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榜的話是如此,當然……人總是難免有私心,在龍氏紀念醫院,龍氏家族擁有第一時間全力救助,以及住在頂樓設施完善的總統套房的特殊權力。
除了龍氏,其他住院患者,皆住在四人一間、淡綠色、裝潢簡單但不流於醫院給人古板印象的病房。
但是對於財大氣粗、不甘於「平凡」的「貴族」,對於醫院的規定,也有應對方法,最常使用的方法,不外乎捏造「人頭戶」,以人頭卡位來達到獨享空間的權威。
對於這種人,龍氏特約醫院也有對付之道,以對方的氣焰來決定「病情嚴重度」。
經過多次好好「用力照顧」後,這些富豪不得不甘於平凡,忍耐和販夫走卒同居一室。
無痕瞭解龍氏特約醫院的奇怪住院規定,手術後初醒時,看到病房中其他空置的床位,心知因自己的傷勢還沒穩定,故霍樹德沒安排「同居人」給他。
是日,剛入夜時分,病床推動的聲音伴著壓低聲調的談話,讓原本沉睡中的無痕,微睜惺忪眼睛瞥向對面。
攏起的棉被看不清病人的面貌,不知男女、老幼,但是由站在一旁老婦臉上的著急、屬於伴侶間的關切,可猜出病人是她的老伴。
藥劑主宰了無痕的神智,持續的欲睡感覺讓他無力理會外界的事,不能翻身的痛苦也不能阻止他沉入昏睡。
再次醒來,也是由於輪子滑動在地板上的噪音,只是這次還加上尖銳的咒罵聲。
「XXX……」嬌嫩的聲音竟流利地說著三字經,粗魯不協調的感覺,讓無痕不禁深皺起眉頭。
可這不關他的事,不是嗎?
無痕閉上眼,對於耳邊的噪音聽而不聞。
日子對無痕來說,是昏睡、清醒不斷地重演,當他再次由沉睡中醒過來,是因為手臂傳來刺痛,睜開眼睛,他就看到霍樹德的笑臉。
「霍大醫生,被降級成護士?還是受不了你的熱情,護士全被你嚇跑了,才害大醫生親自動手?」無痕看清樹德親自動手在幫他打針,撇撇唇,不客氣地損他,小小地報復被冷落幾日的「怨氣」。
好小子!命被捏在手中,還不懂得識相?
霍樹德嘿嘿一笑,不客氣的用「找不到血管」方式狠狠地修理無痕的無禮,看到無痕忍不住痛到揪眉,樹德才大人大量地順利打完針。
「庸醫!」無痕低語抱怨。
疼痛的感覺讓無痕反射地想舉手壓住打針的位置,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疼痛及視覺讓無痕知道自己的四肢外觀健全,但是……他無法自如地支使他的手腳。
「我怎麼了?」淡淡的口氣掩不住心底的慌張。
「嘿!我的拼圖技術還不錯,腦袋和四肢全拼回去,沒拼錯位置。」霍樹德見到他的動作,心裡一緊,以輕鬆的語氣緩和無痕的慌張。
「你坦率的優點被磨不見了嗎?有話直說。」胡亂的猜測只會讓情緒更加陷入低潮,無痕不愛猜測、揣摩,便開門見山地問他。
「腦中有血塊,雖然已開刀處理,但是仍影響到你的右手和右腳的能力,等你傷勢較好一些,我會安排復健療程,經過復健,你就可以和以前類似。」霍樹德緊盯著他,慢慢解說,不放過他的一絲反應。
「類似?」類似就是幾近痊癒,他會有任何後遺症嗎?無痕不瞭解。
「就是你將來要注重養身,不可再任性地對待身體。」樹德聳聳肩,話中涵義好像花花公子的命運要變成新好男人。
他的言下之意,無痕聽得出來,對此答案有說不出的感觸。
「知道了。」無痕冷冷的回應,好像在聽屬下報告例行公事般,習慣地想揮手示意,但是……他愣住了。
手和腳能再動嗎?他要如此躺一生嗎?
寒意在心裡竄起,瓦解信心,臉上的武裝出現裂縫。
「相信我。」霍樹德低聲說道,簡單的話欲建設無痕的信心。
是的!他相信樹德。但是……人力能抗天嗎?
「謝謝!朋友。」兩人之間深厚的情誼,不需言語,在眼神交流之中已道盡一切。
「無痕,發生什麼事?到底怎麼一回事?」喀喀的鞋跟敲打在大理石地板,打破病房特有的寂靜,也打斷兩人間的注視。
樹德抿著唇,轉頭看著病房門口,不出所料,出現了一團火。
身著火紅色的人影如急風般的席捲而入,明艷的身形奪取了眾人的目光。
「無痕,發生什麼事?到底怎麼一回……」相同的話重複地說,但當看清他的「慘狀」後,聲音突然煞住。
「腦部開刀。」樹德迎上一雙驚恐的明眸,簡單地代他說明。
「會有後遺症嗎?」她困難地轉頭,衝口地問樹德,話一出口即知不對,連忙伸出手,優美地遮住精心描繪的紅艷嘴唇。
「你猜呢?」樹德拉扯一下唇角,當成禮貌的笑容。
「我沒事,茱蒂。」無痕看著她一向裝扮成艷光四射的外表,突然一股不耐煩的心態卡在胸口。
她不是一向如此嗎?不管任何時候、場合,總是修飾地如此完美,他不是因為欣賞她這項特點而和她訂婚的嗎?為何現在對她精心修飾的外貌有淡淡的不滿?
他在期待什麼?
「無痕,自從接到你出意外的消息,我好擔心,只是手頭還有服裝秀要忙,但是服裝秀一完畢,我立即從巴黎趕回來。」茱蒂上下打量他,找不到「安全」的地方可以靠上去撒嬌。
可能心境不同吧!看著和以往相同的甜言蜜語,標準的撒嬌方式,卻絲毫激不起他的心湖波動。
人遇到意外,心境、思考,全會改變吧!
「嗯!」無痕冷淡地輕哼一聲以示回答。
「無痕,你身為勾氏企業的總裁,怎能住這種地方?」茱蒂眼光打量著病房,思索打破僵局的話題,在看到平凡、簡單的病房及「寒酸的同伴」時,立即大驚小怪的說。
「樹德,馬上將無痕移到最高級的病房!」微抬起高傲的下巴,茱蒂對著霍樹德下達命令。
樹德挑高眉毛,瞥了她一眼,但是這一眼,有看等於沒看到般,穿過她落到無痕的身上,說:「少說話,多休息。」
視而不見是對身為美女的一種侮辱,尤其身為世界級模特兒的茱蒂,更將崇拜、仰慕的目光視為理所當然的光芒的象徵。
「有諾,立即去辦手續,讓無痕移到高級病房。」茱蒂瞪著樹德,頭也不回地對身後默不出聲的向有諾下命令。
「這種『破』醫院,沒有『高級』病房。」向有諾瞪著樹德,一字一頓,努力表達心中的輕蔑。
言語的殺傷力只能在薄弱的自信下囂張,對於好壞的事實早已在心中得到肯定的樹德,於自信滿滿的情況下,讚美不會讓他得意忘形,毀損的話語,也不能傷到他分毫。
樹德臉上的笑容、神情全無一絲變化,連眸光也懶得移動,賞他們一眼,簡直浪費他們盡心盡力的表演。
「那……準備轉院。」樹德明顯的蔑視損及了她的威風,下不了台的茱蒂後繼無力地叫囂著。
她清楚明白即使不論及龍氏紀念醫院的醫術居冠,光是看樹德與無痕的交情,樹德也不會讓她亂移動無痕。
是的!她在賭友情對樹德的重要性,等樹德阻止,她就能「大人大量、放他一馬」的光榮下台。
哼!跳樑小丑,不必理會。樹德仍無開口的打算,涼涼地站在一旁,好像沒事人一般。
他的事情不容別人決定。無痕冷下臉,閉上眼,也不理會茱蒂的無理取鬧。
向有諾雖然也很想對樹德討回一口冤氣,可現下精明的他也心知肚明總裁是不可能轉院,於是也選擇了靜默不語,心中暗暗慶幸挑起紛爭的人不是他。
下不了台!下不了台!
茱蒂發現事情沒有照她心中所預定的方式進行,狼狽的她僅能美目圓睜地看著無痕閉上眼。
可惡!看著他無表情的「睡」容,在她眼中卻是無言的冷漠,她不能坦率說出心裡感受,即使榮登上他的未婚妻「職位」,她仍不敢放肆,唉!因為她心知肚明,這是樁有條件的「婚約」。
輕咬著下唇,細緻的臉蛋上一副哀怨無助的模樣,環視病房中的所有人,企圖引起別人的憐惜。
美人的哀怨總會讓男人保護欲膨脹,不是嗎?如她所願的,一道年輕的男聲從背後響起。
「小姐,呃……這個醫院……呃……」出聲的男子面對突然轉過來的美麗嬌顏,驚艷之下,話更結巴。
茱蒂聽到有人開口打破僵局,欣喜地轉頭注視,那人平凡、土氣的穿著,顯示身份地位不高尚,但是……下台階還沒擁有,所以她微蹙眉頭,壓下厭惡的情緒,給予對方微弱鼓勵的笑容。
「小姐,呃……這個醫院……呃……」她的笑靨如花更令人迷醉,迷醉到男子忘了要說什麼話了。
「你到底要說什麼?」茱蒂不耐煩的斥責,臉一沉,但是想到還沒辦法圓場,立即擠出職業的笑容,希望別嚇到對方。
「阿黑,你這個孩子就是太內向,不要怕,慢慢說。」對床的老婦人似在斥責兒子,也是向大家解釋他的結巴。
「我是說,呃……這個醫院很好,不要轉院。」母親的話,加上美人白眼,令他急忙一口氣將話說完。
雖然這個台階不夠理想、軟弱無力,但總是一個台階,茱蒂輕輕點下頭。「嗯!謝謝你。」
「無痕,你好好靜養,我有空再來看你。」茱蒂胡亂說著,轉身離開病房。
「總裁,屬下也告退。」向有諾追著茱蒂離去。
「這位先生,你是大公司的老闆嗎?」對床的老婦人開口閒聊著。
可無痕聽而不聞,整個心思沉在無端的恐懼中,想像著最差的情況,無力去理會外界任何事。
若不能動彈,他該怎麼辦?
不是不信任樹德的醫術,只是……人力哪能與天對抗?
生為天之驕子的無痕,生平首次由心底知道恐懼與無力的滋味,但是……能說出口嗎?
不能!因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
無聊!
好無聊!
極端無聊!
平常忙得連休息時間都沒有的人,住院休息算一種「新鮮」的放鬆方式,但是躺著不能動彈,對習慣忙碌的人而言,是種嚴厲的懲罰。
自清醒過來,無痕即躺不住了,但是在全身包裹著紗布的情形下,他不得不屈於情勢。
如今,傷勢在樹德的妙手醫治下,早已復原得差不多,該拆的線也已拆掉,好不容易能享受「坐」起來的滋味。
坐,對健康的人並不難,而且也是平時常做的動作,但是對於平躺不能動彈的人,能坐起的剎那,不禁會在心裡升起感恩的激動。
無痕深呼吸,努力平復心中的激動,他現在是真正的坐起來,靠著自己腰和脊椎的力量坐起來,而不是躺在病床以機械力量坐著。
活著的感覺真好!這種感覺先鑽入他的心裡。
他動動身體,習慣性地想伸手順順頭髮,但是……
不是早已知道,手無法自我控制嗎?
但知道是一回事、清楚感受是另一回事,望著不能動的手指,腦中拚命將訊號傳出,手指依然不為所動。
「會不會頭暈?剛坐起來,不能強撐坐太久。」樹德在一旁看到他陰暗不定的表情,關心地說。
「沒事!」一方面好強,一方面也是不習慣表露心態吧,無痕搖著頭,無法說出心底的複雜感觸。
樹德沒回答,忙碌地檢查無痕的傷勢,即使對自己的技術很有自信,但是關心之餘,還是多檢查一下才能放心。
身體上的外傷,樹德有信心幫他,但是無痕越來越深沉的神情,讓樹德不禁擔心,深怕無痕無法衝破自己的心結,但是……心結只能自解,他只能在一旁等待,不是嗎?
「少爺!吃飯了。」阿奇端進餐盤,他原本是服侍勾信義,現在勾先生安排他以家屬的名義住進醫院照顧無痕。
無痕很想伸手揉揉發痛的額角,但是無力伸手,又要顧及面子,只好在心中痛苦的呻吟。
他沒想到,一個簡單的吃飯動作,現在對他而言,比登天還難。
身為總裁,又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竟淪落到需要被人餵食的下場,教他情何以堪,讓他何以下嚥?
阿奇請樹德離開,拉上病床間的隔簾,阻隔別人的目光,以湯匙舀起食物,說:「少爺!請用餐。」
搖著頭,無痕壓下想吐的感覺。
以前曾誇口任何食物皆能入口,不在乎錦衣玉食的他,面對眼前的餐食,美麗卻不可口,吃進嘴裡,平淡到連基本的味覺也沒有,讓他一想到用餐,便一點食慾也沒有。
「少爺,不吃沒體力。」阿奇會讓老爺選中來服侍少爺,除了因為他看著無痕長大的原因外,其固執才是中選的主因。
望著不肯妥協,執意伸在眼前的湯匙,無痕不由得懷疑是不是因為現在他成了這副模樣,讓他不再具有威嚴?不然他為何不能如以往地逼退阿奇的固執?
阿奇也沉默不語地對抗無痕冰冷不悅的眼光,始終固執的拿著湯匙。不是他膽大敢抗拒少爺,而是少爺現在的情況,順從只會害了他。
只見無痕以左手支撐,慢慢放低身體躺下來,拉起右手放入被中,才說:「收下去,我不吃。」
「少爺!」阿奇無奈,自小看少爺長大,明白他現在的身體語言已明白表示不再妥協,他只好將餐盤拿出去。
無所事事的生活,睜開眼睛只能數著分秒,但是分秒卻慢得折磨人的神經,無痕只好睡著,讓時間悄悄流失,也許……一覺醒來,手腳又能如以前吧。
無奈的相信奇跡!
無奈地自我欺騙,一切都沒發生過。
樹德一貫的笑意消失了,現在他最想做的事是,狠狠搖醒無痕的笨腦袋。嗯!他想一下,可能搖的力道仍不夠,最好送一拳給他英俊的下巴,打醒他看清事實。
無痕的無理取鬧,害他的辦公室突然擠進一群哭泣的女人,從護理人員至復健人員,無一缺席,也無一例外,抱怨同一個人,訴苦加哀泣,幾乎讓他頭痛欲裂。
「我會處理!」樹德不耐煩地揮手,示意大家可以停止抱怨。
一群人魚貫地走出樹德辦公室,耳畔終於清靜,樹德正欲鬆口氣,此時才發現阿奇仍直挺挺地站在門口。
「阿奇,你有事?」樹德無力地問,不必猜,也明白和無痕有關。
「少爺不肯吃飯。」阿奇面無表情地說。
「餓他幾天。」樹德苦笑著,自己也不太確定此法可行,因他太瞭解無痕的固執,也瞭解他必定會想到應變的方法。
「餓不到。」阿奇雖捨不得自小呵護大的少爺餓肚子,可他也知道為了少爺好,寵不得他,所以他能硬下心腸,但是……別人卻無法拒絕少爺的要求。
「你?還是誰?」樹德明白無痕的把戲,若是不能用冷酷令他人屈服時,他便會運用所向無敵的魅力,如他的姓一般,能勾到對方無力抗拒。
例如剛剛那堆人,不是被他的冷酷嚇到,就是魂被他勾走,還敢因為沒能達到醫療效果,哀泣地要樹德出面,去!
「不是我!」阿奇簡單地回答,表示有很多人為無痕偷渡食物,讓他不需要因醫院伙食而受苦。
「這小子還真麻煩。」樹德搖著頭,無奈地呻吟。
看來這場意外仍沒教會無痕遵守點規矩。看來,他得親自出馬了!
因為不想讓無痕在他面前受挫,損及莫名的自尊及傲氣,樹德已經有幾日避不見面。沒料到,當他再進入病房時,病房裡的氣氛全變了,變到連身為管理者的他都看呆了,以為自己走錯醫院進錯病房。
原本因無痕的冷酷行徑而結冰的病房,如今因無痕有目的地散發魅力而熱鬧滾滾,連沒值班的護理人員也湊進來,等待有「奉獻力量」的時機。
瞧!各類的水果、精緻點心、可口餐點,全擺在無痕四周,圍繞的人將他奉承得像土霸王。
「嗨!」無痕瞥見樹德鐵青著臉,愣在門口,笑嘻嘻地向他打個招呼,轉頭含住送到嘴邊的水果。
無痕心裡暗笑,雖然他不能動,但他也證明他能活得很好,不需要復健,不是嗎?命運無法打倒他。
樹德見無痕用這種方法來證明自己能存活在世間,還能受到別人的重視,但是他心底無助的吶喊是無法抹滅,雖然這種心情無痕壓抑的很好,四周的人無法窺探一二,但是……樹德不是別人。
樹德緊緊盯著無痕,不理會別人的招呼,沉默不語,無言地譴責他的逃避心態。
無痕繼續嘻笑,但是無法忽略樹德的目光,笑容漸漸僵在臉上,狼狽之餘,心中升起莫名的氣憤。
我自己的人生,我高興怎樣過,你又何必干涉?
你的人生,只是如此嗎?
我已選擇!
我不允許你逃避!
兩人交換的目光逐漸火爆,雖沒有發出一言半語,但是……周圍的人總算發現兩人之間的不對勁,訥訥地找各種借口溜走,剎那間整個病房寂靜下來,籠罩在平靜底下的儘是波濤暗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