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午,她都會裝模作樣地拿一塊抹布,來到試藥房這兒擦擦,那兒抹抹,洛羽一般都不在,不是去採藥,就是去查那個見鬼的案子。一想到他在查這起案子,韓潮汐就渾身冒冷汗,好幾次想問問他查得怎樣了,但又找不出合適的借口,想她一個小丫鬟,又怎麼會和這種慘絕人寰的案子扯上關係呢?
這日,暖暖的秋陽一早就露出了笑臉,韓潮汐做完早晨的雜事,又悄悄地走到洛羽的庭院中。小院裡靜悄悄的,他不在,門虛掩著,因此她也就大搖大擺地走進去。
洛羽的房間有種怡人的清爽,後來韓潮汐才發現這也是他身上的味道。她四周張望了一下,好像沒有什麼可看的。書桌前迭著滿滿的書,筆墨整整齊齊地放在邊上,旁邊放著幾張沒寫過的藥方紙。
她走過去,胡亂地擦著本來就很乾淨的桌子,一雙眼睛骨碌碌地亂瞧。書架上的書都是一些醫書,有些還舊得很,她認得字,所以看出是什麼「本草綱目」、「千金方」之類的,有一本特別的舊,書頁都快掉下來了,她手癢地抽出來,是一本「黃帝內經」,聽爹說過,這是中國最古老的一本醫書了。
她隨意地翻開來,只見第一頁上寫著幾個潦草的大字--
行醫濟世,乃為人之本!望兒切記! 父於庚申年十二月初八兒滿月留
字體雖然蒼勁有力,但已經發黃,可見是很早以前寫的。
韓潮汐微微地皺起細層,這字好熟悉啊,她似乎在哪裡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她翻了幾頁,無聊地把書重新放回去,手肘無意中撞倒桌上的一個小紙盒,她回頭一看,嚇得可不輕,因為從小紙盒裡掉出一隻翡翠耳墜!
「我的耳墜!」她驚呼一聲,連忙拿起來再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沒錯,是她的,上個月在集市上才買的,怎麼……怎麼會在他這裡?
小腦袋急速地轉著,洛羽不是在查那件案子嗎?不會是他在現場撿的吧?這下如果被他知道這耳墜是她的,那她的小命肯定完了!真是倒楣,偏偏就在她有事求他,急於給他一個好印象的時候出這種事情!
發了一會兒呆,突然聽到外面有腳步聲,手忙腳亂地把耳墜重新放回盒子,剛蓋上,就聽到洛羽不悅的聲音。
「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她拿起抹布用力地在桌子上擦了幾下,「我來打掃屋子!」
打掃屋子?現在日上中天,會不會太晚了一點?洛羽走進屋,一下子認出了她,「怎麼又是你?我這裡不需要打掃,你以後不用來了。」
「不要緊的,反正我也有空嘛!」她心虛地應著。
他掃了一眼桌子,轉頭看她,語氣不善地道:「你動我的東西?」
「我……我,那當然啦!我在給你抹桌子嘛,肯定會不小心動到的!我又沒有碰壞什麼,你幹嘛這麼凶?」
她一副昂首挺胸的樣子,沒有絲毫的心虛,再加上她說得有道理,而洛羽本性謙和,倒也無話可說。「好了,這裡沒你的事了,出去吧!」
韓潮汐站著沒動,想了想,反而走過去趴在桌上,「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什麼啊?」這個丫頭怎麼還不走?
「聽說,你的醫術很高明?如果有一個人病得很可憐、很可憐,你會不會去醫他?」
他被她這一番沒頭沒腦的話問得莫名其妙,「什麼病?有多可憐!」
「這個病有點怪,有時候清醒,有時候糊塗。清醒的時候會把所有的事情忘得乾乾淨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但糊塗的時候卻又記得所有的事情,會很可怕的發瘋……呃,你懂我的意思嗎?」
「不懂!」洛羽乾脆的回答,「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這能叫清醒嗎?糊塗的時候反而還記得?你到底在說什麼?」
她的小臉垮了下來,「你聽不懂啊?這病真的那麼怪?」
「我還有事,沒空和你胡扯。你下去吧!」他看她趴在桌上,黑髮鋪滿了半張桌面,在陽光下烏黑發亮,一雙細眉困惑地蹙著,一點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他沉下臉。
「哦,那我走了!」她回過神來,眉目間滿是失望的神色,轉身走了。
洛羽不解地搖了搖頭,並沒有理會,把思緒重新調回,抽出一張紙,在紙上寫了五行字--
西郊仁和堂一家十五口
錦繡雜貨鋪t家十二口
無塵山莊綢緞鋪第五家分店一家十三口
城郊百味乾果店一家十二口
城東張員外一家八口
寫完這五行字後,洛羽歎了一口氣,把紙推開。這五戶遇害者,皆是正經商人,這幾日他已徹底查過了,他們彼此間完全不認識,毫無瓜葛,也無共同的仇敵或朋友,這段時間卻相繼遭到滅門,而且是死於同一個人手中!
如果一定要說這五家之間有什麼共同點,那只有--他們皆是家庭富裕、衣食無憂、五代或四代同堂的幸福家庭!
兇手難道是一個孤苦無依、家逢變故的人?因為自己有恨意無處發洩,見不得別人幸福美滿,因此鬱結於胸,濫開殺戒?
洛羽立即朝自己笑了笑,怎麼可能?
不過現在線索實在太少,加上各家之間沒有共同點,他無法判斷兇手下一個目標是什麼?而京城類似的人家實在太多,他也不可能一家一家都去等候。
他打開手邊的小盒子,拿出裡面的翡翠耳墜,沉思著。這是唯一的線索,但幾乎完全沒有用,他也不可能拿著這只耳墜去貼一個失物招領的告示事讓人來認!
現在,只有等著兇手再繼續做案,然後在現場再找到重要線索了!可是,這就意味著又有一戶人家將慘遭橫禍,這又是他不願見到的。
兇手,會是一個女人嗎?一個武功絕頂、力大無窮的女人?應該不會!但武功高強、力大無窮已經是可以肯定的,而且,絕對是一個殘忍無比的人!
他的心裡充滿了極端的厭惡感,如果真的找到,他想他不會手下留情的!
洛羽的冷淡與不解,讓韓潮汐有點灰心。這麼些年來,她尋訪名醫,失望了一次又一次。或許並不是洛羽的醫術不好,而是爹的病實在太怪,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發瘋,誰也捉摸不透。
在韓潮汐心中,爹是天下最善良、最好的人,可她不知道爹過去遭受過怎樣慘痛的經歷,她太小了,許多事都不明白,爹的病是心病嗎?要解開心結,才能讓他快樂健康,那她到底該怎麼做呢?
但現在來都來了,不管如何,還是讓洛羽幫著看一看吧,不然她豈非白做了這麼多天的丫鬟了!論武功,她有自知之明,所以不能用強,還是盡量取得他的信任,讓他上山一趟吧!
出來了這麼些天,山上不知道怎麼樣了,千萬不要再出事才好!
一大早--
「洛羽,洛羽,你去哪裡?」韓潮汐眼尖,拿著掃把就追上剛出小院的洛羽。
「我要出去。」洛羽隱忍著,開始有點受不了。
她把辮子往後一甩,「你要去哪裡啊?」
他看了一眼她漆黑的眼眸,邊走邊說:「上山採藥!」
然後,他不再理她,大步地走出,拿了一把小藥鋤,對院子裡的邢綺蘭說:「大嫂,我出去採藥,回來時間不定,你們不用等我了。」
他說完,就走出大門,秋風仍是很大,街上只有三三兩兩的人群。
他才走了兩步,突然聽到一個清脆帶點幸災樂禍的聲音:「洛羽!」
然後,眼前一晃,長長的粗麻花辮,淡淡的清泉髮香。
韓潮汐的背上背著一個小竹簍,喜孜孜地站在他面前,「我跟你去採藥!做你的小藥僮!」
她的笑臉在陽光下綻放,眉眼彎彎的,可是,他的頭卻開始疼了。
「你跟著我幹什麼?你不是丫鬟嗎?為什麼不去打掃屋子?」
「都打掃好了,我找不到事情做。」她不由分說地一把奪過他的藥鋤,放進背上的竹簍裡,「我陪你去採藥吧!你看我東西都準備好了,保證不會給你添麻煩!而且你不要小看我哦,說不定我能幫上你的大忙呢!」
她不跟著他就算幫他最大的忙了。洛羽在心裡想著。
「姑娘,採藥不好玩的,而且我也早習慣一個人采,你回去吧!」他無奈地說。
她伸出二根手指,「第一,我叫韓潮汐,不叫姑娘,也不叫小丫頭,你怎麼就記不住呢?第二,好不好玩在於我,你怎麼知道我覺得不好玩呢?」
他懶得和她繞舌,乾脆來個不理不睬。
韓潮汐仍然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興致盎然。「喂,你不要用輕功,我跟不上啦!你可不能甩下我哦,堂堂大男人怎麼可以欺負我這個小丫頭?你是不是要去後山采?要採些什麼呢?現在是秋天,好像藥草都在春天才多!我看你屋子裡藥草已經很多了,為什麼還要去採?」
洛羽猛地停下腳步,盯著她,歎了口氣,「如果這一路上你能夠盡量少說話,我就讓你跟著,好不好?」
「好!」她雀躍地點頭,「我保證不吵!不過,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平時都只在後山採藥嗎?是不是還要去一些雲霧繚繞的深山裡啊?你那個二兩銅錢怎麼採來的?也是長在樹上的嗎?」
天啊!洛羽差一點呻吟出聲,為什麼大嫂愛心氾濫的結果要讓他來承受?大嫂又是從哪一隻眼睛看出這個女孩有一段可憐又坎坷的身世?她簡直是麻雀轉世,他的耳朵只剩下嗡嗡地聲音了。
後山,樹木高聳入雲,因為傳說有猛獸出沒,所以很少有人來,有著不同於別座山的茂密樹林和珍貴藥材,所以洛羽偏愛來這裡。山林,是一個無窮無盡的寶藏,尤其是沒有經過太多人跡的山林,去年他還在深山裡挖到一根手指般粗的野人參。從此以後,他就常來搜尋,每一次都會讓他有意外的驚喜。
不過今天他可什麼妄想念頭也沒有,跟著一個嘰嘰喳喳的小丫頭,他也只能在山的周邊轉轉,採一些普通的藥草,早點回去吧。
但過了一會兒,洛羽卻漸漸對韓潮汐開始改觀了。
韓潮汐一路跟著他,她的山路竟然走得很平穩,他本來以為自己要等她,沒想到她很靈巧,完全不脫隊,而且還不時地彎下腰去挖一些普通的藥草。不一會兒,她的小竹簍裡已經放了半簍白薇、青蒿、龍膽草等一些易尋的草藥,還真的滿像一回事的。
「我就說我行的吧!」她看出他眼中的訝異,又得意忘形起來,「我家裡窮,請不起大夫,有了小病小痛的,只好自己上山找些草藥吃。一吃二吃也吃出點名堂,如果你能夠免費指導我一下,我會是一個好徒弟的!」
他笑而不答,他們已走到半山腰上,太陽開始發揮威力,韓潮汐不住地擦汗。她的頭髮又長又黑,很容易吸熱。
洛羽看她滿頭大汗,就把她的竹簍拿了過去,指著路邊一塊比較平整的山地,「休息一下吧。」
「好!」她立即同意,在草地上坐下來,用手扇著風,「好熱啊!」
「你頭髮幹嘛留這麼長?多麻煩,又重又熱!」
「好看啊!而且我頭髮很輕,一點也不重!」她解開髮辮,放到他手掌上,烏髮如絲般的從他指縫間滑下,調皮的沒讓他抓住。
洛羽從手上的觸感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他從來沒想到女人的頭髮竟然如此柔滑,像上好的絲綢一樣,混著她特有的清泉香氣,讓他的心也柔軟了起來。
「你在這裡坐一會兒,我再去附近走走。」既然來了,總不能空手而歸。再深入進去,難免會有虎狼猛獸,還是不要讓她去冒險了。洛羽決定便動身前往。
她點點頭,雖然不累,但是好熱,都怪邢綺蘭,本來她穿得好好的,又硬讓她穿上絨毛背心,太陽一照,讓她簡直透不過氣來,因此她就照著洛羽的話,先休息一下。
洛羽走了一會兒後,她就百無聊賴的東張西望,心裡記掛著山裡不知道有沒有出事,那些小兵小將不知道有沒有照她的吩咐好好看著爹,又摸摸耳垂,那個耳墜子不知道該怎麼拿回來,真是沒一件順心的事!
不過心裡雖然煩躁,耳朵卻沒有閒著,隱約地,她聽到了嘩嘩的水聲。
她的眼睛一亮,精神也來了,側耳傾聽,沒錯,真的是水聲,而且聲音還不小,這座山她來過幾次,附近應該有水的。
她跳了起來,竄入樹林深處,三彎二拐,水聲越來越大,空氣也充滿了沁人心脾的味道;然後,眼前視線一開闊……
只見不遠處,一座如被筆削過的山壁高聳入雲,一道如飛虹般的瀑布呼嘯著從山頂傾瀉下來,就像鋪了一層銀色的水簾。瀑布衝入深潭中,濺起好大好大的水花,四周都被籠罩在一片朦朧的水霧中。
韓潮汐歡呼一聲,便跑了過去,靈巧地踏上重重迭迭的卵石,眨眼間就跑到深潭附近,水珠濺了她一身,她笑著,淌入淺灘中,用手去掬水,玩得不亦樂乎。
洛羽並沒有深入山中,他本來打算今天不回家,要探索山林去挖一些珍貴藥材,但因為臨時跟上一個韓潮汐,所以他也沒有什麼心思,只是挖了幾株天麻和枸杞,就匆匆地出來。今天算是浪費了,下次出來,一定不能讓那小丫頭發現。
可是當他出來時,看到小徑邊空無一人的平地,他的心瞬間沉了下來,那個讓人頭疼的小丫頭跑到哪裡去了?
她雖然調皮,雖然有點煩人,但畢竟只是一個小姑娘,他特意讓她留在大路邊,應該不會有猛獸出來,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人影?不會偷偷地跟他進去了吧?這個可能性好像很大!糟糕了,他暗罵自己疏忽,這可千萬不能出事,他是大夫,是要救人的,可沒想過要害人啊!這個小煩人精真的是花樣百出,等一下如果被他找到了,絕對要好好打一頓屁股!
他一邊想著,一邊腳步不停,在附近前前後後轉了轉,又不敢走太遠,只暗暗希望她覺得無聊獨自下山,但心裡還是很不安,把手圈在唇上,運用內力開始大喊:「韓潮汐、韓潮汐--你在哪裡?」
他清朗的聲音悠遠地傳出去,微風陣陣,山谷的回聲也悠悠。
「我在這裡啦!快來哦!好好玩!你再往前走一點,有水聲的地方!一起來玩!」韓潮汐的回答立即傳過來了,並不遠,她清脆如黃鶯般的嗓音透著濃濃的喜悅,透過水聲,顯得益發的清亮。
洛羽循聲穿過幾層密密的樹影,迎面而來一陣清泉的氣味,天地間豁然開朗,滿地都是濕滌滌的卵石鋪成的大大小小淺灘,一簾氣勢壯觀的瀑布從天而降。
他一眼看到韓潮汐的小身影正站在大瀑布旁,赤著腳踩在水灘中,全身早就濕透了,她已解開髮辮,烏黑的長髮也像瀑布一樣披在她的身側,任由濺起的水花把她整個人籠罩住,水珠四濺,在陽光中折射出五彩繽紛的光輝,她仰著頭,撐開雙手,全心享受著這天然的沐浴。
洛羽屏息呆愣住,他從來沒有看過一個姑娘可以和自然這樣的親近,完全沒有一絲世俗的阻隔。瀑布咆哮的水聲在她四周也像變成一種美麗溫柔的陪襯樂曲,她張開雙手,髮絲飄蕩在空中,睫毛上、鼻尖上、整張臉上都是閃亮的水珠,滿是愉悅的表情。
「洛羽!」她同時也看到他,掬起一手的水向他潑了過去,「你看,我找到了一個多漂亮的地方!我最喜歡水了!我的名字叫韓潮汐,爹說我是在海邊出生的!好美的瀑布啊,你來和我一起來玩!」
洛羽被她一潑,反倒冷靜下來,他看到瀑布劇烈地沖刷著峭壁,形成一股強大的衝力奔向深潭,韓潮汐雖然離得有點遠,但還是搖搖晃晃站不太穩,她竟然還做出各種各樣危險的姿勢,讓他皺起了眉。
「你玩一會兒就上來,這潭太深,萬一摔倒,衝到下游可不是鬧著玩的!」
「你好掃興!」她驕傲地拍拍胸,「我水性可好著!我上輩子肯定是條魚!」
洛羽已經飛身到她附近的水邊,水霧也把他籠罩了起來,他一襲白衣,在水珠的映襯下,說不出的飄逸瀟灑。
韓潮汐看著他,眨眨眼睛,突然覺得心似乎很重的跳了一下,跳得好痛好痛。
不過他並沒有留意,快步走到她的身邊,伸手去拉,「你快上來!抓住我的手!」
韓潮汐沒有動,她突然變得安靜,只是用一雙靈巧烏黑的眸子深深地盯著他。
洛羽走到她旁邊才發現水勢比想像的還要急湧,她這麼小,彷彿隨時就可以被沖走一樣。
他歎了一口氣,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似乎還玩得不盡興呢,只好彎下腰去拉她的手,「快上來……」
就在他的手指要碰到她的時候,她突然輕輕哎喲一聲,飛快地拉住他的手,他來不及防備,竟被她拉入水中,沁涼的水一下子淹沒他的雙足,耳際是她拍著手幸災樂禍的笑聲。
「哈哈,你也下來了!一起和我玩吧!」
「喂!」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她因為拉他又拍手笑,身體已站不穩了,他生氣歸生氣,卻也只能緊緊地扶住她的腰,怕她真的一不小心就去重溫上輩子魚的生活了!
「你不覺得這兒很漂亮嗎?濕了就濕了,有什麼關係?我常常這樣玩的,洗臉、洗頭、洗澡,泉水很香哦,你聞得出來嗎?」她隔著水聲大聲地對他說,又調皮地用水把他全身都弄濕。
他沒處可躲,又不敢放開她,只好任由她把自己潑得滿身是水。
「小丫頭,不要太過分了,給你點顏色瞧瞧!」他被惹惱,也掬起水潑她。
她笑著尖叫,低頭就躲,兩人本來踩著一顆不太平坦的卵石,洛羽一放開她,她也就當平地般跑開,不料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後仰去……
「小心!」洛羽伸手去拉她,但水勢實在太強,而韓潮汐身子輕,一旦滑倒,連喊都來不及喊,已經飛速地被往下游衝去,他沒抓住她,嚇得心都快跳出來,想也沒想,就縱身跳進了深水中。
洛羽的泅水功夫十分好,但要和飛流的瀑布比速度還是有些吃力,而且水潭又深又彎,也有許多的暗礁,後面的水勢又如萬馬奔騰地湧過來,他睜大眼睛,看著韓潮汐的小身影在前面若隱若現,他用力地追趕著,不住大喊:
「把頭抬起來,手腳並用,盡量划水,不要憋氣,喝幾口水沒有關係,把頭抬出水面!」
韓潮汐似乎沒有聽見,水的衝力太大,縱然她有不錯的水性,但一方面嚇壞了,又加上根本沒有力氣敵過水的力道,只是掙扎了一下,立即被後面的水給淹沒了。
她隨著水流往下游衝去,而下游暗礁更多了,還不時有急速的漩渦。
洛羽一看不妙,深吸一口氣,猛地潛入水中,像條滑溜的魚在水裡睜大眼睛梭巡,看到前方的韓潮汐已經漸漸沉了下去,正對著一塊尖削凸起的岩石。
他迅速游過去,在她的頭要撞到岩石時,一把摟住她,緊緊的抱住,腳踢著水,使力浮出了水面。
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下游的尾端,水已經緩了許多,他在水中定住身子,把她托起來,發現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雙目緊閉,整個身子都軟軟地靠在他的懷裡,一動也不動。
他探了一下她的鼻息,氣息微弱得幾乎感受不到,連忙抱起她跳上岸,讓她乎躺在草地上,手按住她脹鼓鼓的肚子,運用內力逼出她腹中的水。一會兒,水從她的嘴裡流淌出來,她終於咳了一下。
他這才大大地鬆了口氣,把她抱扶起來,拍著她的背,讓她把腹中的積水都吐出來;她不停地吐著、咳著,臉上漸漸有了血色。
然後韓潮汐緊閉的黑睫毛微微動了一下,雙眼困難地睜了開來,抬起頭,她模模糊糊地看到洛羽關切的眼神。
「你沒事了吧?早就和你說了,你竟然……」他溫柔的聲音透著焦急的責備,卻在看她滾出的淚水而陡然停住了。
她咬著嘴唇,從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剛才那一剎間嘗到了死亡的滋味,那種身體不能自主控制的無力,和只能不斷下沉的恐慌,讓她連喊救命的時間都沒有;平時看起來柔軟清涼的水,竟然也有如此霸道凶狠的一面,從四面八方團團地把她圍剿住,讓她根本無路可逃。
伸出手拉緊他的衣角,她恐懼的淚水越流越凶,「我……我好怕!怕死了!我以為我會死,死好可怕……」
他一把緊緊地抱住她,氣息不平順的說:「沒事了,不要怕!你這麼煩人,閻羅王看到你就頭疼,哪裡敢要你!就算你要去,他也會把你送回來的,所以放心,你不會死的!」
「你說什麼?」她前半句還聽得比較舒服,可後半句就不太爽了,本來拉住他衣服的雙手立即握成拳頭,重重地槌在他的胸膛上,「人家都在鬼門關走了一趟,你還有心情說風涼話!」
洛羽沒想到她突然會打人,而且手勁還不小,連忙放開她。「你就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不好好謝謝我,還打我,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你還說,不是你潑我水,我會滑下去嗎?你本來就該救我的,有什麼謝不謝!」韓潮汐氣呼呼地反駁,甩手背擦了一下臉上的水,又立刻劇烈地咳嗽起來。
洛羽見她這樣,也就不鬧了。還好他特製的凝露丸沒有弄丟,趕緊取出一顆,餵她服下。
她張嘴吞入,只覺得一股熱氣從丹田升上來,氣息頓時順多了。
「這是什麼?」她懷疑地看他。
「放心,不是毒藥。」他看了她一眼,視線卻一時之間無法移開,因為剛從水裡被撈起,經過太陽一照,她的衣衫半濕地貼合著身體,美好的曲線若隱若現,而她的小臉卻仍然純真無比,黑髮半幹著,一半散在胸前,側坐在草地上,有種天真的魅惑。
「你怎麼了?怎麼傻住了?」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沒什麼。」他回過神來,暗罵自己。從來對女人都可有可無的自己,怎麼會對這個小丫頭產生這種蠢念頭,連忙站起來,走得遠遠的。「幸虧太陽很大,衣服應該馬上會幹的,我們還是快下山吧!」
「哦。」她應了一聲,奇怪他的態度前後反差這麼大,想到剛才被他緊緊抱住的感覺還很不錯,原本的害怕恐懼似乎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原來被男人抱的感覺這麼棒,她剛才還聽到他重重的心跳聲呢。
說到心跳,韓潮汐又輕輕地把手放在胸口上,自己的心似乎也跳得好重,痛痛的,有點難受,為什麼會這樣?難道她是生病了嗎?
一直到日落西山,洛羽和韓潮汐兩人才有些狼狽地回到家。韓潮汐的小藥簍只剩一點藥材;而洛羽采的天麻和枸杞卻早就不知掉到哪裡去了,從來沒有一次採藥像今天這樣一無所獲。看著跟在自己身後無精打采的她,他也只有苦笑了。
「你們回來了啊!」邢綺蘭站在庭院裡,第一個看到他倆,濕滌滌的頭髮和衣衫嚇了她一跳,「你們兩個怎麼了?去泅水了嗎?」
韓潮汐扁了扁嘴,但馬上又彎起嘴角,高高地托起藥簍,眉眼彎彎地笑著。
「大少奶奶,我今天隨二少爺出採藥去,你看我採了好多喔,我可是個能幹的小藥僮。」
「呃……」邢綺蘭吃驚地張大了嘴,看向二弟,「這個……你們去採藥?去山上采嗎?怎麼感覺像是從海龍王那裡游回來?」
洛羽無話可說,只說了一句:「我不吃晚飯了。」接著就往自己的院落走,走了幾步,他又回過頭,看著暮色中她像獻寶似地抬高藥簍的小臉,忍不住又說:「你去煮一碗薑湯喝,把濕衣服換下來,著涼了我可不管!」
韓潮汐乖乖地點頭,目送著他離開。
邢綺蘭這才湊上前來,好奇地打聽,「潮汐,你今天和二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們兩個真的去泅水了嗎?」
「是啊,我們還真的去見了海龍王,早知道就帶一顆水晶石回來送給你!」韓潮汐和她胡扯著,無精打采地回房換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