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夢想實現,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但為何,她一點都沒有愉悅的感覺,反而有點抗拒?
這陣子,總聯絡不上仲謙,要不就是聯絡上了,他三言兩語就急著掛電話的態度,一見面又頻頻提出結婚一事,說結婚後心態才會比較篤定,並能全心全意在事業衝刺,一旦得不到確切的答案,就甩門離去。
映珣仰望著深藍色的夜空,不禁輕歎一口氣。
雙親意外過世後,她的情緒一直處於谷底,現在又必須被迫接下董事長一職,龐大的悲傷與壓力,讓她根本無心顧及自己的終身大事。
但面對未婚夫的催促,無法給予明確的理由、斬釘截鐵的拒絕,於是,只得不斷拖延推諉。
既然結婚是遲早的事,又何必急於一時?況且,她目前真的沒有心思談結婚,或許,一方面也為是他的若即若離而賭氣吧!
她的胸口彷彿被一塊大石壓著,悶悶的有點喘不過氣。
她討厭舉棋不定、猶豫不決的自己。
思忖了下,拿起電話打算撥給曹仲謙表達她的想法。
撥完電話,她臨時改變主意切斷通訊,決定親自跑一趟,當面解釋清楚比較妥當。
反正,結果一定也是相同,他的電話不是關機、聯絡不上,要不就是隨口敷衍兩句。
雖然,很可能見到他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但結婚是件大事,在電話裡表態畢竟顯得太隨便草率。
穿戴整齊後,映珣立刻驅車前往公司,抵達後直接搭乘電梯至總經理辦公室。
敲門遲遲得不到回應,她擅自開門入內。
寬敞氣派的空間燈火通明,電腦螢幕也還亮著,人卻不見蹤影。
「仲謙?」她對著空無一人的辦公室,感到困惑。
大概出去吃飯吧。她暗忖,準備離開。轉身之際,休息室驟然傳出聲響,吸引她的注意。
好奇心的驅使下,她走到休息室前,遲疑了會,悄悄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幅令她震驚的畫面──
她的未婚夫和一個女人赤裸著身子相擁交纏,完全沒發現她的存在。
映珣慌張的別開臉,有好幾分鐘失去思考能力,腦袋一片空白。
直至聽見兩人的交談內容,才喚回她的思緒。
「仲謙,你真的要和那個軟弱沒用的千金小姐結婚?」女人猶然氣喘吁吁,嬌軟的語氣挾雜著不滿及不悅。
「沒辦法,誰叫那個死老頭那麼老奸巨猾。」曹仲謙不以為然的嗤哼道。
「娶他女兒才能動用遺產……虧那個老頭想得出來這種爛方法!」女人不客氣的批評。
「寶貝,放心。」曹仲謙的聲音突然好溫柔,堅定的承諾道:「等到我把錢弄到手,就把那個無趣的女人甩了。」
哼!還堅持反對婚前性行為,他可是正常男人,有生理上的需要。她以為男人個個都是柳下惠,擁有坐懷不亂的特異功能。
「一定喔!」女人嬌嗔道。
即使不刻意辨認,映珣仍能馬上聽辨出女人的身份──是相識相交近十年、她視為知己的曾蓉蒨。
他們口中的老頭,指的是她父親嗎?
他們又從何時開始背著她在一起的?
難道他們對她的好,全只是假象而非出自真心,一切都是另有目的?
仲謙之所以積極求婚,是想早點佔有遺產,早日擺脫她;並非如他所言,想安定下來、想照顧她。
從頭到尾,都是謊言,一連串違背心意的謊言。
若非不小心撞見,恐怕要等到他們的計劃實現,她才會知道自己的立場,屆時的痛苦會比現在增加數倍。
同時被兩個最親近的人背叛,教她情何以堪。
因過度震撼所以淚流不止,他們殘酷無情的對話像一把銳利的劍插入她的心,不忍卒聽。
他們對她的評價,只是軟弱沒用又無趣的女人……或許,也是多餘的存在。
重大打擊接二連三發生,映珣幾近崩潰。
然而,她卻沒勇氣出面揭穿,選擇轉身逃開,離開這棟大樓。
淚水佔據眼眶,眼前一片白茫,她不知所措,只得不斷奔跑,彷彿後頭有可怕的怪物追趕,完全無視旁人投以怪異的眼光。
比起她所受的傷害,路人詫異的反應根本微不足道。
當她衝出路口,一道令人心驚膽戰的煞車聲隨之響起,掩蓋城市的熱鬧喧囂。
車上的駕駛擰起眉,憤怒咒罵:「Shit!」他撞到人了!哪裡衝出來不長眼睛的冒失鬼?!根本是自殺的行為。
邢拓先將愛車停在路旁,打電話叫救護車後才怒氣沖沖的下車檢視對方傷勢,定睛一瞧才發現是個女人。
「喂!」他蹲下身,沒好氣的叫喚。「你怎樣了?」
映珣緊閉雙眼,倒臥在地上,沒有動靜。
「喂?!」他扳正她的臉,一張蒼白憔悴的容顏映入眼中,俊臉迅速蒙上一層陰影。
不會吧……又是她。他忍不住翻白眼。
上次救了她卻反被誣賴為綁架犯,現在又差點成為他的車下亡魂,他們的相遇的方式還真戲劇化。
他輕哼,自嘲的想。
三分鐘之後,救護車響亮的鳴笛聲由遠而近,醫護人員小心翼翼將映珣移上擔架,邢拓也跟著上救護車。
隨車的醫護人員忙著為她測量血壓及脈搏時,她虛弱的開口:「我沒事……」繼而使力想撐起身子。
「你給我躺好!」邢拓將她壓回去,低沉嚴肅的口氣凝聚著風暴。
明明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還說沒事?
最近他八成楣運當頭,才會陸續碰上莫名其妙的事。尤其眼前的女人,更是麻煩根源。
映珣沉溺在被反叛、欺騙的痛苦中,對於週遭的一切全然不在乎。
他低分貝的命令在狹小的空間,顯得威嚇力十足,連醫護人員都一臉僵硬的看著他。
「抱歉。」他對自己失控的脾氣致歉,抬起眼發現護士小姐正入迷的望著他。
縱然習慣也樂於享受愛慕的眼光,但現在他只感到煩躁,遂報以一記冷眼,提醒她的職責。
護士小姐連忙垂下頭顱,雙頰酡紅的拉回心思,對病人進行例行性的詢問,便於做及時治療。
「你有沒有覺得哪裡痛?」
「心痛……」映珣喃喃的回答。痛得令她喘不過氣來……
「嗄?!」護士以為自己聽錯了。「胸口痛嗎?」
她沉默以對。
邢拓斂著眉,若有所思的盯著她。死魚般的眼神空洞毫無生氣,卻有滿溢溺人的悲傷。
黯下眼瞳冷冷的覷住她,他開始懷疑,她根本存心想不開,害他險些得背負一條人命,毀掉他璀璨的光明前途。
且無論她遭遇有多不幸,也不應該拉別人跟著一起不幸。
總之,遇見她準沒好事是不爭的事實。
抵達醫院後,映珣歷經一連串精密詳細的檢查,腹腔有輕微出血的情況,而腳部也有外傷和輕微骨折,除此之外還有嚴重貧血,健康狀況亮起紅燈,醫生建議最好住院觀察一天。
「肇事者」邢拓得知她沒有生命危險後,不安的心情稍稍鬆懈許多。
無故損失不少醫藥費,他對這樣的結果雖不滿意但還能接受。
「我已經請院方聯絡你未婚夫。」他站在距離病床最遠的角落,雙手盤胸,淡淡的說道。「應該快到了。」
映珣的心猛地一揪,打從心底不願看見那個她曾要交付終身的男人,也不曉得該以什麼表情與心態面對。
話甫落,病房的門被打開,一名長相斯文的男人偕同一名身材修長、樣貌普通的女人入內。
邢拓不動聲色的打量兩人,很快地認出男方的身份,他終於可以不必再和「災星」共處一室了,這是今天最令他高興的事。
「映珣,你沒怎樣吧?」曹仲謙一臉擔憂,關切道。
「接到仲謙的電話,說你出車禍,嚇壞我了!」曾蓉蒨握住她的手,露出放心的笑容。「幸好沒大礙,真是太好了。」
映珣沒有抗拒她的觸碰,僅是冷冷的睇著她。
「你怎麼……那樣看我?!」曾蓉蒨被她冷漠疏離的眼神駭住,愕然問道。
曹仲謙也是一愣,旋即恢復鎮定。「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她面無表情的搖搖頭,別開眼望向他處。多看兩人虛情假意的模樣一眼,她就越無法原諒他們的背叛。
邢拓不期然望進她的美眸,蘊藏無限哀傷與脆弱的雙眼讓他微微一驚。
頓時覺得氣氛有些詭異,直覺告訴他不宜久留。
「我該走了。」他禮貌性打了聲招呼,一秒鐘也不願多待。
在他碰到門把的剎那,映珣突然開口,語氣顯得迫切。「等一下……」
她沒辦法以平靜的心情,假裝若無其事的相信他們的話。有個不相關的人在,反而比較安心。
邢拓停頓了下,決定置若罔聞,一走了之。
當門板關闔的瞬間,映珣也跟著關上心扉,將兩人排拒在外。
曹仲謙察覺出她的行為及表情都不太對勁,極力想找出原因進而安撫,扮演好未婚夫的角色。
「請你們出去好嗎?」映珣索性背對他們下達逐客令,沒有起伏的語調令人猜不透此刻的情緒。
「映珣?!」她反常的態度讓他們感到古怪。
「你想睡就睡,我們陪你。」曹仲謙捺著性子,哄小孩般說道。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她收回手,漠然拒絕。
看到他們在一起,只是不斷提醒自己有多愚蠢。
「你怎麼了?感覺怪怪的……」曾蓉蒨皺著眉,又捉住她的手卻被揮開,再度感到詫異,下意識的和曹仲謙互看一眼。
「蓉蒨,你先回去,我留下來……」
「你也一起離開。」映珣打斷他的話。
曹仲謙臉色陰鬱,敢怒而不敢言。
向來任他擺佈、柔順聽話的棋子,如今姿態莫名強硬,完全沒將他放在眼裡,就像被馴養的狗反咬一口,令他面子相當掛不住。
不過,還沒到攤牌的時機,他必須忍耐。
等到他們結婚,把她名下的財產統統佔為己有,看她還能多囂張!
今天這筆悶帳,到時他會連本帶利奉還。
「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他替她蓋好被子,打算在她額際印下一吻卻被她躲開。
他的招牌笑容,凝固在唇邊,縱使有些被惹毛,仍得繼續偽裝得溫柔體貼。
不厭其煩的交代了幾句,兩人一起離開。
映珣也不再故作堅強,豆大的淚珠不斷奪眶而出,單人病房內容迴盪著她的悲泣,徹夜未歇。
睜著眼醒了一夜,褚映珣雙眼紅腫,宣洩一整晚,原本激動痛苦的心情平復許多。
「喔,你醒啦。」一踏進病房,邢拓踱到病床邊,觸及她猩紅浮腫的眼睛後,調侃的話全嚥回去,隨口問道:「你未婚夫咧?」
無心的問話,卻刺痛她心口的傷。
「我沒有未婚夫。」映珣黯下眼瞳,虛弱的聲音細如蚊蚋。
沒聽清楚她究竟說了些什麼,只是看到她愁眉苦臉的樣子,邢拓都會覺得這世界一片灰暗、沒有希望。
「我說,褚小姐,你能不能振作點?」他擰起英揚的劍眉,忍不住叨念。「不管怎樣,日子還是要過。」
聽著他沉穩的嗓音說教,她並不覺得討厭,相反地心情奇異的寧靜。
緘默須臾,她突然舊事重提。「上一次誤會你……很抱歉。」當時拉不下臉說出口的話,她一直掛惦著。
那晚在車內她沒看真切他的長相,但他低沉獨特的音質,很容易辨認。
他揚眉、聳肩,一派瀟灑。「我向來不記隔夜仇。」挑起的嘴角,讓人分不清他話中的真實性。
映珣若有似無的頷首。
「我該回去工作了。」他不喜歡醫院消毒藥水的味道,聞久了也開始不舒服起來。「醫藥費我會負責,你好好療養。」
走到門邊,他又突然想起什麼,轉頭對她說:「好好愛惜自己,否則你父母地下有知,會很難過的。」
他的表情很認真,當作臨別贈言,也算為兩人莫名的緣分畫下句點。
他的一番話,再度勾引出她的淚。
她絕對不能把父親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讓人,即便那個人是父親一手栽培提拔的人才,亦是帶給她不少美好回憶的男人。
他對父親的尊敬、對她的體貼討好,純粹是想博取信任進而掠奪褚家產業的手段。
他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所有人都被他騙了。
她不能被擊倒,不能輕易認輸。
她拔掉針頭、奔出病房,在電梯門關上前及時趕上。
邢拓在電梯裡眉心緊蹙的覷住她。「你……你搞什麼?!」
思索了下,映珣提出請求。「請你送我到公司。」
邢拓眉頭打了死結,斥責道:「小姐,你還不能出院。」
這女人是哪根筋不對?或者,不按牌理出牌才是她的真面目?
「拜託你。」她低聲下氣的央求,眼裡還閃著淚光。
盯著她泫然欲泣的楚楚可憐模樣,他無奈的歎了口氣,沒有答應也不再推辭。
下次再遇到她,他一定不會理她。
不過,他會讓這次成為最後一次!
剛停好車,曹仲謙便看見他的未婚妻,坐上別的男人的車。
他氣沖沖的朝那輛招搖的紅色跑車而去,用力拍打車窗。
黑色車窗迅速拉下,露出邢拓極度不悅的帥氣臉龐。
「你要載我未婚妻去哪?」曹仲謙橫眉豎目,沒好氣的質問。
「把你的手拿開。」邢拓冷聲命令。
曹仲謙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擺出高高在上的架勢朝車內喊道:「映珣,馬上下車!」
「手拿開。」邢拓再度重申,炯黑的眼瞳迸射出銳利光芒。
在商場上打滾多年,見過不少大人物,曹仲謙仍被他凌厲的眼神嚇住,不自在的將手收回。
「映珣,快點下車,萬一被媒體拍到,我的面子往哪擺?!」曹仲謙口氣不佳的催促。
她依舊端坐著,絲毫沒有移動的意思,神情十分凝重。
「映珣?!」他不解的瞅著她。
表面上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怒火中燒,對她這兩天難以掌控的彆扭行徑感到不耐煩。
她怎麼沒發現呢?他一直都只關心自己,鮮少顧及旁人的感受。
「我的事與你無關。」她螓首低垂,微弱的音量透著堅決。
旁邊的邢拓倒聽的一清二楚,狐疑的盯著她。
「我不會和你結婚。」她果決道出心意。
「你在說什麼傻話?!快下車。」曹仲謙嗤笑一聲,以為她純粹是耍脾氣。
「我不會和你結婚。」她仰起頭,斬釘截鐵的重複一遍。「不會讓你的詭計得逞。」
他的眼底掠過一抹驚愕,故作鎮定的譴責。「你到底在胡說什麼?」
「你和蓉蒨的關係、以及急著想結婚的原因,我都知道了。」映珣勇敢的迎向他的眼睛,與之攤牌。
曹仲謙臉色大變,隨即笑出來。
「映珣,你是不是把夢境當真了?」
「我是認真的。」她說道。
現在她才知道,他的演技有多精湛,難怪所有人都被騙得團團轉。
「映珣……」
曹仲謙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堅定的眼神,知道已無法挽回。
她關上車窗,木然地對邢拓說道:「請你開車。」
邢拓睨著她,不發一語的踩下油門駛離現場。
淚水哽住她的呼吸,從今爾後,這世上她再沒有可以依靠、傾吐的對象,只能孤獨的活著。
無論如何,她都要捍衛父親遺留下的一切,就算孤獨也要忍耐。
她緊握雙拳,默默激勵自己:她不會被擊垮,也不能被擊垮,咬著唇,把淚咬在眼底。
一面開著車,邢拓的視線卻三不五時移向她,蒼白消瘦的美麗側臉,恍惚無神的大眼,不免感到同情。
同情歸同情,他可不想惹麻煩上身。
漂亮的女人,果然都很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