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支舞具有決定性,」班寧解釋,充滿睿智地打量人群。「必須挑對舞伴。」
艾琳由棕櫚樹葉後偷覷。房間裡因枝形燈架上的臘燭而亮如白晝,整面的鏡牆反射出光采眩目的場景。
服裝華麗的淑女及衣著時髦的紳士談笑著,優雅的舞者一對對在舞池裡移動,樂聲由安置樂師的陽台流洩而出。一小群身著藍色制服的僕人端著香檳及檸檬汁穿梭在賓客間。
「我不懂為何我不能和你跳第一支舞。」艾琳對班寧說。
第一眼看到范班寧,艾琳就知道她非常喜歡他。看到他結實的身材、認真的眼神,她立刻瞭解亞瑟為何信任他。范班寧給人宅心仁厚、腳踏實地的稀有印象,讓人覺得可以在危急時依賴他。
「不,不,不,絕對不可以。」班寧向她保證。「第一位舞伴是一個標準,無論是誰,都必須能讓你立刻成為目光焦點。」
瑪格毫不掩飾她的敬佩。「你如何知道這些事,先生?」
班寧的臉紅了。「我已故的妻子非常瞭解上流社會。娶了個專家,多少會學到一些。」
「當然。」瑪格低語著,伸手從小提袋拿出一小疊紙及鉛筆。
班寧皺眉。「你在做什麼?」
「做筆記。」瑪格輕快地說。
「為什麼?」
「寫日記。」
艾琳忍住笑聲。班寧若知道瑪格是在為小說搜集資料,不知會怎麼說。
「原來如此。」班寧皺起雙眉,瞇起眼睛。他喝了口香檳,露出準備上戰場的表情。「如我所說,要讓哪位紳士成為第一位舞伴,是非常重要的問題。」
「嗯。」艾琳低語。「挑選的過程和選擇第一位情人非常類似。」
班寧被香檳嗆到。
「過程有如選擇情人。」瑪格喃喃自語,快速在筆記本上書寫。「對,我喜歡這種措辭的轉變。讓整句話變得十分有趣,不是嗎?」
班寧瞪著她。「我無法相信你在日記裡寫這個。」
「之後讀起來才有趣,你不覺得嗎?」瑪格對他燦爛一笑,將筆記本收進小提袋。
班寧顯然決定不回應這個問題,而將注意力轉回舞池,突然開心地鬆了口氣。
「就是他。」他低聲宣佈。
「誰?」艾琳問。
「第一位帶你走入舞池的男人。」班寧微揚起下巴。
艾琳隨著他的視線望向一位面貌突出的高大紳士。他穿著藍色外套,站在通往花園的法式門附近,年約六十歲,正和另一個男人在談話。他的態度及表情明顯地表示他對週遭多采多姿的場景厭煩到無可言喻。
「他是誰?」瑪格問。「你為何說他最適合當艾琳的第一位舞伴?」
「那位是賀塞奇爵爺。」班寧解釋。「他很有錢,觸角遍佈社交界。他的妻子兩年前過世且未留下繼承人,所以眾所皆知他正在尋找下一任新娘。」
「既是如此,他如何會肯與我共舞?」艾琳好奇地問。「我已經訂婚了。」
「賀塞奇對女士有獨特的口*味。」班寧耐心地說。「其實,他自認為鑒賞家。與他共舞一曲絕對會引起注意,屋裡的每個男人都會想知道他對你的看法。簡而言之,賀爵爺會讓你成為注目的焦點。」
「如果他表明不想與我共舞呢?」
班寧友善的眼中第一次露出神秘有趣的目光。「我想那不會是問題。」
瑪格快速且疑惑地看他一眼。「為何你認為他會樂於和艾琳共舞?即使相距甚遠,我也看得出他已經感到非常無聊。」
「賀塞奇和亞瑟幾年來常合作做生意。」班寧說。「此外,賀爵爺欠亞瑟一個大人情。」
艾琳很好奇,緩緩打開扇子。「我不太敢問但又忍不住。什麼樣的人情?」
「亞瑟是投資天才。六個月前約克夏的開礦投資計劃引起風潮,亞瑟知道那個計劃可能是騙局,結果會引起災難。他聽到賀塞奇想購買股份,便送信去警告他這個投資不划算。不久整個計劃崩盤,所有投資人血本無歸。但因為亞瑟的忠告,賀塞奇得以避開這個慘劇。」
無疑地,班寧說的開礦計劃正是毀了她繼父、還搶走她遺產的同一個計劃。真可惜,鍾薩姆不是亞瑟的朋友。但就算是,鍾薩姆也絕不會聽從忠告。
班寧看著她。「我可以安排第一支舞,但接下來全靠你自己。一旦你和賀塞奇爵爺進了舞池,你必須想出機智迷人的話題。只要你能讓他感到有趣,他就開心了。」
艾琳皺起鼻子。「你這樣說讓我覺得像交際一化,而非職業伴護,范先生。」
班寧一縮。「我道歉。」
「像交際花而非職業伴護。」瑪格輕聲復誦。「說得好!」她打開筆記本。
班寧叫了位男僕,請他送口信給賀塞奇爵爺。
五分鐘後,艾琳發現自己進了舞池。她抬頭對高大的灰髮舞伴微笑。賀塞奇爵爺非常有禮,但明顯可以感覺到他只是在還人情。近距離下,他的百無聊賴難以錯認,她真懷疑他為何沒有因為極度無聊而身亡。
「您真好心,讓范先生麻煩您幫這種忙,爵爺。」她說。
「胡說,我很高興能幫上忙。」賀塞奇說,但完全沒有誠意。「和迷人的女士跳舞絕不是件苦差事。」
「謝謝你。」她回答。她到底要如何和一個一心只想去別處的男人談話?
「老實說,我很羨慕聖梅林。」賀塞奇嘲弄地說。「他替自己找到了未婚妻,不必經歷嚴酷的社交季。我則相反,必須忍受無數個剛出校園的愚蠢年輕女孩。」
他的態度讓她生起氣來。「我相信年輕女士要找到好姻緣也得費盡心力,她們的辛苦與您這樣紳士並無兩樣,爵爺。」
「不可能。」他一臉飽受折磨的表情。「你無法想像以我的年紀及處世經驗,要和十七歲的年輕女孩談話有多困難。那些小女孩只想談拜倫最新的無聊詩作或巴黎的最新時尚。」
「您必須從年輕女孩的角度思考,爵爺。我保證,當你一心只想和英俊的年輕詩人共舞時,卻必須和老得可以當父親的男人聊天,也是令人心力交瘁且困難的。」
賀塞奇先是一臉困惑,接著皺起眉。「對不起,你說什麼?」
「而且他只對你的外表、名聲及遺產有興趣。」她發出咋舌聲。「這位極度無趣的紳士還對年輕女士有興趣的主題一無所知,她說得出話已經是奇跡了,不是嗎?當然沒有人會以為她會衝回家去,在日記中寫下關於一這位舞伴的浪漫回憶吧?」
賀塞奇驚訝地思索著她的話。
一抹不甘願但絕對感興趣的目光閃過他眼中。「聖梅林是在哪裡找到你的,羅小姐?」
她對他露出最燦爛的笑容。「既然你和我的未婚夫是熟人,一定知道他擁有最符合邏輯的心智,當然會將擅於分析且推理的才能用於尋找合適的新娘。」
「邏輯及理性嗎?」賀塞奇被迷住了。「這些才能會指導他到哪裡尋找理想對象呢?」
「噢,當然是去專門介紹最佳職業伴護的介紹所呀!」
賀塞奇輕笑,顯然決定繼續跟她說笑。「啊,對,他的確發過那種誓。」
「那是很合理的方法。話說回來,夫妻在本質上也算是互為伴護,不是嗎?」
「我從未以這個角度思考過婚姻,但我得承認你說的有理。」
「只要想想聖梅林高超的策略,爵爺。在介紹所,他可以面對精挑細選過、且教養良好的淑女,全都擁有絕佳的經歷及無懈可擊的名聲。比起不得不跳舞、還得忍受一連串無聊的談話,他反而可以進行詳細的面談。」
「面談。」賀塞奇笑了。「真聰明。」
「這方法最妙的地方是它對雙方都有利。同樣地,應徵此項工作的候選人也可以對他提出問題。因此她們就省了麻煩,不用去取悅一群年紀大的男士,他們既不懂拜倫的最新作品,又只想找能生孩子的女繼承人。」
賀塞奇爵爺突然停在舞池中央。艾琳開始害怕,想著她是否判斷錯誤而引起浩劫。
他接著仰起頭,爆出笑聲。房裡的每個人都轉過頭,目光聚集在他們身上。
等賀塞奇將艾琳送回班寧及瑪格身邊,等著共舞的紳士已經從盆栽棕櫚樹一路延伸到牌室入口。
「那筆債就此一筆勾消。」班寧對賀塞奇說。
「正好相反。」賀塞奇說時仍輕笑著。「這是許久以來最有趣的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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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的雙手撐在欄杆上,在擁擠的舞廳裡尋找艾琳。午夜剛過,他的心情並不好。今晚他調查到的結果仍然不多。當然,關於他搜尋的神秘鼻煙盒,他又找到更多情報,但仍有許多未解的謎題。冥冥中,他彷彿感覺得到時間不多了。
他花了數分鐘才找到艾琳。看到舞廳另一端閃閃發亮的深色頭髮,他終於瞭解為何很難發現她。她被圍在一大群男土中,每個人似乎都想獲得她的青睞。
她正和一群紳士親密地談笑,但她今晚才認識他們。不只如此,她翡翠色的高腰禮服剪裁太低,露出一大片柔軟的酥胸及線條柔軟的肩膀。她有如閃亮的異國珠寶,他很確定週遭的每個男人都垂涎不已。
班寧及瑪格在哪裡?他想。他們應該要看著她的。
接著他看到艾琳附近的一位紳士彎腰執起她戴手套的手,護送她進舞池。她可能對舞伴說了些非常有趣的話,亞瑟陰鬱地想,因為那男人笑得彷彿傻瓜。
看來他的今晚是每況愈下,他想。看到假未婚妻在舞池和陌生人玩得那麼開心,終於讓他忍受不了。舞廳的情況顯然已經失控。他離開欄杆,準備走下樓梯。
「容我恭賀你找到了迷人的未婚妻,聖梅林。」他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他停下來,回頭看著沿露台朝他走來的高大男人。「賀塞奇。」
「我今晚非常榮幸能和羅小姐共舞一曲,非常不凡的女士。」賀塞奇停下來看著樓下的舞者,他輕笑。「真的,我正認真考慮也要採用你的策略尋找妻子。」
「什麼意思?」
「怎麼,我說的當然是你那絕妙的方法,去職業伴護的介紹所面試候選人。」
亞瑟開始冒冷汗。艾琳把整個騙局都對賀塞奇照實說了嗎?希望不是。
「她提到了介紹所?」他擔心地問。
「我發誓這是數個星期以來我所聽過最有趣的故事。」賀塞奇回答。「明天人人都將為趣談。如此機敏的才智正是妻子的重要資產,其他種類的伴護也是。」
艾琳對賀爵爺說出實情,但匪夷所思,所以他並不相信。亞瑟領悟後稍稍鬆了口氣。
上流社會的其他人也會傚法賀塞奇爵爺,將其一笑置之,他想。一切都沒事。
「她十分獨特。」亞瑟說。
「的確。」賀塞奇微瞇起眼睛。「你可得小心,聖梅林。若她周圍已有男人在計劃將她從你身邊拐走,我也不會驚訝。」
該死。有可能是賀塞奇自己嗎?聽說他正在物色妻子!他又有錢,可以不在乎妻子的經濟狀況。怒氣湧上亞瑟全身,他用意志力及些許的邏輯強壓下來。賀塞奇只是在說笑。
「請容我告退,我想遵照你的建議,到樓下去保護我的權益。」他冷靜地說。
「準備排隊吧。」
亞瑟等著艾琳的舞伴領她走下舞池,才走近舞廳。他並不想排隊,但卻生氣地發現他得使用一些暴力及某種程度的威脅,才擠得進艾琳周圍的人群。
他好不容易來到她身邊,艾琳看到他卻似乎並不開心。她微露驚訝,禮貌但有些惡作劇地對他一笑。
「你怎麼在這裡,爵爺?」她低聲問,只有他聽得到。「我以為你今晚另有計劃。」
她的表現彷彿他是她今晚最不想見到的人,他想。意識到徘徊在附近那群不高興的男人,他露出只對屬於自己的女人才有的笑容。
「什麼計劃比得上和我美麗的未婚妻共舞呢?」他彎腰親吻她的手,再握住她的手臂,堅定地走向舞池。「班寧及瑪格在哪裡?」他低吼。
「他們大約一小時之前去了牌室。」她微帶關心地端詳他。「怎麼了,爵爺?你似乎有些煩躁。」
「我不是煩躁,而是生氣。」
「原來如此。你真的不能怪我分辨不出來,因為你的表現非常類似。」
他不想因說笑而改變壞心情。「班寧和瑪格應該要看著你。」
「啊,原來是在擔心我?真的沒有必要,爵爺。我保證,我絕對有能力照顧自己。」
他想到稍早圍繞著她的那群紳士。「我不喜歡你一個人和一群陌生人待在舞廳。」
「我不能算是一個人,爵爺,而且我交了很多朋友。」
「重點不在此。你是很有能力的女人,艾琳,但掩蓋不了你在社交界沒有太多交遊經驗的事實。」他回想起班寧的告誡。「社交界裡暗潮洶湧。」
「我保證,你真的不用擔心我。這就是你到介紹所僱用職業伴護的原因之一,你應該還記得。除了一般條件,你還希望僱用有社會經驗及生活常識的女性。」
「這正是另一個問題。」他用力握緊她的手。「你在想什麼?居然告訴賀塞奇我在介紹所找到你。」
「班寧警告我必須找些話題,讓賀塞奇爵爺對我另眼相看。我聽說你一年前發下的不名譽誓言,我想我若是提到你的小玩笑話,爵爺會覺得有趣。情況正如我的預測。」
「哼。」他不喜歡這樣,但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對。賀塞奇認為艾琳很風趣。「是誰把我一年前說的話告訴你?」
「顯然每個人都聽說過。真的,那些話已經成為你個人傳說的一部分。」
他一縮。「我那時候只想說些俏皮話,擋掉同情及不想回答的詢問。」
「我瞭解。但之後,當你發現需要有人扮演未婚妻時,又想到那其實是個不錯的主意,對吧?」
「不這麼做,就只好找職業女演員。」他說。「我不想那樣,擔心有人會認得她,例如,呃!」他遲疑著,想找個委婉的說法。「曾欣賞過她舞台上表演的人。」
她注意到他的遲疑,便揚起眉毛。「或曾享受過她舞台下招待的紳士?」
「我無意冒犯你的外婆。」他嘲弄地說。
「別介意。她可能是第一個承認女演員和歌劇舞者在名流紳士間享早有某種名聲的人。」
發現她似乎不會對這個話題太過敏感或生氣,他鬆了口氣。能對一個女人有話直說真是輕鬆,他今晚的心情第一次好轉。面對艾琳時,他不用擔心會不小心驚嚇到她的女性感受。她真的是見過世面的女人。
「然而,」他想起之前要表達的重點繼續說。「你最好還是不要提到我曾說過要去選職業伴護當妻子的事。那只會讓人們對你更加好奇。」
「對不起,爵爺,但那不正是這場騙局的重點嗎?你的目的就是要利用我轉移社交界的注意力,以進行你的秘密生意,對吧?」
他皺起了臉。「對。」
「顯然只要人們繼續對我好奇,就不會注意到你在做什麼。」
「夠了!」他不悅地說。「你說得對,我認輸。我真不知道為何要討論這個,我一定是暫時失憶了。」
但那不是真的,他默默承認。他挑起這場小爭吵是因為賀塞奇也許會看上艾琳,看到其他男性一這樣注意她,使他不安,但他不想太仔細去分析其中的原因。
她笑了。「我的天,爵爺,任何神智正常的人都不會相信你真的去介紹所找妻子。」
「不,也許不會。」
她責備地看了他一眼。「真是的,爵爺,你冷靜點,專心處理生意。我會處理你付錢要我來做的事。我相信你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吧?」
他突然想到這場精心的計劃中只有她這部分進行順利,他突然很想和她討論這件事的其他部分。艾琳聰明、世故,且不容易受到驚嚇,此外,他現在已經確信她絕不會洩漏秘密。
他也急著想找些新的想法,過去幾天的毫無進展很讓人憂心。班寧曾建議他告訴艾琳實情,也許那並不完全是個壞主意。他猛然停在舞池邊緣,不理她禮貌性的詢問目光,逕自帶著她走向通往露台的玻璃門。
「我需要一些空氣,」他說。「來,有些事我想和你討論。」
她並未爭辯。
離開擁擠且悶熱的舞廳,夜風格外涼爽。他握著艾琳的手臂,步過露台,遠離燈光,走下碎石階梯,來到點著燈的花園。
他們走了一段距離才停在大水池邊。他仔細思考要如何從頭說起。
「我進城並不是為了組織另一個投資財團。」他緩緩地說。「那只是我掩飾真正目的的說法。」
她點頭,完全不訝異。「我早感覺事情不只如此。以你的才智及堅毅的天性,絕不可能只為了逃避不斷前來的名媛淑女,就僱用女士假扮未婚妻。」
他不情願地笑了。「這句話只說明你多麼不瞭解那種不便。但是,你說的沒錯。我僱用你是為了掩護我真正的目的。」
她偏著頭,充滿期待。「什麼目的?」
他遲疑了一、兩秒,堅定地望著她清澈的雙眸,接著把殘餘的疑慮全丟進地獄。他的所有直覺都在說她值得信任。「我想要找出誰謀殺了我的叔公藍喬治。」他說。
這句話讓她全身僵直,專注地看著他,但仍非常鎮定,思考著他的話。
「原來如此。」她淡淡地說。
他想起她曾短暫地誤把他當做脫逃的瘋子。「我想你現在真的以為我瘋了。」
「不。」她一臉若有所思。「不,老實說,這麼奇怪的目的正足以說明你為何決定僱用我。我確信你正在進行很不尋常的事情。」
「老實說,」他疲憊地說。「的確是很不尋常的事情。」
「說說你叔公的死。」
他抬起一隻穿靴子的腳踏在水池邊,前臂支在腿上。有一會兒,他只是瞪著漆黑的池水,整理思緒。
「這是一個錯綜複雜的故事。我想從數十年前說起,那時我叔公十八歲,那年他去做修業旅行(譯註:英國貴族子弟視遊歷歐陸大城市為完成他們的教育)。他那時沉迷於科學,結果遊歷各國時大多待在各個古老的圖書館。」
「請繼續。」
「他在羅馬因偶然的機會看到兩百年前一位神秘鏈金術士的書及日誌,我叔公對他的發現非常著迷。」
「據說鏈金術及科學的分際只在一線之間。」艾琳淡淡地說。
「的確。總之,我叔公在鏈金術士的收藏中找到一本叫做《石經》的古老寶石學書。」
她揚起眉毛。「古代寶石學是研究各種寶石神秘又超自然的力量,對吧?」
「沒錯。這本寶石學的書皮經過精心打造,封面上鑲著三顆奇怪的暗紅色寶石,書裡記載稱作『雷神之火』的裝置、其公式及建造方式,但用的全都是艱澀難懂的鏈金術密語。」
「真奇怪。這個機器的目的是什麼?」
「大概是產生強力的火光,成為類似雷電的武器。」他搖搖頭。「當然是荒謬的超自然學,但那正是鏈金術的核心。」
「的確。」
「如我所說,我叔公那時年輕又缺乏經驗。他告訴我,在寶石學裡的發現令他十分興奮
。根據鏈金術士的筆記,釘在《石經》封面上的三顆紅色寶石是能使機器放射出狂烈力量的關鍵。」
「他如何處理那本寶石學?」
「他帶回英國,拿給當時的兩位密友看。他們三人都因能建造這機器而非常興奮。」
「我猜他們並未成功。」
「叔公說雖然他們確曾架設了和寶石學中圖畫類似的裝置,卻解不開如何引出隱藏在紅寶石中奇異能量的謎。」
她微微一笑。「這並不令人意外,我相信鏈金術士的記載只是瘋狂的幻想。」
他低頭看著她掩在陰影中的臉。她的雙眸有如兩潭逼人的深色水池,比任何鏈金術士的配方更加神秘。寶石色的禮服裙擺在月光中閃爍。他突然很想碰觸她頸背柔軟細緻的肌膚,又不得不忍住。
他強迫自己專心說故事。「叔公說這正是他和兩位同伴最後得出的結論。雷神之火是個幻想。他們把這個裝置的實驗擱置一旁。體驗到研究鏈金術終究徒勞無功,便轉而認真研究自然哲學(譯註:對自然現象的研究,十九世紀前半葉之前的用語,相當於現在的自然科學,尤其是物理學)及化學。」
「他們如何處理寶石及已建造好的裝置?」
「三人中有一人保存那個機器,也許是想紀念他們對鏈金術的追求。至於寶石,他們決定鑲在三個鼻煙盒裡,做為友情的象徵及追求現代科學真理的誓約。」
「一人一個鼻煙盒?」
「對。盒上用搪瓷繪著一個工作中的鏈金術士。喬治叔公說他和同伴組成了一個叫戀石社的小社團,他們是僅有的社員。各人都依占星學取了別名,並刻在自己的鼻煙盒上。」
「有道理。」她說。「鏈金術向來與占星學關係密切。他們取了什麼名字?」
「叔公自稱火星,第二個叫土星,第三位則是水星。但他從未告訴我那幾個老朋友的真實姓名。他沒有理由告訴我,我只是聽故事的小男孩。」
「這是很引人入勝的故事。」艾琳低語。「戀石社後來怎麼了?」
「有一段時間他們仍密切往來,分享彼此研究及實驗的筆記,後來漸行漸遠。喬治叔公提到一名社員在壯年時因實驗室爆炸而過世。據我所知,另一位還活著。」
「但你叔公已經死了。」她說。
「對,幾個星期之前在實驗室中遭人謀殺。」
她微皺起眉頭。「你確定他是被謀殺的,不是意外?」
亞瑟看著她。「他的胸膛有兩處槍傷。」
「老天爺。」艾琳深吸口氣。「原來如此。」
他望著水池飛濺的水花。「我深愛叔公。」
「我很遺憾,爵爺。」
她同情的語調很真誠,令他怪異地深受感動。
他逼自己不再沉溺於低落的思緒中,繼續說故事。
「我僱用警探調查,但毫無進展。他的結論是叔公因為嚇到來實驗室的竊賊而被謀殺,或者是被他實驗室的助理所殺,後者可能性較高。」
「你和助理談過了嗎?」
他下巴沉。「不幸的是,魏約翰在謀殺當夜失蹤,我仍無法找到他。」
「對不起,但你必須承認他的失蹤讓警探的說法更為可信。」
「我熟知約翰的為人,很確定他不會是謀殺犯。」
「那另一個說法呢?」她問。「和竊賊有關那個?」
「的確是有個賊,但不是隨機搶劫的竊賊。叔公死後我仔細搜過他的房子,那本寶石學的書《石經》完全不知去向。」他放在腿上的手握拳。「還有鑲著紅寶石的鼻煙盒也不見了。此外沒有貴重物品失蹤。」
她想了想。「你確定嗎?」
「絕對確定。我相信謀殺叔公的人就是要找那本寶石學及鼻煙盒。真的,我確信那三個鼻煙盒是重要線索,只要能找到叔公兩位老友的鼻煙盒,也許會得到有用的資料。所以我最近全心往這方向搜尋。」
「有什麼好消息嗎?」
「一些。」他說。「今晚我終於得到一位老紳士的地址,他也許知道其中一個鼻煙盒的下落。我還沒有機會和他談話,但我打算盡快去找他。」
沉默降臨,他聽得到舞廳裡傳來的音樂及笑聲,但彷彿都來自遠處。站在水池邊感覺既隱蔽又親密。艾琳花香味的香水勾引著他的感官,腹部的肌肉一緊,他發現自己已經勃起。
自製一點吧,你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讓事情複雜化。
「你說你並不認同警探的結論。」過了一會兒,艾琳說。「所以你對叔公的殺人犯已經有懷疑的人選了嗎?」
「不算是。」他遲疑著。「至少聽起來很不合理。」
「你一向是個講求邏輯及理性的男人,爵爺。如果你已經有腹案,無論多麼怪異,我相信絕對有確切的根據。」
「這次沒有。但我得承認我不自覺地再三想起叔公的一些話,他提到社團裡自稱水星的成員只是假裝放棄對鏈金術的迷戀,其實從未真正釋懷。叔公說水星是三人中頭腦最好的人。有一陣子,他們全都相信有一天他會成為第二個牛頓。」
「他的現況呢?」
他看著她。「水星就是那位在實驗室爆炸中喪生的社員。」
「原來如此。那,若要說他也許是殺人犯就太牽強了,不是嗎?」
「完全不可能。」他歎口氣。「但我卻一直反覆思索這個可能性。」
「就算他還活著,為何要在多年後才謀殺你叔公,並偷走寶石學書及寶石?」
「我不知道。」亞瑟直言。「也許他到現在才解開引出紅寶石能量的秘密。」
「但那不是秘密。」她攤開雙手。「你叔公告訴過你,鏈金術士的故事只是幻想。」
「對,但喬治叔公告訴我另一件事。」亞瑟緩緩地說。「也是我所擔心的事。他說儘管水星絕頂聰明,但他死前精神不太穩定,甚至有些瘋狂。」
「啊。」她若有所思地用扇子敲著手。「所以水星也許開始相信寶石的力量。」
「對,但即使如此,那都是多年前的事。不管水星是誰,早已是一堆白骨。」
「也許有人看到他的筆記或日誌,並決定繼承其志。」
亞瑟感受到一股全新的敬意。「羅小姐,那是個很有趣的觀點。」
女人的輕笑聲打斷了他的話,聲音來自高大樹籬的另一側,還有男人低聲的回應。
「對,我看到她和賀塞奇爵爺跳舞。」女士說。「羅小姐真是怪人,不是嗎?但若要我說,她真是怪異至極。」她挑剔地輕哼。「說起來,整個情況都很怪。」
「你為何這樣說,凱翠?」男人問,語調好奇而深感有趣。「我倒覺得聖梅林找到了最迷人的未婚妻。」
亞瑟認出那個聲音,那男人叫唐密爾,與他同一俱樂部。
「才怪。」凱翠這次不只輕哼,而是厭惡地噴氣。「顯而易見的,聖梅林不可能真的想娶她。人盡皆知,以他的階級地位,若要娶妻會選個好人家的年輕女繼承人。這位羅小姐顯然已待嫁多年,家庭背景無人知曉。再加上,以她的行為及談話內容,我敢大膽猜測她絕不是無知的處女。」
亞瑟低頭看到艾琳也正傾聽著樹籬另一邊的對話。她抬起頭,他將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別出聲。她會意地點頭,但他注意到她在皺眉,並希望這對長舌男女會走開。
「我不同意。」唐密爾說。「大家都覺得聖梅林有些怪異,他若選個異於常人的妻子,也很符合他的個性。」
「我敢斷言,」凱翠反駁。「他和羅小姐的婚約絕對有蹊蹺。」
亞瑟已經聽得到碎石路上的腳步聲及裙擺柔軟的窸窣聲。避不開凱翠及唐密爾了,他們正往水池而來。
「也許他們真心相愛。」唐密爾猜。「聖梅林是有錢人,奢侈得起。」
「真心相愛?」這次凱翠發出高而尖銳的笑聲。「你瘋了嗎?我們說的可是聖梅林,他是個冷血動物,誰都知道只有投資才能激起他的熱情。」
「我承認他似乎沒什麼浪漫細胞。」唐密爾同意。「他得知未婚妻私奔那晚我也在俱樂部,我永遠也忘不了他驚人而毫不在乎的反應。」
「正是,任何男人只要有一丁點的浪漫,絕對會去追。」
「無意冒犯,親愛的,但背叛未來的丈夫、和別人私奔的未婚妻並不值得來場黎明之約。」
「即使事關聖梅林的名譽?」凱翠問。
「受損的又不是他的名譽,」唐密爾冷冷地說。「而是年輕女士的。放心,上流社會作夢也不敢質疑聖梅林的名譽。」
「但所有傳言都說聖梅林的態度彷彿那整件事不過是無聊的小鬧劇,比較適合在竹瑞街的劇院上演。」
「也許那正是他的想法。」唐密爾若有所思地說。
「胡說。我告訴你,聖梅林是冷血動物,那晚才沒去追。因此我很確定這次婚約絕不可能是真心相愛。」
亞瑟低頭,看到艾琳仍專注地聽著那兩人的談話,但從表情看不出她在想什麼。不知為何,他有些擔心。
「親愛的凱翠,」唐密爾狡猾地說。「你這麼說,彷彿你曾體驗過聖梅林的冷酷天性。怎麼?難道你曾試圖讓他拜倒石榴裙下,只是他拒絕成為你的入幕之賓?」
「別荒謬了。」凱翠迅速厲聲反駁。「我對聖梅林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是說出人盡皆知的實情。聽到未婚妻被人搶走去能在俱樂部打牌的男人一定沒有感情。因此,他一定不可能與人相愛。」
凱翠和唐密爾就快走到樹籬邊緣了,立刻就會繞過轉角而來。亞瑟不知道是否有時間將艾琳藏到樹籬的另一邊,不讓他們看到。
他還來不及暗示,她已起身。他原以為她不想見到即將出現的長舌男女,想要逃跑。
但她伸臂抱住他的脖子,整個人貼過來,使他愣住。她一手壓著他的腦後,逼他靠近。
「吻我。」她喘息著低聲命令。
當然,他想。她真聰明,知道打破流言的最佳方法就是熱情相擁而被人目睹。這位女士非常機智。他把她拉近,覆上她的雙唇。
下一瞬間,他全忘了他們應該只要做個小表演。炙熱、耀眼、猛烈的熱氣席捲而至。
他模糊地聽到凱翠的驚喘聲及唐密爾的輕笑聲,但他不想理會,只想加深這一吻。
艾琳的手指突然掐住他的肩膀,他知道他突然而狂野的反應嚇到她了。他一手滑下她的背,來到逐漸突起的腰臀間,故意將她壓向雙腿間的私密處,而他還一腳踩在水池邊上。
這個姿勢正好讓他感覺到她柔軟的腹部貼在勃起上,甜美、灼燒的疼痛充滿他的下半身。
「你瞧瞧。」唐密爾低語。「看來聖梅林並不如你想的那麼冷酷,親愛的凱翠。羅小姐應該並不害怕會在他手上遭到生不如死的命運。」