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門而入,便看到紅蓮端坐於桌旁,桌上還擺了一壺清酒和兩隻杯子,看起來就像在等他。
「你在等我麼?」
他慢慢走近她,神色自若地坐下。
紅蓮抬頭看他,為他斟了一杯酒。
「這是我特地拜託廚娘為我準備的清酒,求了好久,後來說是為你準備的,她才答應。」
「那這酒究竟是為你準備?還是為我?」他笑問。
「是為我倆。」
這回答充滿了曖昧,讓他有捉摸不清的情緒,也許是狂喜,也許是不知接下來該如何發展。
「我覺得,老是在半夜被你嚇醒,不如好好準備一壺酒招待你,看看以後你是否能讓我睡個好覺。」她像在抱怨。「用我的酒來招待我,你真會借花獻佛。」
她端起杯子,打算敬他,他卻握過她的手,將她手中所持的酒杯一仰而盡,順勢親吻她的手指。
「說吧,發生什麼事了?為何今天對我特別獻慇勤。」他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
只是不知道她的心思是否對他有益。
「沒什麼特別的事,只不過有個問題我想問個明白,這幾日來的掙扎思索,讓我疲憊不堪。」她歎了口氣。
「你問吧。」他伸手順過她的鬢髮,動作非常溫柔,若不小心,可能就要深陷了。
她不會因為他溫柔的態度而失去方向的!無論如何,她都要懂得把持住原則。
「你知道這幾天下來,我在府中做了哪些活麼?」
「怎麼了?我已經命令劉管事不准分派工作給你,他是老糊塗了麼?竟然敢無視我的話!」
「原來是你的命令。」紅蓮實在感到好氣又好笑。「你放心,劉管事絕對是個盡忠職守的良僕,你交代的事,他不敢不從,只是你這個人真奇怪!明明是你叫我當女婢,為何又不准劉管事分派工作給我呢?你該不會是要我當一個閒閒沒事做的女婢吧?」
她不敢問得太直接,只怕他會說出令她臉紅心跳的答覆——
如果他敢說他是因為捨不得她吃苦,她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要她為奴為僕的人是他、對她百般諷刺、嘲弄的人也是他,他實在沒道理突然對她態度改變。
除非——他愛上了她!
不!不可能了!
他們每次相見,哪一次不是針鋒相對,她有什麼本事讓他在爭吵、不悅中愛上她呢?
紅蓮搖了搖頭,勸自己白天多睡覺、做做白日夢,也不要去妄想這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你不是王府裡的奴婢。」
「在你的命令下,我是。」
「現在我有新的命令,說你不是。」他伸出猿臂將她抱到自己腿上,不容她反抗。
「你別又這樣……」
「又怎樣?」他邪邪地笑著,好看的唇角有幾分戲弄她的笑意。「你最好別亂動,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他故意在她耳際吹氣,放軟語調,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挑逗,她不可能一點都聽不出來!
於是她乖乖坐好,不敢擅自挪動身子,就怕他口中所謂的後果不堪設想,更甭說要掙扎了。
「你不能正經點麼?我在跟你說話!」
「你才不要這麼正經八百好麼?看了就叫人倒胃口!哪有女人像你這麼不知趣的!」
要抱怨,他也會!
「我、我又不是那些煙花女子!」
「煙花女子有什麼不好?至少她們懂得取悅男人,讓男人將她們捧在手掌心裡疼愛!」
「你也是會疼愛女人的男人麼?」紅蓮淡然地問道,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
「那當然。」他笑。「誰懂得取悅我,能抓住我的胃口,我就不會吝嗇疼她多一些。」
這些放蕩的言語,為什麼會讓她感到難過呢?
他想疼誰、愛誰,是他的自由!她何必苦苦計較呢?
「你知道麼?今天,府裡來了一位自稱江雪的女子,目的是為了見你。」她本來不想多舌,但是此時此刻她覺得有必要告訴他這件事,免得那名女子出了什麼意外,她也難辭其咎。
「她來做什麼?」他甚感意外,因為江雪不可能無緣無故來找他,她應該有十足十的自知之明。
「她說……她懷了你的骨肉!」
「懷了我的骨肉?」他的表情先是出現震驚,再來則是一臉覺得好笑。「呵!怎麼可能。」
「你怎麼能不承認呢?她說得明明白白,她是你最鍾愛的女子,不是麼?她可以為了孩子來找你,結果受了屈辱離去,而你怎麼能不當作一回事呢?」紅蓮有些生氣。
「她的確是我的紅粉知己,但是我和她之間不是那種關係,我承認自己為她費過心思,但是那畢竟是有限的,我也相信她一心一意想成為我的福晉,但是她很聰明,她知道什麼是她應得、而什麼是她可遇不可求的,所以她不可能糊塗到懷了我的骨肉,還讓我知道。」
他為何能說得如此肯定呢?好像他非常瞭解那名叫江雪的女子。「這是你自己的猜測罷了!」
「不是猜測。想你知道為什麼嗎?」他笑道:「如果她真的懷了我的骨肉,我會逼她拿掉!」
「你?!」她驚愕地看著他。
「別害怕,這是要論人而定,也許我就不會這樣對你。」因為他對她的感覺和對江雪的大大不同!
她垂下眼瞼,不懂他這話裡的意思,也不敢亂加猜測,只怕她想的並非他所給的答案。
「你是個無情的人麼?」她不懂他,卻很想懂。
「如果我是,就不會有這麼多女人對我死心塌地了。」他似乎很得意,卻忽略了她眼底的落寞。
他不是無情的人,卻是處處留情的人,無論哪一種,都叫她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她發現自己還是控制不了自己,也許,早在他的溫柔魅力下,逐漸迷失了自我……
歡鬧聲起的群花樓,客來人往無不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德宣大步走進群花樓裡,毫不理睬鴇娘的招呼,逕自闖進江雪的苑居。
「你終於肯來找我啦?」江雪一臉淘氣,但是看得出來在淘氣中有些許的蒼白病容。
「你都自作主張跑到王府來找我了,不是麼?」
「唉唷!好久沒見到你,人家想你嘛!」她揉著他寬闊的肩膀,語氣愛嬌挑情地說。
「到王府一遊,有沒有見識到什麼?」
「有!當然有!」江雪雙手攀著他的頸子,旋身坐到他腿上。「我終於知道你家那位格格有多囂張了!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她是我妹妹,別這樣無禮。」他拉開她。
江雪知道,這數日來的失去聯絡,足以讓他變心去珍惜另一個女人,她不是沒經歷過這種事,所以不會放不開,只是當他對她產生冷淡時,心底仍然會有些許的失落。
「是,貝勒爺!」她故意這麼喊他。
「難道你跑去王府找我,純粹只是無聊?」
「你好沒良心!都不知道人家最近感染了風寒,派人去王府通報,也沒有人應理,所以人家只好親自出馬嘍!」她噘嘴道:「誰曉得也倒霉踢了鐵板!受了一肚子氣!虧人家想出懷了你的骨肉的借口,沒想到後來惹禍上身,你可知道我回來的路上,被你王府裡的家僕攔截,差點就沒了性命!」
「你這算活該。」
德宣笑了,覺得江雪的個性就是如此,有點莽撞,也就是這個原因,才不怕得罪一干王公貴族,讓人愈加著迷。
只可惜他對她的情熱已經減退,他心中蘊藏的是比對江雪更激烈的情愫!他正愁發揮得大快!
「什麼活該?!你曉不曉得他們是為了趕盡殺絕?」她驚叫道。
「不管怎樣,給你一個教訓,以後別擅闊平西王府。」
「知道了。」真是無情吶!江雪努努嘴,在心裡暗忖道。「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去找你?你額娘跟你那從外頭抱回來的妹妹應該不可能告訴你吧!」
「是紅蓮告訴我的。」
「紅蓮?!」她高興地大叫:「就是她救了我!」
「紅蓮救了你?」
「是呀!我被追趕的時候,幸虧她大聲為我求救!而且還為我被你們府中的人賞了一棍!不輕呢!」
「你說紅蓮被打?!」德宣不知不覺激動起來!
江雪愣了愣,憑直覺猜出。「她就是你的新歡麼。」
「是不是都和你無關。」他現在只想找出幕後唆使的元兇!
「是是是!我已經是被拋棄的舊愛了,看來,只有自憐自艾的份兒嘍!」她假泣道。
「我沒空聽你在這裡唱戲。」
見德宣起身要走,江雪立即恢復正經道:「好嘛!好嘛!人家不演了!你再多留一會兒吧!」
也許他這一走之後,便再也不會回來找她了!
「跟你這麼久,你待我又這麼好!叫我這麼快將你忘掉,實在是強人所難!」她從背後抱住他。「至少,讓我多陪你一會兒嘛!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種死纏不休的女人。」
「我知道,所以我才看上你。」
有點悲哀,但是在紅塵打滾、逢場作戲多年的她,又豈會看不透呢?該放手的時候,還是該放手。
「雖然你不再喜歡我了,但是有幾句真心話還是想告訴你。」她笑了笑。「如果那位叫紅蓮的女子能讓你識得愛情,我求你,別再錯過了!我希望我所愛的人能得到幸福。」
德宣沒有應聲,但是他在心裡告訴自己,他會的!
一大早,舒福晉就鐵青著一張臉色,鎮坐在廳堂上等著她那個不肖兒子!好不容易被她等到了,只見德宣笑著一張臉朝她迎來,壓根不知道自己在外頭闖了什麼大禍!
「額娘,早安!」
「你還有心情嬉皮笑臉!」舒福晉怒聲道。
「怎麼了?您今天心情不好麼?」
「哼!何止今天心情不好!」
德宣摸不著頭緒地看向一旁的何倩倩,她應該知道發生什麼事才對!
何倩倩先是低語安撫了舒福晉幾句,才對德宣說道:「幾天前,有一個叫江雪的娼女來府裡吵鬧,說是懷了你的骨肉,非要見你一面不可,行為舉止實在是粗俗不堪!」
提起江雪,德宣心裡便有個譜了。
「後來額娘命人將她趕出去,但是心裡卻非常掛懷她所說的話,所以……」其實掛懷於心的人不止是舒福晉而已!
「你說!這件事該怎麼收拾才好?」舒福晉氣得七竅生煙,既無奈又不甘心!
「難道真要你一個貝勒爺的身份,去納一名煙花女子為妾麼?你敢做,我還不敢答應呢!」
「額娘!您放心!這種事不會發生。」
「不會發生?事實都已經擺在眼前了,你還說不會發生?」
「那是假的。」
舒福晉和何倩倩都愣了愣。
「假的?這種事怎麼能假得了呢?」
「她是為了見我一面,才撒下這個謊言欺騙你們。」他說得不痛不癢,好像事情根本與他無關。
「我就說嘛!像她那種女人就是品性不端!幸好她沒有懷了宣哥哥的骨肉,要不然,還真是丟了咱們王府的臉!」何倩倩數落著。
雖然江雪並沒有懷有身孕,但是畢竟和宣哥哥有過最親密的關係,這也是她極為不平的地方!
除了她,誰都不可以得到宣哥哥的寵愛!
「如果沒事,孩兒先去忙了。」
「站住!」舒福晉深鎖的眉頭紓緩不少,但是也為了另一件事而煩心。「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裡?」
德宣撫著頭,歎了口氣。「是,您說得無非就是成親一事吧!」
「沒錯,別再讓我替你操心了!」
「這件事我會好好考慮,您儘管放心,有很多事是勉強不來的。」
「這怎麼算勉強呢?」
「對!不是勉強,但也急不得!」
「宣哥哥!你該不會是對紅蓮有興趣吧?!」何倩倩驚人地問,也不怕德宣冷冽的神色。
這個問題果然引起舒福晉的關切,雖然一開始她對紅蓮的印象不錯,但是在看到她與慕楨眉來眼去之後,她對紅蓮的評價便大打折扣!即使內心還是蠻中意她成為平西王府的少福晉,但是還是得考量才行!
「你千萬不可以喜歡上她!」
「哦!為什麼?」看何倩倩如此緊張的模樣,他倒是非常想知道原因。
「有一次楨哥哥過府拜訪,她就趁著奉茶之際和楨哥哥眉目傳情!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紅蓮和慕楨?!
他們見過面?而他居然毫不知情!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冷聲問道。
「我不希望你看上一個品性不端的女子!」
「這是我的事,不勞你操心。」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宣哥哥!」她真的好怕他會喜歡上紅蓮!「額娘!您趕快想辦法將紅蓮驅出王府吧!再這樣下去,宣哥哥會真的喜歡上她的!我不要這種事發生!我不要!」
「倩倩!」舒福晉面色難看地問道:「為何你總是如此在乎你大哥的婚事呢?難道你……」
何倩倩低下頭,不敢正面承認,但是她也沒有打算否認,既然額娘已經察覺,她又何須再隱瞞下去呢?
也許,額娘也會祝福她和宣哥哥!
「你怎麼不說話呢?莫非你真的愛上你大哥?!」
舒福晉頓感無力!只覺得天旋地轉,不敢相信這麼荒唐的事會發生在她面前!
「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愛上宣哥哥了!」何倩倩大膽表白道:「雖然我一直不敢說,但是我相信宣哥哥已經知道我對他的感情!您催促他這麼多年的婚事,他一直不理不睬,可見他對我的重視,所以——」
「胡鬧!」舒福晉大聲怒喝。「你是個姑娘家!怎能說出這麼寡廉鮮恥的話!他是你大哥!你不能愛他!」
「為什麼不行?!我和他又不是親兄妹!」
「住口!」
舒福晉激動地拍案,極力撫平心緒,她看著自己疼愛多年的義女,突然覺得一切都是個錯誤!
「無論如何,你就是不能愛上德宣!如果你再執迷不悟,額娘就得對你採取辦法了!」
舒福晉氣得轉身回房,留下滿心錯愕的何倩倩——
她不敢相信!額娘居然會如此強烈反對?!
她以為額娘會撮合她和宣哥哥,但是事與願違!這該怎麼辦才好?她不能失去宣哥哥的!她要想辦法讓額娘答應!她一定要想辦法……對了!死人就不會有第二句話了!
是不?
紅蓮不顧劉管事反對,逕自到井邊打水,就算劉管事已經痛哭流涕到只差沒跪下來求她別做事,她仍是照自己的意思做。
正當她將一桶汲滿的水打起時,突然有一隻手猛然伸了過來打翻了水桶——
紅蓮驚愕地回過頭,看見了何倩倩咬牙切齒的表情。
「格格!」
啪地一聲!
何倩倩冷不防地摑了紅蓮一巴掌!
「你真是向天借膽了!竟敢插手我的事?」家僕已經向她稟告過失手的原因,說是紅蓮突然出現搗亂。「既然你這麼跟我過不去,乾脆想個法子將我害死不就得了!」
面對何倩倩張狂的怒氣,紅蓮有些無法招架!她頻頻往後退,直到腰際抵到了古井,便無法再後退了。
「格、格格!奴婢沒有這意思!」
「誰曉得你究竟有沒有?!難道你要害我會將陷害兩字寫在臉上不成?!」她突然伸出雙手將紅蓮往後一推!似乎企圖要將紅蓮壓進古井!
「不!格格!」
「去死吧!你這賤婢!」她使勁地將紅蓮往後推,嘴邊懸著難聽的謾罵聲!「敢插手我的事!不要命了你!」
「咳咳!求你放手……咳咳……」她快喘不過氣了!
「住手!」德宣忽然出現,將何倩倩往後一拉,粗魯地甩到了地上!「你在做什麼?!」
他將紅蓮緊攬在懷中,怒瞪著何倩倩!
「宣哥哥!我——」
「你沒事吧?」德宣拍撫著紅蓮的背讓她順了口氣,完全不聽何倩倩的解釋。
在德宣的眼底,何倩倩看見了一抹深情款款……她的心好痛!也好恨!
她以為宣哥哥是愛她的!她以為額娘一定會支持她!實際上,一切都是大錯特錯!
宣哥哥眼底只有紅蓮!額娘也反對她愛上宣哥哥!
不!她怎麼能允許呢?她要得到的誰也不能搶!不能阻止!若誰敢搶、敢阻止……她就要那些人死。
何倩倩的眸光倏地陰暗起來!
「宣哥哥!」
「你現在最好離開!否則,我會處罰你!」他的神情十分冷漠!像在面對一個犯人!
「我……」何倩倩敢怒不敢言,忍住滿心不甘,踉蹌地轉身離開。
她恨!恨紅蓮橫刀奪愛!她要她付出代價——
「你怎麼不聽我的話?」
「我只是在工作……」她小聲道,想起剛才的情勢就覺得可怕。
「我說過了,你不是奴婢!什麼工作都不必做!」
他既霸道又充滿呵護的語氣,讓紅蓮頓時迷惑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動心,因為他只是一個情場過客,但是不管在心中如何告誡自己,喜歡他的那份心意卻愈來愈濃厚……
濃得化不開,她也逃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