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歲的他與十四歲的她
年輕男子不是沒注意到那些被惡盜宰殺的羔羊裡,尚有一絲殘息。
不過,那與他何干?與他有相干的全誅滅了,便已責任完畢,這是他唯一的認知。當然如果他精神不錯的話,其實不介意仁慈點,免費送那絲殘息上路。
但他太累、太疲倦了,算不清自己已經幾夜沒合眼;也記不起上一次把食物塞進胃袋裡是何時的事。勞累與飢餓讓他對任何額外的旁事皆興致缺缺,只好放那抹驚駭過度的殘息繼續驚駭下去,反正也無須等太久,那殘息自然而然也會跟著親人的腳步而去。
至於是勞駕他下手,或勞駕夜晚出來覓食的惡狼……也沒有太大的差別是吧?
他的坐騎在一聲尖哨召喚下奔馳過來,他沒多想就要跨上去,但──
一雙雪白的小手像溺水者好不容易抓住浮木一般,牢牢抓住他的衣擺,頓住他的動作。
他低頭盯著那雙手。
若是依照慣例,他早一劍揮過去,讓那雙纖細的小手與身體分家,但他沒有,是因為他十分好奇。好奇著自己怎會毫無所覺地給她抓住而不自知?
是他真的太累嗎?還是這絲殘息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一個……"那抹殘息薄弱的聲音破破碎碎,就像滿地的屍塊一樣殘缺。
他看著數丈遠的樟樹,那是她原本忤著的地方,怎麼一眨眼,她便在他腳下了?她有武功嗎?身隨意動,他一把揪住她細弱的腕脈──沒探到她的內力,只得到她一聲痛呼。
嘖!
嫌惡一丟,就要走人。
"不要!"聲音很弱,但意志力很堅定。
"放手。"他很意外自己會出聲說話,他已經將手放在劍柄上了,怎麼不是抽劍,而是出口?
"不要!"他是活著的,她不要放,在這裡……只剩她與他是活著的呀……
非常頑強的生命,頑強到不怕死,他不認為她會忘記稍早前是誰製造出這一片血景的。所以,她抱著他不放,很奇怪。著了失心瘋嗎?還是不怕死的頑強?
有意思。男子放開握劍的手,善變的心思讓他將她整個人抓起拋在馬背上,然後"叱"地一聲,帶她一起走,離開這個全是殘破屍體的地方。
他想知道她有多頑強?這份頑強是否能支撐她在他的世界活下去?
拭目以待。
※ ※ ※
錢繼言的憂鬱
"我看起來像收屍體的人嗎?為什麼我必須做這個?"
男人,胖胖的男人,他叫錢繼言,向來只是一個善武不欲人知、成天想發大財的死錢鬼,目前辛辛苦苦當著雜貨郎的可憐人,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帶一堆人來收屍。
"哎哎哎!有沒有搞錯呀,穿黑衣的不歸我們收,我們要收的只有那些穿華服的屍體,不要給老子做賠本生意,虧錢你負責呀?!"他叫,蹦蹦跳,跑過去嫌惡地撥開下屬正在拼湊的黑衣物件。"快快快,好了沒?來來,我算算,一、二、三……十一,好,正好十一口人。拼成了,快將棺蓋封好,'天慈寺'那邊已經在等著火化啦!別誤了時辰,誤了要多付香油錢,你們這些兔崽子賠我呀?快走快走!"
馬車分成五輛運送。
錢繼言又雞貓子鬼叫起來:
"那個老劉,吩咐你去請人制的墓碑與骨灰罈,你沒有做錯吧?十一個骨灰罈,墓碑上只刻著'裘府一門'四字,你是照辦沒有?若是有差池,你賠我呀!重做可是要一筆錢的,你要瞭解!"最重要的是會害他被某個煞星痛毆!
"叩碰"!馬車輪陷入一個又一個的窟窿,艱辛起伏著,彷彿有解體之虞。
"哎喲!你們小心點兒,馬車很貴的!要是壞了,你們給老子等著瞧!"
罵罵罵,罵得口乾舌燥,然後,唉!
又憂鬱了起來。
※ ※ ※
信任
他對她道:"不要相信任何人。"
"即使是你?"她怯怯地問。
"是,即使是我。"他笑,認為她很受教。
"為……為什麼?"
"因為這裡是江湖,這裡是燕樓。"
"所以,表面上看起來的樣子,都可能是假的?"
"是的。想活命,就得先學會不要信任。"
"那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她不明白。
一頓,然後笑了。"因為我希望你能讓我信任,我想知道信任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為什麼是我?"她屏息,覺得害怕。
他將她鎖進懷中,她一如以往那樣顫抖害怕,沒敢掙扎。對她這個疑問,他沒回答,就只是抱著她,很緊、很牢,但沒弄痛她。
他叫她不要信任,但當他這樣摟著她時,她希望,自己能信任他;希望……這令她害怕的懷抱,可以一直這樣延續下去。
這種想延續下去的心情,是否就叫:"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