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童禹恩。」只見維爾臉上掛著笑意,滿是得意地看著她。「我有聽你的話喔,瞧!我來得多準時,一秒都沒遲到。」
童禹恩向他舉起大拇指,順手摘下安全帽;她甩了甩頭,笑著說:「不錯,孺子可教也。」她文謅謅地說,也不管由國外回來的他聽不聽得懂。
「你、你的頭髮……?」從她一拿下安全帽,維爾就立刻瞳大了眼,他驚奇地瞪著她俏麗的削薄短髮,輕聲嚷著。
「頭髮?」童禹恩不甚習慣地摸了摸清涼的後頸,她淡淡地笑了笑。「剪了。好看嗎?」
維爾睇著她,棕眸若有所思。「好看,但為什麼想剪掉它?」
雖然他在國外長大,外國人也不太在意這些小細節,但他本身是個中美混血兒,曾經學過中文,他的中文老師曾說過,有些中國女孩會因某些事情進行得不順利而剪去長髮,尤以感情受挫為最。
她也是嗎?也是因為感情不順利而做了這個動作嗎?
童禹恩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不為什麼,比較好整理吧!」她隨便找個借口。
沒想過為什麼,也許是一時衝動吧,昨晚一離開工作室,她騎著機車緩慢地遊走在街道上,無意中看見一間髮廊,那一瞬間忽然有了想剪髮的心情,於是她便停下機車,然後就突然地剪去留了三年的長髮。
一切都是那麼突然,沒有任何緣由,只因為她突然如此想罷了。
維爾瞇眼審視她話裡的真實性,狐疑地問道:「會是這麼簡單的理由嗎?」
童禹恩見他認真的模樣,忍不住發笑。「嘿!你未免想得太多了吧?」
「我聽說中國的女孩子,會因為感情不順利或遇到瓶頸而剪去長髮,你是為了哪個理由?」他隱隱覺得她心裡想著另一個男人,那令他不是滋味。
童禹恩的笑容僵在臉上,她輕咳了聲,垂下眼瞼。「你何不把它當成是我愛漂亮呢?」她不得不承認,有時觀察力太過敏銳的男生實在令人無力招架。
維爾搓了搓下巴,兩秒鐘後他綻開笑容,大手順著她的髮絲撫了撫她柔細的發。「OK,我接受你的理由,我說的是實話,你短髮的樣子很漂亮。」
他不是放棄謎底,只是他聰明地選擇忽略;如果想讓她迅速忘了那個男人,惟有不再提起他,並在她最脆弱的時候適時關懷,最後再等著甕中捉鱉便是。
「謝謝。」童禹恩笑得很淡,若有似無。
兩個年紀相仿的大孩子一起往三樓跑去,渾然不覺一雙深邃如潭的黑眸早已隔著車窗注視了褚州門好一會兒,包括維爾的手輕觸她柔細的發
凌昊煒雙手緊握著方向盤,下巴靠在指關節的凸起上;他看似面無表情,指尖及關節處卻已遮掩不住激動地隱隱泛白……
「光線測量度數不對!」
「擋光板角度錯誤!」
「到底有沒有給我裝底片?!」
一個早上下來,童禹恩負責的部分屢屢遭到詬病;諸如此類的咆哮聲一次又一次地充斥在攝影棚內,整個上午一點進展都沒有,每個人都明顯地感受到凝重的氛圍。
「夠了!休息三十分鐘。」凌昊煒甩下一堆工作人員、男主角與經紀人,焦躁地轉身離開攝影棚。
「怎麼搞的?你今天怎麼這麼粗心?」成哥踱到童禹恩身邊,關心地詢問著。
「我不知道,我明明都有注意到……」童禹恩委屈地扁了扁嘴。
她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錯,但她明明都將細節做到最完善的地步,擋光板的角度也都是依凌大哥的指示擺好的,她真的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
「奇怪。」成哥輕聲嘀咕了句;他翻看童禹恩手邊的工作紀錄,這是工作室裡規定的基本動作之一,借由工作紀錄來檢討工作缺失。
「沒什麼事啦,你不要太在意。」小季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的成分居多。「老大八成是更年期到了,荷爾蒙失調才會像瘋狗一樣亂咬人。」
「不過我倒是頭一回看到老大這麼失控咧。」小彬沒心機地插了句。
林金成——也就是成哥,看了看兩個聒噪的夥伴,又瞥了眼童禹恩。「我去跟他談談。」
工作室裡最資深的就是成哥,跟凌昊煒交情最好的也是他,雖然平時不見他們的感情有多熱絡,但這是大夥兒心知肚明的事。
「成哥,我……」童禹思紅著眼,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別說了,讓我跟他談談,你休息一下。」林金成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深吸口氣後才轉身離開。
「吁——結了婚的男人就是不同,瞧咱們成哥多穩重!」小彬歎了口氣,崇拜地目送成哥離去。
「噫?成哥結婚了嗎?」童禹恩兩顆眼淚還來不及落下,就被這個消息給凝結在眼角,她猛力眨了眨眼,又將它們給眨回眼眶。
「兩年了,當時還是靠老大大力幫忙,這才成就了一段美滿的婚姻。」小季點了點頭,約略簡述一下當時的情況。
童禹恩靜靜地消化這個消息,沒注意到維爾正向她這邊走來,等她發現時,他已站在她眼前離她兩步的距離。
「你還好吧?」他的眉頭深深皺起,看得出來她的心情不是很好。
童禹恩僵硬地扯開一抹笑。「沒事,我很好。」
「是他嗎?」他問了句所有人都聽不懂的話。
「嗯?什麼?」外國人都是這麼問話的嗎?怎麼她都不懂他在問些什麼?
維爾漂亮的棕眸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突然語出驚人。「你是為了他才把長髮給剪了的嗎?」雖沒有指名道姓,但他相信每個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誰。
小季和小彬霍地吸了口氣,兩人交換了個眼色,識相地離開現場。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童禹恩屏住呼息,半晌後她撇開頭。
「不要逃避現實,那對你沒好處!」維爾陡然攫住她的肩,強迫她面對自己。
「我說了,不為任何人、任何事,我剪髮純粹是因為我高興、我喜歡!」此時此刻,她簡直恨死了眼前這個漂亮的大男生,他憑什麼強逼她去面對她連想都不曾想、也不敢想的問題?
「我不是想逼你!」維爾攫住她的肩,讓她無姻嶙。「既然你選擇在這裡工作,勢必每天得面對他,你覺得這樣子下去好嗎?」
童禹恩迷惘地看著他。「你想說什麼?」
「離開這裡。」維爾毫不遲疑地指點她一條他認為的明路。
「不!」童禹恩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為什麼?」維爾皺起眉,他搞不懂她的想法。
「我……我是來工作、來學習的,不是像你想的那個樣子!」童禹恩還想掙扎,她試著說服維爾,更想說服自己。
「那他為什麼會專找你的麻煩?」維爾擺明了不相信她的回答。
「維爾,這是我個人的事,何況出錯在所難免,只不過正好都出現在我的工作範圍……」她也很難過啊,但不想個讓自己覺得舒服且正當的理由,她怕自己會鑽牛角尖,讓自己更不好過!
維爾吸了口氣。「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我們當然是朋友。」僅只是朋友,普通朋友。
「你知道我的意思。」維爾深深地看著她,像要看進她的內心深處。
童禹恩心跳了一大下,她驚訝地睜大眼,彷彿眼前的維爾是個醜惡的大怪獸。「別說了,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言下之意,就是不想讓他表明他的心意,否則他們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維爾緊皺著眉頭,他頭一次嘗到被拒絕的滋味,心頭烏雲密佈。
「我沒別的意思,現在我只想把攝影學好,其他的我一概不想嘗試……」童禹恩聞嗅到他受傷的氣味,心慌地說明一部分的事實。
「我懂。」維爾瞪著她,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出聲了。「不管你的理由是什麼,我都接受,我對你惟一的要求是不要太早定位我跟你的關係,讓我們之間還有繼續發展的空間。」
童禹恩心虛地垂下頭,一雙大眼無助地盯著腳下的地板。
任由她想破頭也想不透,前天晚上溫柔多情的凌大哥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如此難以置信的火爆,他後悔抱了她嗎?
但事後她並沒有要求他任何事,更沒有說出任何要他負責的話,他到底為什麼看她不順眼呢?莫非失去童貞的女人就變得面目可憎?
未來的事任誰也說不得准,今日凌大哥如此嚴厲地對待她,她甚至有股想逃的衝動;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如果有一天,他終於改以嫌惡的眼神看她時,她還能厚臉皮地在工作室待下去嗎?
「今天天氣真好。」林金成終於在七樓公寓的頂樓找到凌昊煒,他由口袋裡抽出香煙,緩緩地點上一根,兀自吞雲吐霧起來。
凌昊煒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盯著隨微風飄動的白雲,兩隻手臂搭在欄杆上。
林金成沒有再出聲打擾他,靜靜地陪在他身邊,直到抽完整根煙。
「你上來做什麼?」明知他上來的目的,凌昊煒還是忍不住多此一問。
「明人不說暗話,你知道為什麼。」既然他起了頭,林金成也不打算拐彎抹角。
凌昊煒煩躁地抹了抹臉,他僵硬地扯開一抹難看的笑。「可能最近心情比較煩,沒什麼事。」他企圖一語帶過。
「我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林金成笑了笑,暗諭他小題大做。「只是為什麼針對她?」
凌昊煒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收回原就不是很自然的笑,又再度沉默了。
「我是不知道你跟她哪裡出了問題,但相處了這一陣子,我覺得她是個滿不錯的女孩,既認真又負責,現在這種女孩可不好找。」林金成學他看著白雲,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
他印象裡的凌昊煒,雖然對女人很冷淡且保持距離,但卻從沒見過他對任何女人有過如此惡劣的態度,更別說童禹恩還是工作室裡的夥伴;這種情形之下,惟一的一種可能,就是他心裡有鬼。
「跟小嫻一樣嗎?」凌昊煒問道。
小嫻是林金成的妻子,目前在家相夫教了。
「不一樣,怎麼會一樣呢?」提到心愛的妻子,林金成忍不住喜上眉梢。「不論別的女人再怎麼好,小嫻在我心裡永遠是最棒的!」
凌昊煒挑起眉,誇張地搓了搓手臂。「成仔,認識你這麼久,就屬今天最噁心。」他嫌惡地撇撇嘴。
「哈!」林金成靦腆地搔了搔後腦。「沒辦法,一提到小嫻,我就會不由自主地變成這副德行。」
凌昊煒翻了翻白眼,隨意揮著手。「好了,我知道。」
「不,你不會知道。」林金成霍地搭上他的肩膀。「當你愛上一個女人時,你的心情會隨著她的喜怒哀樂而上下起伏,就算她只是跟個男人說幾句話,你都會無法控制地醋意橫生。」
「醋意橫生?」凌昊煒驀地怔了怔,成仔的話無疑擊中了他心中的某個盲點!
「是呀,醋意橫生。」林金成專注地看著他,把他臉上的反應全看在眼裡。
掠過凌昊煒眼前的是早上在樓下見到的那一幕,還有拍攝過程中,維爾不斷膘向她的眼神
這就是吃醋嗎?不想看她對自己以外的男人講話,不想見她對別人笑……他什麼時候對她有了這麼強烈的佔有慾?
心頭不斷湧現無限的懊悔,他不該因自己失控的情緒而罵她,更不該因此而牽扯到所有的夥伴,噢——他的表現竟跟個愛吃醋的年輕毛頭小鬼無異!
「成仔,難道你到現在……還那麼愛吃醋?」他問得小心;畢竟要天天陷在那種酸楚且不易控制的情緒裡,是件多麼恐怖的事!
「哦,當然不是。」林金成笑了,他知道昊煒是個聰明人,很容易想通的。「等你確定了她的心意,知道她的心繫在你身上,這種不確定感自然會消失,也不會無緣無故地亂發脾氣了。」他以過來人的心理分析道。
凌昊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霍地他笑了,不再是僵硬且勉強的笑容。
「謝謝你,成仔。」他感謝地拍了拍林金成的肩膀。
即使他的年紀比林金成稍長,但他不得不承認,在自己沒有經歷的事件前,他永遠比不上一個有經驗的男人。
「應該的。」林金成回給他一個瞭然的笑。
接下來的工作進行得極為順利,不僅不再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或錯誤產生,連進度都穩穩地掌握在預定好的行程之內。
一直拍攝到五點半,凌昊煒終於下達了休息的命令。「今天就拍到這裡,明天再繼續。」
命令一下,所有人都忍不住發出歡呼,包括一直戰戰兢兢的童禹恩,她也露出今天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維爾揉了揉僵硬的四肢,一整天下來的搔首弄姿搞得他快發瘋了,若不是經紀公司要求專輯裡的寫真非得具有可看性,他才懶得花這麼多時間來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不過還好這道程序並非全無收穫,起碼他遇到個令他心動的女孩——
「收拾好就可以各自回去了。禹恩,你留下
來。」他正想邀童禹恩一起回去,沒想到他還沒卸完妝,身後就傳來凌昊煒的聲音;他歎了口氣,看來他的約會計劃又泡湯了。
「是。」童禹恩的心臟狂跳了下。凌大哥為什麼單獨留她下來,難不成他還為了早上的事生氣?看來她的皮得繃緊一點了。
「走了,小童。」小季和小彬的住處極近,所以兩人都是一起離開。
「拜!」童禹恩一臉無辜地瞅著他們,像只乞憐的小狗。
成哥走在小季身後,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攤開雙臂,微聳著肩表示無能為力;這種事本來外人就幫不上忙,他還是回家陪老婆比較實在。
唱片公司的經紀人等維爾卸完妝並換回一般的衣服,準備送他回去。
「你沒問題吧?」維爾臨走之前還是不太放心,他向經紀人打聲招呼,大步跨到童禹恩面前。
「嗯,你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還是不能遲到哦!」童禹恩振了振精神,忍不住耳提面命一番。
「好吧。」維爾點了點頭。
除了早上的情況有點鬼詭之外,凌昊煒並沒有再刁難她,他想凌昊煒應該不至於小器到留她下來訓話。
童禹恩送他們到了門口,跟他們道別後,意興闌珊地將大門關上,一顆心還懸在半空中。
她歎了口氣,認命地走到凌昊煒的辦公室,她猶豫地在門口走過來、晃過去,就是沒辦法鼓起勇氣舉手敲門。
「你到底要不要進來?」辦公室的門霍地被打了開來,凌昊煒一臉陰沉地杵在門口;他在裡面聽到她不斷在門口走動,就是沒有進門的意思,一股火氣不禁由頭頂冒了出來。
「我……」童禹恩嚇了一大跳,怎麼他就像由黑色布幕裡跳出來的魔鬼一樣,突然蹦了出來?現在又不是農曆七月,何必這麼嚇人嘛!
「進來!」凌昊煒陡地抓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扯進辦公室,然後用力將門拉上。
「凌、凌大哥……」她驚惶地貼在門板上,一顆心止不住地狂跳。
「你抖什麼?」看出她顯而易見的緊張,他不禁攏起眉。
「沒、沒有啊!」她努力不讓自己太過倉皇,卻無法控制說話結巴。「你……你找我……有事?」
天!她快要無法呼吸了,離他這麼近,害得她的心都快跳出胸口了!
「怎麼,沒事不能找你?」他的眉毛連成一條線,為她生疏的態度。
「當、當然不是……」她抿了抿唇,大眼直愣愣地看著他。「你……你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她意有所指。
「嗯。」他定定地看著她一張一合的紅唇,黑眸閃動著炙人的精光,彷彿想將她一口吞下。
「對不起……」一定是她太過粗心,惹得他不高興。
凌昊煒瞇起眼,倏地將她擁入懷裡,滾燙的唇粗魯地銜住她道歉的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