔叔看起來很生氣呀。」
「你沒看到我也很生氣的樣子?」若薔翻了個白眼。「再說……你記不記得我前幾天晚上跟你提過的開餐廳計劃?」
玄薇驚恐地望著她。「你、你不要衝動哦,我跟你說過了,那個計劃要從長計議。」
「來不及了。」若薔悠哉游哉地走回浴室去漱口。
「什麼意思?」玄薇抓著一件火紅無袖上衣、黑色亞麻褲,急急跟在她身後。
「我呀,可是已經找好餐廳的地點,也下租金了。」若薔拿毛巾抹掉嘴角的泡沫。
「什麼?」玄薇的聲音高了八度。「你找到地點,還給了租金?」
「是啊,我昨天傍晚才回來,就是去搞定這件事。」若薔開始抹洗面乳。
「之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我也是昨天你陪阿姨回娘家、自己去兜風時,才偶然看見人家招租的紅條子。我進去看了看,覺得很滿意,剛好房東在現場,我就馬上下三個月的租金跟押金,有道是:『先搶先贏嘛!』」滿臉小泡泡的若薔朝玄薇咧嘴得意地一笑,然後轉頭沖水。
玄薇要昏倒了。若薔又犯了衝動的老毛病!「啊……你身上怎麼會帶那麼多現金?」
「我叫房東跟我去提款機那邊領的,一共是二十萬塊。」若薔揩掉臉上的小水珠,露出自負的笑容。「我私人的存款只剩下三萬元。等一下我們過去看看鋪子,因為我不想用老爸的錢辦我們的事業,所以裝潢什麼的,就能省則省、盡量自己動手。我們一定要幹一番大事業,千萬不能讓譏諷我的本事有多——『少』的老爸看扁我!」
趙玄薇茫呀茫地聽了若薔講話。她覺得這整件事很不對勁,而且是非常非常不對勁;按照以往若薔衝動的實例,過陣子一定會有一屁股麻煩追上她們!一想到這兒,不禁令趙玄薇蹙起了眉頭。
若薔搶過她拿在手中的衣服,對玄薇遲疑的臉色見怪不怪。
「安啦,別擔心。等我換好了衣服以後,我們就到餐廳預定地去看一看。」若薔豪邁地拍拍她的肩,然後合上浴室的門。
砰!門板彷彿直接拍在玄薇心上,她驚跳了起來。她有種很不祥的預感,是關於若薔的,真的真的很不祥……
玄薇聽到若薔在浴室裡愉快地哼起小曲,萬分頭痛。無奈呀無奈,可她就是拿若薔沒轍!
***
信義路、中正路的交叉路口,一間地點絕佳、卻還沒開門做生意的店舖。
卓立寰一面用利眸掃過整個店舖的內部建築結構,一面在心裡評估它的價值。這透天金店面是上禮拜他出國洽公時,由公司發展部經理代為交易買下的,準備做為「百靈食品」第二十二家門市部的地點。
他一梁一柱地仔細察看,卓立寰講究花一分錢,「至少」要得到一分貨。隨同他來的助理阿誠、阿武與發展部經理站在他身後,不敢大聲吭氣,卓立寰凌厲的眼神掃到哪,他們就一個勁兒地挪到相反的方向去,像是躲鬼似的;雖然平時的卓總經理常與他們有說有笑,但工作時的他最認真不過了,根本沒有人敢去打擾他。
唔……這樣說或許不對,阿誠吞了口涎沫,冷汗直流,因為這裡從十分鐘前,就一直有女人的聲音絮絮叨叨地猛唸經。
卓立寰眉心微蹙,盡可能不去在意。在他精神能專注的範圍內,他雖然不滿,但還能夠在受到騷擾的同時,游刃有餘地繼續工作——因為他是卓立寰。
卓立寰這三個字,代表無與倫比!
所有人都會同意這一點:卓立寰是無與倫比的,不管從哪方面來看。他夠聰明、夠驕傲、夠機敏、夠深沉、也夠帥;可惜的是大多數人都只看到最後一項,而忽略了他其他危險的特質。
其實在他俊逸的相貌之下,包裹的是他更勝諸葛的智慧。卓立寰出身於富商家庭,從小就接受了比一般教育更繁重的英才教育,為的就是培養他成為大企業的未來繼承人。現在由他主事的「百靈食品」在三年前是一家快要倒的三流公司,卓父為了考驗兒子的能力,出資買下這家公司,就是為了一探兒子是否有讓它起死回生的能力。
果然,在卓立寰的帶領下,「百靈食品」一躍成為可與「丁氏食品」分庭抗禮的一尾猛龍,並列台灣休閒食品的兩大龍首,他靈活的商業手腕功不可沒。
然而,他並沒有因為成功的事業,稍加收斂自己的光華。他還是端著那付居高臨下的態度來睥睨眾人,精銳犀利的眼神不時在看穿別人。亞曼尼西裝把他的昂藏身材襯托得高大有型、修長有度,俊朗的五官極為出色;而當他冷酷無情時,會把七尺漢子嚇到腿軟,溫柔多情時,能讓一干烈女春心大動。
因此商場上迭有傳言:天底下沒有卓立寰辦不到的事、嚇不倒的人,與得不到的女人芳心,堪稱新時代俊傑是也!
這時候,這位新時代俊傑還在視察他的第二十二家門市部預定地,而他正被女人聒噪的話聲吵得眉頭漸緊,整個空間就只聞她的絮絮叨叨:
「玄薇,我認為刷油漆會比貼壁紙好一點……」
「玄薇,我覺得不必把餐廳佈置得太優雅,弄得個性化一點,花的錢不多,又符合那個什麼『後現代潮流』,一舉數得……」
卓立寰很努力在控制自己別受干擾,但是這個女人的聲音太容易入侵他的聽覺系統,他根本阻止不了。她的聲音有種特質,不但嘹亮、而且充滿活力,彷彿隨時都在爆發狀態下,片刻不停歇。
她的嗓音中有滿滿的自信,每一句話都在陳述她自己的意見:而她的意見,好像只要跳出嘴巴,就算拍板定案。這對向來習慣發號施令的卓立寰來說,聽起來就像是有人當著他的面,向他的權威挑戰。
卓立寰在發怒之餘,又有種想探究其人真面目的慾望。
哪裡來的女人如此多話,又如此以自我為中心,無視於他的存在?
他的青筋悄悄爆上額頭,魁梧體格往後轉,銳眼掃向噪音的來源。
原本擋住他視線的一干人等嚇了一跳,有志一同地往兩側分開,剛好露出那個讓他們頭頭不滿的女人。
一個燦紅色的人影立現在卓立寰面前,宛如發光體,光芒四綻。他瞇起眼睛,審視她微微偏過頭所露出的美好側臉……卓立寰的心深深一悸。
這個女人很不賴!他在心裡吹聲口哨,如果現在不是在工作當中,他會很有興趣上前跟她聊上幾句。她真是不可思議,瞧她個頭小不隆咚,居然能源源不絕講出一串又一串音量驚人的話,而且……卓立寰老實不客氣地把她從頭打量到腳。
鮮亮的紅色跟她實在太搭、太搭了!他從沒見過有誰能把艷紅穿得如此囂張又霸氣!
卓立寰的不滿正漸漸消逝,對眼前女郎的興趣在攀升。老實說,他以前並不欣賞女人穿紅衣,一旦搭配不當,很容易造成衣服穿人、而非人穿衣服的窘況。紅色太搶眼也太有力了;性格軟弱的人無法穿,因為氣質不合;美艷不足的女人不能穿,亮紅會搶走她個人少之又少的風采;身材不佳的女人最好也少穿為妙,免得用紅色招來人家的注意,自曝其短。
這個嬌小女郎顯然沒有以上幾個缺點;紅衣與她,相得益彰,真是迷人極了!
卓立寰的屬下都在觀察他的舉動,發現他似乎瞪著那位紅衣小姐瞪得入神了,嚇得不敢用力呼吸。
跟著若薔來看餐廳鋪子的趙玄薇也發現情況不對勁。早在她們來到這裡的時候,鋪子已經門戶洞開,有其他人在,讓她十分起疑。按理說,如果若薔已經租下這裡,那麼除了房東與她以外的人,都不該持有開門的鑰匙才對。而這些人看起來並不像是房東,怎麼會開得了門、進得來?
現在又看到對方人馬居然直瞅著若薔……她好害怕,便趕緊用手肘頂了若薔一下。
「我想,燈泡要用……怎麼啦?」若薔被她頂得莫名其妙,狐疑地望著玄薇。
玄薇手偷偷一指,示意卓立寰站著的位置。
若薔往那邊看,正好與帶著一雙寒光冷眸的男人視線交接。
有敵意!她想也不想便揚起下巴,十分不耐地瞪過去。「喂,你看什麼看?」
卓立寰的屬下無不大大喘氣。哪裡來的潑辣小姐,竟敢這樣對卓總經理說話?
卓立寰一語未發,不為所動,繼續瞅著她瞧,用眼神與她較勁。
丁若薔在他犀利的注視下漸感壓力。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有個男人會讓她有想逃遁的衝動。這是怎麼一回事?她感到侷促不安,粉頰居然不爭氣地升起兩片紅雲。
但是丁若薔豈肯服輸?她馬上又逞能地瞪回去。「喂,你再這樣看我的話,小心我插爆你的眼睛!」
「若薔……」趙玄薇聽了差點昏倒,趕緊揪住她的手,怕她真的跑過去付諸行動。
卓立寰一點也沒被她嚇退。他黝黑有神的瞳仁直勾勾地射向她的眸心,與她的氣勢纏鬥。紅衣女郎的驕傲激起了他征服的慾望,他要她知道,到底是誰凌駕在誰之上!
「放肆!」卓立寰的助理阿誠雖然很佩服她誇大的勇氣,但他還是不得不出面維持卓總經理的顏面。「你是誰呀?居然敢對我們總經理這樣說話!」
丁若薔目光一轉,馬上反擊。「你又是誰呀?居然敢對本姑娘這樣說話!」
她狠狠地瞪著那個不成氣候、呱呱叫的小子,藉以逃避與那個男人交接的目光。阿誠自然嚇得馬上縮回去,可是若薔感受到了那個男人訕笑的注視,嘲笑她不敵他眼神的追逐與挑釁,敗陣下來,逃去尋那個臭小子的晦氣,不敢面對他。
這讓丁若薔嘔得要命!
阿武也代卓立寰出頭,他用商量的口氣道:「小姐,我們要談公事,可不可以請你跟你的朋友到別的地方去聊天?」
叫她滾到別的地方去?若薔差點沒噴火給他看。「你說話客氣一點,要走也應該你們走,怎麼會是我走?你不知道這是我的地盤嗎?」若薔囂張地宣稱。
「你的地盤?」阿誠、阿武與一直未開腔的開發部經理都愣住了。
連卓立寰的眉心也不著痕跡地蹙了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沒錯,這鋪子我已經租下來了,所以如果你們還想過來租的話,請恕我告訴你們一句:太遲了!」
「什麼?這裡我們總經理已經買……」阿誠下意識反駁。
「阿誠!」卓立寰驀然出聲打斷他的話,若有所思。
「總經理,她……」事關產權,阿誠、阿武、開發部經理都有話急著要說明。
卓立寰停止對紅衣女郎的注視,這麼驕傲招搖的女人會在這裡大放厥詞,肯定有她引以為依據的理由。他定定地望著屬下吩咐道:「事情不明朗之前,話不准亂說!」
他們被卓立寰暗含威脅性的命令震懾住,不敢妄動。
丁若薔歪著頭,她敢打賭這些人不但入侵她的地盤,還在她面前毫不尊重她地大打啞謎。一時,她的火氣沖得又猛又快。「有話就在這裡說清楚,不要拖拖拉拉!」
卓立寰又轉過頭來瞅她,眼神讓她又驚又麻,若薔不禁有些後悔話出如風。
卓立寰不語,他早該知道,要辦好一件事,絕不能假他人之手。如果這間透天金店面的產權有什麼問題,那麼它將會是這句話最有力的印證。他凌厲掃過屬下三人,這件事,他心中自有打算。「我們沒什麼話可說。」
他低沉渾厚的聲音,猶如犀利洞悉的眼神,讓若薔戰慄不已。可她硬是把下巴抬得更高,故作倨傲。「你最好搞清楚,不是我不給你們機會,是你們自己不說的。」
「總經理,其實我們明明已經——」阿誠還想弄明白。
「我說:事情不明朗之前,話不准亂說,我們回公司再談。」卓立寰瞪他一眼,然後視線又回到丁若薔身上,頗有深意地看著她,對屬下吩咐道:「把地方讓給小姐。」
「是。」三人心不甘、情不願地應道。
卓立寰再深深瞅住若薔,這一眼深意無限,彷彿在刺探她,又像在對她默聲呢喃「後會有期」,然後他領頭離去。
見他們人走遠了,躲在若薔身後的膽小玄薇才跳出來,撫著心口。「若薔,你看到剛才那個叫做『總經理』的男人沒有?他的眼神好銳利、好可怕哦。」
「難道我就不可怕嗎?」若薔的心思還在他造成的餘波中蕩漾,她漫不經心地問。
「你也好可怕哦。」玄薇驚魂未甫。「你們兩個好像火焰,撞在一起還會燃起更大的火勢,幸好他最後好像怕了你了,才走人,不然我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若薔不答,剛才那個男人的注視宛如一張密網,兜頭罩下,將她的神思困住。她很想不去理會他的眼神,卻一直處在他所造成的震撼之中。
她心裡明白,那個男人喝斥其他人離開的行動,表面上看來是她成功地逼走了他,可是實際上是她輸了。在他灼燙如火的視線下,她前所未有地覺得不安,她沖得要命的脾氣,在他面前居然都只像是虛張聲勢而已!
難道那個男人是她的天敵?
一向自信滿滿的丁若薔突發此想。為了避免同樣的情況再次發生,以後如果再見到這個男人,她一定要二話不說、一腳把他踹得遠遠的,不要再讓他的眼睛在她面前使壞。
若薔握起拳頭,在喉嚨下翻滾著只有她自己才聽得見的罵辭。對於自己剛才形同示弱的行為,她可真是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