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最後一個下班的人。
走廊上的鍾走到了九點三十分,女人停在電梯前,雙眼盯著電梯門板,在一天辛苦忙碌的工作後,身上的制服外套和及膝裙上各有著兩三條皺褶。女人兩眼近乎無神的盯著電梯上的數字鍵,向來因帶笑而上彎的嘴角此時卻緊抿著,總是挺直的肩膀也無力的垂了下來,她好累,已經分不清楚是身體上的疲累,還是精神上的疲累了。
疲累來自於今天的工作狀況非常不理想,她又再度搞砸她的工作了。她是「周氏企業」管理部一個小小的行政助理,今天因為忘了繕打一份文件而受到上司的指責,事實上,她壓根兒就不記得上司曾將這份文件交給她處理過。不是她要故意推托,而是她洪玫瑰工作能力雖非一流,但對於上司交待的事,向來都是兢兢業業地去完成,這種「忘了」上司交待的事,絕對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一定是上司忘了交待她,卻將過錯強壓在她身上,她也不能抗辯,只好留下來加班完成,對於這種莫須有的指控,她只覺得莫名其妙得想哭。
進周氏也不過三個月,原先帶著滿腔的熱情想為周氏貢獻心力,但這三個月來,她總隱隱約約地感受到上司與同事們莫名的排擠。一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初來乍到新環境,所以不適應;直到一個月前,她無意間在廁所裡聽見同辦公室的女同事在談論著她是如何靠董事長的關係走後門的,並且還以惡意的言語批評她的工作能力,她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是因為被人誤會走後門才受到排擠……但是,她壓根兒不認識董事長啊!連後門在哪裡都不知道,要怎麼走後門?
對於這個空穴來風的傳言,她還真是百口莫辯。事實上,她和同事間的關係並不好,除了公事上必要的往來,通常她的同事都把她當成了隱形人,辦公室裡壓根兒沒有人會理會她的存在。若是這樣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罷了,偏偏她的同事又老愛扯她後腿,害她在工作上頻頻出錯,連連受到上司的指責。
這就是她累極的原因。這個月,她已經數不清加班幾次了,很多時候,在臨下班前,她的同事總會丟一些額外的工作要她處理,而她這個爛好人不懂、也不敢拒絕別人,為了怕自己在辦公室裡與同事的關係更加惡化,於是只能永遠說好,任由同事無止盡的利用她。
今天上司以嚴厲的言詞指責她,說她又笨、又不用心,簡直是周氏裡的米蟲;還意有所指的說,真不知道她當初是怎麼考進來的!一想到這個,她的眼眶又盈滿了淚,隱隱要奪眶而出。
怎麼會這樣呢?從小到大的好人緣,怎麼一進周氏全都化為了泡影呢?她該怎麼辦呢?已經數不清第幾次,她的腦海裡又出現離職的念頭了!雖然說周氏是個數一數二的大公司,多少人想進都進不來,但她在周氏混不下去是事實,或許她該勇敢的面對事實了。
當電梯門「叮咚」一聲打開的時候,洪玫瑰抬起頭,迅速以指腹抹去了頰邊的淚。電梯裡頭擠滿了人,不,不能說是擠滿了人,應該說是沒有她可以立足的空間,因為電梯裡的空間大部分都給一台餐車佔去了,一個穿著白色廚師制服的人不好意思的對她微笑。
「小姐,你要進來嗎?我把餐車挪一挪,或許還可以再站一個人。」
「不,不用了,我再等下一台電梯就好了。」洪玫瑰帶著微笑、抱著手上的牛皮紙袋朝那廚師搖搖頭。
「小姐,樓上今天有宴會,我們現在正在撤場,有很多台推車要下來,你要等電梯可能比較難,還是……」
「喔,那沒關係,我走樓梯就好了。」洪玫瑰朝那廚師模樣的人笑了笑,便往樓梯方向走去。
十二樓,才十二樓而已,走個十二樓對她而言並不算什麼。
啪答啪答的高跟鞋聲,在周氏大樓的樓梯間清楚的迴響著。
周氏大樓,七十二樓,宴會廳
周天縱俊俏的臉龐此時正籠罩著不悅之氣。
「天縱,這位是李老闆的千金,她也是哈佛畢業的,人長得漂亮又會唸書,你好好看看……」
「天縱,這位是顧老闆的掌上明珠,在南加大念管理的,跟你一樣才剛從美國回來,你好好認識一下……」
「天縱……」
一整個晚上,周天縱的父母親就輪流帶著各家千金來到他面前,彷彿是一場接一場的相親宴。對於他的婚事,他的父母急切的只差沒要他當場選一個直接進禮堂而已。那左一句「天縱……」、右一句「天縱……」,叫得他心煩氣躁,極不耐煩。
「堂哥,」周天承手持一隻裝有琥珀色液體的高腳杯走近。「我敬你,敬你這個美國科技界人稱亞洲之星的商業奇才。想不到你才一回國,伯父、伯母就準備了這些環肥燕瘦的後宮佳麗,任你挑選。」周天承帶著淺淺的笑意將手上的酒一飲而盡。「只要娶了顧氏企業的千金,全台灣的金融版圖就是你的了;而李氏企業的千金更別提了,石油大戶的女兒,以後周氏企業還怕沒有原油可用嗎?好招好招,好個異業結盟!」掛在周天承臉上的笑意,很虛假。
「天承,注意你的言行,周氏企業不需要靠外人的幫助來壯大。」對於這個小他一歲的堂弟刻意的挑釁,周天縱的眉眼間隱約有著不快。
「是啊是啊,有你這個亞洲之星還怕不能壯大周氏嗎?」周天承向穿梭於會場的侍者要了兩杯雞尾酒。「來,我們堂兄弟為周氏可見的美麗遠景來乾一杯吧!」他將其中一杯高腳杯遞給周天縱。
周天縱連看都沒看一眼,只用冷冷的語調說著,「謝謝,我不想喝。」
周天承咬一咬牙,半空中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哈佛畢業的就不賣我面子了嗎?」他故意將右手一鬆,整杯澄黃的汁液就潑灑在周天縱雪白的西裝外套上,留下了難看的黃色印漬。
整晚周旋在周天縱身旁的李氏、顧氏兩位千金,眼見那雞尾酒打翻在周天縱的身上,隨即嬌呼一聲,紛紛拿起絲巾要為周天縱擦拭。
對於西裝上的慘況,周天縱的臉色再難看不過了,他先是怒瞪周天承,但轉眼間,卻又對著周天承輕笑起來,表情變換速度之快,比起川劇的變臉,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周天承原是想看到周天縱露出難看的表情,沒想到卻看到他對著自己輕笑,他整個人楞在原地,呆呆的看著周天縱那張帶笑的臉。
「當其他人都在巴結討好我的時候,只有你毫不掩飾的表現出對我的不滿,這杯酒,我願意喝。」周天縱搶過周天承手上的另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祝我們堂兄弟未來合作愉快。」
周天承遲疑的開口,「你這是什麼意思?」他感到頭皮一陣發麻,他似乎惹火了一頭沉睡的獅子了。
周天縱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低頭將李氏、顧氏兩位千金的手自西裝上拂開,「你們夠了沒?那不過是幾CC的液體,有必要擦那麼久嗎?」
李氏、顧氏兩位千金原是想藉此動作來贏得賢淑的美名,獲得周天縱的青睞,沒想到卻被他以這種不耐煩的態度對待,而且那雙銳利的眼神,彷彿像在指責她們在對他性騷擾似。
「天縱,人家是好意……」她們以蚊子般的音量說著。
周天縱聽也不聽,轉身毫不猶豫的走了。
「少爺!」保鑣也立刻跟向前去。
周天縱八歲那年曾被歹徒綁架過,自此之後,他的成長過程無時無刻不被保鑣包圍。財大業大的周火樹,為了怕周天縱再度成為歹徒眼中的肥羊,便在他小學一畢業那年,就把他送去美國當小留學生;一直到他哈佛畢業,在美國的科技界闖出名號後,最近才被周火樹叫回台灣。他的成長過程大部分都是在美國度過,鮮少回來台灣,也鮮少有人知道他就是周火樹的長孫。
在美國的時候,周天縱只有一個隨身保鑣會在遠處跟著他;但一回來台灣可就不同了,他的身邊時時刻刻都有保鑣在一旁保護著,而保鑣是以一整隊來計算的,彷彿他是多麼重要的人物似。不過也是,他的身份的確是不同凡響,周氏企業是全台灣數一數二的企業體,而他又是周氏企業創辦人周火樹的長孫,自小聰明伶俐,在一堆堂兄弟中能力最好、學歷最高,別說在堂兄弟中是翹楚,放眼伯叔輩中,能力也少有人能及。而這次周天縱自美返國,周火樹要將棒子跳過兒子輩,直接交給孫子的傳聞始終不斷。
穿過重重賓客,周天縱不走專用電梯,反而朝著一旁堆滿宴會食物的台車的電梯走去,眼見廚房助手要將推車推入電梯內,他身形一閃,趕緊走進電梯的最角落裡。那助手將推車推入電梯時,看了周天縱一眼,隨即按下關門鍵,順道也把保鑣尋找的視線隔絕在外。
擺脫了保鑣,周天縱整晚緊繃不快的臉龐才稍稍放鬆了下來。電梯的樓層螢幕上的數字正逐漸減少中,周天縱將西裝外套脫下,隨手掛在推車台的把手上。
「叮咚!」電梯很快就到了一樓。
廚師助手想將餐車推出電梯門外,不料卻卡在電梯口,周天縱好心想幫忙,卻因和廚師助手默契不足,方向轉錯,整台餐車就這麼橫向卡在電梯口,將兩人卡成了死角,動彈不得。
「等等,我來幫忙!」一陣清脆悅耳的女聲在耳旁響起。
周天縱看了一眼來人,是一位穿著周氏制服的長髮女子。
那女人原本只是經過電梯口,應該是看見他們需要幫忙才特地折回來的。她長得白白淨淨的,秀氣的臉上掛著讓人看了就覺得溫柔舒服的微笑。
她將手上的牛皮紙袋夾在腋下,右手按住了電梯門,左手將餐車把手一拉,餐車卡人的危機就這樣解除了。
「小姐,謝謝你哦!」那廚師助手朝小姐感激的笑了笑,長髮小姐只是不在意的笑著擺擺手,然後眼神不經意地和仍在電梯裡的周天縱迎面對上。
就是這樣一個輕柔的微笑!
周天縱看了一晚穿著華服、濃妝艷抹的女人,突然間看見了這樣一個清爽自然的女人,有一瞬間他的視線被定住,無法移開。
以為穿著白上衣的周天縱也是廚師助理,洪玫瑰朝他點點頭,便踩著輕緩的腳步離開。
周天縱還未走出電梯,就看見他的保鑣急急忙忙的自周氏大廳跑過,他趕緊別過臉,在電梯裡又待了一會兒才走出來。走出來的時候,那個讓他眼睛為之一亮的女人早已不見蹤影,周天縱的心裡忽然湧起了一股淡淡的失落感……不過也只有那一瞬間而已。他快步走過大廳,當下只想迅速逃離這個扼住他的脖子,讓他險些窒息的地方。
周氏大樓地處市中心,往左有公車站牌、往右則可看見捷運站,交通很是便利。周天縱選擇往右邊捷運站走去,他一路走得提心吊膽,眼角餘光一直瞄向周氏大樓的出口,唯恐那隊保鑣會發現他。他多想擺脫所有煩人的一切、多想擺脫那種時時刻刻都有人跟著的窒息感,他需要一點空間,一點私人的,沒有保鑣、沒有那些可笑女人的空間。
當他眼角餘光瞄到保鑣大隊從周氏大樓迅疾跑出時,原本漫無目的他腳跟一轉,跟著人群閃進了捷運站裡,進到了他這個富家子弟從來就不曾去過的捷運站裡。
今天的洪玫瑰可真不是普通的倒楣,她的公車當著她的面跑了,就差那麼五秒鐘的時間,只要她再跑快一點……
她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公車屁股懊惱著,她的公車很難等,至少要再等三十分鐘下一班車才會來。胃裡什麼東西也沒有,剛才又忙著追公車,現在胃開始一陣一陣地收縮,她撫著肚子,痛得咬咬下唇,眼淚突然又奪眶而出。
討厭!她今天怎麼一直流眼淚呢?她一向是堅強開朗、活潑有朝氣的女生啊!
洪玫瑰站直了身體,再度抹掉了臉上的淚。
算了,公車不讓她搭,她就坐捷運;同理,上司誤會她,她就要做得更好讓上司瞧瞧!她不要再怯懦、沒自信,那不是她,那不是洪玫瑰,真正的洪玫瑰是不哭的!真正的洪玫瑰是肩膀背脊永遠挺得直直的!
洪玫瑰決定換個角度看世界,她告別了公車亭,往捷運站走去。
到了捷運站,她自皮包裡掏出皮夾,對著感應器試刷了好幾次,但一直都感應不到悠遊卡的存在,眼見排在她身後的人紛紛改走其它通道,她覺得十分不好意思,於是退到一旁去打開皮夾,東翻西找就是找不到悠遊卡,這才想到悠遊卡放在辦公室裡頭了。
她懊惱的歎了口氣,其實這也不能算她倒楣,只能說她心不在焉,才會導致這種漏東漏西的後果。決定換個心境看世界後,她發現其實每一件事情都有它的前因後果。
她自零錢包裡拿出零錢,往買票機的方向走去。三台買票機剛好都有人在買票,其中兩台是一大票的學生在買票,洪玫瑰見狀,很自然的排在一個男子的身後。
那男子手插著褲袋,動也不動,只是專注地盯著買票機瞧,好像正在研究要如何操縱這個機器似。
意識到身後有人,那男人稍稍往旁邊挪移,洪玫瑰順勢走向買票機,先按下二十元鍵,再投入二十元硬幣,而那個男子就這樣一直盯著她看。洪玫瑰以眼角餘光看了那男子一眼,只覺得他看來十分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不過她不以為意,買完票後轉身就要走。
才走了兩步,她的眼角餘光又瞄到那個男子靠近買票機,不知道對著買票機在研究些什麼。
「先生,」洪玫瑰決定日行一善。「你是不是不會使用買票機?我來教你如何使用吧。」洪玫瑰正眼迎視眼前的男子,這個男子看起來真面熟
「啊,你是剛電梯裡那個……」
周天縱朝洪玫瑰點了點頭。「又見面了,真巧。」其實周天縱看了洪玫瑰好一會兒了,對於她還認得出他來,周天縱心裡不知怎地感到一陣開心。
「你們公司沒有派車來接你們嗎?」洪玫瑰對著周天縱微笑,卻見到他一臉疑惑的表情。「呃……還是你們公司只負責把餐車送回去,不負責載人啊?」
經由她這番話,周天縱這才發現她誤把他當成外燴公司的員工了,想必是剛電梯裡的那一幕誤導了她,他突然笑了出來。
「我下班了,現在要回家。」他很開心她將他誤認為外燴公司的員工。
她身上穿著周氏企業的制服,很顯然的,她是他們公司的員工,而她掛在胸前的名牌還未拿下,名牌上清清楚楚的寫著「管理部洪玫瑰」。
洪玫瑰,原來她叫洪玫瑰啊,好可愛的名字。
「呵,我還以為你不會使用買票機呢!」洪玫瑰很不好意思的吐了下舌頭。
這逗趣又可愛的表情讓周天縱一愣,好一會兒才說:「你說的也沒錯,其實我從來就沒搭過捷運。」富家子弟出門在外皆有司機專車接送,何曾有機會搭乘平民百姓的大眾交通工具呢?
「你沒搭過捷運……」洪玫瑰的小臉瞬間閃過疑惑,不過很快的又露出一副瞭然的表情,「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剛從中南部上來,對吧?」
周天縱微微一愣,還來不及回話就被洪玫瑰給接了下去。
「哎呀,不要不好意思啦,不知道怎麼買票要勇敢開口問啊!想我三年前剛從中部上來的時候,也是不知道怎麼使用買票機,還是躲在一旁偷偷看人家怎麼操作才敢去買票呢!」洪玫瑰以為他剛才駐足在買票機前是在研究如何買票,遂露出一個過來人的笑容,「來啦來啦,我教你啦,這很簡單的,不用擔心。」
周天縱挑挑眉,「其實我……」其實他沒有要坐捷運,他會來捷運站只是為了要躲避保鑣的追逐罷了。正當他要開口拒絕時,卻沒想到右手已被洪玫瑰拉著往售票機走去了。
「只要照著上面的指示做就可以了,非常簡單的,不要擔心。」她拉著他在售票機前站定,不管三七二十一,自顧自的解說起來,「你看喔,首先,先按下你要去的目的地的金額,這圖上圓圈內的數字就是你的票價,然後,你再投入金額,票就出來啦!」
她的解說非常詳盡,又穿著一身周氏制服,讓周天縱有一種她是捷運公司員工的感覺。
她目光灼灼的等著他將零錢拿出來實地操作一番。
周天縱突然覺得,如果這時候告訴她他沒有要搭捷運,好像會很對不起她。
「呃……我身上沒有零錢。」事實上,是沒有錢。他的身邊向來都有一大堆的保鑣、隨從,他只要負責消費就是了,結帳的事都是由他的隨從去處理,也因此造就了他現在無錢可用的窘境。
洪玫瑰沒有忽略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窘色。
「這實在是太巧了,我皮包裡有好多的零錢,沉甸甸的壓得我手快酸死了,我的零錢先給你用吧。」她低下頭掏出零錢包,「那你的目的地是……」
他幾乎是被她趕鴨子上架,現在好像非買票不可了,但……
「還是不用了,我想我……」周天縱本來就沒有搭捷運的打算。
「你不用客氣啦,大家都是出外人,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啦。更何況這只是點小錢,算不了什麼的,有時候我跌倒了,滾進水溝裡的錢還不只這些呢!」她聳聳肩,笑得很寬厚。
周天縱的嘴角因她這番話而揚起,他挑挑眉,「你的意思是……我是個水溝?」突然升起了一股想捉弄她的念頭。
「啊?」洪玫瑰傻了一下下,「不不不,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我的錢滾進去水溝裡,不是我滾進水溝裡……不不不,我在胡說些什麼啊!」洪玫瑰敲了敲自己的頭,很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我說的水溝只是一種譬喻……」
「所以你以水溝來譬喻我。」
洪玫瑰的眉頭皺起,「你怎麼會以為我是這種人呢?」突然發現這句話有語病,他從來也不認識她,怎麼會知道她是哪一種人呢?「唉,反正我只想幫你,就這樣而已。」洪玫瑰的眼底浮現惱意。
周天縱笑了,笑聲低低的、沉沉的,彷彿要震進洪玫瑰的心底,來台北以後,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見這種發自內心的真誠笑容了。洪玫瑰的唇角也被他的笑給牽引的向上彎起,隨後才發現這個人是故意要逗她笑的。
「果然還是中南部的人比較有人情味啊!」突然間她低聲慨歎道。
周天縱聽了她的話後微微一愣。
洪玫瑰接著問他,「那你的目的地是?」
看了眼捷運站入口,周天縱突然心念一轉,他的保鑣再會猜也猜不到他這個大少爺會跑來搭捷運吧?他想到剛才看見洪玫瑰所按的票價,想也不想的就直接脫口而出,「給我一張二十元的票。」
洪玫瑰點點頭,按下了二十元的鍵,再投進兩個十元,「票馬上就出來了。」她將磁卡拿給周天縱,視線剛巧落在他衣服上沾有黃色污漬的地方,她猜想那必定是工作中不小心沾上的,唉,他賺的錢,其實是辛苦錢呢!
「你說你沒搭過捷運,那我帶你進站吧。」洪玫瑰樂於助人的心態再度發作。
捷運列車上大多是剛補完習要回家的學生,及累了一天的上班族,洪玫瑰和周天縱站在角落,以不大不小的音量聊著。周天縱很高,約有一百八十五公分,是個標準的衣架子;而洪玫瑰才一百六十五公分,站在周天縱的身旁有種小鳥依人的感覺。
「你知道嗎?我第一次搭捷運時,聽到關門前的嗶嗶聲,還以為是捷運超載,嚇得我趕緊下車,結果全車的乘客都看著我哈哈大笑呢!」她沒有抬頭看他,藉由車廂玻璃的反射,洪玫瑰看到周天縱笑得露出一口很白的牙。
在不快樂的時候,還能帶給別人快樂,這樣其實也是不錯的事吧!
「你一定是全車的焦點。」
「豈止是焦點,我那時候覺得捷運站裡所有的人都在看我呢!因為實在太丟臉了,我只好擺擺手說,沒辦法,我是鄉下來的嘛,誰叫彰化沒有捷運呢!」她看向身旁正在大笑的周天縱,「好笑吧?」
周天縱笑了一會兒才停住。「所以你老家在彰化?你三年前才從彰化上來台北發展?」這種輕鬆的感覺,就像和尋常朋友聊天似的,周天縱突然覺得他衝動搭上捷運是對的。
「對啊。那你呢?」
列車到站停了會後,又重新開動,洪玫瑰手沒握緊把手,身體因為衝力而倒向周天縱。
「呀……」
周天縱眼明手快的扶住她,「小心!」似乎可以聞到她淡淡的髮香。
「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是這樣笨手笨腳的。對了,我們剛才說到哪裡了?」
「彰化,我老家也在彰化。」他爺爺自從在彰化發跡後就來台北發展,這樣他的老家應該可以算是彰化吧?
對於她對他身份的誤解,他非但沒解釋,反而順著她的意扮演起另一個角色來。
「好巧啊,我家也住彰化!原來是遇到同鄉啦,怪不得感覺起來特別親切。」洪玫瑰突然有一種時間飛逝的感慨,轉眼間她來台北也已經三年了,從周天縱的身上,她幾乎可以看到自己當年初上台北時,一身是膽,什麼都不怕的模樣。可是為什麼現在的她,遇到一點點小挫折就想要放棄呢?
周天縱不經意看見她眼神中流露出的落寞。
「你看起來似乎有心事?」
洪玫瑰沒有料到那賣外燴的男子會這樣問她,她將手撫上她的臉蛋,微失神的說道:「我的心事怎麼這麼容易就被看穿啊……」她無奈的笑了兩聲,沒打算要對一個初見面的人多說什麼。
「你是周氏的員工,周氏的待遇不好嗎?還是工作上出了什麼問題?」周天縱在心裡對自己輕笑,這算什麼?員工心聲實地大調查嗎?
「你怎麼知道我是周氏的員工?」她微微睜大了眼睛,樣子看起來很嬌憨。
「因為你穿著周氏的制服。」
「天啊!我今天到底在幹什麼啊,下班後連制服也沒換,真是的!」她懊惱不已的輕拍自己的額頭。「對,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周氏的員工。周氏的薪水高、福利好,什麼都不錯,可是……唉,你剛上來工作,可能還不是很明白,職場上有些事情是要親身體會過才知道……」
「是人際溝通的問題?」周天縱微微挑眉,就他和她相處這短短十五分鐘來看,他不認為洪玫瑰會是那種人際關係很差的人,她不太可能會受到排擠。
洪玫瑰咬一咬下唇,「好吧,反正你不是周氏的員工,告訴你也無所謂。」事實上她也需要一個傾吐的對象。
「其實我進周氏才三個月,但不知道怎麼搞的,公司裡有人謠傳說我是靠董事長的關係進來的,上司和同事因此都特別愛找我麻煩。可問題是我根本不認識董事長啊,我怎麼靠關係呢?真是百口莫辯!」洪玫瑰一臉頹喪。
周天縱微微皺眉,仔細的打量了洪玫瑰,知道她沒有在說謊,因為爺爺不太可能會認識洪玫瑰這個層級的人物,那又為什麼會有樣的傳言呢?
「看吧,你也想不透對吧?」洪玫瑰歎了一口氣,「你們外燴公司還缺不缺人啊?我最近想遞辭呈了。」
「試著去改善你現在的處境,你不應該這樣就放棄的。你可以想一想,除了遞辭呈之外,你對你的工作還能有什麼不一樣的行動,這才是對你有幫助的。」
洪玫瑰一愣。
「你在說什麼啊?」
周天縱正想開口解釋,卻見她激動的抓住他的手,「你剛才的話,好有道理啊,根本就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她對他用力的點點頭,「不愧是剛從南部上來的年輕人,你對工作的衝勁、對生命的熱情,就是現在的我所缺乏的!我真的是……不知道要如何謝謝你!」她熱烈的眸光緊盯著周天縱,「你今晚有空嗎?我請你吃一頓宵夜吧,同鄉!」
突然間,那朵奄奄一息的玫瑰被朝露點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