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駱雲天曾來找過她幾回,但她都不肯見他。
她既然說了不會再理他就是不會,她曾經給過他機會,也曾經為他心動過,但他讓她徹底失望了,那就各自珍重了吧,反正他身旁還有個鹿兒姑娘,不是嗎?在他發病需要人家照顧的時候,他是不會孤單的,不是嗎?
安沁楹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整頓幫務及拓展財源上。
她將白雲幫幫眾操練得很慘,連莫不死都要抱怨他這不死之人,怕都要被他家幫主給逼死了,但她一點都沒有想要停手的意思。
她找人畫出渠道圖,在後山臨旱仔溪的中段築了小壩,以一段又一段的竹管將雨後暴漲的溪水接進寨子裡,讓眾人除了井水之外,又多了一種選擇。
前一陣子她曾派人在後山開闢茶園種植茶樹,因水質、土質都很適合,每一株茶樹都綠意盎然,茶葉摘下後精製烘烤,泡出的茶水甘淳潤口,不輸坊間名茶。
她為它取了個「雲香茶」的名字,派人拿到城裡與幾間大茶館合作代銷,推出之後口碑甚佳,甚至還供不應求。
她還將原不需要她出馬的事全攬在身上,千里迢迢跑到濟城,就是為了去幫別的山寨調停糾紛,甚至還當人家鬥雞大賽的評審員。
她想盡辦法讓自己很忙很忙,每天一睜開眼睛就得開始忙,回到房裡就得睡,她忙得沒有多餘的時間胡思亂想,但即使再忙、再累,她一樣睡不安穩。
只要她一閉上眼睛,那幢山林小屋就會浮現在眼前,那一夜的狂風暴雨及獸似痛號又會出現在她耳邊。
慢慢來吧!她安慰自己,就像那時和洛伯虎分手一樣,時間將是最好的療傷藥。
這一天,安沁楹按例又是出寨忙了好幾天才能回來,一踏進房她便嚇了一大跳,下一瞬間飛撲過去,緊緊摟著趴在地上的吼吼。
「我就知道幫主一定會很開心見到它的。」
出聲的是由椅子上站起身的莫不死。
安沁楹將臉埋入柔軟虎毛間,閉上眼睛深深呼吸,啜飲著那讓她惦念已久的熟悉。「是你們幫我把它找回來的嗎?」
「咱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莫不死搖搖頭。「是它自個兒在寨外守了一整天,守衛來問,我才將它帶進來的,幫主最近……」他皺皺眉頭,「幫務操勞過甚,偶爾也該鬆口氣的,有個寵物在身邊,有空多出去走走散散心,或許--」
「我不需要鬆口氣,也不需要出去走走。」安沁楹沒抬頭,聲音冷靜,「我很好,莫叔叔請放心。」
莫不死下再多說,歎口氣後開門離去,接著房裡只剩下安沁楹和她的山虎寵物。
那一夜,她難得睡了場好覺,甚至還睡過了頭。
天亮時負責打點安沁楹起居的祝大娘悄悄來開門,發現幫主難得賴床未醒,是以一個傳下一個,要大家都安靜,讓幫主好好睡一覺,也讓大家能夠偷空喘息休息。
安沁楹睡得香甜,沒有看到陪在她身旁,守護著她安妥入夢的山虎,那雙琥珀色眼睛裡微帶著憂傷。
吼吼就這樣在白雲幫裡住下,它沒再離開過,僅是載著安沁楹進進出出,四處辦事,日夜護守不離,而為了感激吼吼的「主動投誠」,安沁楹也不曾再用咒語故意整它了,天地之間,只有它是真心待她好的,她以後誰也不愛了,她只要吼吼陪著她就好。
半個多月後,安沁楹在餐室無意間聽見莫不休和莫不纏的談話。
「嘿,聽說驃鯊將軍府又在到處貼花紅懸賞了。」
「媽的!該不會是那藥罐子又鬧失蹤了吧?」
「是啊,就是在找他。」
「這怎麼回事,失蹤玩上癮了呀?呿!管他的,失蹤就失蹤,反正這回沒咱們的事,甭緊張,上次咱們埋他時肯定是老大誤判,將個活人當死人埋,但這小子修養還不錯,事後也沒來找咱們算帳。」
「怎麼沒算?你忘了他那時死纏著咱們幫主,以及到處示愛的瘋樣了嗎?」
「咦,既然這樣,那會不會是……」
兩對鼠目滴溜溜地看向安沁楹,小聲道:「會不會是幫主嫌他太煩,索性做了他,然後埋進亂葬崗裡?」
「嘿!有道理耶!怪不得咱們幫主最近這麼忙,又三不五時地魂不守舍,九成九是良心不安,怕被人聯想到這事和她有關……」
「嘻!就算真是也不怕,那展捕頭對咱們幫主可好的,肯定會放過她。」
「這事又不是展傲說放就能放的,一邊是驃鯊將軍府,一邊是白雲幫,他卡在中間肯定難做……」
不願再聽,安沁楹霍地放下碗站起身,離開了餐室。
想像力真是豐富,她冷冷地想。
但方向全錯了,那藥罐子應該是和鹿兒姑娘在山林小屋看流螢、看夜星,卻忘了告訴家人了吧?
要求不在意實在很難,原已滿懷悶火的安沁楹卻在此時又得到了個壞消息。
當年被她為報父仇而剿了的拉溪幫,其未能除盡的餘黨竟與傑始幫、富絞幫聯手,眼紅白雲幫的日漸興旺及日益增多的財產,先是暗中燒光了白雲幫的茶園,找人踐毀了他們的耕地,然後三幫聯手,浩浩蕩蕩朝著虞山上的白雲幫攻了上來。
聞訊後,莫不死立即派人抄小路送訊給展傲,請他帶人過來幫忙,但因虞山距蘇州城有段距離,在援兵來到前他們還是得靠自己。經過開會,安沁楹留下一半人負責守寨,她自己則帶了兩百個人出寨應戰,由莫不死負責守住寨門。
「無論外頭戰局再亂……」她沉聲下令,「一律不許打開大門,以免有心之人混進寨裡。」
莫不死點頭,知道幫主的顧忌,寨裡多得是老弱婦孺,只要隨便讓對方逮住幾個當作要脅,他們就會很慘。
安沁楹將吼吼留在寨裡,不想讓它涉險,只是騎了匹馬出寨應戰。
對方來了上千人,由東西南三方包抄圍攻上虞山,幸得白雲幫在幾條山路上都設有機關,是以先消減了對方些許戰力。
在激戰了整整一日後,天色變暗,山下突然傳來雜沓的馬蹄響。
轟雷似的響音聽得人心驚肉跳,尤其是拉溪幫人,知道是白雲幫請來的援兵快要到了,決定擊中攻向白雲幫幫主,欲以斷其首的方式來搗亂對方軍心,無論是再攻或是轉向逃跑,都會比較容易些。
再加上主導此戰的拉溪幫本就是為著復仇來的,是以更是將殺安沁楹以慰其過世幫眾的在天之靈,為首要目標。
很快的,格殺令下達,弓弩、飛箭一致轉向,全射向了安沁楹。
安沁楹雖嗅出空氣中的不尋常,卻壓根不及走避,坐騎中箭倒地,大刀直插落地,她抬高螓首,只見密密麻麻一片飛矢射來,有人想過來幫忙,也只能在旁打落幾柄飛矢而近不了她身旁,陡地,一條黑影奔來,用身子擋在她和那片箭雨之間。
「吼吼!」
安沁楹大叫,因為看見了她心愛的山虎。
箭雨仍舊沒斷,她卻絲毫感覺不到了,因為吼吼以厚實壯碩的身軀,為她全擋住了。
「你這個大笨蛋!你跑來做什麼?你護著我幹什麼?你快走……快走呀……」安沁楹邊叫邊想推開那一意固執地擋在她身前的大虎。
但她的力氣早已在剛剛奮戰時幾乎用盡了,她推不動他,只能一邊罵一邊尖叫,並看見那些毫不留情的箭矢,無情地朝它身上射入,箭羽帶出了鮮血,怵目驚心得叫人害怕。
援兵終於到達,眼見那讓頭山虎護緊了的白雲幫幫主確定是殺不了了,三幫聯軍只得改變主意,個個轉頭逃命去也。
戰場轉移,惡匪逃竄,官兵在後吆喝捉人,在戰場中心點的安沁楹附近,人在瞬間幾乎走光,她沒去追也沒想走開,她只知道抱著她心愛的大虎,悵然若失著。
吼吼就躺在她懷裡,背上頸上全是箭,那些箭數都數不盡。
見它血流不斷,氣息微弱,她終於再也忍不住了,趴在它身上痛哭失聲。
她不是沒想過該先幫它敷藥而不是哭,但那麼多、那麼多、那麼多的箭,拔都拔不完,它怎麼受得了?而且說不定箭沒拔完它就會先痛死掉了。
後來有白雲幫的人來勸、來拉,甚至展傲也來勸她,她全都不理,只叫人滾蛋,然後繼續放聲大哭。
眾人見狀,只得搖頭走避,由著她獨飲她的傷心。
片刻後,安沁楹聽見腳步聲,她原想忽略,卻聽見了冷冷且熟悉的嗓音響起。
「你可以繼續哭下去,也好讓他死得更快一點。」
安沁楹愕然抬首,看見了面無表情的鹿兒。
拋去了過往所有成見,她跳起身跌跌撞撞衝向鹿兒,捉緊著她的手,彷彿落水者捉緊最後一塊浮木般。
「我……我求你……」她的聲音哽咽,「我求求你……幫我救救吼吼!」
鹿兒只是冷冷審視著她,好半晌後她輕搖了下頭,「我救不了他。」
「那麼誰能呢?你告訴我誰才能救它!誰才能?我求求你……」
「只有……」鹿兒眸光冰冷的看著她,「只有你才能救他!」
「我?」安沁楹傻愣愣的問,「我能救它?」
「是的。」鹿兒點頭,眼神轉回那倒在地上,氣息近無的山虎,「因為他不只是吼吼,他還是駱雲天!你的一句話,可以決定他的生死。」
安沁楹呆愣愣地跟隨在鹿兒的身後。
在剛剛鹿兒說完那驚天動地的一句話後,她就不再說話了,只是扛著傷虎邁開步伐,安沁楹趕緊爬起身,緊隨著她離去,最後見鹿兒將受傷的大虎帶進附近的一處山洞裡。
鹿兒先生了火,再將那身上、背上全是箭羽的大虎扔在一旁,然後轉頭看向安沁楹,開始解釋了。
「是的,你的吼吼就是駱雲天,他就是在當你的寵物時,愛上了你的。」鹿兒冷哼一聲,「別用這種不相信的眼神看我。」
「是的,他不是人,但他也不是老虎,他是虎妖精,而且還是虎精族族長的兒子。至於我,是的,我也不是人,我是個鹿妖精,將來如果你想和你的吼吼……或叫他駱雲天吧,能夠天長地久,你最好得有個心理準備,要準備開始修煉法術,也就是修煉你們人類口中所指的『妖術』了,和他一起修煉,再借助他父母的力量,想必能略有所成,為你多延個百年青春。」
「還是不信嗎?」鹿兒冷笑,「等他沒事後我再變身給你瞧,但這會兒我沒空。你給我安靜點聽好,我向來不愛廢話,更何況是事不關己的廢話,若非他母親救過我,我才懶得理這檔子事。
「駱雲天的親生父母都是虎精,但因為駱殺鯊有恩於他生父,所以他們夫妻將兒子留在將軍府裡,為了怕他變身,所以一直以藥效壓著他變身的本能,後來他讓你們幫裡的人誤捉回去,沒吃藥的他化身為虎,卻讓你逮了回去當寵物,還陰錯陽差地愛上了你。
「在知道了他的身世後,他拋下虎精族少主的位子,堅持回到將軍府,一半是為了報答駱殺鯊的養育恩情,另一半則是為了你。
「他回到人類的世界,卻還沒修煉好可以隨意變身的法術,這種法術要能修煉得隨心所欲,至少得要花上百年光景……
「別這個樣瞧我,是的,我已經六百多歲了,看不出來?很好,那是因為我保養得好。
「就因為他變身的法術還無法靈活運用,所以他母親派了我來幫助他,那時他帶你到山中小屋時,都是靠吃藥來壓制體內變身的本能,那種藥吃了會讓人有撕心扯肺的痛苦,但他為了能夠親近你,還是毫不猶豫地吃下了。
「至於暴風雨那一晚,就是他再也壓抑不住的結果了,他躲進山洞不敢見你,身子因劇痛而嘶嚷,但因為那時候的他已經變成了吼吼而不再是駱雲天,他怎麼敢見你?」
安沁楹心中傷痛,半天無法恢復。
她想起了駱雲天曾經問過--
你覺得會變身的就是怪物嗎?
她回答了他什麼?
要不然呢?
她回答得很理所當然,卻不知道那時的他,其實是膽戰心驚地在試探她的。
鹿兒繼續往下說。
「回來之後你不肯見他,他又擔心和你在一起時,日後仍要遇上相同的變身問題,是以索性咬牙決定當頭尋常的虎,不當人也不當虎精了,因為這樣才能免去變身時的痛苦,他請我助他成為一頭尋常的虎,因為只有這樣的他,才能夠不用擔心你的排斥厭惡,僅僅是以一個寵物的身份,陪在你身旁,繼續愛你……」
聽到這裡,安沁楹忍不住潸然落淚了。
全是笨蛋!她在心頭暗罵。
笨蛋吼吼!笨蛋駱雲天!還有一個,笨蛋安沁楹!
「先別哭了吧。」鹿兒冷嗓依舊,「如果他是虎妖精,人類的兵器就算傷得了他,傷口也有自愈的能力,但這會兒的他卻為了怕觸及變身問題,寧可當自己只是一頭尋常老虎,好討你歡喜,所以他的傷才會那麼沉重,且可能會致命。」
「那我該怎麼做?」安沁楹焦急地問道。
鹿兒起身,沒好氣的說:「別拿這種問題來煩我,自個兒去想辦法讓他承認自己的的確確是虎妖精吧。」
話說完鹿兒便踱出山洞,表明了對於此事不再插手的態度。
安沁楹有片刻的恍神,然後趕緊甩頭振作起來,將受傷沉重的山虎摟進懷裡,把嘴移近他耳畔。
「笨蛋吼吼,笨蛋駱雲天,我是小楹,你聽得見我嗎?」
她在他耳畔先是細喚,繼之輕語。
「我愛你!好愛好愛……你知道嗎?不管你是什麼,妖精也罷,人也行,重點只在於你是你,一個會為我擋箭,會帶我去散心,去看流螢,還到處跟人說『駱雲天愛安沁楹』的你,你愛我,我也愛你……我要你活得好好的,我不要你死,我要你陪著我,無論用什麼模樣都可以,為了我,你一定要好起來……」她的眼淚一滴接著一滴掉落,滑進了大虎那軟密厚實的虎毛裡。
她說了又說,懷中的傷虎卻始終沒有動靜,她有些擔心,擔心鹿兒的方法不行,但她不允許自己怯懦,更不允許自己因為恐懼傷心而放棄。
「你要快點好起來,這樣我才能寫情書給你,一天十封,寫到你煩死……你要我喊你雲,喊你天,喊什麼都可以,我再也不會覺得噁心了,因為能有機會如此親暱地喊一個心愛的人,那得是要有多大的福氣……」
時間緩緩流逝,突然,那癱臥在她懷中的虎軀一個激顫,接著她看見那些原是插在身上的箭羽,神奇地一支接著一支由他身上被迸擠噴出,傷口停止流血,然後一一癒合起來。
「對對對!就是這樣!聰明的吼吼……呃,也是聰明的雲天,快點好起來,我要你快點好起來,我答應你,只要你好起來,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
安沁楹不斷地在他耳畔給予鼓勵,用愛給他鼓勵,直到那些他為她所承受下的箭矢,全飛離了他的身軀。
長長一夜過去了,她累倒在大虎身上。
自己睡了多久她不知道,只知道等她醒過來時,她已經是躺在駱雲天懷裡了。
是的,是駱雲天而不是吼吼,他身上的衣服還有著血跡,但已不再是昏迷不醒的了。
她紅著臉,因為看見他緊盯著她不放的眼神。
她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讓他給阻止了。
駱雲天低下俊臉,將身子半壓在她身上,似乎想要吻她。
「別這個樣子……」她羞紅著臉閃躲,「鹿兒姑娘還在外頭……」
「剛剛我已經叫她回去了……」他的嗓音低沉沙啞,「小楹,這裡就只剩下我們了。」
「只剩我們也不能這樣……你的傷還沒全好。」
「你想耍賴了嗎?是誰說的?說只要我能夠好起來,不管我要什麼她都會答應,還是說……」駱雲天微暗下臉色,「你始終在意著我不是人而是個妖精……」
他話還沒完,安沁楹已經伸手勾住他的頸項,主動獻上香吻。
「永遠都不許再這麼說自己……」她一邊吻他還一邊罵人,「原來這就是你始終不願意告訴我的原因,笨蛋駱雲天!笨蛋吼吼!你當我對你的愛是那麼膚淺的嗎?」
「如果不膚淺……」他笑了,在她耳畔灑下誘語,「證明給我看!」
呿!
當她是個笨蛋,聽不出來他是故意在激她的嗎?但……
該死的!她就是受不得人激,尤其是自個兒在意的男人!
輕吼一記,安沁楹翻轉過身將他壓制在地上,就像平日和吼吼在玩耍時一樣,她壓制著他,目光中滿是挑戰。
「駱雲天,我會讓你後悔說出這一句,並且向我開口求饒的!」
話一說完,兩人笑鬧成一團,但不一會兒,笑聲便轉成呻吟及粗喘。
旖旎春光,正待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