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漂亮、好可愛的小海豚,卻好孤獨地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裡飄浮。它是假的,翊芸卻是真的,像這只被框在水晶球的海豚一樣美麗又孤獨。
是不是他的錯?是不是他做得不夠好?要不她怎麼會那麼生氣?怎麼會說出那麼殘忍的話?還是……她對范家偉還念念不忘?是自己沒有能力博得她全心的信賴,是自己付出得不夠透徹嗎?怎麼……他更懵懂了,他承諾不會讓她失去他的,然而此時……他卻絕望地感覺到他要失去她了……
敲門聲響起,他好煩,不想說話,不想見人。敲門聲持續,他只好起身開門,一臉陰霾。
「奶奶……」
「我腰酸,幫我槌槌背。」奶奶一雙明眸依然銳利地盯著他。
他扶著奶奶到他床上,坐在她身後輕輕幫她槌背。
「失戀了?」奶奶一語就正中要害,他覺得心一陣刺痛,卻搖了搖頭。
「沒有……」
「沒失戀表情比失戀還慘。」奶奶居然笑他。
「奶奶……」他無助地望著她。「奶奶,你跟爺爺怎麼認識的?」
他喜歡聽奶奶說故事。一個八十歲的老人,她的一生就像一個傳奇,奶奶總喜歡誇大其辭,胡謅瞎辦,沒人知道她說的故事是真的還是假的,但真假也不重要了,奶奶的故事總能發人省思。
奶奶呵呵笑起來了。
「你爺啊!是我倒追他的。」
賈詩文微愣。這和他小時候聽她吹噓爺愛她是多麼至死不渝有些出入。
「當年你奶奶我可是艷名遠播的眷村之花呢!你爺是個書獃,他喜歡我哪敢明追,這個人空有瀟灑的外表,膽子比老鼠還小,還得我放下身段點醒他那顆魯鈍的死腦袋他才清醒。」
「在那個年代,奶奶你的確很勇敢……」他輕聲回道。
「愛情就是愛情,分什麼年代,自古多少君主捨江山愛美人,後代就說是紅顏禍水,他們懂什麼?真正愛一個人,權利地位根本不放在眼裡,就算是帝王之軀也會對愛情屈膝求饒。」
「愛到自己都可以不要,是很難得。」他輕歎。
「不是不要自尊,是一種包容。」奶奶看著他。
「包容……」
「相愛的人互相包容,但也要兩廂情願哪!單方面的包容,叫做縱容。」
他沉靜了一會,眼神有一抹痛楚。
「我太縱容她了嗎?奶奶。」
「我又不瞭解她。」奶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我想……也許是她根本沒有愛過我……」他十分沮喪。
「鐵石心腸的女人才不會愛上你呢!」她笑道。
「奶奶……」
「嗯……看來對方是個性格剛烈的女子,跟我當年有得比啊。」
「可是不一樣,奶奶愛著爺,所以願意放下身段倒追。」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回頭倒追你?」
賈詩文像個無助的小孩。他一點信心都沒有。
「不會的,她太驕傲了。」
「哼嗯,」奶奶似乎不以為然。「那就該殺殺她的銳氣。」
「奶奶,我不想傷害她!」他急道,被奶奶白了一眼。
「我有叫你傷害她嗎?你比你爺還笨。」
對愛情,他本來就不夠精明。他更消沉了。
聽見開門聲,奶奶就起身了。
「一定是小晴回來了,我要叫她帶我去阿開那吃麵,要不要幫你帶一碗回來?」
他搖搖頭。現在他只想一個人靜靜地思考,到底他能給翊芸什麼幫助、他能挽回什麼……
「大哥……」進門來的是范家偉。
「家偉……」
「詩晴陪奶奶出去了。」
他坐近他,兩人移坐到一旁的矮沙發。
「我想是我的錯……」范家偉開口。
「怎麼會,不關你的事。」是一切太巧合,太無奈。
「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變,但今天看了,她真的一點也沒改……」范家偉語重心長。
「改了,就不是她了……」
「說的也是。」范家偉淡淡一笑。談起了往事,像是昨天才發生一般清晰。「我認識她的時候,在台中……」
台中?賈詩文微怔。
「她當時在紅茶店打工,我已經注意她很久了,我認識那裡的一個大姐,聽說她剛考上台北的大學,正要跟老闆辭職,老闆很喜歡她,想留下她,還要升她當店長,你知道當時我聽見她多麼驚人地回答什麼話嗎?」
他很想知道。
范家偉笑道:
「她說,當一個泡沫紅茶店的店長有什麼前途?」
這的確是她會說的話。
「老闆氣壞了,我看見他把她拉到一旁說,到台北唸書以後賺的錢也未必比這裡多,她想要的話,他整家店都可以給她。」
「她不會要人家的施捨的。」
「沒錯,她冷冷地回答,他如果真喜歡她,大可以放棄這裡跟她上北上發展。」
賈詩文一笑,范家偉也笑了。
「我就是欣賞她的傲氣。跟她認識後,一起回到台北,她白天上班、晚上上課,而我一個剛退伍的年輕人,不斷換工作,內心裡其實很矛盾,我覺得我配不上她。直到進入這家銀行,工作穩定了,而她的職位也愈升愈高,她主動提出同居,我們就住在一起了。」
「你對她過去的事都不知道嗎?」賈詩文不太敢相信。
范家偉自嘲似的一笑。
「她不會讓我知道的。後來我才發現,她一向只顧自己的感受,和我談戀愛,我卻像她的附屬品,她不會理會我的工作,她只在乎她的工作做得夠不夠好。」
「這樣你們還算交往?」
「其實我們分分合合好多次,一直沒分成的原因是,我發現她除了我,沒別的朋友,我放不下她,我明知她一個人也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但我狠不下心來,至少她很專情……
「我把她當成我的激勵,她的成就樣樣比我好,促使我更努力地想超越她,但她……不喜歡有人跑在她前面。你知道?當她發現我們之間有了距離,她就像磁鐵一樣緊吸住你不放,隨時要電話報備行蹤,跟女同事出去她就翻臉。」她現在……似乎也是如此……
「說真的,壓力真的好大……」范家偉無奈搖頭。
賈詩文卻沉默不語。不知怎地,聽他的敘述,他反而對她更心疼、更不捨。范家偉並不知道她曾為了他獨自在深夜淋雨,為了他病了也一個人撐,不管兩人之間的愛情還存不存在,至少這麼多年下來,都有一份難捨的情義,
「但是我真的無法恨她。她很聰明,和她在一起我學到很多,她可以是個好朋友,為你解決很多麻煩,但她的愛太有壓迫感,教人難以喘息。」
「被她愛著其實應該很幸福……」他終於啟口。
范家偉一聲苦笑。
「或許是我不知足吧,我怕那樣的約束。」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都靜靜地想著同一個人。
「你知不知道……她有個坐牢的父親?」賈詩文先開口了。
范家偉一愣,他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台中是不是有個監獄?」
「你是說她爸爸被關在那裡?」
「也許吧,所以她上台北唸書,努力地想做個出人頭地的人。」
范家偉靜了一會,才又開口:
「所以她才會那樣自我保護,不讓別人瞭解她,卻又對她愛的人那麼霸道……」
「她爸爸殺了她媽媽和她媽媽的情人……」
范家偉一震,倏地叫道:
「啊!我知道這件事,當年幾乎震驚了整個台中,是頭條社會新聞呢!」
「有這樣的過去並不光彩……」賈詩文語氣柔緩,但他的眼神是藏不盡的疼惜。
「可是不關她的事……」
「要是你受得了嗎?」他問他一句,范家偉語拙,歎息。賈詩文心疼道:「在一個沒有愛的環境下成長,她比誰都渴望愛,也比誰都想要獨佔愛,尤其她是那麼倔強的人。」
「我現在的心情,真的是以一個朋友的立場,希望她快樂辛福。」范家偉歎道。
幸福……他真的覺得和她在一起很幸福, 裡島的回憶、和她共度的每一分秒,他都覺得很幸福,因為被她愛著的時候,她的世界只容你存在,不會有其他人、不會有牽絆。或許那種獨佔欲會令人窒息,但長久以來,他就是在一個太寬闊的環境遊走,好像有很多關心、很多愛,就是空間太大了,讓他迷糊了,他分不清愛有等級區分,他回饋給週遭每一個人相同的感情,難怪奶奶要說他,情人和朋友永遠分不清楚。
可是他想給翊芸的,是有別於朋友的、親人的愛,不只是心疼、不只是寵愛而已。
愛是需要包容的,不是一味地給、一味地忍,只容她的嬌、她的壞,她的任性的胡鬧,那卻是她愛的表達方式。
范家偉看著他莫名其妙地傻傻笑了起來。
「大哥?」
「對不起,我要整理一點東西,你先到客廳坐。」
范家偉不明白他要做什麼,但他點頭先行離開了。他真的希望不只翊芸,大哥也能幸福,只有大哥能給她幸福,希望他懂。
她的生日,她一個人慶祝。買了小蠟燭,放在他送她的燭抬上,映亮了滿室黯沉的孤寂。
她還是習慣不開燈,獨自捧著她珍愛的燭抬,她坐在陽台上,呆望燭火躍動,悶悶不樂地抽煙。
加杲我是尼古丁,那我寧願你不要戒……
連情話被他一說,都像可愛的傻話。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從認識他她就一直這麼想著,想著想著,不由自主就愛上他。他不只是尼古丁,更是教人上癮的嗎啡,她想戒都戒不掉……
賈詩文……這麼傻傻的可愛的男人,教人無法不愛……但是,她失去他了吧!再好的人都有個性、都有極限,誰受得了她這般任性呢?連她自己都受不了。
她在自己二十六歲這天哀悼她的愛情,二十六歲,她比六歲小孩還不懂愛情,她只知道別人有的她沒有,所以得了,她就要狠狠抓牢,把自已、也把別人關起來。
但是,那不是愛,那只是她維護她的自卑架設出來的框,就像她把范家偉綁起來,卻只是逼得他出走,遠遠地離開自己。
指上的煙不自覺地燃盡了,她抱著腿將臉埋進了膝蓋,心碎得幾乎顫抖。她在檢討,她真的在反省,可是……還有沒有機會?還有沒有機會?
碰!碰!碰!急促的敲門聲和混亂的電鈴聲在她陷入絕望的境界中拉了她一把,她愣愣地回過頭看著緊閉的大門。那樣倉促的敲響,在寂靜的深夜顯得那樣清亮,敲得她的心頭一陣倉皇,倉皇中又禁不住一陣思念的狂喜。
她倏地起身,衝過去開門。
開門的霎那,像那燭火映亮了黑暗,黑暗中璀璨明亮的,是他的雙眼。
賈詩文一手呈握拳狀還停在半空,一手抱著公事包,他的呼吸急迅,手都敲紅了。在一見到她的時候,他突然漾開了笑,一如往常陽光般的笑,瞬間就溫暖了她晦瑟的心靈。
「你又不開燈了。」他笑道,逕自走進大廳,打開電燈,把她拉坐到沙發。
戴翊芸發愣地看著他就座後就打開公事包,拿出一疊相簿、筆記、名片夾和通訊錄,甚至還有畢業記念冊。她一下地傻了,看著他笑嘻嘻地翻開相本。
「你看,這是我爸媽的結婚照,我老媽很漂亮吧?她以前是做代書的,很能幹的,我爺爺死後她就專心當個家庭主婦照顧奶奶。這是我奶奶,八十歲了,可是還是老當益壯,她精得很,什麼都逃不過她的眼睛。我老爸很帥吧?他是公務員,奉公職守的好人……
「我跟詩晴,小時候還滿像的,很可愛吧!」他翻了幾頁,笑道:「這是我過十歲生日的照片,全身玩得髒兮兮的。這張我最喜歡,爺送我腳踏車,國小畢業的時候,國中三年我每天騎它上學。」
再拿出另一本。
「那是我阿姨的婚禮,詩晴當花童多可愛。還有這個你一定要看,我高中的畢業旅行,這是當時的死黨,待會我拿畢業紀念冊給你看,那時我好呆,這個人是當時班上的活寶,我記得有一次啊……」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笑得很開心。戴翊芸卻愣愣地看著他,她知道他在做什麼,他要把自己完全解剖,在她面前完全透明,因為他知道,她的任性該死的不容一點點空間。
他翻開通訊錄。
「這些是我還有聯絡的朋友,這個人做進口家電的,現在在大陸,發展得不錯呢。這個是以前的學長,以前游泳社的,人帥、功課好,可惜出了社會不知怎地,聽說生意失敗、人也變了,很久沒他的消息了,應該找一天約他出來。後面都是現在的同事,這是我跟你提過的課長;還有這是小淑,她兒子好可愛,不過她離婚了,滿辛苦的。這個……咦?」本子裡掉出幾封信,他呆了呆,隨即臉紅。「對不起,這是……信啦!有一些女生給我的,看日記好了,我帶我當兵時的日記來給你看哦,不過沒什麼秘密啦,男人當兵很無聊的。」
他拿出泛黃的日記本時,她的手及時蓋在他手上,他微怔,一抬頭驚見她淚滿盈眶,他嚇了一跳。
「翊……翊芸……」
「不要看了。」豆大的眼淚滾了下來,敲痛了他心扉。
「翊芸……」
「我沒有要探你隱私,我知道你這麼做的目的,可是沒有必要……」
他的眉宇愁了。他只是要她開心,不是要惹她哭的。
「我這麼無理取鬧,我完全不值得你這樣對我……」她忍不住哭道。
賈詩文心急地握住她的雙肩叫道: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想給你看這些東西,那是我的過去,可能很無趣、很無聊,可是我想讓你看,讓你跟我一起體驗。以後的日子我們一起參與,以前你沒有過的,我跟你一起分享!」
「為什麼你還願意這樣對我?你怎麼都不會生氣、不會吃醋?我根本一點優點都沒有,你還想跟我在一起……」她無助地哭喊。
「翊芸……」他收回手,深深地看著她。「我生氣,也吃醋啊!可是……我不是你,不能決定你的心要放在哪裡,我是我,所以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也是因為你,我才知道我要什麼,我要的東西其實很簡單,因為我什麼都不缺,我要的,只要你開開心心的就好了,而我不知道怎麼讓你開心,所以……就用很笨的方法來找你。」
他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
「你的生日還沒過,我不想讓你一個人過生日。」
戴翊芸感動萬分地看著他,眼淚像洩洪般的落,她撲進他懷裡,忍不住放聲大哭。
「傻瓜……傻瓜……」
輕輕擁著她,他溫柔地笑了,拿出了預備好要送她的禮物。他扶正了她的肩,拭去她的眼淚,在她驚愕的淚眼中打開盒子。
「送這個,好像很俗氣,可是我真的覺得很適合你。」他柔聲笑道。取下項練細心地為她戴在她的脖子上。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能任眼淚直落。
「好漂亮。」他開心地笑了。「應該幫你照張相,可是不要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他心疼地抹去她的眼淚,她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地落。
「我討厭照相……除了大頭照,我沒拍過照,和家偉在一起那麼久……我們連一張合照都沒有……」她像個小女孩一樣啜泣。
「以前討厭不代表以後也不喜歡,我很喜歡攝影,保證把你拍得美美的。」他溫柔地笑道。
「詩文……」她垂下頭,輕觸頸圈的鑽石項練,她感動得渾身發顫。「你為什麼要這麼好?我……我有什麼值得……」
「別這樣說嘛!」
她掀起淚眼,哽咽地啟口:
「我要怎麼回報你……」
「你以為我要你的回報才這麼做的嗎?」他輕歎了聲。「是的,我要你的回報,那就是我想要得到你的愛。我就是一直以回報來對待別人的愛慕,後來才知道很愚蠢,也傷了很多人,現在我才知道我也有獨佔欲,我想要你,只要你而已……」
戴翊芸深深望他,抹去了淚水好看清他的真誠;她主動地吻了他,很感激、也很深情的一吻,他感覺得到。
「我愛你。」她說了,發自肺腑地真心說,捧著他送的項練。「不是因為這個……」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真切地對他說:「是這裡,愛你……」
賈詩文看著她。他的笑,一向很誠摯,乾淨得像清淨透澈的水,蕩漾起深情綿綿,在她胸口暖暖簇起一團溫和的火苗。
「那就好了。」他的口頭禪,他傻傻地笑了。
「我好快樂,真的很快樂。」她抹去眼淚笑了,不再哭了。
「去買蛋糕。」他笑著拉她起身。
「太晚了。」
「那去咖啡店坐,那裡一定有蛋糕,今天是你生日。」
「詩文。」她拉住他,雙手環在他腰上,仰頭深情望他。「你已經幫我過了一個最有意義的生日了,不需要蛋糕了。」「可是……有蛋糕才像過生日。」
「有你陪我就是最好的生日。」她又把他拉坐在沙發上,翻開相本,忍不住笑了。「你小時候的樣子好蠢。」
他怔怔地看著她,她別過頭,給他一個甜膩如蜜的笑容。
「可是很可愛,真的好可愛。」
她在他發愣的唇上印下一個響吻。
「翊芸……」
「我只想看照片。」她把他其它本子全收到公事包裡。「你願意陪我嗎?」
他點點頭。
「一整夜?」
「除非你趕我走。」
她笑了,靠在他肩上,把相本移到膝蓋上翻著。
「你家好熱鬧,我想聽你說家裡的事。」
「我家很平凡……」
「不平凡,很幸福。」她淡淡一笑。
「我希望你和我一樣幸福。」他摟緊她的肩。
「我願意嘗試。」
她這麼說,讓他很驚訝,也很感動。
「不會像上次一樣臨陣脫逃?」
她笑了。
「我們可以再到淡水吃一次碳烤。」
他噘了噘嘴。
「我真的希望你到我家一趟,尤其看看奶奶,她很可愛的哦。」
她的笑總有一抹難以抗拒的野性,又帶點小女生任性的淘氣。
「嗯……」
「嗯是什麼意思?」
「語助詞,沒意思。」
「翊芸。」他皺了眉。
她笑著抱緊了他,埋首在他胸膛,此時她只想賴在他身上,什麼也不想,哪兒也不去。
「我會的……有一天,我一定會去的……」
賈詩文撫著她的秀髮,心疼地在她髮梢印下一吻。
「對不起,我不逼你。」
「你沒逼我,我真的想去你家看看,只是我怕……」
「怕什麼?」
「怕詩晴討厭我……」
「她不會,她很善良。」
她靠在他胸前,淡淡地笑了。
「她很善良,所以家偉才會愛上她……」
「翊芸,你還是……」
「我沒有。」她仰起頭認真看著他。「你信任我嗎?」
他看著她好久,然後緊緊地吻住了她。
「相信。」語氣是堅定。
「我的意思是,我想改掉討人厭的脾氣,像詩晴一樣可愛。」
「你很可愛。」
她又笑。
「可愛又可恨,我想變得真的可愛。」
「翊芸……」
「謝謝你信任我。我一直不信任人,包括我自己,我害怕我現在說得斬釘截鐵,一面對他又拉不下臉,我很討厭自己這樣,但是我的想改……」
「有這份心就夠了。」
「不夠,還要行動,我不想有遺憾了,你明白嗎?」
賈詩文深深望著她。他怎會不明白?她的自尊、她的不安全、她的不信任,其實多數來自她自己,一方面懷疑自己,一方面又要逞強做得比別人好,結果,弄得自己和別人都很累。
「我們有的是時間。」他安慰她。
她倦倦地偎在他懷裡,輕聲啟口:
「我突然不知道可以做什麼了,找了好久的工作,我沒一個喜歡。」
「那就算了,我養得起你。」話一出口,他有點後悔,因為她絕不是一個會依賴別人的人。
她細聲笑了,卻沒有回話。
「你說過,你的夢想經常在變,做你喜歡的事就好了,不必勉強自己。」
「我想……」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有了一番領悟:「要喜歡工作、喜歡人、喜歡環境,我必須先喜歡我自己。」
她說得沒錯,他一直就心疼她不愛自己,然而他不說,就是要她自己體悟,那比任何人說破了嘴都來得有效。
「喜歡自己……多給別人一些空間。」她的手貼在他的心口,他身上的溫暖總能帶給她詳和的平靜。
「我很感激你,詩文……」
「我什麼也沒做。」
「但已經太多……」她抱緊了他。「你太寵我、大縱容我……」
「愛是包容,不是縱容……」他說,又老實地加了一句:「奶奶說的。」
她笑得甜。
「奶奶還說了什麼?」
「奶奶說……真正的愛,可以像古代君王一樣棄江山抱美人,再大的權力地位都可以不要,帝王之軀也會對愛屈膝求饒。」
「奶奶是個謀略家。」她笑道。
「她智慧高超,口才伶利得很。」
「我曾驕傲地認為我也可以是帝王之軀,可惜,我卻只是一個冷漠的女人,命運不是自己掌握得了的,我太看得起自己,現在我拋棄我的江山,竟然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她有些自嘲地冷笑。
「那是因為你懂愛了。」
「我很幸運……一直都很幸運……」她第一次,如此謙卑地說:「我卻不曾把我的幸運當一回事,不曾珍惜過,現在我明白,錯過這次的幸運,剩下的就只有後悔。失去你,我會恨我自己一輩子……」
「別嚇我。」
「不嚇你。」她看著他笑了。「我想去一個地方,你可不可以陪我?」連要求的語氣也變了,她在請求他呢!
「哪裡?」
「台中。」她平靜地說。
他卻一愣。她的故鄉,她不願回首的過去。他明白,那個地方不只囚禁了她的父親,更囚禁了她壓抑的性格;她偏激的個性,她種種的不快樂與深深的孤獨,全都被判了無期徒刑。
「你陪我去好不好?我不想一個人去,我會怕……」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會像個女人樣脆弱。
「不怕,我陪你。去哪,我都陪你……」
他擁緊了她,用他的身體溫暖她。她到哪裡,他都陪她,哪怕去的地方會很可怕,他也會一直陪著她,陪她走出那扇監獄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