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佩長劍、肩負包袱,不羈的長髮隨風而輕飄,愈加襯托出他猶如浪客般的瀟灑。
可是仔細一瞧,莫大總管似乎不是獨自一人離開東方府遠赴這遙山,在他走進一間客棧之後,不遠之處也隨後出現一抹搖搖晃晃的人影,不死心地拚命往客棧走來。
剛上船舶,不諳水性的她就開始暈船,雖說她名叫鴛鴦,但是卻一點也不名符其實——她怕水、怕坐船,
嗯!她又想吐了!
扶著石牆,勉強等待暈眩感抽離她全身的力氣,再由她憑借自己的努力將力氣拉回。
明明通往遙山的路那麼多,他也不必為了節省路程而挑水路走吧?到底是什麼原因將他趕急呢?
他上遙山又是為了什麼?
唉呀!瞧瞧這炙熱的鬼天氣,加上她已經暈頭轉向的腦子,正好是最要命的折磨!
幸好她從小是在山林裡被師父撫養長大的,下山之後又經歷了不少險路,才能跟上他倉促匆忙的行程,不過她也被折騰了只剩半條命而已。
仙女夫人說,只要找機會和莫大哥接近,久而久之,便會日久生情,當初她也是這麼想的,所以現在她跟蹤他而來,只希望他能明白她的一片深情款款和用心良苦。
隨後,她也走進了客棧裡,不過一直是小心翼翼地避著客棧內的食客注視。
「客倌裡邊請!」店小二上前招呼道:「用膳還是住宿?」
「呃……先用膳吧。」老實說,她一點胃口也沒有,但是進了客棧不吃點東西好像說不太過去。
「那要住宿麼?」
「再看情形吧。」也得要莫大哥住宿,她才能跟著住宿。
「沒問題,客倌先請坐,稍待一會兒為您送茶水過來。」店小二笑嘻嘻地離開了。
鴛鴦開始用含蓄的目光去掃視滿堂的食客,可恨的是這間客棧分為上下兩樓,她坐在一樓內側的位置,視線所及有限,別說是二樓了,連一樓的客人都無法看仔細。
「莫大哥在哪裡呢?」她撫著仍然想作嘔的胃,喃喃自語道。
「我在這裡。」
「嘎?!」碰地一聲!她因為他突然的靠近,整個人坐不穩地摔下椅子!
隨即換來客棧內一片靜默和眾人注視,鴛鴦有些難為情地垂下小臉,想揉一揉摔疼的屁股又顧及不雅。
「沒事、沒事!各位客倌請繼續用膳!」掌櫃出來打了圓場。
莫離一臉冷峻,看她始終低著頭,又不經意瞟見她手腕上纏著傷布,隱隱的愧疚心作祟,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扶起她,卻因為人高馬大,和她的瘦弱嬌小相差甚大,原本應該是攙扶的動作,卻變成拎小雞似地粗魯,不懂憐香惜玉的態度表露無遺。
「輕、輕一點……」她也不敢有太大的抱怨,反而心裡還是相當感激他肯伸手拉她起來。
坐定了椅子,鴛鴦萬般不安地偷瞄著莫離不動的神色,剛好此刻店小二送來了茶水,暫時化解了他們之間的無言以對。
「兩位客倌要同桌用膳麼?」
「呃……」
「是。」
她是支支吾吾不知其詞,他則是爽快利落地作了回答。
待店小二將全部的飯菜送上桌,莫離開始動箸之後,她才伸手拿起筷子挾菜扒飯。
莫大哥怎麼願意和她同桌用膳呢?莫非他已經不生氣了?!
思及有這個可能性,原本不怎麼舒服的胃口突然大好起來,腦袋瓜子也不難受了。
吃了幾口之後,她還是好想和莫大哥說些話,於是忍不住打破沉默開口問道:「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我在跟蹤你?」
莫離專心用膳,從未想過要在吃飯時費心和誰攀談,他用一雙警告的眼神看著她,又專心吃著飯。
鴛鴦乖乖地閉上嘴,不管他是不是還在生氣,她都明白了一件事——莫大哥討厭她!
看來,她得更努力更努力才行了!
離開了城鎮,他們持續往西方的遙山趕路,直至天黑,才在另一個小城裡找間客棧下榻。
鴛鴦手裡握著一雙男鞋,忐忑不安地敲了敲莫離的房門。「莫、莫總管你睡了麼?」
她還是好想叫他莫大哥,但是他既不願意也不喜歡,她便不敢自作主張亂稱呼他。
「有事麼?」他應聲問道,沒有為她開門的打算。
夜深了,孤男寡女相處一室易招來非議,他不想當一個風流的男子。
「我想送你一個東西,可以開門讓我進去麼?」她不自覺地揚起唇角的微笑,滿心歡喜地握緊了手中的鞋。
這雙鞋是她汪入深情和心思的寶物呢!
「我不能收你任何東西,回房去睡吧。」他完全不給她機會,直截了當地回絕了。
「可是……」聽見他的拒絕,她有些焦急,這可是她的一片好意,如果他不肯收下,那……她的心意豈不是白費了?
頓時,高揚的笑容化成了失望的怔愣,聲音凝結在空氣中,不知道該不該堅持要他開門,就怕他會嫌棄她的死纏爛打。
想想,還是算了,今天不行,明天還有機會,明天不行,後天還有機會,只要她還活著,時時刻刻都有機會,總有一天他會被她的誠意所感動,最後便會收下這雙鞋了。
鴛鴦豁然開朗起來,正欲轉身離去的同時,莫離竟然打開了房門。
「莫大哥?」她有些怔忡地看著他,忽然間又驚覺自己的失言,趕緊改口道:「不!我是說莫總管……」
莫離剛毅的臉部線條沒有絲毫改變,但是他的氣勢卻變得溫和許多,不像之前嚴肅。
「對不起,以後我會小心的。」
「沒關係。」
鴛鴦看著他,心裡自己問自己,他這是什麼意思呢?,難道是允許她可以喊他莫大哥麼?
雖然不是很確定他的想法,可是她心中有說不出的喜悅,就像是他真的已經默許她似地。
「啊!我替你做了一雙鞋子,你穿穿看合不合腳?我是用目測的方式,可能不怎麼準確。」她最得意的就是自己有一手不錯的繡工,全是天賦賜予,她只是善加利用而已。
「你做的鞋子?」他狐疑地看著她呈在手上的鞋子。
「因為之前生病,一直都在床上休息,我趁著空閒向可兒要了針黹和做鞋子的布料,這雙鞋真的是我一針一線縫製出來的,你穿穿看嘛!」她將手中的鞋子推給他。
莫離十分吃驚,難以想像她是怎麼用受傷的手做出這雙鞋來。
她眨著漂亮的眸子,滿臉期待地看著他,倒叫他不忍心再拒絕。
莫離轉身走進房裡,偉然地獨坐在床沿,鴛鴦首先是一愣,腦筋轉了轉,然後才明白他的意思,捧著鞋高高興興地跟進了房裡,來到他的面前蹲下身來。「我替你換鞋。」
他不習慣被人服侍得太周到,但是不知道因何緣故,她的獻慇勤讓他覺得十分喜歡。
鴛鴦迅速又小心地替他換上自己親手繡制的新鞋,向來心細的她,果然將他腳掌的尺寸預測得恰到。
莫離有些訝異,沒想到她竟然會替他繡制鞋子,而且是用目測的方式來量制,雖然府內府外傾心於他的姑娘並不在少數,但是像她如此慧心的女子,實在不可多得。
「起來走走看嘛!」
莫離聽話地站起身來,在房裡來回走了幾趟,感覺這雙新鞋將帶給他一段非常舒適的道路。
「怎麼樣?」鴛鴦蹦蹦跳跳地來到他面前,張大雙眼問道。
「你的繡工真好。」
呵!他終於稱讚她了!
鴛鴦的胸口頓時充塞滿滿的歡愉,她覺得自己的努力似乎已經漸漸起了效用。
「這雙鞋我就穿著。」
「你喜歡麼?」他願意穿著,即表示他願意收下她的心意!
「怎麼會不喜歡。」
他坐在椅凳上,她也挨在他身旁坐下。「你喜歡就好,我還會繡衣裳呢!還有——」
「不用多費心思上一次就夠了,足以令他深深記在心底。
「你……還在生我的氣麼?還是不肯原諒我、接納我麼?」她難過地問,不想再當他記憶中模糊的一部分。
就算不是朋友,當主僕也可以,只要他能允許她多靠近他一些就好。
「我沒有生氣。」他釋懷道:「那碗藥是救命的珍藥,如果爺沒有方法挽救你所犯下的過失,當下你便會害死一條人命。」
「嘎?!」她倒抽一口氣。「那藥不是你要喝的麼?」
「需要藥物延續一口氣的人,不是我。」他想起了已經沉睡多年,從未有一刻睜開眼的葛念眉。「她是恩人的掌上明珠,也是我的青梅竹馬,我們感情不錯,無奈一場仇殺,殺出她的生離死別、我的家破人亡,至今仍是不斷擁著遺憾,每月的珍藥,是讓她活下去的力量。」
他說的應該就是仙女夫人口中的「心上人」吧?
原來他真的有喜歡的姑娘,呃……她不可以吃醋!不可以嫉妒!他想喜歡誰是自由的呀!
「你一定很愛她吧?要不然你不會這麼生氣、焦急……」甚至毫不憐惜地取她的血作為彌補。
鴛鴦心裡想著不好受的事,但是她一句難過的話也說不出口,不能說、不可以說。
她只能努力地去愛他,期盼他會因為她的真心而動容,但是她不能阻止或反對他心屬誰。
「她是我非常重要的人。」或許是必須用無盡的時間來陪伴的人。
「果然是這樣……」鴛鴦彷彿沒了聲音,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去詢問他的感情世界。
如果是他需要她的血,她會不惜任何代價地付出,只為他!
然而他是想用她的血來救另一個女人的性命,她還能寬宏地付出自己,成全他們麼?
有情人終成眷屬,難道她和他注定不會是對有情人?
鴛鴦心中有一度的心慌和消極,但是開朗的她總有說服自己繼續保持樂觀的辦法。
可以的!只要她一直待在他身邊,就有機會得到他的心,所以一定可以的!要相信自己所努力的才是!
「很高興聽你說這些話,這些話應該是秘密吧?你肯告訴我,是不是代表你將我當成……朋友?」
莫離忽然沉默,看著她一臉緊張,他不曉得心中舒暢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但是肯定和她脫不了關係。
「算了算了!算我沒問!」她慌慌張張地道:「只要、只要你肯讓我喊你莫大哥,我就心滿意足了。」
聞言,莫離笑了。「嗯。」
「嘎?」她巴眨巴眨地張著大眼看他,神色中透露出幾許不敢相信。「你答應了?」
他是被她親手繡制的鞋收買了?亦是真的不再責怪她呢?可是他是主她是僕,不當的稱謂是違禮教的。
「你到底要不要?」他酷酷的問。
「要要要!我要!」她一疊連聲地說,點頭如搗蒜。
莫離不禁莞爾。
她看著莫大哥,一顆心彷彿全丟到他身上去了,無止境地化成柔柔的情意,想圈住他的溫柔,也想擁抱他的嚴峻,甚至她想……親他一下!
念頭總是比動作迅速、實際,一股奇妙的力量催使下,她緋紅了雙頰,引人遐思的幻想一一在腦海中成形。
她站起身,不自覺地走到他面前,想伸手觸碰他,卻又不敢,最後只能說道:「莫……莫大哥,我先回房去了,你也請早點歇息。」
她匆匆忙忙旋身離去之前卻被椅腳絆了個踉蹌!他及時大手一伸,將她欲墜的身子順勢攬進懷中——
「嘎?!」鴛鴦猛然一驚!沒想到自己的冒失,竟然可以得到他的擁抱!這算不算意外收穫?
她抬起頭仰望他剛毅的臉龐,緋色的臉頰是愈來愈清楚了。
他不知不覺地摟緊她,就怕她摔著,但是他為何怕呢?要擔心也不是這種擔心法,他對她怎會有如此強烈的感情呢?
正當他要放開她,她卻忽然傾向他,送上兩片柔軟濕潤的唇瓣——
他驚愕地睜著眼,而她早已渾然忘我地投入兩情相悅的假象裡,明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心甘情願,但是偏偏無法教自己即刻清醒,讓她多貪戀一秒都好,只要此時此刻還能在他的懷抱……
突然,他推開她,霍然起身,背過身影的他,感覺十分冷漠,叫人不好親近與陌生。
鴛鴦先是站穩了腳步,才感到難堪。老天!她竟是如此放蕩的女人?!她怎麼可以主動獻吻呢?完了!好不容易建立的情誼,又被她打壞了!
鴛鴦在心中懊悔不已,但是卻也於事無補。
「我先回房了。」她落寞地轉身離開。
莫大哥始終沒有再回頭看她,是不是又討厭起她了?
為了趕在別人的貪圖之前,莫離要鴛鴦起了個大早,準備用完早膳之後立刻出發。
鴛鴦以為自己一定會徹夜無眠,畢竟經過昨天火熱的接觸,她哪裡還有心情睡覺!漫漫長夜,一定是想著莫大哥想到發慌、想到睡不著覺!因為她有了感情上的煩惱,誰知道——
她卻是一覺到天亮!
哎!她也太樂觀了吧?發生這種事都還睡得入眠、睡得安心,看來,煩惱是上不了她的身吶。
「別發愣,快吃飯。」他不大高興地說。
「喔!」她聽話地扒了幾口飯,不一會兒,愛好熱鬧的性子又恢復了,總覺得飯桌上用膳配上沉默,好吃的飯菜都變得不好吃了。「莫大哥,你這趟去遙山做什麼呀?」
莫離沒有答話,逕自吃著飯,依然一副冷漠的樣子。
鴛鴦原本想放棄不再追問,但是卻不經意在低頭時瞟見他腳上穿著她送給他的鞋,於是乎!原本灰心的鬥志再度熊熊燃燒!
「呃……莫大哥——」
「閉嘴。」
鴛鴦委屈地啄嘴,喃喃說道:「是你自個兒答應讓我喊你莫大哥的,怎麼現在又不算話了?」
莫離白了她一眼,繼續動著筷子,他不知道她會這麼沒腦子。
孤男寡女相處一室,本來就是違反禮數的事,何況容易發生事端,他不應該讓她進他的房間,明知道這是規矩,又為何在她敲門時,他的心思也一同敲亂了呢?
他該不是對她有貪圖吧?
不!不會的。
「雖然我是心甘情願跟隨你上遙山,但是你好歹也要告訴我你的目的吧?這樣一來,遇上什麼狀況我才能幫你呀。」
鴛鴦看著碗中的飯菜,又沒什麼胃口了。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發覺她擁有一張非常脫俗的清秀臉龐。
「你能怎麼幫我?」
「嗯……遇上惡人時,就幫你一起打退他們,只要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都可以為你伸出一臂之力,啊!莫大哥這麼厲害,才不必我出手,但是我只是假設萬一——」
「你會武功?」憑他一雙慧眼,竟然看不出眼前的小姑娘是位練武之人,這實在是破天荒的事。
鴛鴦也不怕被起疑,坦白點頭承認。「我是會武功沒錯,但是遠不及莫大哥厲害吧,聽每個人說,莫大哥是位絕世高手,也許還能和東方爺並駕齊驅呢!真教人佩服。」
「我問你,你師承何人?」
「我……」她有些不知所措地轉了轉思緒,不知道他問這話有什麼涵義。
「如果你想知道我上遙山的目的,就老實回答我。」他對她似乎提起了莫大的興趣。
「這個……」她是想知道他上遙山的目的,但是師父交代過,不可以將自己的宿命透露予第三人知道,否則,上天會提早收回她的性命,於是她只能隱瞞有關自己的天機。「我師父是乙道人,他長年深居在山谷中,已經不問世事,我也有兩、三年沒回去探望他老人家了。」
「你又為何流落為乞兒?!」
「呃……因為我不會賺錢的方法嘛!」她用小謊欺騙他。
莫離斂起懷疑的目光,認為一個小姑娘不會有什麼大來頭,就算她武藝非凡,也絕不是他的對手,造不成威脅。
「該你了吧?!我都告訴你我師父是誰了,你也該告訴我你上遙山的目的。」她看著他。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自然是不可能誆騙她。「我要上遙山取一件寶物。」
聽見寶物二字,鴛鴦幾乎亮了雙眼。
「是什麼寶物?」
「可以讓我償還十多年恩情的寶物。」
這是什麼寶物呀?竟然可以讓人拿來償還恩情。
莫大哥又是欠了誰恩情呢?是東方爺麼?「能讓莫大哥耿耿於懷的恩德,一定是不得了的大恩大德。」
莫離露出一抹苦笑。「的確是大恩大德,如果沒有葛家莊的施援,我不可能活到現在,當初葛家莊仁厚救人,現在,我也必須傾盡心力回報,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讓念眉甦醒。」
念眉……是他的心上人吧?
鴛鴦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落寞,原來莫大哥如此費心力遠赴遙山,全是為了她……
她叫念眉,聽名字就知道,一定是位美麗又出色的女子,她肯定比不上,她能用什麼辦法擄獲莫大哥的心呢?單憑一份真心真意就足夠了麼?不,她愈來愈不敢妄想。
「莫大哥,那位念眉姑娘現在人在何處呢?」
「在府中最靜謐的別院休養著。」他要求不准任何去打擾她,只有爺和他可以接觸她。
鴛鴦勉強露出一抹笑容道:「放心吧!老天爺一定會因為你的誠意而動容,念眉姑娘會安然無恙的。」
莫離低下頭開始扒飯,眉間的深思似乎糾結了異樣的情緒,但是他始終不發一語。
鴛鴦放下碗箸,完完全全失去了食慾,她從不知道,原來嫉妒是這麼可怕的東西,會在瞬間叫人失去笑容,甚至失去好胃口。
即使莫大哥心儀的人不是她,她還是會努力的,因為她已經深深愛上莫大哥,除了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對誰心動。
儘管結果不如所願,她也要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