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佳歡穿著一套潔白的護士服,搭配上超迷你短裙,這樣的打扮是目前檳榔西施最熱門的行頭喔。
她揚起親切的微笑,站在馬路邊熱情地招呼著過路的司機與機車騎士。
「穿成這樣還真彆扭啊。」佳歡嘀咕地碎碎念起來。
大熱天裡畫個濃妝,不用半個時辰,想不脫妝也難啊。佳歡的個人化妝技術一向不怎麼樣,兩條又黑又濃的眼線,只要稍微擦個汗,眼眶周圍活脫像個大熊貓似的。
「先生,買包檳榔嘛,補身體喔!」
佳歡專科畢業後,就沒再繼續升學;她的成績一向不出色,倘若繼續讀書似乎也讀不出什麼名堂吧。年紀輕輕的她為了貼補家用,只要能賺錢的工作,她都願意嘗試。
可能是自幼沒學好注音符號的關係,佳歡操著一口行之已久的台灣國語,整個人只能用一句話形容,就是——俗擱有力。
過去同學們聽到她的台灣國語,沒有一個不笑倒在地上打滾的。
就是因為這樣的緣故,佳歡對於學校生活一向排斥。誰會喜歡扮小丑呢?更別談能結交到什麼知心朋友了。
「站了老半天,怎麼都沒半個人上門哩?」佳歡不由得發起牢騷。
約略五分鐘過後,一輛貨車緩緩地在檳榔攤前停了下來。
「哇!風流俏護士,給我包葉子的五十元,外加一包七星。」貨車司機搖下車窗,那雙色迷迷的小眼睛不斷在佳歡身上游移。
「好的,大老闆,東西馬上來,請稍等一下子!」佳歡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客人,喜孜孜地衝到小櫃檯裡,拿出客人點的東西,隨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先生,你還真是厲害,錢給得剛剛好,不多也不少耶。」佳歡巴結地說道。
「小護士,我是常客ㄋㄟ,當然清楚價錢嘍。不過曾聽別人說過,常客都買一包看兩粒嘛。」貨車司機不懷好意的提出要求。
「什麼東西兩粒啊?」佳歡一副茫然不解、一派天真的看著貨車司機。
「就是胸前那兩粒奶奶啊!」司機用手比劃著。
「要看兩粒,回家看你媽的啦,死色鬼!」佳歡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客人在騷擾她,氣得大聲嚷嚷。
佳歡迅速地脫下高跟鞋,兩步並作一步衝上前去,準備跟司機當場「搏生死」。
「哪有護士那麼恰的啦!」司機不滿佳歡的興師問罪,大聲抱怨。
佳歡不管三七二十一,硬要拉那位「色」司機下來理論,並且說著:「你給偶下來,偶們當眾說個清楚!」
「救命喔,殺人啦,要出人命了!」司機先生自知理虧,想惡人先告狀,假意的嚷嚷一番,以圖混淆視聽。
「好膽你給偶下來!看老娘怎樣教信你,真素色膽包天啊!」佳歡氣急敗壞地連聲開罵。她不明白世界上怎麼有這樣的人渣存在,這個社會直一是太恐怖了!
佳歡一把拉住貨車司機的衣服,用腿上那雙五寸高的高跟鞋,死命地攻擊他的身體。
「天啊!發生了什麼事情了?」阿標急急忙忙從店裡衝出來,一把死命抓住佳歡,一面說道:「佳歡,你不要命啦,才第一天上班就要砸店喔!」
「先生,管管你們店裡小姐啦,這樣遲早出人命喔!」司機以為阿標是檳榔攤的老闆,便惡人先告狀起來。
「司機先生,不好意思啦,我們小姐新來的不懂規矩,你不要和她一般見識喔!」阿標連忙鞠躬哈腰賠起罪來。
「阿標,不要拉偶啦,這種人就要給他一點教信,不然他以為偶們女人好欺戶,想吃偶豆腐,門都沒有!」
「臭女人、爛貨!裝什麼聖女!裝純潔就不要出來混嘛!檳榔西施擺什麼架子,更是莫名其妙!」
「什麼臭女人?!你好膽給偶再說一次!」
「臭女人,小心我揍你,別說我沒警告你!」
「你嘴巴給偶放乾淨一點,誰怕你啊!」佳歡挑著眉毛,一副隨時要槓起來的模樣。
「先生,不好意思啦,算了啦!」
阿標死命拉住佳歡,用眼神示意司機趕快離開。
「我今天真是衰,遇到肖查某!」
貨車司機發動引擎,嘴裡碎碎念了一堆,開著車揚長而去。
「你有本數就給偶停下來!」佳歡呸了一聲,一副要追上去繼續理論的氣勢。
「佳歡,我真的被你打敗!你這樣子傳到老闆耳朵裡,鐵定捱罵的啦!」阿標滿臉無奈的看著佳歡。
「阿標,你搞清楚ㄋㄟ,這不是偶的錯,是他色迷迷的嘛,」
「他做出什麼騷擾你的舉動嗎?你人有沒有受傷?」看佳歡一副憤慨的模樣,阿標忍不住關心問道。
「他只素言語上的暗示,以我的個性哪裡穩許他做粗什麼行動啊,要素這樣,偶早就報警處理了。」
「佳歡啊,既然他只是嘴巴說說罷了,你忍一下就過去啦,何苦與人爭執咧?」
「這怎麼忍啊?!又不素惹到你,你當然說沒關係啊!」
「檳榔西施本來就會被人虧的,這已經是公認的事實。」
「可是人家素賣藝不賣身啊,他怎麼這樣子。」佳歡嘟著嘴抱怨。
「天啊,連賣藝不賣身都出籠啦!」
阿標一副快被氣昏的樣子,他心想:我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
「小姐,你搞清楚你的職業嗎?」
「偶知道啊,偶的職業就素檳榔西施嘛!」
佳歡擺出無辜的表情,睜著那一雙熊貓眼,怔怔地看著阿標,心想:偶哪裡錯了!
「檳榔西施這一行,本來就會被客人吃豆腐的,沒什麼大不了啦。」
「你又沒說當檳榔西施要被吃豆腐,偶還以為只要穿個短裙、扮個護士就可以啦。」
「老天!你是真清純,還是裝糊塗啊?」阿標不可思議地看著佳歡。
「人家真的不諸道,又沒人告訴過偶。」
「如果不用犧牲色相,一個月收入哪來四、五萬啊?用屁股想也知道!」
「啊?素這樣子的喔?」
佳歡恍如大夢初醒一般,站在原地裝作一臉無辜,用她糊了一臉的妝面對著阿標,傻傻地笑著:「真素不好意思。」
「你快去洗把臉,這副德性活像剛剛掉進水溝裡,還挺嚇人的!」阿標看著佳歡,又氣又好笑的說道。
阿標和佳歡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青梅竹馬。在佳歡年紀還小的時候,雙親在一場車禍裡雙雙過世,留下一筆遺產,佳歡則交由叔叔和嬸嬸扶養。佳歡的叔叔何水源一向好賭成性,時間還不到兩年,居然把佳歡父母留下的遺產賭個精光。
寄人籬下的日子總是難捱的,起初叔叔和嬸嬸對待佳歡還算客氣,在衣食住行上面還頗為照顧,但日子一久,加上遺產已經用得精光,原本對佳歡的耐心就少了一大半,嬸嬸更是時常對佳歡抱怨,言語之中暗示著佳歡,千萬別忘記他們兩老的功勞。佳歡一直隱忍不發作,畢竟叔叔與嬸嬸是她惟一的親人,對於養育之恩,她可是牢牢記在心頭。好在有阿標的陪伴,總是帶著她東奔西跑的到處玩,有吃的總少不了她這一份,有玩的一定共同分享。
或許就是這份自小培養的情誼,使得阿標對佳歡始終懷有一份特別的感情;但是阿標知道在佳歡心目中,他只是一個無話不談的好哥兒們。
佳歡常說:「阿標和我素同穿一條褲子長大的。」
跟客人爭執的事情傳到老闆耳朵裡,佳歡免不了一頓罵。明明是客人不對,老闆怎麼都只怪罪她呢?佳歡心理無法平衡。
可是佳歡就是改不了這個脾氣,只要她不覺得錯,就一定據理力爭到底。老闆才開口數落她幾句,就被佳歡這一句那一句的頂了回去,氣得老闆當場把她炒魷魚。阿標歹說好說說破了嘴,老闆還是堅持要佳歡走路。
不過佳歡也並非省油的燈,還是不客氣地向老闆討了一天的工資,才心甘情願、得意洋洋的「走路」。
「完蛋了,失業啦,這下回去怎麼向嬸嬸交代嘛。」佳歡沮喪的說。
「你是自作自受啦,誰叫你改不了那個臭脾氣。」
「人家的個性本來就素這樣嘛,況且偶又沒有錯,素那個老闆不明事理,這樣的人好在沒當官,不然啊,鐵定素個糊塗官。」
「小姐,這個社會本來就是弱肉強食的嘛,出來外面做事等於看人臉色,稍微忍忍不就過去了。」
「好了啦,偶又不素故意的,你就饒了偶,少念偶幾句吧。」
「『闔家歡』,我真是敗給你了!」
「不要再 裡 嗦地講一堆大道理了,偶今天已經夠倒霉的。」
「才上班第一天就被解雇,你也算猛的。」
「還好偶聰明有跟他要一天的工資,不然真的虧大了。」佳歡還自嗚得意的誇耀自己的堅持。
「我喔,真是輸給你了!」
佳歡瞪了阿標一眼,便若無其事的把手插到口袋裡,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其實佳歡心裡還真有點擔心,不知道晚上回家該怎麼對嬸嬸交代。
叔叔這兩年得了尿毒症,長年靠著洗腎過日子,他們的兒子長青目前正就讀高中,補習費、生活費加起來也是一筆龐大的費用,一家子的生活重擔自然而然落到嬸嬸和她身上。平日嬸嬸在電子零件工廠當作業員,晚上偶爾接接家庭代工;而佳歡則是有什麼就做什麼,從雜貨店小妹、電子花車小姐、做到檳榔西施,十足是個標準「向錢看」的典型代表。
嬸嬸常怨歎自己命苦,每當佳歡目睹嬸嬸那張因為承受巨大生活壓力的陰鬱臉孔,就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自食其力,努力掙錢,來分擔嬸嬸的擔子。
由於被炒魷魚的關係,佳歡比往常稍早回到了家中。秀卿看見佳歡,心裡覺得奇怪便問道:「佳歡,你今天怎麼那麼早回來啊?」
佳歡一臉尷尬,不悅的回答道:「我被老闆炒魷魚了。」
「你又闖了什麼禍啊?」
「偶才沒有哩,素客人對偶毛手毛腳,一時氣不過就和他理論,結果被老闆知道了,就把偶開除啦!」
「客人對你性騷擾啊?你人有沒有怎麼樣啊?要不要緊呢?」秀卿著急的問。
「我沒事啦,他只素言語上的調戲,我人倒素沒受傷,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現在人心險惡,凡事真的要眼睛放亮點、機靈些,不然吃虧的就是自己喔!」
「我知道,嬸嬸,下次找工作我會注意的。」
「但是佳歡啊,你的毛躁脾氣可要改一改,動不動就被炒魷魚,需要自我檢討一番啊。年輕人做事就是缺少定性,遇到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忍一忍就過去了,不要說不到兩句就和人開罵,這樣子在社會上怎麼生存啊?」
「嬸嬸,我知道啦,你就少說幾句嘛!」對於這番聽過不下百次的訓話,佳歡真的沒什麼耐心,只想趕快結束這個令人厭煩的話題。
「工作可以再找,要緊的是人沒受到傷害,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嗯。」佳歡不想回答,敷衍地點頭,左手一面拍打衣服上的灰塵。
「佳歡,先去洗個澡,等長青回來就可以吃飯了。」秀卿察覺佳歡的不耐煩,話鋒一轉。
「喔,偶這就氣洗澡。」佳歡如獲得特赦,趕緊應聲,飛也似地溜進臥房。
佳歡進入臥室拿套乾淨的衣服,就一頭躲進浴室洗她的澡。
洗澡是佳歡最開心的事情,一間方寸大的斗室,卻帶給佳歡無限的遐想與希望。憑藉著幻想,能夠彌補她生活上的一些不如意。這兒沒有鄙夷的嘲笑、數落與謾罵,只有無限的美好。
佳歡一直覺得浴室是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私密空間,她可以在浴室裡頭面對著鏡子,幻想自己就是電影明星,面對著鏡子,搔首弄姿,做各式各樣的動作,彷彿正在拍攝連拍的底片。
佳歡的想像力一直都相當豐富,她生性單純天真,心地又善良,是一個有內涵的女孩,平常閒暇時喜歡看散文、小說,偶爾還閱讀古文,可是礙於她的談吐,這份潛在的能力與特質,就像是未被開發的處女地,其實遍地黃金而不知啊。
「呵呵,偶的模樣還真美麗喔。」佳歡對鏡子做一個夢幻玉女般的表情,邊自吹自擂一番。
來段廣告詞吧,把自己幻想成張曼玉,目前正拍攝著洗髮精的廣告。
「我的秀髮柔柔亮亮傻傻動人!」就算幻想成巨星,她的台灣國語依然改不掉啊。
忽然她蹦出一聲淒慘的哀嚎:「我的媽啊!」
原來是佳歡被地板上滑不隆咚的肥皂給害慘,一個重心不穩,冷不防地滑了一跤,跌個四腳朝天,還把腦袋給撞出了一個包。
「真素屋漏偏逢連夜雨,偶真不素普通的倒霉。」佳歡愁眉苦臉地自我調侃。
工作對佳歡來說是十分重要的,這份收入必須按月交給嬸嬸打理,負擔三重住家的貸款。因此第二天一大清早,佳歡就急著找阿標,探詢有關工作的事情。
「阿標,還有什麼工作可以做的啊?你有注意到哪裡有缺人手嗎?」
「唉,那個新穎傳播公司街角,好像有一家老李快餐店,目前缺小妹耶!」
「那還等什麼,我們趕怏去應徵吧!」
「好啦,我不知道上輩子欠你多少錢,這輩子淪落到凡事聽你的使喚,上車吧。」
佳歡利落地跳上阿標的野狼一二五,隨即揚長呼嘯而去,朝著目的地——快餐店應徵小妹去。
原本佳歡還暗自苦惱,不知道老闆娘是否願意僱用她,誰知道快餐店老闆娘看佳歡一副精明的模樣,加上店裡正缺人手,便二話不說的要她明天就來上班。
佳歡高興極了,整個人輕飄飄地,樂不可支。
「阿標,偶就說偶罩得住吧,算老闆娘慧眼識英雄喔!」
「什麼跟什麼嘛!」阿標滿臉不屑地。
「還不是偶長得機靈、可愛,不然她幹嘛一口就答應錄用偶啊!」
「拜託!這個工作只要有手有腳,外加不要是白癡,誰都能幹的活嘛!」
「阿標,你素欠扁,還素討打喔!你就狗嘴吐不出象牙,不會假意稱讚偶幾句啊?」
「拜託!那樣太假了啦,更何況我實話實說又沒有什麼錯!」
「我看你素皮在癢,一副欠扁的樣子!」
「喂,君子動口不動口喔!」
「嘿嘿,偶素女人,所以看老娘怎麼修理你,好膽別跑喔!」
佳歡拎起背包便追著阿標猛打。
「恰查某發飆了,救命啊!」
生活雖然不富裕,但阿標和佳歡心中都充滿著單純的快樂。
微風輕輕吹來,路人紛紛停下腳步看著這對男女拉拉扯扯的動作。
多麼不識愁滋味的一對男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