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燭火依舊昏明,楊素在她額頭輕輕一吻,然後離去。
裴傾從床上撐起身來,看著他離去,看著他一襲黑袍輕靈地飄在靜溫的房間中,無聲地走著,最後打開門,消失不見……她眼睛裡忽然有淚水。
床旁的几上,沙漏依舊不為仟何東西所動地往下墮落,細數著每一點、每一滴情懷。
裴傾頹然地倒回榻上;手中緊捏著楊素留給她的一包毒藥——用來在合巹酒死羅傲的毒藥——「後天的祭拜大典後,你就會被帶到金樓與羅傲舉行正式的婚禮。把這個藏一點在指甲裡,趁他不注意時撒到你的酒杯裡,然後飲交杯酒的時候餵他喝下……」
裴傾攤開手,發現手掌上潮濕一片,藥包上的紙也快被冷汗浸透……
殺了羅傲?殺了羅傲!只有這樣,才能和楊素永遠永遠在一起……
激厲的聲音迴盪在空曠曠的屋子裡,一種無力感襲遍全身,裴傾怔怔良久,心力交瘁地閉上了眼睛。就這樣半醒半睡地躺著時,恍惚中感覺到一個人悄悄地來到了跟前,靜靜地站住了。裴傾猛地睜開了眼睛,就看見了史明明。
見來人是她,裴傾的心就放下了大半,她努力地讓自己笑了一笑,道:「明明,正準備著要去看你呢。你中了迷煙,現在可好些了?」
史明明立著不動,靜靜地望著她,那清純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正經之色。
裴傾有點奇怪,便柔聲道:「明明,你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的麼?」
史明明的目光閃爍了幾下,眼神異常清明,和以往都不太一樣。裴傾正在疑惑間,她便在床邊坐了下來,忽而微微一笑道:「姐姐,你好麼?」
聽到她終於開口說了句話,裴傾提在半空中的心頓時放了下來,道:「我很好啊,沒什麼不好的……」說了一半,竟說不下去了,感覺嘴裡滿是苦澀的味道。
史明明伸出手去,輕撫著她的長髮,動作非常慢,卻又顯得細緻,臉上的表情很沉靜,比之以前,似乎多了點什麼,可一時之間,裴傾卻說不上究竟哪裡變了,只是異樣的感覺漸漸湧上心頭,感覺怪怪的。
「姐姐,你聽故事麼?我講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半夜三更,她到這來,僅僅是為了講故事?裴傾驚詫地暗歎了口氣——這個姑娘,也的確太寂寞了,不過也好,反正自己心亂如麻,也是睡不著的,倒不如和她說說話。於是便道:「好啊,你要講什麼故事?」
史明明沉默了一會兒,長歎了口氣,緩緩道:「從前,有一個很美的女孩子,出身望族名門。她的鄰居家有一個很野的男孩子,經常欺負她,兩個人就這樣打打鬧鬧,慢慢地長大了。女孩於長到十五歲,父親給她作主許了人家,知道這個消息後,女孩子跑出去找那個男孩,抱著他哭了很久。但是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因為女孩子未來夫婿家的勢力實在太大,毀婚的後果是兩家人都承擔不起的,於是婚期到了,女孩子只能委委屈屈地嫁了。她的夫婿容貌很醜,不過對她很好,只要不去想那個男孩子,女孩子是過得非常幸福的,於是幾年後,就生下了一個小男孩。」
裴傾默默地聽著,一語不發,雙手卻在被中緊握成拳。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為什麼所有的故事都如此類似?
「孩子滿月的那一天,有個神秘的訪客來找她,原來就是鄰居家的那個男孩子。過了那麼多年,他已經學得了一身好本領,在江湖中間出了名氣,他告訴她說,他是專門來找她的,要帶她走。女孩子很為難,一方面,她還是沒忘記這個男孩子,另一方面,她又捨不得剛出生的孩子,而且對丈夫也有了份依賴之情……」史明明說到這時,眼中隱隱閃爍著淚花,像是沉浸在了故事之中,「她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於是時間就這樣一點點拖了下去,女孩子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尷尬局面。而且,最要命的是,她發現自己又有孩子了,而孩子的父親卻正是鄰家的那個男孩。她覺得對不起丈夫,但另一方面,她對那男孩的感情越來越濃,只想跟他一起遠走高飛……有一天,那個男孩來找她,讓她幫他偷一樣東西,說是如果偷到了就帶她離開夫家。女孩子為了愛情,背叛了婚姻,她偷到了那樣東西,她當時並不知道這樣東西對她的丈夫來說有多麼重要……然後她準備和那個男孩遠走高飛時,忽然無意中聽到他和手下在說話。原來那個男孩子根本只是在利用她,並不是真的想帶她走,還預備著要在東西到手後就殺了她……」
裴傾低聲道:「這是報應嗎?」
史明明望了她一眼,道:「女孩子知道事情的真相後,又恨又悔,恨情郎的薄倖,悔對丈夫的不忠,於是,她沒有把那件東西交給那個男人,而是自己藏了起來。她返回家裡,準備重新做人,誰料卻有更糟糕的事情在等她!她的丈夫發現東西不見了,知道是她偷的,同時又發現了她和那個男人的私情,於是暴怒,要用家規處置她!女孩子流著眼淚,說:『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我也不求你原諒了,只希望你看在多年夫妻的分上,讓我再去看看孩子。』她丈夫答應了她,於是她去看她的孩子,可是她的孩子雖然只有五歲,卻已懂很多很多事了,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肯見他的母親。女孩子傷心欲絕,哭著跑回了自己的房間,然後上吊死了……」
「啊!」裴傾驚叫出聲,額頭上頓時沁出了顆顆汗珠。不知道為什麼,聽著這個屬於別人的故事,而且史明明的語音平和,並沒帶人太多感情,但還是聽來令人心驚!
對於婚姻和家庭的背叛……掙扎在情愛與道德之間的矛盾……折磨了脆弱的靈魂……而後,終於走到了萬劫不復的境地!是誰錯?是誰錯!
史明明的唇角浮上一個諷刺的笑容,淡淡道:「雖然女孩子做了這麼多錯事,但她的丈夫卻還是深愛著自己的妻子,因此,在妻子死後的第二年,也就鬱鬱而終了。她的兒子在僕人們的撫養下長大了,非常非常聰明,非常非常能幹,但是——因為母親的緣故,他不信任女人。」
「禍及下代人……」呢喃著念出這五個字來,每個字彷彿都在咽喉間燃燒,滾燙滾燙。一時間,母親以前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
「孩子啊,有的錯,犯一次,就會毀了你一世——」
「有的錯,犯一次,就會毀了你一世——」
「就會毀了你一世——」
「一世———」
裴傾自床上跳了起來,渾身顫抖個不停,最後,以手掩面,忍不住哭出聲來。史明明靜靜地看著她哭,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不像是同情,卻也不像是安慰,更多的卻像是在看一出事不關己的戲。
「為什麼要講這個故事給我聽?為什麼?為什麼……」裴傾不住地搖著頭,哽咽得發不出清晰的聲音來,「有些事,我真的不想去想,不敢去想,不能去想!不要逼我!求求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史明明怔了半天,忽而輕輕一歎,道:「我還有個故事,再講給你聽。」
「不!不!不!我不想聽了!我什麼故事都不想聽了!我很累,你走吧,我想休息……」裴傾背過臉去朝著牆壁,不願再去看她,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據說已經瘋了的姑娘,此時在燈光下看來,竟形如鬼魅。
「我一定要說,因為,現在不說,只怕就沒機會了,而且——」史明明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不聽,會後悔的,真的,我不騙你。」
裴傾驀地回頭,直視著眼前的這個白衣少女,目光中充滿了懷疑和震驚,急聲道:「告訴我,你現在是清醒的麼?你不是瘋了嗎?說話怎麼可能如此有條理?」
史明明的唇蠕動了幾下,最後道:「你不要管我是真瘋,還是假瘋,我的故事,你一定要聽。天快亮了,再不講,我就沒機會了……」
裴傾揚了揚眉,驚道:「為什麼沒機會?天一亮會發生什麼事?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不要賣關子,明白點,告訴我,出什麼事了?」
史明明搖頭道:「你不要問那麼多了,很多事,我真的無法和你說清楚,講明白。一切,要靠你自己,我只能講個故事給你聽,能從中領悟多少,就要靠你自己。你,聽?還是不聽?」
裴傾定定地望著她,心中百感交集,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那邊,史明明已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江北古城揚州城裡,有一戶人家。爹爹是個落了第的秀才,後來做了些玉器生意,雖然經營規模不大,但生意還算不錯,因此家境也頗富裕。娘是當地一代出了名的美人,做姑娘時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門去提親,她什麼人都沒看中,就挑中了那個秀才,婚後幾年,日子過得很美滿,還有了一個女兒,從出生起就長得特別漂亮,比她娘還漂亮。「不料世事無常,風雲多變,小女兒六歲那年,做娘的生了重病,沒幾天就去了,從此就剩下父女倆人相依為命。秀才很疼愛他的女兒,怕娶了後娘會欺負她,所以就再也沒娶妻,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把孩子拉扯長大。那女兒也特別乖巧,秀才說什麼,她就做什麼,既聽話又懂事。她從小對下棋特別感興趣,十一歲時,整個揚州城就再也沒人的棋藝比得上她了,她的名聲傳到其他城鎮裡,於是每年都有好多棋道高手從四面八方趕過來,就是為了看看這個年紀幼小的棋道女神童。」
裴傾注視著史明明,J中恍恍惚惚地想道:「她說的大概就是她自己了吧。」
史明明的聲音溫柔,臉上掛著抹淺淺的微笑,顯得整個臉龐更加清麗脫俗——果然是個很美麗的姑娘。
「十三歲那年,那個女兒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她的棋藝是和她的美貌一齊被外人所讚揚的,秀才因為有了這麼個女兒非常高興,待之如至寶,從來不讓她受一點點委屈。後來,揚州城太守家的六公子看中了她,上門提親,秀才覺得女兒年紀還小,而且那太守家的公子的風評向來不太好,因此就拒絕了。
「沒想到那公子求婚不成,懷恨在心,便聯合了一些個非法商人在買賣中作假,讓秀才開的玉鋪生意虧了本,損失了大筆銀兩,最後經營不下去了,只好關閉。雖然遭此一劫,但秀才家還是有點積蓄,本來如果就那樣安分地過日子,還是夠的,可那公子不罷休,派人放火燒了他們家……」史明明說到這時,垂下頭輕泣了起來,很是激動。裴傾看在眼裡,心有不忍,便湊過去抱住了她的肩以示安慰。
史明明哭了一陣子,擦去了眼淚,深吸口氣,接著講了下去:「父女兩人從大火中逃了出來,可其他所有的東西都付之一炬!世態炎涼,平日裡的那些親戚朋友們見他們家沒落了,就都不肯借銀子給他們,於是秀才只好帶著女兒流落他鄉……在流亡的過程中,他們碰見了太守六公於派出來的家丁,將他們團團圍住,要強行娶她回府。就在形勢危急時,一輛馬車正好經過,馬車裡的人只是輕聲吩咐了幾句,車外跟隨著的僕人們就出手把太守的家丁全趕走了。秀才和他的女兒忙跪下去謝恩,車裡走出一個人來扶起了他們……」
史明明的眼睛中忽露出了傾慕之色,使得整個人頓時變得神采飛揚起來,流露在視線中的溫柔,是那麼熟悉,裴傾暗中想著,這樣的目光自己也曾有過的……是在什麼時候呢?哦,對,是在對楊素動情時!這種目光,只有在女子動情時才會出現,充滿了溫存與委婉,細膩一如詩畫。
「那個人好年輕好年輕,長得非常非常英俊,一雙眼睛明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最動人的是他的笑容,非常非常溫暖,就像冬天裡的第一道陽光,輕輕地投在你身上,那般輕盈,卻又柔和……小女兒看呆了,她從來沒見過那麼出色的男人,和他一比,揚州城裡所謂的那些俊才公子,都粗鄙得不成樣子。那個男人聽說她就是聞名江北的棋中女狀元時,眼睛就更亮了,後來又聽聞了他們的悲慘遭遇,便讓他們上了馬車。小女兒一覺睡醒時,已不在馬車裡了,到了一所非常大非常漂亮的宅院裡,院裡的僕人們跟她說,主人已把這所宅院連帶著下人們一起送給了秀才父女二人,從此後,那就是他們的新家了。秀才想找那個主人商量,畢竟萍水相逢,怎麼也不敢收他那麼貴重的禮物,但是從那後,卻再也找不到那個男人,而且從下人們口中也打聽不出個什麼來,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曉得。沒有辦法,又無其他地方可去,於是父女倆就在那個宅院裡住了下來。」
史明明輕歎了口氣,繼而微笑道:「那段時光真是一段好溫馨好平靜的日子。小女兒和父親每天什麼事都不用干,就對坐著說說話,下下棋,寫寫字,什麼事都不需要操心,自有人給準備得妥妥當當的。不過——」她美麗的眼睛中露出了淒楚之色,頓了一頓,道,「不過第二年春天時,秀才忽然得了重病,就像小女兒的娘親一樣,沒幾天就病死了!一切,發生得又快又急,始料不及!小女兒哭得一塌糊塗,她在這世上惟一的親人沒有了,從此後,更加孤苦無依了!
「就在辦好秀才喪事的第三天,一批人來到了宅院裡,告訴她說:依羅島的主人,也就是達所宅院原來的主人想娶她。小女兒那時候才十四歲,從小到大,所有的事都是爹爹安排好了讓她做的,如今爹爹沒了,她自己一個小姑娘家的什麼主見都沒有,而且,因為依羅島的主人畢竟是她家的大恩人,出於報恩,嫁給他也是應該的。還有一點……就是因為她一直沒忘記過那個英俊男子,一直很渴望能再見到他!所以,她嫁了,在父親死後的第十天。本來,這是不合倫常的,可她那時候不懂,而依羅島的人也沒忌諱這個。船在海上航行了半個多月,才抵達了依羅島,很多人來迎接她,穿過長長的走廊,到了一個很大的大廳中,一個男人背對著她坐在椅子上,旁人告訴她,那就是依羅島的主人。
她滿心歡喜地拜倒在地,再抬起頭來時……」史明明猛地回頭,一把抓住了裴傾的手臂,激動萬分地道,「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裴傾遲疑著開口道:「是不是……是不是你發現依羅島的主人其實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個人?」
史明明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直直地望著裴傾,過了片刻方才又恢復了平靜,頹唐一笑,道:「是啊!被你說中了……不是他,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翩翩男子,相反的,卻是一個面目醜陋之極的可怖男人!小女兒當時就嚇得昏了過去!」
那我見了羅傲卻沒嚇昏,反而起身命丫頭們奉茶……如此算來,只怕我的膽子算是最大的了吧。裴傾苦笑。
「小女兒再醒來時,就看見那個醜陋的依羅島主人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那臉上的表情可稱得上溫柔,但是當時她還是很害怕,就一個勁地往被子裡縮,不敢去看他。依羅島的主人又待了一會,見她仍是哭,就歎了一聲,走出了房間。第二天,就派了好多侍婢們來服侍她,而且每天都會送她一件禮物。
「漸漸地,她的心安定了下來,面對著依羅島主人那張可怕的臉也變得慢慢習慣了,見到他就不害怕了。後來有一次她獨自一個人下棋玩時,依羅島的主人正好走了進來,見到她在下棋,便一語不發地坐到她的對面拿了黑棋子與她對奕。小女兒又驚又喜,便也不說話地把棋走了下去……那一局,她竟然輸了。」
裴傾暗暗想道:羅傲有這麼溫柔嗎?不是都說他脾氣暴躁,非常善變,一個不留神,在他面前出了點差錯就完了!可聽明明講來看,卻對她細緻溫存得很啊……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想到後來不禁有些感慨,如果他不是對我那個樣子……如果他能對我好一點,有對明明的一半,也許我和楊素……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腦海中記起了當天參觀金樓賞畫時,碧兒說得話———
「這是三夫人史明明,她嫁過來時才十四歲,棋下得很好。曾有一度,我們都以為她會得少主的寵愛……」
只怕,那麼多夫人裡,就眼前這個少女,能得到羅傲那樣的對待了罷!
史明明道:「小女兒輸了棋,有點不服氣,便又接著下,於是一下午,兩人一共下了七局,小女兒就輸了七局!她知道,是碰上真正的高人了,當下輸得心服口服!因著對依羅島主人棋藝的佩服,便自然而然地連帶著對他產生了溫情,便不再怕他,反而親熱了起來。從此後,她成了依羅島名副其實的島主夫人。依羅島主人很疼她,把她當成小孩子看,她要什麼就給什麼,往往很多時候,那種體貼和關懷,就好像是她的父親一樣。
「就這樣過了好些個日子,有一天,她閒得無聊在花園裡散步,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中走到了一個久已荒蕪了的院子裡時,忽然瞥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追上去定睛一看,卻是那個夢裡不知想過多少遍,此刻卻真實地出現在她眼前的那個翩翩男子!那個從馬車上走下來輕扶起她的大哥哥……」
裴傾心中忽然一動,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一閃而過,等要想去捉住什麼時,卻又不知到底是什麼感覺,來自哪裡。
史明明滿臉悲哀,淒然道:「小女兒本來已經把他忘得差不多了,已經不再經常想他了,可此時此刻再見到他時,卻好像一道閃電擊中了自己的心,整個人連著靈魂深處都驚悸了起來!她走上前抓住那個男人的衣服,口裡不停地說著話,可話翻來覆去只有一句,那就是——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她不知道把這句話重複了多少遍,然後就哭了。
「那個男人似乎認出了她是誰,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把她抱入了懷中。他動作好輕柔,他的胸膛又那麼溫暖,依假在他懷裡哭,聞到他身上傳來淡淡的香味,感覺恍如隔世……從那以後,小女兒天天去那個荒蕪的小院,那個男子天天黃昏時就坐在院子裡湖邊的一塊大石頭上等她。她沒問那個男子是誰,為什麼會在那兒,她不想問,因為她有預感,只要她問了那個人的名字和身份,就會帶來很大的災難!」
裴傾的心跳動著,手指在輕輕地發著抖,很多問題她也想問,可是也不敢問,原因一樣——只怕得到的回答會揭穿更深沉的秘密,然後帶來更大的不祥與傷害!於是她硬是把心底的疑問生生壓了下去,不去追究。
「自從小女兒見到那個男子後,她再見到依羅島主人時,神情就不自然了,她開始害怕依羅島主人的靠近,躲避他的碰觸與擁抱……依羅島主人像是感覺出了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只是一如即往地天天送她禮物,天天陪她下棋。
「這樣的日子持續得越久,小女孩就覺得越受不了,幾乎快要崩潰,於是她跑去路男子說,帶我走吧!帶我走吧!像我十三歲那年把我從太守六公子的手裡救出來一樣地把我從這個地方救出去吧!男子問她怎麼你覺得依羅島就像當初太守六公子那麼的可惡與恐怖嗎?小女兒猶豫了,老實說,其實她在依羅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根本是被大家捧在掌心中寵著的珍寶,那悠閒自在的生活本是每個人都夢寐以求的幸福,她的丈夫雖然長得不好看,可是對她那麼溫柔體貼,一個女孩子有了這麼多,還能奢求什麼呢?可是——可是這一切的一切加起來,到了那男子面前,就頓時黯然失色!只要能和那男子在一起,即使丟棄了所有,又怎麼樣呢?於是小女兒又哭著要求那個男子帶他走。
「男子默默地沉思了很久很久,臉上忽然露出很奇怪的一種表情來,既不喜悅,也不難過,更像是無所謂、悲哀和自嘲等情緒融合在一起的那種神態……這種神態小女兒當時沒怎麼放在心上,但是後來每回回想起來時,都如針芒在背,刻骨銘心,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男子說,好,我帶你走。」
史明明又重複了一遍:「好,我帶你走。」說這句話時,她完全麻木,沒有一絲表情,但語音中卻透出了濃濃的淒涼。她長長的睫毛抬起,睫毛下的眼睛清明得像剔透的玉石:「姐姐,有時候一句承諾,是會跟人一輩子的,你相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