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葉寒緋,不再是任何人的玩物。
深秋的陽光已經帶了點冷意,又被烏雲遮去了一半,她拉緊外套,看天色怕是要下雨了,去哪都不方便,只好打道回府。在家中過個無拘無束的午後,煮一壺花果茶,修剪屋裡、屋外的花木——這正是她結婚前曾經夢想過以後和她的丈夫在空閒時會過的日子。
不能說汪凱宇沒有生活品味,他會帶她去聽紐約愛樂的音樂會、去看俄國芭蕾舞團的舞劇,家中的電視永遠停在HBO和DISCOVERY兩個頻道;連疼愛妻子都有他獨特的方式,除了最後一回,從不曾在她臉上、身上留下任何傷痕——或許這也算是一位事業有成的名律師的休閒娛樂吧!
媽媽問過,她怎麼下得了手?為什麼媽媽不問,一個男人對於他聲稱愛入骨髓的妻子,她為何能做出他甚至不會對痛恨的敵人做出的事?
不,從下手的那一刻到五年後的今天,她沒有一秒鐘後悔過。如今他已成為地下蛆蟲的休閒娛樂,而這個沒有他的世界無限美好——就算從此只能一個人喝花果茶。
雨終究沒有落下來,烏雲飄走了。從她屋外的小花園看到的夕陽和從前在天母的豪華別墅看到的落日一樣美麗,不,更美麗,是一種純淨的金紅色。她再也不用膽戰心驚的想著,又是下班時間了,門就要打開了……
又是下班時間了,有腳步聲咚咚咚的奔上階梯,停在門外。不會是房東,房租還沒到期,鏤空的鐵門外,站著一名不速之客。找不到門鈐可以按的他,氣急敗壞的拍打著鐵門,發出的噪音十分刺耳。
「什麼事?」葉寒緋慢條斯理的踱到門邊,淡淡的問著,沒有一點要開門的意思。
「你怎麼無緣無故就辭職了?先開門讓我進去,好不好?」
「不好,請回吧!再不走,我就報警告你私闖民宅。」自然是口頭威脅。倒不是怕麻煩,實在是屋子裡並沒有安裝電話,她也沒申請手機。
「喂,你把我當小偷還是強盜?前幾天才一起吃過晚飯,也算有點交情,怎麼今天就翻臉不認人?」
要不是因為有那麼一頓晚飯,讓她見識到他牛皮糖的纏人功夫,她幹嘛翻臉不認人?懶得跟他囉嗦,她乾脆走進屋子,把門板砰的一聲關上。
佟皓然瞪著她的背影,這女人以為這樣就可以把他關在門外了嗎?非常時期得用非常方法,他奮力攀上兩米高的圍牆,仗著手腳俐落,渾然不把那牆放在眼中。園子裡沒有點燈,屋中的窗簾攏得緊緊的,透出的光線朦朦朧朧,他輕鬆的一躍而下,本來是不成問題的,偏偏牆邊擺了一盆花,有眼無珠的結果是——雙腳直直踩進花盆裡。本來踩到花盆也沒什麼,落地沒那麼瀟灑罷了,可這女人,連種的花都和她一樣的脾氣,渾身帶刺,那花的枝頭上開滿了柔美的粉色小花,枝幹上卻長滿了尖刺。
窗簾先是拉開了一條縫,接著門打開了,葉寒緋走了出來,打開了院子裡的燈,沒先詢問他的傷勢,反倒小心翼翼的把花盆扶正,然後仔細的查看花兒的受損情形——折斷了兩段枝幹,及十來朵小花,她轉頭怒瞪了他一眼,連帶見到了他褲管捲起的小腿上,滲出了血跡。
「你到底想怎樣?真要我去報警嗎?」
佟皓然站了起來,一拐一拐的走了幾步。「你這女人,有沒有一點同情心?」
「你有什麼好同情的?沒事闖入別人家,跌死了也不可惜!」
「你……」佟皓然氣得說不出話來了。他真是何苦來哉,這女人生性頑劣、冷血無情,自己是看上她什麼了?莫非真是兒迷心竅?
「我怎樣?能走的話就自己開門走出去,不能走的話,外面是樓梯,滾也滾得到樓下。請吧,不送!」
「哼,你這女人,你老公死了,法官判你去坐牢,還真是冤枉你了,對不對?一個男人娶了你這種老婆,不自殺才怪!「他氣得口不擇言,再惡毒的話都出得了口。說完,他自覺過分,卻又拉不下臉道歉。
葉寒緋生平沒當過君子,此時她是既動口、又動手。「你滾!」她邊說邊使力將他往門口推。哼!幾時輪得到一個男人來批評她?管他能走不能走,她是巴不得踹他一腳,讓他真的滾下樓去。
「喂,你這女人有一點女人的樣子嗎?還真手來腳來?」她當真以為他稍微傷了腳,就會讓她為所欲為嗎?手臂使勁一拉,葉寒緋毫無招架之力的被他帶入懷中。
他若以為她會乖乖屈服,那就真是在作春秋大夢了,她一點都不猶豫的朝他受傷的腳踝使力一踩,佟皓然痛喊出聲,「噢……」雙臂仍是抓得牢牢的。未免再遭到她的毒手,他更上前一步,用強勁的大腿微微箝住她的下半身,形成曖昧的姿勢。
「放開我!」她驚惶的喊著,即便是受制於人,她的語氣仍是命令而非求饒。「放開……」話中微帶著淚意,她倔強的頓住話,緊咬著嘴唇,不肯讓無助的淚水滾落。他到底要怎樣?一幕幕不堪的畫面掠過腦海,清晰且逼真;一張本該漸漸模糊的臉孔,與眼前的人重疊……「放開……」同樣的話中沒有驚惶,只剩下絕望,彷彿是落入獵人手中的獵物垂死的呢喃……
他在做什麼?用蠻力征服一個女人嗎?「對不起!」他低聲說著,慢慢鬆開了掌握。
葉寒緋呆呆的望著他,忘了要掙脫束縛,彷彿不相信他真的願意放開她了。
佟皓然後悔不已,把她嚇得連話也不會說了,這算是什麼白癡追求法!「我不會傷害你的。」
她急促的呼吸漸漸緩和了下來,「你到底想怎樣?」她一字一句清楚的問著,想要知道一個明確的答案。
〔一個男人喜歡你,要追求你,是很奇怪的事嗎?」他尷尬的說道。
當然奇怪!她的美貌是過去式,她的前科是現在進行式,她的愛情是永遠的未來式。
「追求?!」像鬣狗追求小羊、惡狼追求小羊,還是獵豹追求小羊?「告訴你吧,我這隻羊骨頭很硬,血中有毒,」她冷笑道,「只會讓你崩壞了牙、腐蝕了腸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真的?」他一副像是和她談論天氣的口吻,「你和前夫結婚前,也這樣警告過他嗎?」
「那時我當他是人,人是不需要警告的。」
「告訴我事情是怎麼發生的。」離婚率節節上升的今天,他實在無法想像怎麼還會上演這樣一場玫瑰戰爭。
「好為你提供材料,編寫另一部殺夫或是夜夜磨刀的女人嗎?」她可沒興趣對人說故事。連法官都不得不認定是夫妻嚴重口角——有她頰上的傷痕為證,他本是一心一意要判她蓄意殺人,因為汪凱宇是他的得意門生,他怎甘心愛徒枉死?
「你知道我可以很輕易的查到真相的,我只是想先聽聽你的說法。」他十分堅持的說著。
「你以為能查出什麼新鮮事?夫妻打架,他拿茶壺砸我,失手了,只劃傷我的臉頰,我拿水果刀反擊,不巧正中要害,如此而已,算是他倒楣。」她三言兩語簡要說明,只想盡快打發他。
「這算是過失殺人,法官判了幾年刑?」他追根究柢的繼續問道。
「判了五年,我也足足坐了五年牢。滿意了吧?」
「怎麼判這麼久?還有不是可以提前假釋嗎?」
「法官跟所有人一樣,看我不順眼。不能假釋是因為我從來沒當過模範犯人,典獄長認定我秉性頑劣,不堪教化,所以他捨不得我出獄。」會為難女人的,不只是男人。
「你不是秉性頑劣,你只是像一隻刺蝟,時時豎起一身的利刺,把想接近你的每一個人都當成是敵人,都是來為難你的。其實最為難你的,是你自己。」
「阿門,多謝神父教誨。」她嘲弄的回答。「你要傳教找別人去吧!耶蘇、穆罕默德和佛陀正忙著在天堂下棋,沒空來管我這小女子的閒事。」她曾是最虔誠的信徒,在她求助無門的時候,曾徹夜祈禱,不管在上面的是誰,幫幫她吧!結果呢?沒有人能幫她、也沒有神能幫她,唯一能幫她的,只有她自己。
話說得憤世嫉俗,卻仍有一絲難掩的心酸。佟皓然突然覺得繼續追問這件事十分殘忍,他何嘗不也是在為難她?
「剛剛被我踩到的那盆是什麼花?還救得活吧?」他突然轉移話題。
葉寒緋望著腳邊的小小衛兵,「是麒麟花。明天我就去多買幾盆來種,下次你敢再爬牆,傷的可就不只是腳了。」她十分得意的說道。「你也別指望它會就此一命嗚呼,它可不是你種的那些鐵線草什麼的,隨隨便便就會停止呼吸。」
「我的鐵線草長得還好嗎?讓原主人看看,可不可以?說不定還能提供點意見。」他藉機建議道。
葉寒緋見他確實沒有歹意,小腿上又血淋淋的,一時心軟,便點點頭。「進來吧,不過你別賴著不走,我屋子裡有一瓶優碘就送你吧。再加上上次請的水煎包,差不多就等於那盆鐵線草的價錢了,大家都不吃虧,誰也不欠誰,夠公平吧!」進屋前,她先和他約法三章。
佟皓然只是微笑,沒有附和或反駁的意思,既然已經喜歡了,他怎麼可能不要求回報?
鐵線草擺在書桌上臨窗的角落,幾枝嫩綠的枝葉在夜風中輕輕搖曳。屋中的擺設極其簡單、也極其雅致,枕套、床單和窗簾都是同一花色,淺黃色的底印著紫色的小花,全都加了細巧的荷葉邊,十分的女孩子氣。牆邊擺著一部縫紉機,上面放了一塊同花色的布料,顯然這些床單等等都是她親手一針針縫出來的,佟皓然訝異的望了她一眼,葉寒緋正忙著從抽屜中把藥水找出來。
這個謎樣的女人,在外頭逞兇鬥狠;回到家裡,卻如此賢慧婉約?!
「喏,優碘。別指望我幫忙擦,自己動手吧。」她把藥水放在書桌上。
佟皓然有點手足無措,當他還是個頑皮的小男孩時,自然也有跌跤破皮的時候,可那時他有四個姊姊搶著要幫她們最親愛的小弟上藥,那輪得到他自己動手!長大後呢,也許是因為福星高照,再也沒有過受傷見血的經驗,這種事對他還真是陌生得很。拉起褲管,他用棉花棒塗了一層又一層,彷彿決心非得把整瓶優碘用光不可,反正她說了要送給他了嘛,結果是,塗抹之後,看起來比先前要嚴重百倍。
他傷得這麼厲害,她總不好意思太快趕人吧?他壞壞的微微一笑,苦肉計不管在什麼時候都很管用的。
「喂!」他出聲喊道,想要引起她的注意,順便展示一下自己的傷處。錦衣豈可夜行?
葉寒緋背對著他,站在爐子旁邊,一隻開了蓋的單柄鍋正冒著熱氣。
「喂!」見她理都不理人,他再接再厲又喊,「你在煮什麼?好香!」他只聞得出蔥花的香味。
佟皓然微微皺眉,蔥花怎麼可能是香的?他最討厭蔥的味道了。
幸好麵條沒有煮糊了,葉寒緋看得滿意了,把鍋蓋又蓋了回去,立刻熄了火。
她可沒打算招待不速之客。「塗好藥了?」她終於回過頭,居然看也不看他的傑作一眼。「那就走吧,我要吃飯了。」
「我也還沒吃晚飯,好餓!」他垂涎的目光直直落向爐子的方向,毫不掩飾他也想分一杯羹,就算是整碗的蔥花,他也嚥得下去。
「你的臉好像也不太大嘛!」她咕噥了一句,聲音雖低,但因為屋子實在太安靜,他仍是聽得清清楚楚。
佟皓然弄不懂她怎麼會忽然提到他臉大不大的問題,不過他已經打定主意,非要當一名白食客不可了。「你都煮好了,當然要請我吃,這才是待客之道吧。」
他算什麼客?惡客!該放狗去咬的那種客人。可惜她沒養狗,拿他無可奈何,真沒見這種死乞白賴的男人!知道他絕不肯乾乾脆脆的走人,只好把鍋子端到書桌上,取來兩副碗筷,鍋蓋一掀,還真只見到白白的湯汁麵條和許多變了色的蔥段,比陽春麵還陽春。
「這是什麼面?」佟皓然猜想她的經濟情況一定不太好,所以只能吃這種簡單的食物裡腹。
「蔥開煨面。」葉寒緋先盛了一碗給他,心想他吃完了,應該就會走人了吧。
「看起來不太有營養。」他批評道。她要是都只吃這種食物,也難怪她會這麼瘦了。他先喝了一口湯,才嚥下便立即讚美道:「好好喝!這真的是加了蔥煮出來的嗎?」沒等她回答,他三兩下就把一碗麵吃得乾乾淨淨,又大方的替自己添了一碗。待兩碗麵都下了肚,他才發現葉寒緋連一碗都還沒吃完,可是鍋子已經快要見底了,他不好意思的說道:「對不起,好像搶了你的晚餐了。」
什麼好像?根本就是好不好!可是看他吃得這麼高興,她稍稍有種遇知音的欣喜。
「只剩一點點,你一定吃不飽的,沒關係,我們晚一點再來煮宵夜吃。」他心中打著主意,這樣他就可以順理成章的賴下去。
葉寒緋一時不知該拿這牛皮糖如何是好。
「唉,像你這種大面神還真是天下少見。」
「什麼是大面神?我知道你光用兩三種材料就能煮出這麼好吃的面,真的很神奇。可是……」他自作聰明的解釋,又緊接著疑惑的問道:「這麵條細得很,怎麼會叫作大面呢?」他從鍋中夾起一根麵條,細細地端詳著。
「大面神就是說你這種人。」她不客氣的提供答案,「臉皮比城牆還厚,一點都不懂得什麼叫不好意思。」
佟皓然仔細一想,也不得不同意,他的行為好像真有點無賴。以前交女朋友可從沒這般狼狽過,都是兩情相悅就自然而然走在一起了,也談不上誰追求誰,仔細想想,好像還是女方主動打電話的時候多。
可他能指望葉寒緋主動打電話給他嗎?那還真是天方夜譚!
對她是什麼招數都不管用,只好套用一句老話—「烈女怕纏郎」,好歹是進了她的家門了。
「男人要是只會不好意思,人類早就絕種了。根據內政部統計,台灣的新生兒出生率屢創新低,再這樣下去,十年後……」他正想發表一篇擲地有聲的報告,才起了頭便被打斷了。
葉寒緋沒興趣聽他的長篇大論,她一點也不想知道十年後會如何,她只想在十分鐘內將他打發走。「人類絕種了,天下就太平了。明天過後再也不會有冰雹、洪水、龍捲風,也不會有小賊翻牆踩壞我的花,又把我的晚餐吃光光。你別太過分,我欠你的已經還得一乾二淨,還附帶了利息,也別再得寸進尺,再不走,我要拿掃把趕人了。」
「好吧好吧,」他暫時先撤退好了。「就走了。嗯,你找到工作了嗎?回海韻上班好不好?如果你不喜歡原來的工作,公司還有別的缺額,隨便你選。當清潔工的確很辛苦,不如你來當我的助理好了,不用怕,電腦、會計什麼的,都讓我的秘書來教你,她很厲害的,你又聰明,肯定一學就會。打字用一指神功也沒關係,慢慢來就可以,好不好?明天就來報到。」
葉寒緋可沒那麼傻,還自投羅網。「不用你擔心,我好手好腳,不去你公司,也不怕餓死。」
「可是,你知道的吧?你的前科會讓你求職不太順利。」
「又不是每一樣差事都要身家調查。你趕快走吧,難不成還要人送?」她沒好氣的催促著。
「好啦,真的走了。奇怪,時間還這麼早,都還沒八點,你總不會九點鐘就上床睡覺了吧,一直趕人,哪有這樣當主人的……」他一邊走出門,一邊還叨念著。
葉寒緋可沒耐心聽他叨念完,他一走出門,門板便砰地一聲重重關上。
「再見……」他對著冷冰冰的鐵門說道。
☆☆☆
葉寒緋當然沒在第二天到他的辦公室報到。
佟皓然只當自己的提議是買樂透彩,沒能如願也談不上什麼失望。這個從不鼓勵員工加班、自己也不喜歡加班的老闆,六點鐘不到,手中提著一個半透明塑膠袋,早上出門前還乾乾淨淨的麂皮休閒鞋,在黃昏市場繞了一圈之後,水漬斑斑,慘不忍睹;凌亂的短髮顯得不修邊幅,全然沒有一絲貴公子的形象。今天可是他頭一遭上菜市場呢,心中盤算著,改天找葉寒緋一起去逛,一定更好玩。
停在六樓的門外,他迫不及待的拍著門,老半天才從門縫中見葉寒緋慢吞吞的走到門邊,他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抬高手裡提的袋子,展示今天的戰利品。
「快點開門,我帶了好東西過來!」
葉寒緋看看牆邊,無奈的歎了口氣,她都還沒去花市多買幾盆麒麟花來組成她的馬其諾防線,他就又來了,而且看他的樣子,顯然是不在乎再爬一次牆的。
她冷著臉拉開大門,決心今天絕不給他一點好臉色瞧。「你又來幹嘛?」
「吃飯。」他答得順口,「來吃你那道天下第一的蔥開煨面。我已經把材料帶來了,你看,好白好細的麵條、好大好漂亮的蔥,還有好新鮮的蝦米。」他打開塑膠袋,一樣一樣的拿出來獻寶。
葉寒緋一看差點沒暈倒,麵條?蔥?蝦米?
「什麼蔥?你在裝蒜嗎?蝦米是紅色的?你是不是色盲啊?還有這是麵線,哪天你倒了大楣,要拿來煮豬腳去霉氣的!還買了這麼多把,你是巴不得自己一天到晚走楣運嗎?」
唉,他生平最倒楣的一件事,好像就是遇上她吧?佟皓然低聲咕噥著,沒敢說出口。何況她說的也不是全對,「蝦子煮過就變成紅色了,這個我曉得,不然你把它拿去煮煮看,準沒錯!」他還反駁得理亙氣壯。
「大少爺,你買的是蝦仁好不好?差了十萬八千里!」
「不都是蝦子?應該差不多……」
「差不多?還真是瞎子買蝦子!」
佟皓然好像是被罵慣了,居然也沒回嘴。「沒關係,改天我們一起去買,就不怕買錯了。」他還說得興高采烈。「我以前不知道逛市場這麼有趣,還是我們現在就去重新買過?」
葉寒緋沒這般好興致,她皺著眉,老覺得隱隱聞到一股魚腥味,低頭一見到他那雙表情精采的麂皮鞋,才知來自何處。
「喂,你就這樣穿著一雙兩萬塊的麂皮鞋去逛市場?濺得滿腳污水,這雙鞋算是報銷了,你還真是敗家!」
佟皓然憨憨的抓抓頭髮,他只顧逛得高興,沒注意到地上的水窪。
「你怕弄髒鞋子?那我們穿雨鞋去,遇到水窪啦、坑洞什麼的,我負責抱你過去,保證讓你乾乾淨淨的回來。」
葉寒緋見他仍是一臉討好的笑容,再也板不住臉。「大笨蛋!誰要你抱,我又不是不會走路。」雖然仍是罵人,但唇角有掩不住的笑意。
佟皓然只覺為求她這一笑,報銷十雙鞋都值得。「那我們現在就走!」
「別麻煩了,買錯就買錯,又不是不能吃。」她終於鬆了口,顯然不再反對他上門。
「那我們趕快去煮!你知道嗎?自從昨晚吃過你的蔥開煨面後,我覺得早上的漢堡好難吃,中午的便當我根本就不想吃,所以現在餓得要命。」他說得可憐兮兮,期盼的眼神直直盯著她,不知真是為了食物,還是為了人。
葉寒緋拚命的想要維持面無表情,可不知怎的,那冰寒的面具一旦溶化,似乎就再也無法凝固,她咬住嘴唇,想阻止笑意的擴散,卻輕易的失守了。唉,這人……
「你……先把鞋襪除下,腳洗乾淨再說,別想把魚腥味弄進我的屋子。」她命令道,指著牆邊的水龍頭。
佟皓然聽話的三兩下脫掉鞋襪,把腳丫子沖洗過,然後走到門口喊著,「喂,有沒有拖鞋可以讓我穿?」
葉寒緋低頭見他兩隻濕淋淋的大腳丫,找了一條乾毛巾扔給他。「光著腳吧你!我就一個人住,又沒打算招待訪客,哪來多餘的拖鞋?;」
佟皓然一聽樂不可支,那他是唯一的訪客嘍?「沒關係,下次我自己帶來。」他抓過毛巾把腳擦乾,一面說道。
「下次?還有下次?!你別作夢了吧你!把我家當你的廚房嗎?」
「哎呀,你別這麼小氣,反正你一個人也是要吃飯的。我負責採買,你負責下廚,這樣不是很好嗎?」他心裡想著,她的經濟情況不佳,下一回他要多買些魚肉、水果把她的冰箱都塞滿。他知道如果開口說要資助她現金,想也不用想,她一定是一口回絕的。
「你負責採買?包不准把巴豆當綠豆買,把我們兩個都毒死!」
「那也很好啊,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唉,真是浪漫得很,是女人都會感動的。
「好什麼好?你是男人,又比我老,天生就該比我早死,誰要提早陪你去見閻王!」
佟皓然再一次肯定,此女真是非常女,果然得用上非常手段。他倚在流理台旁邊,看著她仔細的處理那把植物。「這真的不是蔥嗎?可是它也不像是水仙呀,怎麼看也不像開得出花來的樣子。」他疑惑的評論道。
「誰告訴你這是水仙啦?」她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
「就是你啊,你剛剛說裝蒜,水仙不開花就是裝蒜,沒聽過嗎?」
「這是青蒜,知道了吧?」
「一樣都是頭白白的,葉子長長綠綠的,孿生兄弟都沒這麼像。」
「我看你跟今天早報上的通緝要犯才是孿生兄弟,同樣都是頭髮短短的,一張長臉……」
佟皓然沒等她說完,立即抗議道:「哪有,我比他帥多了!你仔細瞧瞧,眼是眼,嘴是嘴……」他把臉孔湊到她面前,非要她看個清楚不可。
「是啊是啊,帥得像牛郎,可以了吧?」
「真的?那你要不要出錢買我?我給你打折,九折……八折……」
葉寒緋不住的搖著頭。
佟皓然哀歎道:「那一折總可以了吧?我就這麼沒行情……」
「你……倒貼都要考慮考慮。」
「倒貼你就肯考慮了?那沒問題!」
「你……再胡說八道下去,晚上就等著吃青蒜沙拉和蝦仁沙西米!」
「是誰先提起牛郎的?又不是我起的頭!」
真拿他沒轍,明明是個大男人,說話又那麼孩子氣。她掩嘴暗笑,再也不用去揣測他的話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含意,或這句話是表示他高興或是不高興,會不會下一秒鐘他就……
用他買來的和冰箱現有的食材,她煮了一鍋魷魚蒜、一道青豆蝦仁,再加上他非要吃到不可的蔥開煨面,不倫不類的組成一頓晚餐。以前她要是敢在汪凱宇面前擺上這樣一頓飯,他非要一把扯下他勒令每日要燙得平整的雪白蕾絲桌巾不可,還連帶鍋碗瓢盤砸碎一地。每一日的晚餐都是她照著食譜,再參考營養學精心做出來的,四菜一湯,好不好吃全憑他自由心證。上個禮拜他說新鮮美味的清蒸石斑,到了這個禮拜,他嫌清淡無味,到了第二天,再煮上一道紅燒划水,他會憤怒的質問,這麼重口味的菜餚是不是打算害得他高血壓、糖尿病?接著自然又要報銷一整組昂貴的精緻磁器。當然,他付得起,汪家一向是磁器精品店的大客戶……
佟皓然吃得心滿意足,樂不思蜀。
葉寒緋見他明明吃飽了,也沒打道回府的意思,不由得十分後悔,她可沒意思要征服他的胃,剛剛應該在每一道菜裡多加一倍的鹽巴……
「你和前夫是怎麼結婚的?」他心裡先有三分佩服,那個男人竟有能耐說服葉寒緋下嫁於他。
葉寒緋皺著眉,怎麼剛想起那人,佟皓然也提到了?這種默契真是不要也罷!「家裡介紹,相親認識的。」她簡短的答道。
那一年她剛滿二十歲,吃了媽媽煮的豬腳麵線,夏天才從商專畢業。雙方人馬約在一家五星級飯店的咖啡廳見面,來人五官端正、白淨斯文,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總是帶著淺淺的、很有深度的微笑。
他遞過來的名片,讓她眼睛一亮,某某基金會理事,又是某某基金會義務律師,她知道這個基金會專門為家暴婦女打官司。
這人相貌堂堂、有錢,用不著去巴結任何人,像自己的父親那樣。而且律師不等於是包青天嗎?專門為好人伸張正義,以後要是爸爸太過分,當女婿的自然要替岳母出頭,作女兒的當然是站在媽媽那邊……
三個月後,他們趕在過年前結婚了。之後,她知道他不是包青天。他的臉色不夠黑,心腸不夠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