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公公因何事心中不快?」
「奴才叩謝狄侯爺的關心。」張永躬身施了一禮,面帶不豫的答道:「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剛剛在文華殿受了一些閒氣,不提也罷!」
狄雲棲有所穎悟的點點頭,「公公可是和劉太監起了衝突?」
張永一愣,隨即尷尬地訕笑道:「狄侯爺,你真是料事如神。」
「這也沒什麼。」狄雲棲洒然一笑,「公公是皇上身邊最得寵、最信任的人,這宮裡人人盡知,誰見了你不禮遇三分,除了劉太監,誰敢與公公針鋒相對?」
張永一聽頗為受用,索性敞開話匣,一吐為快,「侯爺過獎,本來奴才與劉瑾也是知交好友,但,自他掌握司禮監以來,諸多囂張跋扈的作為實在是令我愈看愈不順眼,愈看愈寒心,為了顯示自己的高人一等,他甚至不許其他內伺宦臣稱他為公公,一定得尊稱他為「劉太監」,這分明是妄自尊大,目中無人嘛!這還不打緊,他為了黨同伐異,不惜浪費公帑,成立了內廠,到處派遣耳目偵伺文武百官的言行措舉,稍不順心,就無中生有,製造一起又一起駭人聽聞的冤獄。我見他行為過於狠毒張狂,好意勸他收斂一點,免得弄得天怒人怨,朝廷上下雞犬不寧,誰知……」他慍怒從鼻孔發出一聲重哼,老大不高興的沈聲說道:
「他竟然威脅我,說我若再囉哩囉唆,他就要把我調到南京當淨軍。」他忿忿地緊抿了一下嘴巴,試圖控制僨張的情緒。
「剛剛他把我和馬永成、谷大用、邱聚叫到文華殿,」他有些無奈的瞥了瞥一直保持緘默的狄雲棲一眼,「侯爺,你也是知道的,劉瑾他膽子愈來愈大,仗著皇上准許他代批奏章,他就毫不避諱地鎮坐在文華殿,把我們這些侍臣宦官當做奴才一般使喚,方纔他找我們幾個往昔私交還算不錯的兄弟一塊開會議事,說他十分懷疑逍遙公子是朝臣中的某個人改扮的,要不然,他怎麼這麼清楚所有文武百官的活動細節,若一日不查出逍遙公子的底細,他是芒刺在背,寢食難安,所以,他準備過濾名單,一一清算,凡是沒有被逍遙公子找過麻煩的朝臣都有嫌疑,他是寧可錯殺,亦不願錯放,他要我們幫他留意,想辦法揪出內奸,同時也可以藉這個機會整肅異己,拔掉所有的眼中釘。我勸他不要借端生事,弄得宮廷人心惶惶,草木皆兵,他聽了奮袂而起,拍著案桌要我閉上狗嘴,我也不甘示弱地頂了他幾句,跟著就拂袖而出,不理會他的咆哮威嚇!」說著,他愁眉不展地輕吁了一口氣,「唉!自他把政弄權以來,貪邪蟻附、蠅營狗苟蔚然成風,朝班之中濯濁守清、臨風峭立者幾乎為之一空,剛正廉明的直臣已所剩無幾,他卻刻薄寡恩,不除不快,眼見忠臣殆盡,我心中不無感歎,再這樣傾軋陷構下去,只怕積怨沖天,社稷危矣……」
狄雲棲趕忙審慎地提醒他,「公公孤忠高節,本爵至為感佩,不過隔牆有耳,還是請公公講話小心為要!」
張永凜然軒眉,「哼,別人怕他,我可不怕,大不了和王岳一樣引頸就戳,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公公,留得青山不怕沒柴燒啊!」狄雲棲低聲勸道:「你何苦和劉太監正面衝突,倒不如把心思用在皇上身上,也許可以事半功倍呢!」
張永瞿然一省,立刻明白了狄雲棲話中的深意。「侯爺深謀遠慮,冷靜過人,奴才椎魯無能,逞強鬥氣,幸蒙侯爺點醒教化,否則死得輕如鴻毛,亦是於事無補。」
「公公明白就好。」狄雲棲淡然笑道,正準備移步下台階時,張永倏然跟上前來,且行且語地對狄雲棲悄聲說道:
「侯爺,你與吏部尚書曲學惟曲大人是否有姻親關係?」
「沒錯,他是我的岳父,只不過……我尚末與他女兒拜堂完婚。」狄雲棲心思縝密,七竅玲瓏,自知張永不會無故提及此事,是而便自動切人正題,「張公公,你有什麼話要提醒本爵的,請但說無妨。」
「是這樣的,」張永刻意壓低了聲音,「劉瑾很早以前就看曲尚書不順眼了,一直想找機會整肅他,只是……他對你頗有忌憚,不敢放手一搏,無端開罪於你,這次,他好不容易逮到了曲尚書的把柄,知道他和朝中退休遭黜的老臣,像劉健、謝遷、李東陽等往來密切,故而想藉此次偵查逍遙公子底細一事,順道找你岳父開刀。」他向狄雲棲別有深意的眨眨眼,聲音放得更低了。
「你也知道他整人的手段,一向歹毒陰險,無所不用其極,像兵部尚書劉大夏那麼清廉無私、德高年勳的好官,他都狠得下心去污蔑迫害,讓他七十三歲的高齡還戴伽鎖跪在大明門叩頭謝罪,圍觀之人,見他白髮蒼蒼,瘦骨嶙峋,被劉瑾百般羞侮,萬般虐待,莫不淚光閃爍,同聲一哭,末了還派錦衣衛抄他的家,搾不出油水,更狠心將他送到肅州充軍。」張永說到這,不禁鼻端發酸,淚光隱現。
「侯爺若想保住令岳一命,奴才勸你須早做防備,頂留退路,否則……後果堪憂!」
狄雲棲面色凝重的點點頭,「謝謝你,張公公,我會謹慎處理此事的。」
出了宮門,他便命狄揚傳侍衛備轎,趨車前往尚書府。
☆
曲惟學萬萬沒想到回京近四年,從未登門到訪,把他這個岳父放在眼裡的狄雲棲居然會上門拜望,而且堂而皇之地宣佈要盡快履行婚約,將曲琬蘿迎娶進門。
曲惟學被他直撲而來的方式弄得進退失據,頻頻撚鬚,暗暗叫苦。
「這婚姻大事不可草率,你不必急著訂婚期,咱們慢慢商量,從長計議。」曲惟學不著痕跡地笑道,煞費苦心地施展緩兵政策。
「婚姻大事固然慎重,但也不能拖延甚久,失了儀規。」狄雲棲從容自得地見招見拆,「再說,令嬡已經十七歲了,一般女子及笄年華俱已成婚,宣之因故延遲,實已耽誤令嬡不少的青春,心中愧負筆墨難以形容,若非太后關切,要宣之趕緊成家立業,宣之也不敢要岳父大人倉皇訂下婚期,草率行事!」
他把太后搬出來,無異於將了曲惟學一軍,讓他無法藉故推托,自圓其說。
曲惟學蠕動著唇,猶想說些什麼做困獸之搏時,狄雲棲又眼明手快,言詞鋒銳地封住了他的嘴。
「岳父大人請您放心,婚事定在月底雖是倉卒了些,但由太后做主,皇上主婚,婚禮定是會辦得隆重莊嚴,風風光光,不會讓小姐嫁得寒傖委屈的!」
「我並不擔心婚禮辦得寒酸,我……」
「岳父大人既然安心,那咱們就這麼敲定了。」狄雲棲又是咄咄逼人地猛一陣搶白,讓曲惟學如啞巴吃黃蓮,毫無置喙反駁的餘地。
被狄雲棲堵得啞口無言的曲惟學,只有鬱鬱不歡地勉強應允了,而他的心卻宛如刀割般陣陣作痛著。
然而狄雲棲給他的衝擊並不止於此;在他愴然無言,還未及消化平復糾葛痛楚的心境前,狄雲棲又精光飽綻的開口說道:
「宣之此次前來,一則是為遵奉太后旨意前來提親,二則是為了規勸岳父切莫戀棧官場,還是早日辭官歸隱,明哲保身!」
曲惟學愀然作色,「你說此話是何用意?」他生硬的質問道。
「岳父大人切莫動怒,小婿勸您辭官返鄉,也是為您盤算。」狄雲棲一派優閒的淡笑道:「您特立獨行,耿介拔俗,得罪了劉太監,他對您是感冒極至,不除不快,您若想苟全性命,最好趕快辭官退隱,否則,大難臨頭,小婿也救不了你。」
曲惟學毫不退縮的直視著他,鏗鏘有力的說:
「老夫為官無欺天地,理直氣壯,從不畏任何威脅恐懼,如今朝廷奸佞當道,老夫皇恩未報,被發攖冠猶嫌末及,豈可貪生怕死,縮頭藏尾?」
「岳父大人臨危不懼,正氣參天,小婿敬仰萬分,不過……」狄雲棲不慍不火的緩聲說道:「岳父大人願做斷頭忠臣,小婿卻不願無辜受累,惹禍上身,就算您不替小婿的前途設想,您也該為令嬡著想吧!您用心良苦把她送到常熟妻舅家寄住避禍,只為了以防萬一,但,您也知道劉太監不是個寬宏大量、善罷干休的人,您不自量力,一心只想留在朝廷摘奸發伏,卻不知自己的處境危如累卵,迫在眉睫,您暴虎馮河,固然死而無怨,但劉瑾整肅迫害異己的手段,您也不是沒見識過,若他蓄意要加害您的親人,您就是將令嬡及所有親戚送到天涯海角,他也有辦法讓遍及全國的錦衣衛把他們揪出來,您何忍為了忠臣的虛名,而牽連無辜的親友家人呢?」
曲惟學聞言不覺驚怒交加,寒澈心扉,「你自己膽小懦弱,貪生怕死,屈服於劉瑾的淫威也就罷了,」他怒不可遏的指著他的鼻子,「你……你還替他做打手,來威脅恐嚇自己的岳父!」
狄雲棲揚揚劍眉,仍是一副神閒氣定的神態。「我是貪生怕死,因為我尚未娶妻生子,不敢視生命如浮雲,讓狄家從此斷了香煙,我膽小懦弱,也是因為我深歆現實,懂得度德量力,不像岳父大人您光有氣節卻又無濟於事!」
曲惟學被他氣得臉色鐵青,渾身發抖,「你……你這個庸暗不明,惟利是圖,賣身求榮的渾球,我……就是死了也不會把琬兒嫁給你,你……你給我滾!」他疾言厲色的下達逐客令。
「岳父大人請暫息雷霆之怒,」狄雲棲神色自若的撇撇唇說,語氣平穩沉著,「小婿一番苦心,您不能體會也就罷了,您又何苦意氣用事,拿做人的誠信來開玩笑,隨意取消婚約,若傳揚出去,豈不是毀了您一生的清譽,更別提讓小婿無顏面對祖宗,面對太后和聖上的一番恩澤了。」他振振有辭的停頓了一下,「若是太后震怒降罪下來,您理虧事小,這罪及九族可非同小可,您可別等閒視之啊!」
這番話宛如一把尖銳的利劍狠狠地戳進了曲惟學的心頭,他痛徹心扉卻又無力反撲,只能老淚縱橫,一臉灰白的發出一陣痛苦悲絕的長歎。
「老夫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識人不清,錯配東床,如今惡夢當頭,後悔已遲。」他喉頭梗塞地頓了頓,沉痛莫名的搖搖頭,「罷了,人有幾何般?富貴榮華總自閒,自古英雄都是夢……一切都依你,老夫認栽了。」
狄雲棲圓滿達成任務,但他卻沒有絲毫快感,當他離開尚書府時,只覺得滿心淒楚,步履沉重,漂亮俊美的臉龐籠罩著一份深沉的寂寥和無奈。
☆
曲琬蘿在千般不甘,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坐上了花轎。
箏兒哭腫了雙眼,低垂著頭跟著浩浩蕩蕩的車隊,並不時悄悄拿著手絹拭淚。
儘管寧陽侯府派出了大隊人馬前往迎親護行,曲家的嫁妝也辦得極為稱頭風光,光是吹喜樂的樂工就多達一百二十人,除了簫管彩弦,號手、鼓手、大鑼小鑼、鐃鈸鍾鈴,更是一應俱全,再加上三十馬車的嫁妝,十馬車的僕役女婢,場面真可謂是壯觀盛大,氣派非凡。然,喜氣洋洋的樂鼓聲,熱熱鬧鬧的車行反而讓坐在花轎的新娘子酸楚欲雨,愁腸萬結,彷彿聽到了生命的喪鐘,整個人,整個心都墜落於無窮無盡、萬劫不復的深淵中。
從常熟到北京可是萬里迢迢,為了節省時間,車行隊伍出了城門,便繞往虞山山腳,準備過棧道,前往河港,轉搭停泊在大運河岸的三艘官舫,直驅北京。
不料,車行隊伍經過一處黃沙飛揚的崎嶇山道,便聽得一陣尖銳清厲的嘯聲,接著,人馬暄騰,樂音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停在原地不動了。
但聽得箏兒一聲驚呼,「老天,是逍遙公子!」
曲琬蘿心頭一震,也顧不得新娘子該有的矜持,慌忙掀起紅巾,捲起珠簾,移眸望去。
但見前方坡道上站了群蒙著黑巾,一身勁裝的彪形壯漢,其中有兩個人已經拿下了負責維護安全重責的狄揚。而站在最前面,披著黑狐裘,身形削瘦修長,神秘莫測又不失灑脫風範的男子正是逍遙公子。
在這次迎親過程中擔任總管要職的狄謙見狀,不由面帶倉皇地吞嚥了一口水,鼓足勇氣對任逍遙施禮問道:
「尊下可是劫富濟貧,鋤強扶弱的俠盜英雄逍遙公子?」
「沒錯,我正是任逍遙。」
「聽說你下手的對象都是一些貪官污吏,奸商惡霸,但不知你半路攔截我們!是何用意?」狄謙刺促不寧的問道。
任逍遙背負著雙手,泰然自若地軒軒濃眉,「用意很簡單,就是想請狄侯爺的新娘子到飛羽堡坐客,直到……」他懶洋洋的頓了頓,「狄侯爺交出一萬兩黃金來贖人為止。」
「這……」狄謙頓時傻了眼,「這是……擄人勒索啊!」
任逍遙點點頭,「不錯,在下目前阮囊羞澀,無力賑濟為黃河水患所苦的災民,而寧陽侯身為富埒王侯,不知拋磚引玉,體恤民情,只顧著安富尊榮,炮鳳烹龍,為了這次婚事,他更是大事鋪張,極盡奢華之能事,像他這種養尊處優,不知民間疾苦的王孫公子,在下不藉這次難得的機會教訓教訓他,更待何時?」他義正辭嚴的沉聲說道,聽得箏兒及曲家隨行奴僕個個人心大快,暗暗叫爽。
狄謙卻是愁眉苦臉,不知所措。
任逍遙冷冷地瞥視著他,慢條斯裡的繼續說道:
「上回在揚州張彩那個奸臣家中,我用一支翎羽刺傷他的手,已是手下留情,希望他能有所悔悟,豈知,他仍是我行我素,不知檢點,我向他要一萬兩黃金來賑災,一來是給他一個嚴厲的當頭棒喝,二來也是替他積積福分,消消罪孽。」
「這……逍遙公子,你要教訓我們侯爺,你可以用別的方法,何苦……」狄謙惴惴難安地試著和任逍遙溝通講理。「把曲小姐也牽扯進來,畢竟她是無辜的第三者啊!」
任逍遙目光閃爍了一下,還未及做任何回應,曲琬蘿已步步生蓮花地走出轎外,「狄總管,您請放心,逍遙公子他不會為難我的,如果此舉能讓侯爺有所醒悟,又能嘉惠於流離顛沛的災民,我願意做人質,更欣然把所有的嫁妝捐獻出去!」
狄謙聞言一陣錯愕,更是張口結舌,進退維谷了。
而任逍遙卻發出一陣豪放的大笑,「好,好一個玉潔冰清,深明大義的新娘子,沒想到驕奢浮華的寧陽侯竟有此洪福,真不知他前世是敲破了多少木魚?」
曲琬蘿的臉沒由來地微微發熱了,她羞赧地移眸對愁眉深鎖、趑趄不前的狄謙輕聲說道:
「狄總管,事已至此,你我別無選擇,你還是依了逍遙公子的主意吧!若是……」她垂下眼瞼,沉吟了一會,「你們侯爺不願花這筆錢贖我,我也不會怪他,就當我和他無緣相守吧!」其實她是求之不得,寧可被挾為人質,也不願做個心有不甘、遇人不淑的閨中怨婦。
狄謙踟躕搔首了好一會,終於面帶難色的點頭認命了,沒辦法,形勢比人強,連功武最好的狄揚沒兩下就被人家制服住了,剩下這些只會一點三腳貓把式的侍衛根本不堪一擊,權衡情勢,束手無策的他只好鎩羽而歸,速速轉回京城向狄雲棲通風報信了。
☆
曲家的家僕丫頭全部原車轉回常熟,只有箏兒和三十馬車的嫁妝,隨著曲琬蘿被逍遙公子一行人帶上白雲山飛羽堡。
時值深秋,金風颯爽,白雲山上紅葉爛漫,燦若雲霞,美不勝收。
曲琬蘿沿途不時用貪婪的目光擷取著白雲山的一景一物,輕鬆自怡的神情宛似出外旅遊,和方才上花轎那股淒楚絕望的情景判若兩人。
一直到山頂上,她才發現那楝巍巍聳立在平正地面上,氣勢磅礡雄偉的建築物。
進入飛羽堡大門後,她訝然發現裡面別有洞天,竟是一片自成格局的莊院。
但見一片連衡綿長的房舍,櫛比相築於平坦浩瀚的山嶺上,隔著方圓數百丈的漫天楓林,遙望著恢宏壯觀,宛如一座黑色行宮的飛羽堡。
一路行來,用心打量,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任逍遙會選在這裡設立基地,而朝廷屢派錦衣衛攻打,卻又連連敗北,無功而返?
只因白雲山山勢蜿蜓起伏,氣勢雄偉險要,山上岩石縱橫錯落,削壁斷崖直插雲天,自成屏障。而山頂卻平坦方正,拊背扼喉易於防守,再加上利用怪石嶙峋的地勢所設置機關陷阱,可謂固若金湯,敵人要一鼓作氣的攻上山,實非易舉。更何況,山腳下處處有飛羽堡的暗樁,不歆形勢者,自然會吃大虧。
任逍遙帶著她們主僕穿過一扇月洞門,沿著白麻石的通道,穿越一片詫紫嫣紅,繽繽紛紛的花圃,走向一排造型雅致精巧的閣樓。
甫上台階,一直緘默不語的曲琬蘿倏然開口,以一種略帶嘲謔的口吻問道:
「你要把我囚禁在何處?我有需要帶上手繚腳銬嗎?」
任逍遙眼中掠過一絲奇異的光采,「狄夫人,你的膽識在下真的非常佩服,其實,」他意味深遠的頓了頓,「我也不該過於驚訝,早在芒山墳場遇見你那次,我就應該瞭解你不是個泛泛的庸俗千金!」
曲琬蘿的粉臉兒驀然泛起,片紅潮,「原來你早就……認出我了?」她忸怩不安的低聲說道。
任逍遙灑脫的微微揚眉,「當然,我對美女向來是過目不忘,並不會因為一件男裝就雌雄莫辨。」他故作輕佻的說。
曲琬蘿羞惱交織地繃緊了俏臉,微咬著唇默不作聲。
「狄夫人,在下說話一向隨性狂放,如有……」
「別喊我狄夫人,我還未正式過門,並不算是狄雲棲的妻子!」曲琬蘿冷聲打斷他。
「看來,你並不是一個心甘情願的新娘子!」任逍遙語音沙嘎的說。
曲琬蘿顫悸了一下,臉色更加冰寒了。「這是我的事,不勞你關心費神!反正……」她飛快地垂下眼瞼掩飾內心的波動。「你只要拿到錢就好,我是怎樣的一位新娘子,都與你無關!」
她那纖柔姣美,感傷卻又佯作倨傲的臉龐,讓任逍遙心中升起一抹難言的,近乎惻然、憐惜的複雜感觸。
他蠕動著乾澀的嘴唇,正想說些什麼時,一個清脆稚嫩的童音已翩然響起:
「任叔叔,你回來了?」
接著一個柔軟而小巧的身影撲飛而至,骨碌碌地衝進了他的懷抱裡。
任逍遙滿臉疼愛的順手抱起那個身穿一身紅襖衣褲,長得嬌憨可愛的小女孩,「鈴兒,你今天有沒有乖乖跟莫誨叔叔練功啊!」
鈴兒皺皺小鼻子,「有啊,可是……他教我的拳好難練喔!我比了一個下午,都快累得打盹了。」說著,還嘟起小嘴以示抗議。
任逍遙輕擰了一下她的鼻頭,「是你說要練武的,怎麼又吃不了苦,想偷懶?」
「人家不知道武功那麼難練嘛,人家本來想……」鈴兒轉動著一雙又圓又亮的眼珠子,「跟你一樣當大俠,拿著劍砍壞人嘛!誰知道還要每天劈腿拉筋,好累哦!」說著還大人樣的長歎一口氣。
任逍遙失笑地搖搖頭,還來不及數落每遇難事便搬出一堆歪理打退鼓的鈴兒時,鈴兒已經頑皮的溜下地,一臉天真地跑到曲琬蘿跟前,吱吱喳喳的叫嚷著:
「哇!這位阿姨好漂亮迷人喔!你穿著鳳冠霞披,你是我任叔叔的新娘子嗎?」
曲琬蘿杏臉一紅,連忙搖頭,「不是,我只是來……你們山上暫時……做客
的。」她溫婉解釋。
鈴兒似懂非懂地點了一下她的小腦袋,「我知道了,不過沒關係,你可以在坐客期間嫁給我任叔叔啊!」
「鈴兒!不要亂說話!」任逍遙輕聲喝道。
曲琬蘿的臉卻早已紅得像盛開的石榴花,她窘澀地垂著眼瞼,還不知該如何應付這個活潑天真的鈴兒時,鈴兒又悄悄地抿著小嘴對曲琬蘿說:
「阿姨,你別瞧我任叔叔蒙著臉,看起來挺嚇人的,其實,他很帥哦,真的,不騙你,我趁他睡覺時偷摘過他的面巾耶。」她得意洋洋地眨眨眼,「可是……他睡得像豬一樣,都沒有發現耶!」
「鈴兒!」任逍遙哭笑不得的加重了嚴厲的聲調。「你再這麼調皮不聽話,任叔叔要生氣,打你的小屁股羅!」
鈴兒卻有恃無恐地跟他扮個鬼臉,「你每次都這麼說,可是每次都黃牛,再
說,」她甜甜地握著曲琬蘿的柔荑,「現在有這麼美麗的阿姨在山上陪我,你想娶阿姨當老婆的話,你就不能揍我,讓阿姨說你欺侮小孩!」
箏兒和曲琬蘿聞言皆忍不住笑了出來,而頭痛不已又啼笑皆非的任逍遙只有頻頻搖頭的份。
好在,他的救星,鈴兒的剋星已推開第二間房間的門,步履輕盈地向他們走來。「鈴兒,你又頑皮了?」
鈴兒一見母親出現,馬上做出乖小孩溫順的模樣,「沒有啊,娘,我只是要這位漂亮的新娘阿姨嫁給任叔叔嘛!」
鈴兒的母親立刻板著臉訓話,「小孩子不要亂講話,還不回房去背書,娘等下要考你三字經,若背不出來,你明個不准上卓筆峰放風箏!」
投鼠忌器的鈴兒只好扁著小嘴,怏怏不樂的放開曲琬蘿的手,轉身回房。才走了兩步,她又滿含期盼回首對曲琬蘿說:
「阿姨,如果我背出三字經,你明個陪我一塊去放風箏好不好?」
曲琬蘿本能地點點頭,「好,如果你的堡主能讓我自由行動的話。」
任逍遙莞爾一笑,「你是我的貴賓,不是囚犯,當然可以隨意活動。」
「你不怕我逃跑嗎?」曲琬蘿半帶挑釁的昂起下巴。
任逍遙好整以暇的笑了,笑聲低沉渾厚。「這裡聳山峻嶺,龍蟠虎踞,機關重重,到處都有我們的眼線,你若能逃得出去,我任逍遙甘拜下風,從此唯你馬首是瞻。」
曲琬蘿默然無語地咬著唇,心想,有這麼固若金湯,風景絕佳的避風港讓她窩,傻瓜才會想逃呢?
正當她低頭冥思時,莫誨霍然現身,悄悄地在任逍遙的耳邊低聲提醒,「堡主,時間到了,你該下山了。」
任逍遙微微頷首,接著便直截了當的吩咐鈴兒的母親,「郗嫂,麻煩你帶曲小姐主僕到吟風閣安憩,明天有空再順道帶她參觀一下附近的環境,有什麼需要,也請你多費神照料一下。」說罷,他便匆匆掉頭和莫誨離去,消失在楓林遮天的夜幕中。
☆
寧陽侯狄雲棲得知逍遙公子半路攔截他的新娘子,並肆無忌憚的勒索贖金,當真氣得怒髮衝冠,毗目欲裂,二話不說,便鐵青著臉前往乾清宮向皇上請命,批准他率領羽林軍直接殺上蘇州白雲山救人雪恥。
朱厚照不願狄雲棲貿然深入虎穴探險,更考慮正面交鋒可能危及人質的安全,是而再三勸撫著氣急敗壞的狄雲棲,要他暫息怒火,不要輕舉妄動。而劉瑾也在一旁敲著邊鼓,勸他還是息事寧人,先付贖金救回新娘子要緊,以後再找機會雪恨復仇,一舉殲滅飛羽堡那班無法無天的盜寇。
急怒攻心的狄雲棲則寒著臉死不妥協,咬牙答道:「寧可無妻,亦不輕易屈服盜賊,任他們得寸進尺,予取予求!」
於是,這件事就在狄雲棲的震怒和固執己見下,陷入了棘手而難以解決的僵局。
更在市井小民的爭相傳誦下,成為一則家喻戶曉的熱門話題。
鳥飛兔走,歲月如流,轉眼,曲琬蘿和箏兒已在白雲山住了將近一個月。
隨著相處時間的增長,曲琬蘿主僕已和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建立了一種融洽而非比尋常的情誼。
透過郗嫂的陳述,曲琬蘿方才知道,原來郗嫂是朝臣禮科給事中郗夔的遺孀,因不願屈服劉瑾的淫威,營私舞弊,虧負職守,臻至懸樑自盡,以保忠節。
死後家境清苦,僅留郗嫂鈴兒母女相依為命,生活備感艱辛,任逍遙獲悉之後,義無反顧地派人接她們母子上山,提供最完善的生活照顧和保障。
郗嫂感其恩澤,遂自願充當廚娘,負責打理三餐,讓生活在山上的義軍良民都能安心用膳,不必為生活瑣事煩心。
白雲山上除了任逍遙的部屬之外,尚有大略近一百名的老弱婦孺。而這些安住在頤春樓的老弱婦孺大都是慘遭劉瑾迫害的受難家屬,有部分則是身世堪憐,無家可歸的孤兒寡母。
曲琬蘿知道任逍遙行俠仗義,衣被群生的種種事跡之後,對他的欣賞和感佩不由又增加了幾分,一份難言而微妙的情愫也隨之在她的芳心探處萌芽滋長。
雖然,任逍遙這段期間內,人並不在白雲山上,但他的魅力卻無所不在,從那些難民遺孤的嘴裡,甚至從他的部屬身上,都可以得到極為深刻而鮮明的印證。
他的狂放,他的豪邁,他的英偉,他的俠情就像揮之不散的魅影一點一滴地滲入曲琬蘿無法閃避的心扉中。
有時,她會忽然憶起在揚州伸手救過她的小叫化,那個裝瘋賣傻、遊戲風塵的俠丐,亦同樣留予她一種異樣而難以抹滅的感覺。
在她眼中,不管是神秘莫測的俠盜任逍遙,抑或是落拓不拘的小叫化,都是英雄豪傑的化身,遠遠勝於和她締結白首盟約的王孫公子狄雲棲。
每每只要一想到狄雲棲逼她父親允婚罷官的種種劣跡,她便心如刀戳,悲憤莫名,想到此生竟將毀於此人手中,對他的恨意與厭惡更是入骨三分,難以平復。
每回愁上心頭,無以排遣時,她就會走出吟風館,緩緩沿著曲折的花徑,走到風景如畫,視野奇佳的鎖綠亭,靜靜坐在石椅上,憑欄眺望,看著遠處削壁而下的一涵清泉,在漫山紅葉若隱若現的掩映中,飛逸出無限的清悠和瀟然!
現在,她又懷著無盡的心事把箏兒遣去廚房,幫忙郗嫂料理晚膳,一個人步履輕盈地來到鎖綠亭靜坐冥思,觀景解憂。
身後傳來一陣輕細的腳步聲,隨著落葉發生窸窣的聲響,她輕蹙秀眉,有份被人打擾清夢的懊惱與不快,輕輕回過頭,但見一身材頑長,黑衣黑巾,肩膀上同樣披著黑狐裘的男子跨階而上。
「你……」曲琬蘿驚異地細看了他好一陣,「你……你並不是任逍遙對不對?」
來人濃眉一挑,露出爽朗而隱含佩服的笑聲,「姑娘好利的眼,竟然可以看出我和任逍遙的不同。」
「這也沒什麼!」曲琬蘿淡淡一笑,「雖然你和任逍遙身形差不多,衣著服飾完全相同,但,我還是可以感覺得出來你們的差異。」
來人大刺刺地坐在她的對面,雙眼閃閃發亮,「哦?我和任逍遙有何不同?」他興味十足又別有深意的笑問道。
曲琬蘿芳心一凜,不甚自然地移開了視線,「這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傳。」她訕訕的回答,不意卻換來黑衣男子一陣促狹詭異的大笑。
「好個只能意會,不能言傳!」黑衣男子笑意飛揚的頻頻點頭,「姑娘不僅醫術精絕,智慧口才亦是高人一等,無怪乎,頤春樓的男女老少個個對你崇拜不已,奉若神明!」
原來,曲琬蘿來到白雲山的第二天,就施展妙手治好了郗嫂飽受多年的風濕之苦,並跟著醫治許多人難以根除的疑難雜症,讓居住在頤春樓的老弱婦孺感佩萬分,人人皆視之為華佗再世,扁鵲重生。
鈴兒更是對曲琬蘿崇拜得不得了,整天纏在她身邊,像個如影隨形的小跟班。
若非郗嫂出面干涉,她這個活潑可愛,又一心想撮合任逍遙和曲琬蘿的小小紅娘,可以分分秒秒賴在吟風館當曲琬蘿的小影子。
曲琬蘿被黑衣男子放肆豪邁的注目和笑聲弄得羞惱不堪,面泛桃紅,正準備起身離開時,鈴兒又面帶笑容地跑了過來,小手上還拿著兩支色彩鮮艷的風箏。
「曲阿姨,原來你在這,我找了你老半天了。」她上氣不接下氣的躍上台階,說著,又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移向黑衣男子,「傲叔叔,你也回來了,你要不跟我們一起去卓筆峰放風箏!」
飛羽堡的副堡主傲風輕擰了她粉嫩的面頰一下,「你和曲阿姨去玩吧!傲叔叔還有事要找莫誨叔叔談!」
鈴兒也不在意他的參與與否,急忙拉著曲琬蘿的手,興奮莫名地催促著,「曲阿姨,我們去放風箏吧!今個風大,風箏一定可以飛得好高,好遠的!」
曲琬蘿巴不得趕快離開滿眼促狹又詭譎的傲風,遂順水推舟地隨著猴急的鈴兒離閉了鎖綠亭,離開了傲風意味深長的注目中。
☆
卓筆鋒一望無遺的草原上笑聲不絕,但見鈴兒手拉著細線,一邊跑一邊回首看著冉冉升空的風箏,露出了燦爛純真的笑靨。
曲琬蘿臉上掛著一抹溫柔婉約的笑容,坐在靠樹林的一塊小岩石上,靜靜的注視著鈴兒的一舉一動,享受著久違而溫馨純美的赤子情懷。
她看得那麼神往專注,一點也沒發現身後不遠的一顆蒼柏下,站著一個身材挺拔頑長的黑衣男子,也正在用一雙深邃灼熱的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她,不時綻放著一抹溫柔燦亮的光彩。
鈴兒玩得興致志高昂,不亦樂乎,她一邊使勁扯著細線,一邊揮著手招喚曲琬蘿。
「曲阿姨,你也來玩嘛!我們來比比看,看誰放得高,放得遠!」
曲琬蘿笑著輕輕搖頭,鈴兒不依,索性扯著風箏朝她跑了過來,不料,一時輕忽,卻讓風箏飄進了樹林,卡在一顆枝椏糾結,直聳雲天的老槐樹上。
鈴兒焦急地猛拉猛扯,反而讓風箏和樹枝纏得更牢,她一慌,不由垮著小臉,眼圈也跟著紅了。
曲琬蘿見狀,連忙柔聲安撫,但鈴兒仍是淚眼滾動,一個勁的搖著頭,「這支風箏是任叔叔親手為我做,我一定要拿回它,不可弄丟了……」
曲琬蘿無奈,只好拿下淑女的風範,撩起裙擺,準備爬樹「拯救」那支意義非凡的風箏了。
但見她行動靈巧的先攀上一個較粗的枝幹,小心翼翼地往上攀爬,正感吃力之際,鈴兒突然發現了任逍遙的行綜,不覺興奮的喊了出來:
「任叔叔,你快來幫忙?」
曲琬蘿心頭一驚,腳步跟著一軟,竟踏了個空,整個人便失神地往下墜落,一陣包含著她自己在內的驚呼聲方才響起,魂飛魄散的她,便被身手俐落的任逍遙凌空抱起,宛如乘虛御風,冉冉而降。
芳心悸動的她,不覺伸手緊摟著任逍遙的頸項,渾身輕顫地偎在他寬闊溫暖的胸懷中,羞怯不安地品嚐著這份舒軟飄浮而揉合了驚懼、甜蜜的異樣情懷,一張蒼白嬌柔的臉蛋亦慢慢湧上了兩朵嫣紅醉人的雲霞!
美人在抱,心跳如雷,血液沸騰的任逍遙好像突然被月下老人點上了穴道,只會癡癡地低頭注視著清艷逼人,不勝嬌羞的曲琬蘿,彷彿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們彼此無言卻撼人心動的凝睇,一切顧忌,一切束縛俱已成空!
就在這微妙而疑真似幻,教人心醉神移的一刻,鈴兒清脆而稚嫩的聲音驀然響起,打斷了他們綿綿無盡的注目,也讓他們在恍如夢醒的悸動中找回了殘餘的理智。
「哇!任叔叔,你好棒啊!」鈴兒拍著手窮嚷個沒完,「我也爬上樹摔下來,讓你飛起來英雄救美好不好?」
她小丫頭童言無忌,卻把兩個心神蕩漾的大人弄得面紅似火,無盡窘迫。
渾身燥熱的任逍遙只好依依不捨地放下了同樣窘澀的曲琬蘿。
而無所遁行、無處藏羞的曲琬蘿一落地,便飛快掩著滾燙的面頰,閃進了蒼鬱茂密的樹林中,含羞帶怯地逃回了吟風館,不敢再多看任逍遙一眼!
☆
曲琬蘿坐在梳妝抬前,望著銅鏡中那張明艷而醉意流轉的容顏兀自發呆,箏兒卻輕巧地推開門扉,帶著一臉洞悉而慧黠的笑容走了進來,並故作訝然地打量著嬌艷不可方物的曲琬蘿。
「小姐,你幾時抹上了胭脂,瞧你臉紅得真是迷人,連我看了都不覺傾倒,醉意盎然。」
「誰抹了胭脂?」曲琬蘿嬌嗔地白了她一眼,「你明知道我向來不擦那些玩意,又何必多此一問?」
「哦,原來你沒抹胭脂……」箏兒裝蒜的微點著頭,「那敢情你一定是做了什麼激烈的活動羅!」她搞怪的轉動著一對頑皮的眼珠子,「譬如爬樹又不慎掉了下來,被某個憐香惜玉的大俠接個正著,於是乎……」她還不及說完,就被羞惱攻心的曲琬蘿輕擰了一下。
「鬼丫頭,你敢含沙射影的捉弄我!」曲琬蘿紅暈滿頰,瞪大了一雙水靈靈的美眸。
「我哪敢?」箏兒誇張的挑挑眉,「我只不過是根據所目睹的情景就事論事而已,順便提醒你,別忘了乘勝追擊!」
「乘勝追擊?」曲婉蘿困惑的瞅著她,不知箏兒這個一肚子心眼的鬼靈精又在打什麼歪主意了。
「也就是要你打鐵趁熱,繼續運用你的魅力迷住逍遙公子,讓他乾脆豁出去娶你當飛羽堡的女主人,而我……」箏兒異想天開,一臉暈陶的說:「我也可以運用我清秀小佳人的風情去迷惑莫誨,咱們主僕二人分工合作,也許,不等寧陽侯付贖金,我們就可以在這裡安身立命,找到自己的歸宿,如此,豈不是一舉數得!」
曲琬蘿聞言,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不禁紅著臉取笑著毫不知羞的箏兒。「這種羞死人的話,你也說得出口?你才和小順子分開不到一個月,馬上就移情別戀,打起莫誨的主意,你這見異思遷的丫頭羞也不羞?」
箏兒不以為意的聳聳肩,「這挑夫婿跟買東西不同,若不謹慎小心點怎行?再說,我又不是傻瓜,有更好目標、更好的選擇放在眼前,不卯足全勁去爭取,難不成還要等它長腳跑掉?」她振振有辭的辯駁道。
「你這丫頭的臉皮真是厚得拿金針都扎不進去!」曲琬蘿沒好氣的斜睨著她,「我這個做主子真是替你感到汗顏!」
「小姐,你汗顏歸汗顏,但,腦筋可要放聰明一點,」箏兒狡黠地對她面授機宜,「你若不想嫁給寧陽侯,你就得掌握這唯一的機會,把淑女的矜持、含蓄、風範全都拋在一旁,主動去親近逍遙公子,我保證一定可以克竟全功,穩穩抓住逍遙公子的心。」
曲琬蘿的心聳動了一下,「你怎麼這麼有把握?」她疑信參半的輕聲問道。
「哎喲!小姐,你問這不是多餘的廢話嘛!」箏兒情急之下,也忘了應有的規矩。「光瞧你們在卓筆峰那副脈脈含情、如癡如醉的模樣,呆子也看得出來你們對彼此的傾慕與鍾情,你若不大著膽子放手一搏,等寧陽侯的贖金一到,奴婢敢跟你打賭,你絕對會後悔不已的!」
曲婉蘿的心登時如萬馬奔騰般,陷入雜沓紛擾的思潮中,再也理不清各種轉輾糾葛的滋味了。
只能不勝愁苦地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暗自低歎,任眉心輕蹙,任層層難解的愁霧攏上迷離無措的心扉,帶著她進入了無言的天人爭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